“别紧张。”容清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脸涨得通红的女生,害羞的人她不是没见过,但害羞成这样的,实在是并不多见,总觉得她似乎并不只是害羞,还有些…自卑?说话的时候总是低着头,不怎么敢和人对视。其实这样的性格并不适合做医生,因为这会让病人觉得没有安全感,但见她这个样子,容清也实在不忍心再多说什么,更何况两人又是才刚认识,也只是按住了她的手,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紧张。

“我们两家是朋友,院长这几天不在,交代他带我来报到,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师侄”这一节自然是不方便多说的。叶砚长相清俊,性格温和,又是院长家的公子,自然是深得女性的青睐,容清也不觉得意外,只是见赵缘这么紧张,解释过之后也就不再多言,转了话题,又回到了科室的情况上来。

这里是妇科的普通门诊,原本有三个医生,赵缘和另一个叫做林茜的女生从上个星期开始在这里实习。容清问起她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不去休息,赵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小声说自己的学校并不太好,她的成绩也不理想,就想尽可能地多看会儿书,容清点了点头,大约猜到了些她自卑的原因,安慰了她几句,也就不再打扰。

午休的时间不算很长,一点半还不到的时候,医生们和另一个实习的女生就已经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三位医生看起来都是四十多岁的模样,神情颇为温和,容清略作了些解释和自我介绍,便被分去跟着方医生——至于赵缘和林茜跟着的那两位医生,则是一个姓钱,一个姓陈。

一点半,准时开始看诊,这时候容清才终于知道,叶砚之前为什么会告诉她妇科的人手不够了。

普通门诊,是三位医生同时看诊的,可就是这样,门口还是排着长长的队伍,并且人数似乎还有不断增加的趋势。

初时容清还有些疑惑,后来看了几个病人之后,也就大致明白了。现在人的生活节奏快、压力大,尤其是大城市里,多多少少都是有些亚健康的,西医治不了,大家自然就会想到中医。说是妇科,其实来的病人多半都是月经不调一类的问题,一旦压力大了又或者作息不规律,很容易就会出现这样的症状,病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唔…脉象来看,肝肾阴虚,又是心情郁结,经期不准、量少,易乏易困…”长宁医院的实习方式是由实习生先来把脉问诊,然后再交由医生定夺,容清收回搭在病人脉上的手,一边低声向一旁的方医生叙述着病人的脉象和症状,一边提笔,刷刷刷地在纸上开了方子,递给医生,“您看这样可以吗?”

“嗯,不错。”方医生笑了笑,颇有些满意地点头,接过笔想了想,改了几味药材,“这两味的药性有些猛,还是换一下,先吃着看看情况吧。”写完又将方子递给了对面的病人,交代她先吃一个礼拜看看效果,下周再来复诊。容清闻言,抿了抿唇,像是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止住了话头。

“容清啊,”好不容易送走了目前的最后一个病人,都已经是快要下班的时间,忽然听见方医生叫了自己的名字,容清有些疑惑地应了一声,就见对方递过来一张条子,道:“去药房替我取些王不留行来吧,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现在就过去。”

妇科在四楼,药房在底楼,容清接了单子,就起身下了楼。

药房是和病人取药的窗口相连的,容清到的时候,药房里还在紧张地进行着抓药包药的工作,到处弥漫着的草药味却让容清的心情格外地放松。开门的是个清秀的男声,容情不能肯定他是实习生还是正式的医生,总之年纪大约是和自己差不多的,说明了来意之后,那人就带着她往里走,停下之后指着贴有“王不留行”标签的抽屉,说你自己拿就是了,容清笑着道了谢,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了不用客气,就继续去工作了。

“这是…”容清取了袋子,拉开抽屉,刚想抓药,却忽然一下子愣住,以为是自己一时看花了眼,立时合上了抽屉,“王不留行”四个字清清楚楚地贴在了抽屉上,可是…这哪里是什么王不留行,分明就是石莲子!

容清的眉头一下子拧得死紧,直起了身子开始四处找了起来,终于在相隔不远的地方找到了标着石莲子的抽屉,拉开——里面放着的果然就是王不留行。

“等一下!”眼见着一个女生用秤盘在这个抽屉中舀了“石莲子”开始称,容清立时出声,换来对方疑惑的眼神。

“这不是石莲子,是王不留行,它们的标签贴错了。”容清解释。

“哦,是吗?”女生愣了一下,又看了看手里的药,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见容清一脸肯定,还是揭下了标签,找到了贴着王不留行的抽屉,贴了上去,又把“王不留行”的标签贴了回来,“这样行了吧?”

“那么…之前抓的药呢?”容清却并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继续追问。

“什么之前的药?”那女生一脸莫名。

“我是说,之前抓错的药呢?”

“之前的就算了啦。”那女生手下没停,已经拉开了抽屉称药,“反正石莲子是安神的,王不留行也没毒,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怎么可以算了?”容清一下子拔高了声音,虽然尽力克制着,却还是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头渐渐升起,对方无所谓的态度让她几乎气得连手都要发起抖来,“如果病人失血呢?甚至如果她是孕妇呢?服用王不留行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又或者如果是虚寒的病人服了石莲子呢?”

“你、你这么凶干什么,又不是我的错。”那女生似乎是没有想到容清看起来文静,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下子就被吓到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小声嘀咕着。

容清的声音在原本还称得上是安静的药房里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是被她严厉的神情和语气震慑住,一时间居然再没有人说话,直到终于有一个男声响起:“怎么回事?”

容清深深地吸了口气,闻到了满鼻的药香,才终于觉得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闻声望去,见是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中年男子,正微微皱着眉看向自己。

“王不留行和石莲子的标签搞错了。”容清的视力很好,一眼就瞥见了他胸前的铭牌,心知这就是药房的负责人。

“是吗?那就换回来吧。”

“已经换回来了。”容清的眉头依然拧得死紧,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但是,我想请问,已经抓好的药你们打算怎么办?就这么将错就错?”

那人似乎是有些心虚,干咳了几声,微微别过头去,声音有些故作轻快,在容清听来,却格外的刺耳:“你要知道,抓好的药都是混在一起的,如果重新抓,要浪费多少药?你负责吗?也不是什么毒药,没什么问题的,小姑娘,你是别的科室的实习生吧?这本来也不是你的责任,不要太较真了,更何况现在都快要下班了。”

话说到最后,已经是隐隐带了些威胁的意味。容清闻言,怒极反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语速不快,可任是谁都可以听出她话中的怒气:

“那么,如果病人因此出了事,你负责吗?就算没有出事,难道明知配错了药却视而不见,就是医者所为吗?”

对方一时无言,却又不肯低头,狠狠地瞪着容清,容清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就这么迎着他的目光,坦然地和他对视。

一时间,整个药房的气氛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赵缘推开药房虚掩着的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虽然才只认识了半天,可是容清给她的感觉就是一个温柔的人,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容清会有这样的神情,明明还是那样淡然的笑意,可是却连眼神都带着咄咄逼人的质问意味。

“这样的作为,对得起身上的白大褂、对得起医者这两个字吗?”

鸦雀无声的药房里,她听见容清素来温柔的声音在上空回荡着。

作者有话要说:情情爱爱神马的先放一边吧,清清发飙啦~~~

【药搞错什么的,我知道是真的有医院发生过的 然后就是这么把标签换回来了事的,吓出我一身冷汗…王不留行和石莲子差别非常明显,不过完全不认识药材的中医毕业生,咳咳,我也是真的见过的】

医誓

第22章

医誓

赵缘一下子愣住,觉得眼前的女生好像根本就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可那样纤细的身影却又分明是那个对着自己笑得温和、让她整个人都安了心的女生,药房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没有人说话,甚至几乎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她看见容清垂眸闭了眼,然后很快睁开,目视着前方,好像在看着什么,却又偏偏在她的眼里找不到半点焦距。然后她就看到那个孤身一人站在正中的女生忽然弯了嘴角,划出一个浅淡却温柔的弧度,缓缓地开了口: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是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中的《大医精诚》,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陌生。

容清的语速很慢,连声音都是她一贯的温柔,轻声细语,却在这安静的药房中显得格外清晰。

赵缘忽然觉得,那些她早就烂熟于心的话,从眼前这个女生嘴里一字一句地吐出来的时候,竟让她有一种誓言的错觉,或者,这根本就不是错觉,这个和自己年纪一样大的女生,的的确确就是在念着她的誓言,也是…所有医者该发下的誓言。

而后,又是长长的一段静默,直到患者取药的窗口处传来的病人的催促声越来越多,才终于将这种静默全然打破。

“说得好听,”响起的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你看那么多病人在催,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因为你一个人让这么多人下不了班,让那么多人等着?读书可不要读傻了!”

容清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对面的男人眼神有些躲闪,却还是冷笑了一声,示意她去看窗口,那里等着取药的病人正连声地催促着,长长的队伍几乎一直蜿蜒到了大厅的门口。

“都还愣着干什么?不想下班了?还不快点抓药?”男人收回看向窗口的视线,瞥了眼默不作声的容清,一扭头,一面往门外走,一面不耐烦地大声催促了起来,众人这时候才如梦初醒,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各自回到了岗位上继续着未完成的工作,却都像是有了某种不可言说的默契一般,一言不发。

看着眼前恢复了正常运作的药房,容清忽然觉得有一种深切的悲哀和无力感涌上了心头,一点一点垂下了眸子。

“容清,你…”

“赵缘?”容清微微抬起头,就见赵缘正有些局促地拉着自己的袖子,眉头还是拧得死紧,眼里却多了几分意外和疑惑。

“我…方医生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那么久都没回来。”

“抱歉。”容清这才想起自己来时的初衷,怔了怔,忽然问道,“现在,已经是下班了吧?”

赵缘点头。

容清微微松开方才捏得死紧的拳头,将一直攥在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麻烦你了,替我带给方医生吧,我…一会儿就回去。”

赵缘还有些不放心,像是想说些什么,容清笑了笑,说不要让方医生久等了,终于还是把她劝走了。然后…再次垂了眸,抿了抿唇,找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阿砚,是我,我在药房,你…能过来一下吗?”

眼见着已经下了班,叶砚本打算去妇科接容清下班,顺便送她回家,刚想脱了白大褂,就接到了容清的电话,明明那头是很正常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忽然觉得一阵心慌,连衣服都顾不上脱,拉开门就大步下了楼。

还没走近,就看到了药房窗口处排着的队伍,按理说,现在应该早就停止取药了,怎么会还有那么多人?叶砚微微皱眉,心里更加急了起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推开了药房的门,然后…

然后他就看到那道纤细得有些柔弱的身影,背对着门口,一个人静静地站着,低着头,可背脊却挺得笔直,垂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觉得像是有什么在自己的心上剜了一刀,疼得揪心。

顾不上回应身边和自己打招呼的人,叶砚几步就跨到了容清的身边,伸手就按上了她的肩膀:“清清,我到了,你怎么了?”

“阿砚。”容清这时候才终于抬了头,明明是一贯平静无波的眼神,叶砚却看得揪心,“他们把药弄混了,可是不肯重新抓药。”

“阿砚,不能把抓错的药给病人,不可以。”

恍惚间,叶砚觉得他又回到了少年的时候,那时候容清的父母才刚刚去世,他站在父亲的身后,看着小小的容清跪在师公的面前拜了师,红着眼睛却声音平静,说我要做一个医者,就像我的父母一样,救所有能救的人。那时候她的神情,就像是现在一样,带着哀伤,却平静而坚定…

强行克制住想要把人拥进怀里的冲动,叶砚最终还是只能将手覆上他的头顶:“嗯,别担心,不会的,有我在,不会的。”

“想什么呢?”

“没什么。”容清浅笑着摇了头,系上安全带,看着叶砚挂了挡,发动了车子。

最后的最后,还是叶砚出面,解决了问题。长宁是私人医院,叶砚虽然只是个年轻医生,却更是院长的儿子,说话很有些分量,更何况…他还打了电话给师兄,师兄当场就发了火,所有用到王不留行和石莲子的药方全部重抓。容清和叶砚都留了下来,和药房的众人们一起核对着处方笺、帮忙抓药,甚至,出乎容清意料的,连赵缘,也在把药带给方医生之后又回到了药房来帮忙。

事情比预想中的要好很多。两味药究竟是什么时候搞错的,已经没有人知道,但是在检查草药的时候,发现编号在7193之前的药都是没有问题的,而之前发药,才只不过发到7174号而已,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没有害病人服错了药,只是…

“阿砚,我是不是很没用?”什么事都没有办法解决,最后还要靠你来给我收拾残局。

“胡说什么呢?”正在开车的叶砚分神看了眼身边的人,她脱了白大褂,放下了头发,微微低着头,垂下的长发几乎将她的侧脸整个挡住,却还是能看到她脸上隐隐透出的苍白,眼见着路口正是一个红灯,索性停下了车,挂了空档,然后侧身,伸手替她将头发别到耳后,手下柔软的触感让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手移到头顶,揉乱了她一头青丝。

“今天要不是你,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呢!”叶砚在她的头顶揉够了,终于消停了下来,仔细地替她将被揉乱的头发一点一点理顺,“清清,不要多想,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容清怔了怔,发间的触感温暖而轻柔,没有弄疼她分毫,却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今天早上,宋俨笨拙却小心地替自己吹着头发,一样的令人安心,却又分明有哪里是不一样的。

“清清?”

“嗯,我知道了,绿灯了,开车吧。”容清回过神来,只是笑了笑,应了声后便不再说话。

因为先前在药房的一顿折腾,早就已经过了正常的下班时间,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连下班的高峰期都已经过了,不再像从前的那些日子一样,要坐在宋俨的车里等很久,才能看到车队慢慢地向前挪动着,容清却一下子觉得好像缺了些什么,莫名地有些失落,侧了头愣愣地看着窗外,有些茫然。

“清清,到了。”把车停在容家楼下,叶砚下车,绕到容清那侧替她打开了车门,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俯了身,笑道,“不请我上去吃个饭吗?我想念清清的手艺很久了。”

“好。”容清收回看着反照镜的视线,一边起身,一边仰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点头应下,视线却还是有些飘忽,她刚刚…好像看到路边停着的那辆车,很眼熟,就像是…算了,怎么可能呢?容清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跟着男人的步子拾级而上,已经说好了暂时不见,他这时候多半正在应酬,再不然就是在家里吃着精致的外卖,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宋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一下班,还是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到了容家的楼下,容清家的窗户看去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很显然主人并没有回来,他本想掉头回家,却迟迟踩不下油门,终于还是认命地坐了下来,就这么像个傻瓜一样坐在车里等着,直到…

直到天完完全全黑了下来,他才看见他等了几个小时的女人,从另一个男人的车上下来,然后和他一起进了楼。天黑了,路灯却亮着,他清楚地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女人仰着头对着那个男人笑,而那个男人,身上有一种和容清相似的气质,动作和神情温柔得不可思议。

宋俨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通红,几乎就要忍不住冲上去,手搭在了车门把上,到底还是有些无力地垂了下去,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双背影,直到他们终于在视线中消失,然后楼上的那扇窗户里,灯亮了。

这一天晚上,有谁在车里按着隐隐作痛的胃,红着眼抽完了一整包烟,直到看着叶砚重新回到车里,绝尘而去,而楼上的那盏灯也倏地暗了下去,才终于发动了车子,掉头离开。

容清,我信你。你说要时间,你说暂时不要见面,好,我都答应你,但是这是我最后一次的纵容。我信你,千万…不要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唔…有一个不幸的消息,因为作者君学的是一个非常坑爹的专业,然后有好几门数学就要期末考了【对!就是期末考!不是期中考,好想摔笔啊有木有!】,要开始复习了【嘤嘤嘤窝才不要挂科啦QAQ】,所以更新大概会缓下来,不过不会太少的,隔日更是至少的,基本上,大概一周四五更是肯定有的,如果有榜单的话,还会更得更多一点,希望大家见谅。

最多还有两三章宋BOSS就要得手了什么的你们懂的!!我会努力更新的不要抛弃我QAQ

经方

第23章

经方

第二天早上,容清还是早早地就醒了,习惯性地熬了粥,又想要煎药,手都已经摸上了药锅,才忽然想起先前和宋俨做了约定一周后见,而药…她也在昨天就托叶砚在方子上签了名,去药房填了代煎的单子——她一个实习生,自然是没有权利开方的,这时候,药想必是早就已经送到了吧?

只是这些日子来到底还是养成了习惯,无论是脑子还是生物钟,一时都还没有转过弯来。

没有人督促,他有没有按时喝药?有没有好好吃饭?又有没有喝酒、熬夜?容清呆呆地看着正在小火上熬着粥的锅子,有些失神地想着。一周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却仍旧是茫然没有头绪。理智告诉自己他很好,却不适合她,可她却偏偏一点也抗拒不了…

许久之后,终于还是只能叹息了一声,关了火,盛了粥,小口地喝着。

今天的气氛似乎有些反常,走在医院的门诊大楼里,直觉就收到了无数注视的目光,起初还以为是错觉,直到在开始看诊前,方医生忽然叫了她一声,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小容啊,有时候,也不要太较真了。”她才忽然反应了过来,大概…是昨晚的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吧?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些注视,多半就是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又或者是“读书读傻了”,却又碍于叶砚和院长的缘故,不好表示出来吧?

至于方医生…她知道她是好意,但到底还是没有办法认同,却也知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是抿了唇垂了眸,却一言不发,没有应声。

方医生见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去取了白大褂穿上,准备看诊。

其实被认为是好管闲事又或者是死读书的书呆子,甚至是靠裙带关系走了后门,容清根本就不在意,只是在察觉到那些注视和窃窃私语时,还是忍不住沉了眸色——她不后悔昨天的事,她只是觉得有些难言的失望一点一点涌上了心头: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这她都懂,可她原本以为,至少医院该是不同的,因为这里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啊…

“怎么了,心事重重的?”医院的食堂里,叶砚停了筷子,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容清顿时觉得原本快要把自己灼伤的那些目光一下子退了开去,虽然不在意,但还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抿唇笑了笑,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算了,问了也是白问,你爱逞强也不是一两天了。”叶砚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中划过一抹心疼,却又飞快地隐去,举了筷子一边夹菜,一边随口问道,“一天下来,感觉怎么样?”

“还好。”容清慢条斯理地咽下一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然后习惯性地笑着,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后才缓缓地接了下去,“只是…开方子的时候,有些药…”

“我就知道。”叶砚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没办法啊,经方派确实没落了,现在都是时方的天下了…”

明明是笑着的,语气也是轻松而温和,却偏偏让人觉得有些落寞,还有些…心酸。

时方派和经方派,大概可以算是中医之中最大、也纠缠最久的两个派别了吧?从广义上来说,经方派以六经辨证,而时方派则以五脏辨证,至于最直观上的区别,大概就是前者用药既快又猛,见效极快,正所谓“一剂知,二剂已”,就是说只要服了一剂药就会知道有效果,而服完第二剂,病也就痊愈了;后者用药则是温和安全,见效却慢,于是也就有了如今人们对于中医“能治本,却好得慢”的印象。

经方药效虽然既快又准,可对于医者的要求极高,若非根基扎实又经验丰富,一旦下错了药,后果也是难以估量。

自从金代的张元素创造了归经理论,将药物的作用定位到了腑脏经络,再后来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又将药物做了整理之后,时方派就越来越兴盛,毕竟,将药物作用直接定位到某一腑脏后,什么器官有病,就开与之相对应的药,比起原先的经方派,要容易多了。可是…药性其实是很复杂的,并不是就那么简单地和腑脏经络对应着而已,有了这些理论,后来时方派的大多数医家们就渐渐地忘记了药性的本质,而只记得“入肾经”“入脾经”又或者是入别的经,如此一来,药效安全了,可效果比之钻研本质的经方却始终略逊一筹。

并不是张元素或者李时珍的医术不够好,也不是他们提出的理论、付出的心血错了,大概…多少有些好心办坏事的意味吧,人总是又惰性的,有了便捷的方法,有多少人还会去想从前那些繁复的呢?容清每每想起这些,总有种功过难辨的慨叹。

容清和叶砚都是经方一脉,叶砚早已是正式的医生,可以独立开方,可容清,到底还是个实习生,开的方子都必须要有医生的签名才可使用,方医生总是说她辨证极准,开药却是太猛,容清每次听了,却也只能抿着唇,默默地看着她修改方子——不是她不想解释,而是时方和经方的差异,实在是存在了太久太久了。好在时方虽然见效慢,但终归还是有效的,方医生更是经验丰富,虽然确信自己开的方子是正确的,但容清也不敢托大,还是一次次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方子被修改,一边在心中思考着两张方子的差异和效果。

“阿砚,”容清抬头,“其实,是时方还是经方都不重要,只要能够尽快治好病人,就够了。”

叶砚微微愣了一下,忽然就笑了起来,伸手抚上对面人的发顶:“清清,我好像…越来越期待你转正的那一天了。”

容清浅笑着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一旦潜心工作起来,日子好像也就过得特别快,转眼就又是周五。除了闲下来的时候,总是会时不时地想起宋俨,想起和他在一起时养成的那些小习惯之外,大概日子过得也还算是顺遂。

药房的那次风波大概算是过去了,听叶砚说,那个负责人第二天就被辞退了,容清听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虽然有些感慨,却并不觉得后悔——医院,不是一个可以容得下怠慢的地方,那么多病人,开不得丝毫玩笑。只是虽然议论已经平息了下去,但容清敏感地察觉到大家对自己的态度多少都有些不自然,就比如林茜,明明是一样都在妇科实习的同龄人,可除了点头打招呼问好外,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没有料到来医院的第一天就闹出了这样的事,连带着同事关系也有些僵,容清虽然觉得遗憾,却也没有办法,索性不去想它,安安心心地工作,倒是赵缘…

自从那天下班后她又回到药房来帮忙,容清对她的印象一下子就又好了不少,第二天中午她红着脸问能不能一起吃饭的时候,便欣然答应,再后来,两人就渐渐地熟络了起来,虽然并不介意别人的态度,不过有了赵缘和自己说话,容清还是觉得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叶砚这天值夜班,没有了“专车”接送,容清只能去车站坐了公交车回家。许久没有在下班的高峰期坐过公交,一时间居然有些被车上拥挤的人群吓到,狭小的空间里,微有些呼吸困难。好在医院离家并不算太远,虽然堵车,但还容清到底还是在半个小时之后站在了自家楼下。

天已经黑了,抬头,七楼处的那扇窗户里,已经亮起了灯,是白色的灯光,却并不刺眼——阿池已经回来了吧?容清心中微微一暖,嘴角扬起一抹弧度,进了楼按下了电梯的按钮。

“姐,这几天在医院怎么样?”天已经入了秋,晚上的时候凉意格外的重,容清洗了澡,坐在被窝里看电视,忽然被子被掀起一角,身侧微微下陷,然后整个人都已经落入了一个带着清爽气息的温暖怀抱里,少年清朗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响起。

容清笑了笑,然后微微后仰,安心地靠近了容池的怀里。

“嗯,这几天很好,我很喜欢这份工作。”

“只要是给人治病,你什么时候不喜欢过?我看你是一去医院,就只记得病人,都快把我忘了吧!”容池的语气带着些显而易见的不满,埋在容清颈侧的头微微蹭了蹭,不肯抬起。

“多大了还撒娇?”有些好笑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微有些扎手的触感,却让一向总是被别人摸头的容清有些爱不释手,忍不住多揉了几把才终于住了手,“我最喜欢阿池了…”

“这还差不多。对了姐,”听了容清的保证,心满意足的少年终于抬起头,敛了嬉笑的神色,低声问道,“宋俨最近…你们还…”

“我们说好了暂时不见面。”容清摇头,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我想静一静。”

“姐,其实…我觉得叶砚挺不错的,要不你考虑下?”

“胡说什么呢?”容清有些哭笑不得地微微转身,“没大没小的。”

“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么?”容池举手做投降状,“我是说真的,虽然不舍得,不过如果一定要把我们家清清交给别人的话,我还宁愿是叶哥呢,长相、家世、脾气都好,没有不良嗜好,和你又有共同语言…考虑一下么?”

“阿池…”容清有些无奈地拉长了声音,微微抬头,忽然有些失神。眼前的少年已经渐渐退去了眉宇间的青涩,线条也渐渐开始有了棱角,变得硬朗了起来,怀抱温暖而令人安心,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嘴角挂着玩笑的弧度,眼睛里却是一派认真,这模样,分明早就已经是一个可靠的男人了…

“姐?”容池低头,见怀里的人迟迟没有反应,低声唤了一句。

“阿池,不要担心。”收回原本想要去揉他头发的手,容清笑了笑,环住他的腰,在他的怀里安心地合上眼,蹭了蹭他的胸口,声音近乎低喃,“我会解决的,很快。”

只是阿池,如果那样,你会不会对我感到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里关于经方和时方的内容全部属实,勉强算是各有优缺点吧。

个人比较倾向经方 不过经方确实对医生的要求很高就是了。

【话说我不是学医的(虽然我真的很想学中医来着,不过我娘不让啊),我学的是蛋疼的金融- -中医方面,只是自己感兴趣,所以就看了点书,如果出现BUG的话,还请指正~】

我一直在想下章是不是应该叫【神展开】?嘛,总之就是下章…宋老板会以一种十分狗血小言的方式得手【咳咳,当然也不是酒后乱X或者误服X药神马的…

露营

第24章

露营

车正在公路上不紧不慢地行驶着,车窗外的景色从最开始的高楼林立,一点一点变得偏僻了起来,容清坐在窗边,侧着头看了一会儿窗外,伸手将车窗微微拉开一些,原本被茶色玻璃挡去的绿意便一下子跃入了眼帘,感觉着窗外的风吹拂着自己的头发,听着车里的笑语晏晏,微微扬了扬嘴角。

“容姐容姐,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怎么了?”容清回头,就见前排坐着的男生已经转了身子,扒着椅背,多半是跪在了椅子上,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明明是人高马大的体型,偏偏神情却是异常地可爱,容清简直都快能看到他身后不断摇着的尾巴了,忍不住笑了一声,问道,“是不是阿池欺负你了?说出来我替你收拾他?”

“姐!”身边的容池不满,容清笑着揉了他的头发顺毛,这才让他安静了下来。

和容池完全相反地,那男生却像是来了兴致,给了容池一个得意的眼神,然后转向容清,瞬间就又恢复了先前的委屈:“容姐,你是不知道,我们苦啊…本来我们系妹子就少,自从和你家弟弟一个寝室,一起走在路上,妹子们再也不看我一眼了,最最过分的是,他还单身啊!你说长得帅还单身的人是什么心态啊!这简直就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话音刚落,立时得到一片起哄的附和声,余光瞥过斜前方一个女生微红的侧脸,再对上前座那个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的大男生,容清笑得弯了眉眼,难得也有了玩闹的心思,敛了笑意故作正经地点了头,应道:“嗯,回去我就收拾他,让他交女朋友,不要再危害社会了。而且其实,你长得比他帅多了…”

“容姐你真有眼光!”那男生一听,简直乐得尾巴都要翘到了天上,一拍椅背就问,“要不要考虑一下…”

“我姐的主意你都敢打?”眼见着这两人的对话越来越不靠谱,容池一挑眉,伸手就把容清整个揽进了自己怀里,一副护食的模样,对面男生“嘁”了声 ,不再抬杠,故作小声却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嘀咕”着“不跟你个姐控一般见识”,引得一车人哄堂大笑。容清似乎是被这样轻松的氛围感染了,连着神色都比平日里活泼了不少,笑意里多了几分少女的俏皮。深觉无辜躺枪的容池无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容清的神色,却是暗暗点头——看来拉自家姐姐出来露营,实在是个正确的决定。

大概因为是男生的缘故,容池一向很喜欢往外跑,或者是旅游,或者是运动。而相反地,容清其实不太喜欢出门,如果有空,她更喜欢呆在家里晒晒太阳看看书。容池知道她不爱动,一向不会勉强,只是昨晚却拉着她说和同学约好了今天出去露营,非要她一起去,心知容池是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在家,想带着自己出去散散心,容清也没有拒绝,于是今天一大早就被他叫醒,拉上了车。

说是到山里露营,但其实本市地处平原,根本就没什么高山,大家选的地方是城郊的一座小山附近,这里早就被开辟出来做了专门的露营地,生活区娱乐区等等一应俱全,一向是人们放松休闲的好去处。

容清平时几乎没有什么运动的时候,看起来总是一副很纤弱的模样,但其实因为生活习惯良好,再加上又注重养生的缘故,身体反倒比一般的女孩子还要好上不少,背着包跟着大家一起爬山,听着大家一路吵吵闹闹,呼吸着新鲜空气,倒也不觉得太累,反而只觉得心情舒畅至极。

虽然还没到中午,露营区里也已经撑起了一顶顶帐篷,挑了块空地,大家纷纷放下包开始整理。男生们看起来像是很有经验的样子,搭帐篷的动作很是轻车熟路,没多久,两顶帐篷就已经隐隐有了雏形。眼看着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容清低头略一沉吟,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姐,要不要我给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