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呢?

  顾长熙去甘肃和她有关吗?

  我,又和她有关吗?

  无数思绪像藤蔓一样蜿蜒缠绕在我的脑海,胀得我透不过起来,只觉得前女友真是个无比强大的物种。我想趁这个机会问明白,可恰巧身后有人高呼JEFF的名字:“JEFF,过来看看这个角度怎么样?”

  JEFF应了一声,像得到援救一样,端着咖啡走了。

  一肚子问题到了嘴边又不得不咽下,我坐在模型边,看着这个巨大的沙盘,心乱成一锅粥。我最讨厌这样话说一半便悬吊在半空中,就好像你看见一个高高挂在上面的诱饵,踮起脚扬起脖子张着嘴,却始终够不着,感觉脖子已经骨质增生、嘴里口水已流了一地,却仍是只能干瞪着眼看着,束手无策。

  希望迟迟不来,苦死了等的人。

  我闷声叹了口气。

  事情一旦过了说话的点和气氛,就很难再提及了。

  事务所外面有一块小小的庭院,四周种着耐冬的植物,地下铺着细碎的鹅暖石,东边有一块小地准备弄一些娱乐休闲设施,一群工人在那里忙忙碌碌地搭建脚手架。最后一天中午歇息的时候,我端着奶茶看着这外面的景致发呆,忽然就进来一人,再定睛一看,稍微有点诧异,紧接着心里不怀好意地一乐。

  ——雷强来了。

  “雷叔叔。”我从飘窗上跳下来,跟他打招呼。

  雷强见我一愣,然后笑道:“小程?跳槽到JEFF这里来了?”

  “没,”我捧着暖手杯不好意思地道,“过来帮帮忙而已。”

  “JEFF找的你?”

  “不是,”我道,“雷一楠介绍的。”

  雷强微微挑眉,然后点点头,转而道:“我先进去找JEFF了。”

  “好的。”我心照不宣地跟他示意。

  我想JEFF和雷强也挺有意思的,双方认识多年,应该都互相明白对方的意思,可为什么不放□段在一起呢?自从知道雷强坚持不懈追求JEFF多年却不得之后,每次看到雷强,我都觉得他若无其事的外表下面总写着四个大字:欲求不满。而再反观JEFF,没结婚没生孩子的女人总是老得很慢,虽然干建筑这行很辛苦,但JEFF总是意气风发的样子,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从内而外的美丽和味道,如同被岁月和经历打磨过的璞玉。

  正想着,我的那颗八卦之心不知不觉又痒痒了,忽然后脑勺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

  “想什么呢,叫你都不应。”

  我扭过头去,不知何时雷一楠也跟着来了。

  “老敲我脑袋,小心自己脑袋有天被砸。”我问,“你怎么来了?”

  “你今天最后一天,发工资,我等着你请客吃饭答谢恩公呢。”

  “谁说要请你吃饭的?”

  雷一楠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类似这样的实习经验,我少说也帮你找过两三次了吧?你少说也有五位数的进账了吧?这么好的机会我自己都没舍得用,留给你,你不应该对我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吗?”

  “是吗?”我想了想,看着他那副胜券在握的脸,道,“一般是这样的,古人常说‘大恩大德,无以回报’,我觉得挺对的,无以回报就不报了。”

  “你可真够狠的。”

  “多谢。”

  “还很扣门!”

  “大恩不言谢。”我优哉游哉地喝了口奶茶。

  看着雷一楠那副恨恨不平的样子,我顿觉心情大好,怪不得雷一楠平时爱捉弄我,原来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的痛苦上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情。我乐了两分钟,忽然想起一事儿,贼眉鼠眼地往里瞅了瞅,放下茶杯,把雷一楠拉到外面,问:“你知道你叔叔、JEFF、还有顾老师他们都认识吗?”

  “不知道啊,怎么了?”

  “哦,”我有点泄气,“那没什么了,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怎么想起问这件事儿?”

  “好奇而已。”我嘟嘟嘴,目光扫过远处那一片在冬季里仍青翠的植物,暗叹一声,从翻出兜里翻出钥匙串,有一下没一下地拉着卷尺,让它伸出来又弹回去、伸出来又弹回去。

  “你是想打听顾老师的消息吗?”雷一楠问。

  “算是吧。”我心不在焉地道。

  “你对他很好奇?”

  “很多人都对他很好奇,不是吗?”我反问。

  “程宁你知道吗?”雷一楠面对着我,居高临下地道:“你每当心里有鬼、或者不好意思、或者不自在的时候,总会有一些小动作,要么是挠脑袋、要么是捋头发、要么就是开始折腾东西。”

  雷一楠明显话中有话,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雷一楠,一字一句地道:“我、怎么、心里、有鬼、了?”

  “你不用这么激动,我就是说说而已。”雷一楠将手揣到兜里,若无其事地道。

  我一听更恼,皱眉追问,“我、怎么、又、激动了?”

  “你看你就是这么敏感,”雷一楠轻描淡写地道,“我不过总结一下你的习惯性动作,又没有爆料我叔叔和JEFF的-奸-情又没有说你和顾老师有一腿,你这么敏感做什么。”

  一听到最后一句,我有些急了,紧紧地看着雷一楠,严肃地警告他:“注意你的言辞用语。”

  雷一楠也紧紧地盯着我,丝毫不退让地问:“哪一句?”

  “每一句!”

  雷一楠双眉紧拧,眼神却忽然忘我头上看去,脸色骤变,只听见身后一声惊呼“小心!”我心头一慌,下意识地要转身,可还没有有所动作,却被人狠狠一推,惊慌失措间只见一根带着铁锈的钢筋脚手架直直地砸向雷一楠的头顶,我尖叫一声,眼前之人一米八的个应声倒下。

  “嘭哐!”金属管子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声音。

  “雷一楠!”我大叫着跑过去。

  我过去搂起雷一楠的头部,一道血很快从前额发髻的地方流下来。我不敢去动他的伤口,慌忙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擦拭他的血。他的神思似乎有一点恍惚,像是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儿,看着我也像不认识我般,我心里一阵莫名地害怕,又难受得要命,慌慌张张、结结巴巴地问:“雷一楠,你、你……”

  雷一楠缓缓回神,对上我的眼睛,缓缓恢复了一些光亮。他伸出右手抹了下前额,看了看,只道:“流血了……”也许是感受到了痛,他的眼角不自觉一抽,喃喃道:“真他妈疼……”左手下意识地试着从地上撑起来。

  我赶紧制止他,“你别动,我们马上去医院!”

  外面的声音惊动了室内的人,雷强和JEFF也闻声跑了出来,一见这情形,JEFF当机立断:“我去开车。”雷强大步走过来,看着地上的钢管,沉着声音问:“怎么回事?”我马上道:“钢管不知为何倒下来了,雷一楠为……”雷强只听了半截,便扶起雷一楠,起身的那一刹那,雷一楠头上的血径直顺着脸流下来,滴到了地上。

  鹅卵石上溅出了一朵花,红得触目惊心。

  我心里被什么东西狠狠地一揪,又想起一事儿,急急忙忙返回工作室拿了一卷餐巾纸,塞进我的包里,一并带出来。返身的时候,JEFF已将车停好,雷强扶着雷一楠踉踉跄跄地往车那边走,脚步明显有些轻浮,走得歪歪扭扭,像是多少天没有吃饭一样。若是平时,我肯定会借机对雷一楠明朝暗讽一番,而此时见着此情此景,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走到快车门的地方,雷一楠忽然停住,撑着车门俯身吐起来。

  我的心里又是一沉,努力控制住在眼里打着转的泪水,三步并作一步地奔了过去。

  一阵手忙脚乱的检查后,雷一楠被确诊为颅外出血,伴有轻微脑震荡,好在没有伤及大脑内部,但由于有呕吐和眩晕现象,医生建议我们留院查看半天。

  我静静地立在雷一楠的床边,雷强去交钱办手续,JEFF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雷一楠的头部被裹了一圈厚厚的纱布,像一个夸张的紧箍咒。他闭着眼睛,安静地睡着了。他的睡相安静而沉稳,呼吸绵长,与平日聒噪浮夸的形象判若两人。冬日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光洁的墙面上打出一片黄色的温暖。

  在来的路上,我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雷强和JEFF说了个大概。他们并没有怪我,反倒安慰我让我别自责,而我自己明白,若不是因为雷一楠,现在写在床头的病人名字就是“程宁”。

  一想到今日对雷一楠说的第一句话,心里又是愧疚难过几分。

  本是开玩笑的话,没想到却一语成谶。

  “JEFF,”我趁着这会儿雷强不在,吞吞吐吐地开口,“我会把医疗费补上的。”

  JEFF讶异地看着我:“你补什么?雷一楠是在我的地方被砸的,按理说也是我给出啊。”

  “可是……怎么说也是因为我雷一楠才躺在这里的。”

  JEFF摇头笑笑,拉过我的手让我坐下来,轻言细语地道:“小宁,别想太多,雷一楠本来也没什么事儿,对不对?这跟你没关系,不要什么相干不相干地都往自己身上揽。雷一楠想英雄救美,那也要付出点代价,英雄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我低着头,没仔细琢磨这话,只勉强“嗯”了声。

  JEFF又道:“抢着跟你雷叔叔付住院费,还不如买点好吃的给雷一楠补补。”

  我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就要起身:“那我马上就去买。”

  JEFF又一把拉住我,好笑道:“不急这一会儿,刚刚跑上跑下你也累了,先坐一会儿。再说雷一楠睡着,你买来他也不能吃。”

  我被JEFF 的温柔搞得有点无措,无端想起公安机关审嫌疑人前,总会和颜悦色地进行一番推心置腹,砰砰升起一种不安的预感,果然,隔了会儿,JEFF看着我,半开玩笑地道:“小宁,你和小雷是不是在……?”

  JEFF话只说了一半,可我立马明白剩下一半是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连连摆手否认:“没有,JEFF,你误会了。”

  JEFF对我的反应毫无意外,只看着我笑:“害羞?”

  “没有、没有,真没有。”我澄清。

  JEFF意味深长地道:“上次雷强给我说,你去他那里实习,也是雷一楠牵的线?雷一楠很少有女性朋友,即便有,介绍去雷强那里实习,你也是头一个。小宁,雷强是雷一楠的叔叔,带你去那,便相当于见了他的家人。如果不是关系匪浅,雷一楠会这么做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么一层,听Jeff这么一说,陡然一惊,发现好像自己已经被雷一楠绕到一个大圈子里面,很难自圆其说。我又想起那次在雷强工作室聚餐,雷强有意识的试探,而雷一楠明白,却执意拿我做挡箭牌,不肯多做解释,顿时心中大叫不好,只怕这样下去,事情会越演越真,到最后更是难以澄清了。

  我急得额上出汗,“JEFF,你听我说,真不是这样,你们都误会了,雷一楠这么做,是因为……”

  话还没说完,最关键的信息就要脱口而出,而就在这节骨眼上,JEFF身后一直安睡着的雷一楠,忽然睁开了双眼。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又缓缓抬手指了指脑袋上的绷带,意有所指,于是我的话被成功地阻截在嘴边。

  心里那个无奈和恨呐!

  门口涌进一阵风,我只觉人生无比的凄凉。

  雷强拿着一沓票据进来了,后面跟着两个白大褂护士。

  JEFF清清淡淡地冲我弯着眉眼一笑,并不在乎我没说完的话,起身向雷强询问信息。两个护士开始摆弄仪器,查看输液瓶,又摆放了一大推药品。

  再看一眼床上之人,那人闭着眼睛,俨然一副安然熟睡状。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的话,现在更新的频率是隔天一更。

  要是出意外的话,我也不知道了……【捂脸遁走】

  这两章是过渡章节,

  我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没有楠竹女主对手戏的章节都是废话,

  但是也是必要的啊亲!【迎面两条面条宽泪】,

  话说这雷一楠我越写越爱了,

  肿么办肿么办,

  要不要扶正?

  师生恋、师生恋……!

  要不让他和顾老师一对好了!

☆、43炼爱

  雷一楠这头的事儿还没有解决,我的电话匆匆又响了起来。来电是老家C市的区号,号码很陌生,我狐疑的接起来,没听两句,心就皱缩起来。

  ——外婆血压飙高,已住院。

  电话是邻居阿聪打来的,跟我大致说了下外婆的情况,昨天他去家里查电费,外婆忽然晕厥,送往医院一查,血压居然飙到了200,医生立马让住院观察。我心里一急有些责怪地问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阿聪在电话那头颇有些无奈地道,是外婆不让,说不应让我分心。

  我一听眼泪就下来了。外婆身体还算硬朗的,怎么就忽然血压不稳住院了呢?

  挂了电话,我跟雷强和JEFF说明了情况,立马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回家。

  因为订得急,机票一点折都没有打。这会儿我也来不及心疼钱,心心念念着外婆的情况,祈祷能快一点到家。

  五个小时后,华灯初上时,我提着行李,蹑手蹑脚地走进外婆的病房。

  病房是三人间,电视开着,低声播放着新闻联播。靠外两张床上都住有人,一位是中年妇女,病床周边摆了一大圈的鲜花,一个跟她轮廓相像的年轻女子坐在一旁给削苹果,水果刀和苹果皮发出细小的摩擦声音。中间那张住着个老头,旁边放着盆水,腾腾冒着热气,护工这会儿正在给他擦拭身体。

  外婆在最靠里的那张床上。此刻她歪头睡着,右手露在外面,液体从透明的塑料管进入她的身体。床边的柜子上孤零零的立着一个样式老旧、磨得发光的保温杯。

  我鼻子一酸,那个杯子,比我年龄都还大。

  也许是好心人见她睡了,便关了她那头的灯,却显得那个角落更加孤独昏暗。

  这个场景让我陡然想起了一年前那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心里害怕抖动地厉害,一阵强烈的酸意不可抑制地涌上来,我默然大骂自己不孝。

  我走过去,轻轻捂着外婆的手背。老人的手很瘦,皮肤松弛,不均匀地覆着些老年斑,上面青色的血脉凸显,金属针头埋在里面,药水由此进入,手冰凉。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悄然捂了一会儿,感觉到她的手渐渐转暖,便扯了被子给她盖上。

  正巧阿聪从病房外面进来了。

  我起身迎去,阿聪见着我心里也踏实了很多,将情况跟我说了一遍,我越听心里越凉,愧疚感铺天盖地地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