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是调研一个你感兴趣的建筑?

  “你确定是这个题目么?”我又捅了捅前排同学。

  那同学显然不满意我对他的质疑,用一种“你上课没听讲”的眼神看着我。

  我颤抖着手将本子递到白白跟前,怨念地看着她,她显然也被这题目下了一跳,完全不知所措,着急道:“这么会这样?明明是……”

  “事到如今,”我叹一口气:“赶紧想想怎么圆场吧。”

  她写的是故宫,我写的是天坛。

  故宫虽离谱,但好歹还真是一个住宅,只是这个住宅大得离谱。她大不了一拍胸脯,说自己就是羡慕皇帝老二坐拥天下的气质,所以我心目中的家,便就是如那紫禁城般辉煌,同时还可以把我的三亲四戚七姑八爷都接到家里来住。

  多么的光宗耀祖!

  可是我写的是天坛啊。

  天坛是古代皇帝祭天、祈谷的地方,是用来祭祀的坛庙建筑,跟“家”八竿子打不到一块,怎么说也说不圆啊。

  多么的异想天开!

  董白白同情地看着我,显然是明白了我的处境。

  可就在这时,一个朗润的男声在头顶响起:“程宁。”

  我浑身一哆嗦。

  “程宁同学,有没有来?”男人锲而不舍,似是寻觅。

  我心里当时只闪过一个念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索性一咬牙,硬着头皮将那两页白纸交到讲台上,转身就走。谁知那人本来是在看着花名册,随意瞧了眼论文,稍愣,遂抬起头来看着我,彻底愣住了。

  第一秒疑惑,第二秒吃惊,第三秒,他朝我粲然一笑。

  我心肝一抖,扯着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冤家路窄。

  他就是昨晚那个“大一小屁孩”。

  而刚刚那一笑,明显表明,他已经认出了我这个“大三学姐”。

  没想到只过一夜的时间,他便改头换面成了我的老师。可这老师装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喜欢装嫩?

  昨晚月色朦胧,灯光昏暗,我隐约只觉这大一新生发育良好,可没想到居然发育过剩成老师了。

  他脸上似乎没有什么异常表情,翻了翻我那两片纸,粗粗看了下,目光略过我,又朝着底下同学,笑意盈盈地道:“你们程宁学姐的论文,是我目前所见最有意思的一篇。”

  “学姐”这两个字,明显有被强调的意思。

  而底下的学弟学妹,很配合地面露好奇之色。

  我心里强忍着怒火,干巴巴地答道:“谢谢……老师。”

  “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个地方,”那人伸出修长的食指,指了指论文的题目,“为什么会是你心目中的家?”

  我怒目而视。

  “好吧,”那人亲切又温柔地转过身,在黑板上用粉笔写下飘逸俊秀的两个字:“天坛。”

  他帅气地将粉笔往槽里一扔,问大家:“有没有人觉得,这个地方,是你心目中的家?”

  我不禁捏紧了拳头,脸刷一下变得比黑板还黑。

  底下的同学多多少少已经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偷偷笑起来。

  “赞同的同学,请举个手。”

  有人明目张胆地笑起来。

  “没有吗?”男人又一次发问:“这是一个开放的课堂,无所谓对错。”

  这个时候,我看见角落里,董白白颤颤巍巍地举起了一只手,像一只随时会在风雨中凋零的花儿。

  我登时热泪盈眶,大有冲过去抱着她大哭一场的冲动。这孩子真实在,明知是坑,还往下跳。

  那人也看到了,他笑眯眯地冲白白扬一扬下巴,示意她站起来,“那位同学,你也这么觉得?”

  白白骑虎难下,看我一眼,点了点头。

  “那么,你的论文写的是什么呢?”

  白白没想到这么快就引火烧身,左顾右盼,犹豫半天,终于嚅嗫出两个字:“故宫。”

  底下的人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

  我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那人似乎也被逗乐了,指了指白白,又指了指我,道:“你们两个,下了课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们聊聊。”

  

☆、3

  建筑学院老师的办公室一般都在系馆三楼。

  学校上午一共有两大节课,两节课中间有20分钟的休息时间。很多老师趁这个时间都会回办公室休息一下。

  顾长熙的课是第一节。我和董白白灰溜溜地跟在他后面,这个点回系馆,肯定在会在三楼碰见许多老师,于是寻了个借口,尿遁了一会儿,才拖拖拉拉地走向他的办公室。

  顾长熙的办公室在305,很小,向阳,窗前种着几盆绿油油的盆栽。两张老式办公桌子面对面摆放着,显然对面还有一位老师,不过不在。

  他见我们来了,便示意我们随便找椅子坐下。

  我和白白互换了下眼神,顺从地坐下。

  沉默少许后,他双手十指交叉相握,搁在桌上,道:“你们俩都是大三的?”

  我心想我昨晚不就告诉你了么。

  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俩低眉顺目地“嗯”了一声。

  “哪个班的?”

  “一班。”我说。

  闻言他忽然看着对面的空桌,意思不明地笑了一笑。

  “怎么想起来选大二的课?”他又问。

  “学分不够。”我老老实实回答。

  “你呢?”他问白白。

  我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角,暗示她千万不能说实话。哪个老师知道学生选他的课,不过是为了陪同学好玩而已,都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可白白这个同学实在是太实在了,她眨着小鹿般无辜的眼神,伸出一根葱般的玉指,指了指我:“陪她。”

  当时我就想蹬地而起,扑向顾长熙的双腿,表示自己的清白:“老师,我根本都不认识她!”

  果然,顾长熙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很好。你们感情倒是很好嘛——”

  “不是的,”我赶紧替白白补充道,“白白同学其实是想来学点知识,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是么,那你呢?”

  “我当然也是啊。”我把头点得如捣蒜一般。

  “那么好,”顾长熙朝我展开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松手指了指桌上一片纸,“你来说说,从我的课堂上,你学到了什么,会让你觉得理想中的家竟是天坛。”

  终于转入正题了。

  其实我和白白来之前就已经知道,顾长熙肯定知道我俩根本没有去听课,论文也是随便当的,所以早就准备好被他劈头盖脸大骂一顿然后回去重写的心态了。可是没想到,这厮却有点得理不饶人,非要在那里装傻。

  我想起之前看过一个视频,是一只猫抓住了老鼠,却不给它一个痛快。猫一松手,老鼠就跑,然后又把它抓回来,然后又放,又抓……

  我此刻就觉得自己是那只会被玩死的老鼠。

  我怎么知道家是天坛那模样,文章又不是我写的!

  痛定思痛,沉思片刻,我忽然仰头问对面那人:“顾老师,您知道为什么我大二会少学分么?”

  他显然没有想到我避而不答,反而问他问题,稍稍扬眉,一副等我编故事的表情:“哦?为什么?”

  “因为,”我垂下头,低低地道:“大二那年,家里出了事情……我有家人,去世了……我不得不赶回去,所以错过了选课的时间……”

  “程宁……”董白白握住了我的手。

  “去世之后,我心里一直难过,”我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缩着肩膀,“后来您说,题目自定,跟家有关,当时我就想到了天坛……”

  “因为,天坛是古代皇帝祭祀祈福的地方,皇帝认为,那里离天最近,可以和上天对话,在我的理解中,那里就是可以触摸到天堂的地方,我的家人,也一定在那里,所以,我心目中的家,就在天坛。”

  “因为跟家人在一起,才是家。”

  顾长熙在我头顶,久久没有声音。

  “顾老师,程宁选这个题目,是有点……独特,但是绝对没有敷衍您的意思,”董白白赶紧趁热打铁,信誓旦旦地道,“因为我们知道,敷衍您,就是敷衍知识,而敷衍知识,到头来还是害了我们自己。”

  我抬头偷瞄了一眼顾长熙,见他嘴唇紧抿,似乎有一点动容,目光看着我,好像又没有看着我,神思似乎飘得有点远。

  我丢给董白白一个眼神,白白立马会意,用哀求的声音道:“顾老师……”

  顾长熙回神,眼波微动,轻叹一下,道:“如果是这样……我之前也不知道……”不过,他继而话锋一转,“那董白白同学,你呢?”

  果然姜是老的辣,这么快就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董白白也没有料到这么快就又引火上身,面露难色地看了我一眼。

  我可以说自己是思念亲人,选了天坛;难道董白白说自己是太想当妃子,所以选了故宫?

  我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举起了小白旗:“顾老师,董白白同学的文章,是我帮着写的。”

  顾长熙扫了我俩一眼,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笑道:“我这门课,虽然很轻松,也没有考试,期末就交篇论文,但是,结课论文帮着写,就相当于是在考场上作弊,程宁同学,你是想大四的这个时候,再重修一遍这课吗?”

  “不是的,顾老师。”我赶紧认错:“我们错了。”

  董白白也表明立场:“顾老师,我们再不会这样了,我保证回去重新自己写一篇。”

  顾长熙盯着我俩,手指在木桌上似是随意地敲打。他不说话,我看见光从窗户照进来,衬得他面目英挺,左脸沐浴在阳光里,睫毛纤长,在眼角处投下一层阴影,阳光帅气。

  可我同时也知道,就在这样阳光帅气的皮囊下,心里不知在盘算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沉默了稍许,他终于开了金口:“念在你们是初犯,我便不在追究,下不为例。”

  我和白白同时松了口气。

  “不过,”他接着道,“董白白同学,你的论文……”

  “我明白,”白白迫不及待地道,“我重新写,坚决不会再让任何人染指我的论文。”

  顾长熙点点头,又看向我:“程宁同学,你的那篇论文构思和切入点都很独特,与自己的亲身经历有关,但是,话题稍微有点沉重,如果你想写,尽量从人文建筑的角度入手,不要融入太多的情感和抒情句子。毕竟,这是一篇建筑学的论文。”

  “谢谢老师。”

  “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过来找我,”顾长熙走过来,亲切地拍拍我的肩,柔声笑道:“回去好好写,你若写不好,董白白同学也会跟着没分。”

  

☆、4

  红果果的威胁!

  我和董白白一路咒骂着走回宿舍,到门口的时候,白白忽然停下来,试探性地问道:“小宁,你会好好写的吧?”

  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一脚踹开了寝室大门。

  “干嘛呢?”吴欢从网游中回神过来,见我们脸色不善,关掉YY,摘下耳机,“不过啦?”

  我恨恨地一屁股坐在床上,“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