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熙轻轻地道,“谢谢你,真是个傻孩子。”

  我本挺高兴的,而一听这话,就没来由地反感起来。以前我总是讨厌成长,拒绝长大,不愿意迈进成人的行列,而一听他嘴里的“孩子”二字,却觉得格外刺耳。

  我皱起眉头颇有些不悦:“顾老师,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跟你一样,都是80后。还有,你谢谢我是个傻孩子是什么意思?笑话我傻么?”

  顾长熙再次无奈地笑起来,语气中也多了点劝哄地味道:“当然不是。我是在真心地夸奖你。但是你也得知道,不是每个人每件事都需要别人的帮助和安慰;也不是每件事都值得你去帮助和安慰。”

  面对如此委婉却明显的拒绝,我的一肚子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我明白顾长熙的意思,瘪瘪嘴,道:“好吧。”

  在我转身之时,顾长熙的声音又传来:“谢谢你,程宁。”

  我身形一滞,觉得有些莫名,望向他,道:“谢我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

  星空下,顾长熙拿着手中的五色沙瓶,示意我,一脸真诚,对我做了个两字的口型。

  刚钻进帐篷,白白就一脸坏笑地凑过来,“怎么魂不守舍的?YY一下,现在睡在这里的是顾老师,你是不是就觉得有劲儿?而且是特劲爆的那种。”

  “去死,”我伸出手去捏她的脸,“你瞎说什么。”

  “嘿嘿,人总是讨厌说实话的人,因为他们不想面对真实的自己。”

  “才没有。”我冷哼,“哪里来的歪道理。”

  “你敢说你心里没有点想法?还有,你和顾老师两人骑骆驼过来,有没有发生什么?赶紧地交代。”

  “你以为这是写小说啊。”我心虚的掩饰,转移话题,“你抛下我们自个儿骑摩托跑了,还好意思说。”

  “天地良心,”白白做心痛捂胸状,“我牺牲自我给你们创造二人世界,居然好心得不到好报。”

  “喂!”顾长熙的身影映在帐篷上,我慌忙去捂白白的嘴,“小点声。这里太安静了。”

  白白眼睛瞪得老大,我不松手回瞪她,她败下阵来,点点头,我方才放开了手。

  “别胡说。”我叮嘱,生怕被顾长熙听见。

  “开玩笑嘛。”

  “玩笑也不能开!”

  “好好好,不开不开,那你开我的好了。”

  “你又什么好开的?你的存在本来就是上帝在开玩笑了。”

  “……”

  “嘿嘿,说不过我了哈。”我得意。

  “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一句名言。”

  “什么?”

  “三人行,必有吾爱。如果爱,请深爱。”

  作者有话要说:哦也,我更新啦。

  同志们表霸王我呀~!

☆、35炼爱

  清晨,我是被冻醒的。

  早上沙漠气温极低,我醒了便睡不着,干脆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天空是淡淡的蓝,夜晚璀璨的星辰已看不见,东边遥远的地平线泛着白,又慢慢的退晕到天上。

  仍是宽广无垠的大漠。

  不远处的高地上,有一个身影。

  他坐在一块不大的岩石边,一只腿搭在另一只上面,衬衣的袖口被随意地翻起,左手指尖夹着什么。风吹过掠起他的衣摆,浩瀚的天际下,显得萧索而落寞。这个场景看上去特别有王家卫电影的感觉,连随风飘起的沙粒都有独孤求败的意味。

  我不是背影控,但却觉得顾长熙的背影格外有味道。昨日夕阳中,他牵着骆驼,背影沉默而厚重,充满力量。而今日砂岩上,他一人独坐,太阳未出,地上只有一个浅浅的轮廓,显得单薄而脆弱,不知为何就飘逸出些许孤独的意思来。

  我走了过去,悄悄坐在他的身边。

  顾长熙见我略有吃惊,“起了?”

  我也有些吃惊,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顾老师您抽烟?”

  他哂笑一下,将烟放进口袋中,道:“戒了,但偶尔过一下烟瘾。”

  我这才发现他手里的烟并没有点着,只是吸的时候烟头会如小灯泡般亮一下,也没有熏熏袅袅地烟雾出来,原来是电子烟。

  但这个发现十足让我惊奇许久,愣神的时候听见顾长熙问:“没有法律规定老师不许抽烟吧?何况我现在都戒了。”

  我回神,笑道:“没有。顾老师怎么起这么早?”

  他回头,极目看向天边,那边的白光愈发明亮,天边的云彩映出点粉色,我登时就明白了,又有些怨念地道:“您怎么不叫我们一起起来看日出?!”

  他扯扯嘴角:“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叫?”

  呃——我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句,挠了挠头。我和白白一向睡眠挺好。

  等待的时候有点无聊,不过我却觉得就这样静坐着也挺好。

  隔了会儿,我注意到他腿边放着一个A4大小的画板,好奇心起,指着问:“那是什么?”

  顾长熙递给我:“刚刚画的速写。”

  我接过来,只见苍茫的大漠中,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绿地,一牙弯弯的月牙泉。胡杨树以遒劲的姿态直指苍天,一座高高的塔楼静默地鸟瞰着四周,高傲而突兀。寥寥几笔便勾勒出浓重的西域自然风光,透着厚重而沧桑古老的历史。

  生命的顽强和时间的广袤,跃然而出。

  底下有一行小小的龙飞凤舞的字:熙,于XX年X月X号。

  我想起胡莎曾经给我看过的画,心里一动,问:“顾老师高中时候是在C市读的吧?”

  我以为他会吃惊,没想到他淡淡看了我眼,嘴边半挂着笑:“嗯,你也是C市的吧?”

  这下轮到我惊讶了,在我的设想中,应该是我告诉他、他吃惊,没想到事实却反了过来。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惊讶之外我又觉得欣喜。

  我的表情泄露了我的心思,他又道:“陶老师给了我班级同学的花名册。”

  “原来如此,”我道,“嘿嘿,那咱俩还挺有缘的。我看过您大学时期得奖的画,画得就是C市那座著名的美人桥吧?”

  他点点头,皱眉思索道:“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我都快忘了,你怎么会看到?”

  “去事务所实习的时候在一本九几年的杂志上看到的,”我道,“胡莎您认识么?也是宾大的学生,小您几届,她给我翻出来的。”

  “哦,”他做恍然大悟状,又道:“不认识。”

  我脑海里忽然翻出一件事儿,但又不确定,打趣地试探道:“顾老师读书时肯定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很多小学妹粉丝,不记得也是正常的。还有,顾老师您说话别那么沧桑,年纪轻轻就一副往事不堪提的样子。”

  听完这话,顾长熙眉眼弯起一梢笑意,一副不和我较真的表情。不知是朝霞的原因还是什么,他的脸却浮起一层淡淡的粉色。

  目光扫过手里的画,我由衷发出赞叹,“太厉害了。画得真好。”

  或许是挺得太多这样的赞美,顾长熙只微微一笑。

  “顾老师,您听说过吗?”我指着图中的一处问。

  “什么?”

  “胡杨树特别顽强。生前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腐。”

  他点头叹道:“生命的奇迹。”

  我附和,“我小的时候,便希望自己下辈子做一个树。”

  “为什么?”

  “因为站得正行得直,不依赖别人给人添负担,却带给别人树荫。”

  “是吗?”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小小年纪就渴望独立。”

  “嘿嘿,”我不好意思地伸伸舌头,“我还能背很多跟树有关的诗呢。我记得高中语文课本中有一则舒婷的《致橡树》,当时语文老师念得时候深情并茂,都快把我感动哭了。”

  “这么多愁善感,”顾长熙道:“现在还能背出么?”

  “不行了,”我摇摇头,学着他的口气,“老了老了,那诗太长,早忘了。”

  顾长熙低低一笑。

  “不过我倒记得一则短的,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我又道。

  顾长熙的目光锁着我,带着鼓励。

  我便轻轻地念出来:

  “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我念诗的时候,眼睛不敢看他,只看着远方,仿佛这样才能隐藏我心中的不安和紧张。远远的地平线上已经有红色的光散出来,我不知道我的脖颈是否有光芒照到,但却可以肯定地感到我的脸颊一阵发烫。

  我总是很容易就脸红。

  一首诗完,两人之间又是短暂的沉默。

  我悄悄转眼看过去,顾长熙也眯眼看着远方,心思不知想着什么。清晨温暖的阳光给他俊朗而坚毅的侧脸轮廓镀了一层光,线条从饱满的额头到笔挺的鼻梁再到微凸的喉结,分明而柔和。他兜里的烟不知何时被拿了出来,却又只是仅仅夹在了二指之间。

  我偷摸地打量他,带着贪念又有点肆无忌惮,英文里有一个单词叫“bittersweet”:痛苦中的甜蜜,其实就是痛并快乐着。我想我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自从上次白白在QQ上问过顾长熙后,我的心里早已不能回复之前的平静。昨天看着顾长熙的身影,我心里又忍不住自己:我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是真的喜欢上他了么?

  他那么的和蔼可亲,长相英俊却谦虚温和,兼具人格魅力和学术魅力,在众多学生中有着极高的威望和影响力。这样的人,在我看来,就如天神般存在,几乎就是一个发光体。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着圣洁的光辉,让我们这些学生如浴芳泽。而命运的伟大齿轮,却鬼使神差地让他老出现在我平静地生活中,出现在校园之外,让他走下神坛,拯救我与危难之中,让我总能有机会偷窥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这些机会又给了我无限回味和揣测的空间。这果真是如白白所说,冥冥之中注定有缘分么?

  我有些痴了地看着顾长熙,心里五味陈杂。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可以坐到离顾长熙这么近的地方,清晨宁静,他的气息近若可闻,天地之间仿佛只剩我们两个人。我甚至对那个常磊报以由衷的感谢,如果不是他,这样的场景永远不会发生。

  我自私地想,今天过后,未来未知。顾长熙并不知我想,但起码这一刻,他是属于我的,但是这份苦涩与美好,永远不会有别人知道。

  我和顾长熙之间隔了大约二十厘米,我明白:

  这二十厘米,就是我们的距离。

  或许是我盯的时间太久,他略有察觉,侧脸过来,我赶紧做贼般地低头,下意识地找水喝。正巧一阵风刮过来,几粒沙进了我的眼睛。

  “怎么了?”顾长熙问。

  “没事,”我揉揉眼睛,“可能进了沙。”

  “别揉,让泪水自己将它冲出来。”

  “不行,太疼了。”

  听见一声轻叹,顾长熙道:“我看看。”

  下颚被忽然轻轻抬高,我顿时浑身僵硬,如同被点穴。接着眼睛被轻轻地掰开,我条件反射地不停眨着眼皮,视线一片混乱,然后一阵温温的气息缓缓地吹过来。

  不知为何,难受感褪去,我却更想流泪。

  “好了么?”他问。

  “嗯。”我吸吸鼻子,睁开了眼睛。

  顾长熙的脸就在眼前,我不知何时我俩的距离已如此之近。他的眼睛墨玉般,黝黑一片,看不到底,像一幅浓淡皆宜的山水画,清晰地映着我的倒影。

  时间静止,心跳失重。

  片刻后,他忽然放开了手。我慌乱地垂下头,想刚刚是要找什么来着,手碰到身边的水,才想起是要喝水。我飞快地拧开瓶盖,抿了口,那畅快的感觉从口腔一直蔓延到胃里,也让我稍微缓了下心。

  我调整好心态,转过头去,却不期对上顾长熙的眸子,他的目光——我揣测,是不是盯着我的唇?

  我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却忽然觉得更加口干舌燥起来。

  他轻咳一声,很快收回了目光。

  气氛有些怪异和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