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片刻,谢东仪低声道:“他很感激你,我也一样。本来已经绝望,以为这一生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天人永隔,魂飞魄散。”

果然是这样…黎玥闭上眼睛,所有人都是明白,只有她,在这条路上懵懵懂懂,踉踉跄跄,一路前行。

“我那个身份,你一开始就知道吧,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黎玥轻咬着唇,问道。

谢东仪苦笑了,“其实,比你想象的还要早。”

黎玥一怔,比第一次见面更早?倏然想起湖底那座熟悉的玉像,难道说…

“足足被困在那里三百年,我本来已经彻底绝望,不会有奇迹发生了,实际上,我的神智也确实在慢慢消退,再过不久就将魂飞魄散了。”谢东仪缓缓讲述着,“然后,你终于从天而降。”

原来…原来真相是这样。

黎玥只觉胸口堵得难受,纵然早有准备,纵然墨澈心已经向她反复暗示提醒,可事实还是让她难以接受。

从一开始,她抱着的那只软嘟嘟粉嫩嫩的团子,竟然就是眼前这个与她一路相伴相许的人。甚至不是墨澈心所推测的保留记忆轮回转世。

从踏入这个世界,甚至从那道惊雷开始,她就落入了这张网。不,应该说,她从未脱离过这张名叫命运的大网中,包括在那个世界的另一段人生。

如果从来都不知道,就那样单纯地生活下去,是不是也算一种幸福?

黎玥身形微微颤抖,谢东仪略一犹豫,按住她的肩膀。黎玥却忽然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东仪一愣,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谁,“她…很开朗,也很任性…”只是简单几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了。黎玥默默凝视着他,她在他的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怎样的**?

而他接近自己,从头到尾,究竟是因为什么?那份令人安心的温暖与触感,究竟是属于谁的?她,还是她?

酸甜苦辣,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那一瞬间,啃噬着她内心的,竟然是嫉妒!嫉妒谁?那个虚幻的她自己?黎玥只觉现实是无比的嘲讽。

来到天源宗那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她潜意识的需要一个支持,一个依靠。

而他总是无微不至地将她照顾地太好太好,以至于让她慢慢变得懈怠起来,习惯于走他为她安排好的路。却忘了每一个人路,都需要自己来找。

两人已行至留居的阁楼,黎玥转过头,低声道:“其实,在天源宗的生活真的很快乐,很充实。至少每天都有为之奋斗的目标。以后也许无法再有这种日子了。”

谢东仪骤然一震,唇角动了动,终于艰难地问道,“决定了吗?”

黎玥点头,“有些东西,总是不能逃避。我想知道这一切,不是从别人口中,而是用我自己的眼睛。我想走自己选择的路,而不是别人替我安排的路。”她望着他,眸光清澈沉静。

那一瞬间的光彩谢东仪几乎无法逼视,“对不起,我一直试图瞒着你。”

黎玥双唇紧抿,沉默无言。

天空中银白一片,莹莹闪耀。黎玥望着他,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他。

一点温润掩在了唇上,只是蜻蜓点水,那温暖又甜美的感觉却深深刻印在心里,谢东仪闭上眼睛,他明白,这是真挚的告白,也是决然的告别。

无论将来如何,那个曾经全心全意爱他的,那份因他而悸动的心意却再也不会重复了。他曾经竭力挽留,用尽一切方法想要抓住的,终于还是失去了。

胸口痛疼如沸如煎,他闭上眼睛,抬起双肩,却只是坏了一个空。

再一次睁开眼睛,那个身影已经远远站在身前,仿佛刚才的亲密接触只是一个梦。

转瞬间,黄粱梦醒,斗转星移,一切重归于起点。

夜色残光中,冷风呼啸,如寒冰下呜咽的流水,在视线的尽头,那个身影转过身,慢慢你远去。

夜风吹乱了翻飞的衣袂,有什么渐渐模糊了视线…

而当他再一次见到他,她还是她吗?还会想起那段彼此信赖,并肩作战,相互依存的日子吗?

时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三百年的封印仿佛只是一瞬,重逢相识的短暂生活却如此漫长,漫长的宛如一生都在这里耗尽。

宁静的黑暗中,他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也许,原本便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云卷云舒,漫无天际。

“殿下现在感觉如何?”站在高台前的墨澈心问道。

“还好。”已经躺平的黎玥随口答道,虽然明白眼前之人对魂魄之术的造诣天下无人能及,心里却还是压抑不住的紧张。

“殿下放心,只是一个短暂的梦,醒来就能想起一切了。”

说得简单,黎玥望着躺在不远处的皓月公主,忍不住又问了句,“我说,你确定不会弄错人。”

墨澈心低低笑了,“澈心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在此事上欺瞒主君啊。”

黎玥依然怀疑地瞥了他一眼,这家伙的前科太多了。

“醒来之后若有何不妥,殿下随时可斩杀属下。”墨澈心正色道。

“我不需要你的命,”黎玥笑了笑,凝视着他,“楚泓,我只希望,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久违的称呼让墨澈心神色微震,随即静静地笑了,“当然,醒来之后,一切都不会变。”

语音落下,灵泉自下升腾而起,光芒溢满了视野,大地一片空灵。

第六卷 日月同天,姻缘之卷

第一章 镜花水月

“皓玥,皓玥,怎么了?”

耳中传来熟悉的呼吸,视线里却一片模糊,头脑中仿佛充塞了无数陌生的信息。我勉强转头,却只见到一片模糊而遥远的光晕。

迷茫中我感觉身体一轻,是被人抱了起来,然后有一只手按在额头上,清凉的感觉传入,光晕慢慢清晰,逐渐远离了那片幻境。睁开眼睛,是墙上跳动的火把,映照满殿光明。

我终于清醒过来,凝神望去,是一张清俊无双的面容,正带着几分担忧,注视着我。

“父王…”我做贼心虚地笑了笑,随即牵动一阵头疼,是刚才沉沦幻境的后遗症。

父王眉头蹙起,“刚才是怎么了?竟然看水镜看到神智散乱。”一边按住我的额头,内力源源不断传入体内,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我没事,父王。”我调整了一下姿势,在他怀里躺得更舒服一些,“我听人说这面星辰水镜有通天彻地之能,可洞晓前生来世,所以…”

“所以就过来试试。”父王叹了口气,“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消息,若是你母皇知道,少不了又要挨骂了。”

想到母皇严厉的眼神,我立刻缩了缩脖子。

“这面水镜发自上古灵泉,下接地脉之源,上引星辰之力,不属三届,不入轮回,如有机缘者,可在镜中阅尽三生,只是内中瞬息万变,心智不足者极易迷失其中,便是以你母皇的修为,都无法完全使用自如,何况是你。”

父王沉声说道。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呢。”我抱住父王的脖子,撒娇地反驳道,“我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世界,铁皮盒子在地上滚来滚去,爬得很快,还有样子很别扭的房子,长长的,高高的,像个直愣愣的方形盒子,连飞檐和廊柱都没有,却有很多人住在里面…”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父王笑起来。

我撇撇嘴角,继续描述着梦中的情景,那个神奇的世界,“对了,我还看到了一个人,可惜没来得及看清楚相貌,好像距离很遥远,又很近。”

父王打趣道:“呵呵,不会是看到未来夫君的样子了吧?”

我大为窘迫,捶了他一拳,“胡说八道,才不是呢。”

“这就知道害羞了啊。”父王大笑起来,“不过我的女儿,其实随便来历不明的人能觊觎的?”

他爽朗的笑容如映在雪上的朝阳。如果让殿中的那些侍女见了,肯定又要忍不住偷偷脸红了吧?我放肆地想着父王是我这辈子所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了,当然,我今年才五岁,说这辈子似乎还有点太早,也许以后我还会见到很多很漂亮的人,但我相信,再也不会有人有父王这样举世无双的神采了。

他俊美无双的容貌来自于青丘,我的外祖母是青丘一脉的嫡女,据说是我魔界昔年公认的第一美女。父王是天狐一族与龙族的混血,而这份天赋也遗传到了我的身上。没错,虽然我今年只有五岁,但是每一个见过我的人都说,我是魔界有史以来最美的一位公主,将来也一定会是最美的女帝。

每次听到这句话,我都会忍不住有点儿小小的得意,当然,面上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的,因为母皇对这种赞美并不是很喜欢。

扯得远了,不过将来我要是嫁人,一定要找一个和父王一样温柔又俊美的人才行。而梦中的那个人…说起来,那个人,好像真的是个男子呢。我摸着下巴,一边想着。

可惜啊,只看到一个背影,幻境就消散了。

“又在想什么呢?”父王在我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我先问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就偷偷跑来这里。”

我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遭了,这下子惨了!!!

“爹爹——”我抱住父王,九转十八弯地喊了一声,声音之甜腻连自己都恶寒地打了个哆嗦。

“呃,看来是没有完成了。又想让我给你求情吗?”父王无奈地看着我,“每次换这个称呼的时候,就是在打坏主意了。”

“可是我总是练习不好,”犹豫了片刻,我低声说道,“听教习的师傅说,母皇四岁那年就已经把陨星诀练到第五层了,我今年已经五岁,却连第二层都迟迟…”

父王的目光微微闪动,似是歉疚,又似是伤感,他声音温和下来:“皓玥,你的母皇是举世无双的天才,这是上自然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你不必要和她相比。只要好好努力,无论是我,好是你母皇,都会满意的。”

我点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母皇的个性我清楚得很,可不是这么好满足的,而且,真正让她失望的恐怕是,历代的女帝,修炼起来,还未曾有我这样缓慢

父王轻叹了一声,“先去武殿吧。”

“好。”我点点头,拉住他的衣襟,“可是一个人很没意思呢,那些侍卫武官都不敢太接近我,父王陪着我吧。”

父王满是歉意地摇摇头,“父王还有北疆的军务要同你母皇一起商议,过会儿再去找你好不好?先让澈心陪你…”

“不要。”想都不用想,拒绝的话语义脱口而出。

“皓玥不喜欢澈心吗?他是你母皇的弟子,你们…”父王有些无奈。

“好了,我不用他陪。只要父王赶紧忙完军务,过来指导我就好。”我赶紧打断了他的话,这些日子里,我是在听够墨澈心这个名字了。

“好吧。”父王点点头,将我放下来。然后传仅侍从,送我去隔壁的武殿。

可是在武殿的渡星台上一直修炼到太阳落山,父王也没有过来,也不知是什么军务,让他忙碌到现在。我跳下汇聚灵气的石台,伸了伸胳膊。

今天冲击内窍时,丹田所能运转的星力比上次略强了点儿,总算有些进步了,可最关键的四大灵穴却总是难以突破,星力通转全身穴位经脉的呢?

已经到晚上了,今天的任务勉强完成,还是回去吧。

吸纳星力的时候周围不能有人打扰,随行的侍从都被屏退了,我也懒得再传唤,一个人出了大殿。

父王还在忙碌吗?心念一动,我转身往正殿走去。

通过曲折的回廊,我挥手斥退想要通禀的侍卫,一个人向殿内走去。

可刚走到大殿窗外,却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清朗如珠玉,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是母皇。

“每次都是这样,迟迟见不到效果。她今年已经五岁了!”

是在说我!我身形一颤,停了下来。

第二章 冤家路窄

重霄,不要以你的标准来要求她,这对她太严厉。是玄王的声音。

我不敢走近,生怕被发觉,但殿内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很少见父王和母皇争执,而且声音还放这么大,难怪附近都没有侍从呢。

“可她所将要承担的远远比我多。”母皇的声音坚定,不容一丝动摇,“而偏偏她的资质还这么…”

声音放低下去,后面的话没有听清楚,但我依然能想象得出是什么,只觉心里堵得难受。我也是魔皇血脉,为什么会这么没有,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母皇的亲生女儿。

我后退到回廊里,蹲下身,殿内的对话已经离我远去,两侧的花园里一片沉寂,天完全黑了下来,阴沉沉压得人心里又憋屈,又难过。

上午偷偷去星辰轮回那里,其实也是想要验证那个隐秘的怀疑,自己的资质为何会这么差劲儿。难道真的…可惜完全并没见到自己想见的,反而看了一堆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景象。

不知多了多久,正想得入神,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殿下,您在这里干什么?”

我猛然惊醒,转过身,竟然是他!

我立刻跳起来,脸色也阴沉下去,心里却有一丝庆幸,幸好刚才没有面对着他,被他看见脸色。

定了定神,我咳嗽一声,“吾在花园里赏景。”

他低笑着,“刚才远远看到殿下眉头颤抖,还以为要哭了呢。”

我火气腾地冒了起来,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不会看人脸色吗?

没错,这个叫墨澈心的家伙,是整个宫里,不,整个魔界,我最讨厌的人了。

“我只是走累了而已,你又来干什么?”我没好气地问道。

“是陛下传召臣觐见。”

我皱了皱眉头,往大殿那边看了一眼,“有什么事情吗?”

“这个就非属下所能知了。”看了我脸色一眼,他又补充了一句,“为臣子者,岂能妄自揣摩主君。”

我只好强压下未出口的追问,然后将语气放得严肃点儿,“父王正在殿内。”

他却只是应了一声,仿佛完全听不出我话中的意思,笑道,“那臣就不打扰殿下赏景了。”说罢径自往前走去。

这个讨厌的家伙,我恶狠狠地瞪着他,真想对着那个背影一脚踢上去。

墨澈心是母皇的弟子,但在我看来,这人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仗着几分天资和那张脸,整天一副自命风流的模样,招蜂引蝶的,偏偏大家还都被他那副假模样骗了过去,使得他在宫中口碑极好,众口一词地赞他天资卓绝,儒雅谦和。

侍女们整天围着发花痴,说他的目光温暖似春水,气质清雅如幽兰,被他看一眼,就是说不出的舒服快意。更有甚者,也不知哪个穷极无聊的人编撰了个什么“青兰公子”的雅号,流传甚广,连我身边的侍女都整天悄悄念叨不止。

我真怀疑这些女人的脑子是不是都被门板夹过了,这只明明是个狡诈阴险的狐狸…不对,我不能侮辱狐狸,想到自己身上的四分之一血统,我赶紧收回前言。

哼,等着吧,等我将来继承了皇位,一定把它贬得远远的,不,这样不解气,干脆直接发配大牢里。

我狠狠地踢了廊柱一脚。

“皓玥,在干什么呢?”一个无奈的声音传来,我赶紧回头,竟然是父王,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我身后。

满腔的郁闷一扫而空,我立刻扑了上去。父王将我顺势抱了起来。

“我的小公主,怎么过来这里了?”他打趣道,“刚才是谁惹你生气了吗?”

我不满地扭了扭身子,“先别说这个,父王,你下午明明答应去找我的。”

父王歉然一笑,“下午被杂务缠身,没有来得及过去,害得你空等一场了。”

“好吧,下次可不能了。”我故意板着脸孔说道。

父王刮了刮我的小鼻子,笑道:“好,我答应你。”又道,“怎么,刚才就是为了这件事生气?”

“没有,”我摇摇头,却不想将刚才的事情说出来。

父王抱着我走在漫长的回廊里,在温暖的怀抱中,身体轻盈地像是要漂浮起来,朝阳大殿的灯火逐渐抛在了身后,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现在殿中的是母皇和墨澈心吧,我忽然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怎么不和母皇多待会儿呢?”我趴在父王肩头,闷闷地问道。

父王微微一怔,“今晚你母皇还有要事。”

我撇撇嘴角,“什么要事,还不是那个墨澈心。”

父王无奈地摇摇头:“皓玥,其实你应该叫他师兄才对,他被你母皇收为弟子,身份已经不同寻常。”

又是这千篇一律的提醒,早已锻炼出免疫能力的我自动忽略父王的话。

追根究底,墨澈心最让我厌烦的就是这一点了。

虽然我年纪小,宫中侍女私底下的议论却没少听。

身为一国之君,若非极特殊的情况,是不可能收弟子的。这种魔界历代都少见的殊荣竟然落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身上,不免让人多疑。墨澈心入宫后,很多世家都暗中打探过他的身份来历,却全然成迷,甚至连他的原身一时也难以把握。只有隐约的消息,说他是自丹云地宫而生。

丹云地宫是魔界禁地,历代魔皇有风流不羁者,也会在这里私会情人,于是关于这个神秘出现的墨澈心,私底下不免有些闲话了。

我不相信英明睿智的母皇会一无所觉,但她却毫不在意。

而父王呢?母皇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原本就少,现在竟然连与墨澈心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如了。

“皓月这么不喜欢他吗?”长篇的劝导说完,父王又问道,“他是秉持天命而生,你母皇对她期望甚深,想必他也不会辜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