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郎顾长熙:

  王羲之在兰亭饮酒微醉因而有了《兰亭集序》,李白对酒当歌因而有了《将进酒》,写完我眯着眼当着大伙的面声情并茂地朗读了一番,众人笑倒一片又起哄叫好,我满意地点点头,有一种文人骚客附体的自我满足感。

  因此,我人生中情书的第一次,就这样诞生了。

  当然,第二天这情书是没有贴出去的,大家疯玩闹完后,第二天睡到快日落才起,昨日种种已成往昔,三年的高中生涯便如同远处的夕阳,渐渐被地平线塑封。

  而这封情书,我作为纪念,便一直压在了一个比较重要私密的本子里。

  我从来没有想到,在此事将近4年之后,居然又和现在扯上了关系。我早就将“顾长熙”这三个字抛到了脑后,直到顾长熙给我们上课,我也没有想起生命中曾经这三个字似曾相识。后来慢慢恢复了写日记的习惯,偶然翻到夹在其中的情书,浑身有一种被电到了的焦灼感,但左思右想又不敢当真,那学长明明是本科便去了国外念计算机,而顾长熙却是在国内呆到了研究生才出的国。

  也许同名同姓的人不少。可这同名同姓,现在却要是害死我了。

  我不敢想象顾长熙要是不经意看到那封情书会有什么反应,那里面的文字让我现在读起来都忍不住面红心跳,这要是真让他看到了,这、这还如何是好。从甘肃回来,我明白了我的心,却从未想过有什么下一步,而现在这封情书,明显是要把我将火坑里推啊!

  想到这里,我心里慌成一团乱麻,小鹿般怦怦直跳。思忖片刻,我果断转换方向,往教学楼奔去。

  我一路忐忑地直奔三楼,今天是周五,这会儿老师们基本都下班了,所幸的是,305的门半掩着,里面有柔柔的灯光透出来。

  一路狂奔,我额头上都冒出了汗。我扯下围巾拿在手里,蹑手蹑脚地往305走去。

  近了些,有人的对话从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也真是难为你了,刚生完孩子就来给同学们开班会。

  ——这不有老人在家里么,离开校园太久,自己好像都衰老得快了,我走的这段时间,班里同学都还乖吧?

  ——这群孩子都挺乖的,刚刚奖学金下来,我一看,呵,咱班好几个呢。

  里面传来陶青轻柔又满意的笑。我松了一口气,估摸顾长熙开完班会是和陶青一起回了系里,还没有时间看我的本子。

  俩人又就班上的最近的概况说了会儿,陶青走前可能跟顾长熙叮嘱过同学的情况,我听见顾长熙着重说了好几个同学的的情况。我想顾长熙平时不做声不做气的,并没有刻意地跟我们打交道,也许连班上同学的名字都叫不全,没想到私底下却对我们了如指掌。

  我想他们可能还得聊会儿,便想先敲门进去拿本子,而刚走到门口,脚步顿住了。

  顾长熙说:“程宁挺好的,挺纯的一个小姑娘。”

  我不由弯起了嘴角。

  顾长熙又说:“就是心思挺重,藏得挺深。”

  陶青说:“她从小和妈妈相依为命,而妈妈却又刚刚走了不到一年……虽说爸爸在本市,但也是自成家庭了,又有了个儿子。程宁跟他来往似乎并不多。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也不能说什么……不过这样家庭的孩子,多半心里是脆弱的,何况又是个女孩。有时候看到程宁嘻嘻哈哈地笑,我都觉得心挺难受的。特别是生了豆豆后做了母亲,哎……”声音竟有些哽咽。

  我听得有些走神,有东西晃晃悠悠地从脑海里飘过,直到听到“啪嗒”一声轻响,我回神,在发现一滴泪顺着脸颊滴到了鞋上。

  顾长熙说:“这些情况我都知道……我比你更能理解她的感受,她比我们想象中坚强。”

  陶青似乎叹了口气,又道:“不过长熙,你也别因为一些特定相似的因素,就对她格外另眼相看,她,毕竟还是个学生。我担心……”。

  陶青没继续,或许是被无声打断,有一阵儿,没有声音传出来。

  半晌,陶青又问:“今年去甘肃了吗?”

  顾长熙道:“十一刚去。”

  陶青道:“你也不能老这样。”

  顾长熙道:“今年是最后一次了。”

  陶青问:“为什么?”

  顾长熙缓缓道:“总要迈过去。”

  良久,室内又是一声轻轻的叹息,也不知是谁的。

  我傻站在门口,手里一松,围巾掉到了地上。

  这时,门忽然开了。

  窗外是铅黑的云,天色一片惨淡。走廊有一盏灯坏了,时明时灭,昏昏暗暗的,光从305里面照出来,明与暗的切换间,我下意识地虚了下眼睛,有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我措不及防,条件反射的立刻蹲□,佯装刚好到达、刚好围巾掉落、刚好我在捡,起身的时候,又不忘用它不经意地擦了下脸。

  “程宁?”顾长熙的语气中透着惊讶。

  “顾老师好。”脑袋一片混沌,我凭着最后的本能强装打着招呼。

  “你怎么在这里?”顾长熙盯着我的脸,神情竟有点慌张。

  “呵呵,我找陶老师呀。陶老师——”我害怕他发现了什么,边说边越过他,径直走了进去,却全然忘了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陶青反应很快,掩饰掉吃惊,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有什么事儿?”

  我朝她腼腆一笑,“就是想你了,上楼的时候看你办公室亮着灯,所以过来看看。”

  陶青面色一松,朝我背后的顾长熙道:“那顾老师您先走吧,我坐会儿再走。”

  我没转身,只半侧脸,稍缓,听见顾长熙道:“好。再见。”

  门吱呀一声被掩上,好像是有扇门关在我的心上。那一个字“好”如一根针扎在我的心头,那一声“再见”如被录音,反反复复地在我耳边回荡。

  我的左胸腔好像被挖成了一座空山,里面充满了刚刚顾长熙和陶青谈话的回音,一声比一声大,一句比一句响,我着了魔,定了神,我背对着顾长熙,姿势如同等待,却心里知晓他其实早已对我转身。

  我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是不是我在他的心里,或许就是某个人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两件事:

  1、这周会日更。

  2、苦逼地大周末出差,苦逼地出差还要码字,苦逼地码字到深夜,你说,

  你们好意思霸王我么?

  还有5个小时可睡,床啊,我来咧~!

☆、38炼爱

  我不能追问。

  他是老师,我是学生,我又能以什么样的立场和角色去询问顾长熙的过去?就算是乔娜,和我们同吃同住了快4年,她心里有事儿,我们也不能硬性的刨根问底。

  或许,这就是顾长熙最后一节课的真谛:尺度。

  人与人之间,总要有个安全的距离。

  顾长熙每每和我们遇到,私底下从来没有摆出过老师的架子,有长辈的威严,有个大哥哥般的关照。我曾悄悄的想,也许他对我是有点不一样的。或许他对我没有其他想法,但只要有一点点于别人不一样,我也心满意足甘之如饴。

  不要那么多,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可是没想到,这一点点,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简单。诚如一句话所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

  我以前想,顾长熙对我好,是出于老师的责任和义务,所以即便是心里总是起起伏伏,总是从甜蜜地顶端跌到失落的深渊,总是为他悄悄地喜、为自己悄悄地悲,也从来不奢望他这样的人,会低头看着他身边的学生。暗恋是苦涩的、卑微的,我面向着他,阳光照在我微笑的脸上,心中的感情却如同阴影,在他看不见的黑暗地带无限延伸。

  可我只要看着他,心里就莫名的满足。

  而刚刚陶青和顾长熙的谈话,却让我百般惦念,很不是滋味。

  是出于同情?还是有别的原因?

  风雪肆虐,心冷如灰。

  我穿着皮靴,一步一步顶着北风往宿舍走。寒风中,我的眼睛一阵酸痛,几欲流泪。我想起在敦煌的时候,顾长熙也曾这样牵着骆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沙漠里。黄沙漫漫,而他的背影几乎撑起了整个天地,只怕当时我的两只眼睛都成了跳跃着粉红爱心。我是那么痴念地看着他走过的一步一步,心中洋溢着激动、崇拜,还有满满的甜蜜。可是现在想来却满腹酸涩,甚至忍不住要自我怀疑,这真的就是爱了么?

  上大学前,母亲怕我在恋爱中受伤害,曾一本正经地给我进行了恋爱启蒙。她说爱不光光是两个人的相互吸引,更重要的是理解、包容和责任。可是我对顾长熙,别说理解,就是了解都算不上,除了知道他在橱窗里显示的基本教育情况,其他的一无所知,家里有什么人、年龄究竟多大、有过什么经历统统不知,更别说情史,就连那封情书上的名字和他是不是同一个人都无法考证,我这份喜爱,是不是太过于苍白?

  在鸣沙山的时候,我在坐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他的敏感和忧伤触手可及,可我却也只能暗地里看着,走不进去。

  我很小就和父亲分开,成长的经历中少有男性对我如此亲近,更别说什么恋爱经历,也许正因如此,顾长熙才会对我有特殊的吸引力,也许我只是把对他的倾慕和崇敬,误当成了爱慕。

  我想,是这样的。除了这样,这份情感再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神思恍惚中,我瞥一眼前方,眉间轻轻一抽。

  有个穿黑色大衣的身影等在前面,雪地黑影,分外明显,让人凭空生出一些错觉,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就这样等着了。这会儿雪下得很大,他立起了衣领,手揣在兜里。我眯起眼睛,看见眼前的雪一片一片地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又悄无声息地融化在我的心里。

  “程宁。”他说。

  我上前两步,有些不敢相信:“顾老师,您、怎么在这里?”

  他哈出一口气,缓缓道:“我等你们陶老师。”末了又加一句,“雪大,顺路开车送她回去。”

  “哦,”我心里一空,可还是好心地提醒道,“但陶老师的老公刚刚把她接走了啊,她没跟您说吗?”

  顾长熙没啥反应,只淡淡道:“是么。”

  “是的。”我异常坚定地冲他点点头,心想难道我还会为这点事儿说谎吗,又劝慰道:“顾老师,那您赶紧回去吧,外边挺冷的。”

  顾长熙点点头,脚步却没有动,我心生奇怪,又听见他没头没脑地问:“冷么?”

  “啊?”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别只顾风度,穿那么点。”他道。

  我低头环顾了一下自己的装备,过膝羽绒服,带绒雪地靴,帽子围巾一样不少,整个人几乎被包得严严实实,准确而又严格地贯彻着“没有最胖只有更胖”的方针路线。唯一不足的就是出门时忘了手套,所以手一直揣在兜里,看起来像是因为冷而缩成一团。若再要加衣服,就只能干脆裹棉被了,哪里又穿少了?

  顾长熙道:“都这么大人了,要学会照顾自己。”说着,轻轻拍拍我的帽子。

  我“嗯”了声,看见他向我伸出修长的手指,看到雪纷纷扬扬地在眼前飘落,心里却哀求地想:求求你,不要再这样对我好了。

  隔了小会儿,顾长熙又问:“陶老师,有没有跟你说换班委的事?”

  我莫名摇头:“没有。”

  “哦,”他漫不经心地道,“那你们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啊,聊了下豆豆小宝贝。她还给我看了手机里豆豆的照片。”

  “嗯,”顾长熙应了句,瞄了我一眼,又道:“刚刚……”

  话才开口,我的手机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我对顾长熙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一按接听键,董白白的声音急促的从里面传来:“小宁,你快回来吧,大事不好了!”

  我别过身去,压低了声音:“怎么了。”

  白白的声音几乎快要哭出来:“乔娜要跳楼,你快回来吧!”

  我心中大惊,神色一变,慌忙向顾长熙道:“对不起顾老师,我先走一步,有点急事。”

  顾长熙一把拉住我,问:“什么事?需要我吗?”

  我微微一顿,心里计较一番,白白说的情况不明,贸然叫顾长熙去似乎不太妥帖,迟疑地瞬间,顾长熙松手,又不放心地嘱咐:“有事给我电话。”

  我应了一声,飞快地往寝室奔去。

  我回到寝室的时候,乔娜埋在白白怀里低泣,吴欢含泪站在一旁,摸着乔娜的头,桌上放着一部手机。

  我走过去按了下,早已没电。

  我把吴欢拉到阳台,悄悄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吴欢忧虑地扫了一眼室内,欲言又止。

  我心觉不妙,凭着直觉问:“是因为孙志扬吗?”

  吴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有些着急,把吴欢拉到栏杆边,又问:“你这是要急死我啊!赶紧说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欢叹了口气,悲愤地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听到最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瞪大眼睛,透过玻璃看向室内,乔娜的身影那么瘦小,蜷缩在白白怀里,像一只受伤的小鹿。

  果然乔娜对孙志扬的抗拒是有原因的。

  不,准确的说,是对爱情的抗拒。

  只是没想到,这份抗拒,却异常地让人感到意外和愤怒。

  乔娜在高中的时候,暗恋过一位男老师。那是一位年轻风趣的男老师,教她们班的数学,青春期的女生对帅气的男老师有着别样的情怀,乔娜也不例外。只是乔娜理科成绩一直不理想,心觉自卑,怀揣心思,却总是在那位老师面前抬不起头来。而这位老师似乎略有察觉,主动提出私下辅导。随着乔娜成绩的提高,乔娜对那位老师的情感更是有增无减。

  可遗憾的是,那位老师在高二的时候便被学校派去西部支教,一去就是一年,乔娜听见他归来的消息时,已接近高考,与他同归的,还有他即将步入婚礼的喜讯。

  乔娜的心是隐忍而难受的,那段时间仿佛有一把钝到极致的刀在她心里慢慢地磨。她一边艰难地咀嚼消化着这个消息,一边还得勉强打起精神面对高考带来的压力。终于,她不堪重荷病倒了,那位老师也来看她了。

  他们之间仍是隔着一层膜,谁也没有说透,可又有着一股不言自明的意思。当天晚上,乔娜意外地收到男老师的短信。

  他向她发出邀请,他说:晚上,我在家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