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吧。”

“暑假哪儿实习的?”

“B市设计院一所。”

“哦,那所工作量挺大。上一届去那实习的同学回来都抱怨苦。”

“有点,”点头,“不过学的东西也挺多的。”

陶青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端起跟前的茶水吹了吹,热气袅袅。

知道,一般谈话之前都会寒暄一些家长里短,活跃气氛,作为铺垫。

果然,陶青抿了一口茶,寒暄阶段结束,话题进入了正题:“听说,好像要出国?”

“是啊。”

“不保研了吗?记得上学期咱俩聊天的时候,还多关心保研的事儿,现名额下来了,怎么倒还放弃了?”

“陶老师,”想了想,把之前准备好的话全盘托出,“您也知道,国外大环境比较好,学的东西多,读研究生也只要1-2年,时间短回国却是洋文凭;而国内研究生一般都是3年。已经国内读了5年的本科建筑,很想出去走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体会不同的生。而且您也知道家里的情况,他们都国外,也都鼓励出国。”

说完这一席话,鼓起勇气看着陶青的眼睛,表现出坦荡的表情,等待她的反应。

她也看着,茶香氤氲,知道她一定端详的表情,考虑那段话时出于的真心,还是说词。

确实,之前那么期望关心保研的事儿,私下到处打听,生怕自己不能上,而现名额下来了,却毫无征兆地一百八十度转弯了,怎能不让奇怪生疑?

半天,陶青笑了一下,开口道:“小宁,忽然想起了五年前,第一次见的情景。”

没明白。

陶青继续道:“还记得报道的那天是九月六号,天气很热,中午吃过饭,就空调室里休息,准备晚上给们开班会。就是这个房间,也就是这个窗口,无意中往外一瞥,看到光秃秃的水泥地里有个姑娘,一个顶着烈日,很吃力拖着一个跟她半高的大箱子,挥汗如雨。那个时候学校允许三轮车有偿帮托运,有个师傅经过她,他俩聊了几句,然后三轮车师傅摇摇头走了,剩下小姑娘一个继续那拖箱子。”

听得目瞪口呆,不知为何陶青会提起这茬,朦朦胧胧间好像记起是有这么回事儿,支支吾吾地道:“怎么……那、那师傅也太黑了,没几步路,张口就要二十……”

陶青兀自笑了,“当时就想,这小姑娘可真是倔,不知道是哪个系的。没想到晚上,就班会上见到了。”

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听不出陶青这话是褒是贬,只能咧嘴一笑。

陶青看着,继续道:“如果情景再现,一定会跟那个倔强的小姑娘说,不管怎么样,一定不能为难自己。”

“陶老师……”讶异地抬起头。

陶青认真对着的眼睛,语重心长地道:“其实,如果给那车夫二十块,虽说会觉得不值当,可却不会再让自己一个艰难地行走;或者,可以暂时拖着箱子找个树荫,或者冷饮小店,歇一歇,耐心等一等,等时间过去。可以求助,也可以等待,没有必要一定顶着烈日,拖着箱子,一个倔强艰难地往前走。不论是谁,看见都会心痛。”

陶青戴着眼镜,温和关切的目光从薄薄的镜片后透出来,忽然想起母亲的眼神,慈爱温暖,又仿佛能洞察一切,叫所有的心思和防备都一览无余。

有点尴尬难堪,继而心下又一片坦然,甚至有点感动,也许她已经知道了,却没有点破,更没有责备,反而这般推心置腹地开导。知道她是真心为好,但又不知这是因为出于她本身,还是某的说客,还是兼而有之。她说得对,是个倔强的小姑娘,生下来脑袋上就有两个漩,母亲说这样的孩子会犟得跟头牛。出国这个决定,是做得很快很突兀,还带了点任性,可也并不是一无是处,最最起码,它可以维持最后的尊严。也许有那么一点点弃甲而逃的意思,可它同样也给时间,没求助,但可以等待,等待自己走出这一段时光,生必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临走的时候,朝陶青露出感激明朗的笑容,希望她能放心。陶青释怀地朝一笑,可眼中还是有隐隐的担忧。

没想到这个担忧,下午就实现了。

“小宁怎么不保研了?”父亲电话里劈头盖脸就问。

“怎么知道?”不由反问,父亲怎么会知道这事儿,根本没他说。

“别管怎么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了?好好的读研究生机会怎么放弃了呢?出国?要出哪门子国?哪有钱出国?”

更加惊讶了,出国这事儿根本都没有跟他提过只言片语,如果说保研的事儿是打电话问的学校,勉强可以接受,但放弃保研可以是找工作,他怎么就知道一定就是出国了呢?

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语气也变得不善:“出国比保研好,程多多不高中就要出国读书?”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父亲有些火,声音也大起来,“这么重要的决定,都不跟家里商量一下,自己蒙头埋脸就做主张,这么多书都白读了?赶紧去跟们老师说,不出国了,要保研,听见没有!”

电话里隐隐还有秦珂的附和声。

心里冷哼一声,又有些悲哀,道:“板上钉钉了,还怎么改?”

说完之后格外地冷静,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好整以暇地等待父亲的爆发。

有种报复的快感。

果然,父亲那头气急败坏地嚷道:“定下来了?什么定下来了?不行不行,那马上来们学校,跟们老师说是烧坏了脑袋瞎做的决定,马上就来。”

一听父亲要来,也有些急了:“来做什么?不要……”“来”字还没有出口,耳边忽然没了声,拿到眼前一看,手机又关键的时候没电了。气得直跺脚,恨恨地把手机扔进包里,瞄到有个熟悉的身影擦肩而过,想也没想一把就拽住他,“借手机用下。”

他淡淡瞄了一眼的手,仿佛不认识般,心下一慌,他抽手就走了。

“雷一楠!”

他顿住步伐,隔了几秒才转过来,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也不看一眼,冷冰冰地递过来,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也顾不得那么多,抓过手机,默了默号码,谁知拨两个数屏幕上就出现一整串号码,没来得及细想,电话就通了,愣了愣,简直不敢相信。

“是。”

“小宁?怎……”

“哪儿?”问。

“马上就出门了,就学校系馆等。”

“来了也没有用,什么都盖棺定论了,学院名单都公布了。”

“……!,别说了,一切等来了再说,们一起去找顾老师。”

“找他做什么,认识他?”心里一痛,“跟他有什么关系?自己做了决定,谁也不能阻止!”

“程宁!”父亲那边也吼了起来,“警告别那么任性,只要是爸,就得听的!不保研可以,但不能出国!”

气得浑身发抖,觉得一股热血直往脑门上涌。

“不要们的钱,但却知道们想要的,”怒上头顶,反倒出奇地冷静,冷冷地道:“那笔钱是母亲给的,出国用它天经地义,们想留给程多多,没门!”

“好啊,程宁,”父亲那边也万分激动,恶狠狠地道,“真是没想到自己养了个白眼狼!不让来,偏偏要来,让们老师同学都来看看,是如何孝敬的父亲,如何关爱的弟弟的!”

“不吃这一套!”再也忍不住,冲着电话大喊,“这个国出定了!”

说罢,狠狠一掷,电话带着一个优美的抛物线,砸了墙角。

捂着脸,脱力般地蹲□来,蜷成一团。

心力交瘁,周围的一切都与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