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凛秘书的眼里,甚至在宋凛眼里,恐怕她和那些“前赴后继”,没有任何区别吧?

这么想着,周放觉得胸口有些闷,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车确实空间有些太小,竟有几分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重回市区,在周放强烈要求下,宋凛的秘书送到即止了。被误伤了一个巴掌,他们的服务实在“太过周到”。独自带外甥女去吃了晚饭,一晚上周放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外甥女正处在青春热血期,也不在乎周放是不是热情,话匣子一开,一个人就能讲很久。

青春真是让人有可怕的激情,学校里那些千篇一律的事也能讲得津津有味。

怪不得宋凛一直喜欢年轻的女孩。

和她们比比,周放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腐朽了。

把外甥女送回家,宋凛秘书说得那些话仍旧不断在周放耳边回荡。

越想越觉得自己丢脸,秘书那态度摆明把她当成什么什么人了。

周放忍不住自嘲起来:都这把年纪了,还分不清是认真还是一时的激情,都这把年纪了,还在奢望着找到真爱。

宋凛那样的男人,是她能降得住的吗?

车载广播里播着悲伤的情歌,周放沉默地开着车回家。

马路像一条河,内里漂泊着没有归途的花船。

周放脑子有些空,正不知在胡思乱想什么的时候,表姐的电话又打来了。

外甥女安全回家了,表姐自然要表示感谢。感谢之余还不忘在电话里秀秀恩爱,把两人的通话发展成一段三人直播。

周放以往总会笑骂几句表姐没人性,此刻却没什么心情了。

她有些低落地问表姐:“姐,上次你不是说要给我介绍个人吗?后来怎么没信了?”

表姐大概没想到一贯叛逆不羁爱自由的周放,居然会主动询问相亲的事,愣了一下才解释说:“那人我后来问了问,条件确实不错,就是离婚以后孩子判给了他,那孩子都有六岁了,能记事了,你嫁过去得当后妈。”

周放听了这些,语气始终平静。

“没事。”

“啊?”这下轮到表姐惊讶了,她仿佛不敢相信,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转性了?知道结婚的好处了?”

“嗯。”

周放想,十五岁的孩子她都能接受,六岁又算什么?就是不知道她这份接受,到底是针对孩子,还是孩子他爸。

表姐见周放语气像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立刻喜笑颜开,积极了起来:“那等我回国了,给你们安排安排吧。”

“好。”与表姐的欢欣雀跃相比,周放显得太过平静。

挂断电话,周放觉得心里有点堵。

周放到家的时间已经很晚了。换好鞋进家门才觉得这房子好像买得有点大。

作为老板,气派归气派,但对一个单身女人来说,着实太过空荡。这破地儿,连呼吸都好像有回音似的,这感觉糟透了。

随手把包丢在沙发上,准备回房先躺会儿。

刚一进房间,就看见那个睡在自己床上的熟悉身影。

周放脚步停住,轻轻往后了一步,不再上前。她双手环着胸,口气是前所未有的冷。

“你怎么会有我家里的钥匙?”周放问完才觉得多余,宋凛是谁?

“作为开发商,这么随便到业主家里,合适吗?”周放撇了撇嘴:“逼我搬家?”

宋凛没有动,两人的视线隔空相交。空气中是焦灼的对峙,周放始终没有移开视线。她想,宋凛的眼神里大约是有蛊毒,那样勾着她,让她气势弱了许多。

“周放,你过来。”

认识这么久,这是他一次认真喊她的名字,温柔得让周放无法拒绝。

周放没有说话,屏着呼吸走了过去,宋凛坐在床沿上,手一伸就勾住了周放的脖子。她不自觉被他拉近。

宋凛的手指温柔摩挲着周放的脸颊,他低声问:“打疼了吗?”

周放觉得好像有一颗陨石突然从天而降,将她多年铸就的堡垒城墙砸了个粉碎。

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想起一路上的一切,周放眼眶红了。

宋凛沉默地捧着周放的下巴,轻轻地吻在她的眼皮上。

他低音喑哑,却带着让人毙溺的温柔。

他在她耳畔说:“下手太重了,对不起。”

周放如同触电一样骤然推开了他。她狼狈地后退了两步,始终不敢再与他更接近。

今天宋凛的秘书那一席话,确实一语点醒梦中人。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关系,她更不该这么放纵自己。

“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周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说得更加冰冷,她的视线落在梳妆台上,那上面堆满了周放武装自己的“易容”工具。她不再年轻了,眼角开始有细纹,那都是会让她恐慌的痕迹。每天累得要死要活,可以忘记吃饭,却不会忘记在自己皮肤上抹上那些昂贵的护肤品。

她已经过了为爱要死要活的年纪,如今的她,可以失去事业,失去爱人,却不能失去自我。

“女人的心和身体是在一起的。”周放说:“你再这样对我,我可能会控制不住我自己。”

房间里一片死寂,那种沉默让两个人都有充分的时间去思考。

周放背靠着墙,始终不看宋凛:“你走吧。”

周放等了许久,最后终于听到宋凛起身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

宋凛还是一如既往的杀伐果决,回应得不带一丝犹豫。

好像只有周放一个人在失落。

原来她对于他来说也没有多特别,只是成年人身体上的各取所需。

宋凛是有钱人,在本城到处都是房子。那天之后,周放就再也没有遇见过他。

这样也好,彼此都不会尴尬,也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恢复。在这一点上,宋凛确实是个体贴的男人。

新一季要开播的节目开始前期筹备了。公司负责人和设计师会先和节目组进行对接。周放和节目组的刘导约得是周四的下午见面。

自从进了这个节目,周放不是第一次到电视台的广播大楼来,但女主持人苏一却是第一次碰到。

苏一算是本市新晋的主持花旦。周放平时不太看电视,对苏一的了解大多来自秦清的八卦。

想起上次秦清说起的宋凛和苏一的那点花边新闻,周放忍不住一直偷偷打量她。

苏一身穿一条白色连衣裙,发髻端庄,最令周放意外的,是她发髻上别着的两朵栀子花。

怪不得周放一直闻到淡淡的清香,那种自然的味道比香水好闻太多。

比起自己脸上的标配妆容,苏一只是稍稍打了个底描了描眉,举手投足都带着淡雅的气质,把旁人都衬得用力过猛,尽是尴尬。

周放一贯自认还算漂亮,在这等人物面前还是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会开了许久才结束,等所有人都走了,周放才想起整理资料。

助理急吼吼去上厕所了,整个会议室里走得只剩下苏一和周放。气氛不觉有些尴尬。

周放拿好自己的包,礼貌地对苏一说:“苏主持,今天谢谢了,那我先走了。”

苏一仍在笔记本上写着字,见周放要离开,她才稍稍抬起头来。

“周小姐,我见过你。”她淡淡说道。

“嗯?”周放被这一句话说得有些错愕。

她们见过?周放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苏一始终面带微笑:“有一次酒会,你从会所出来的时候,我正好刚到。当时你好像喝醉了,宋凛抱你上车。”

提及宋凛的名字,两人都沉默了一阵。

周放的眉头紧了紧,她不知道这个女人的用意,即便她一直在对她笑着。

“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周放解释道:“那天我真是喝醉了,他只是顺手帮帮我。”

对于周放的解释,苏一只是挥了挥手,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她说:“我和他早就结束了,现在也不是你想得那种关系。”

苏一关上了笔记本,拢了拢额边碎发,同周放一起走出会议室。

两人的高跟鞋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规律声音,总算不再是干巴巴的死寂,这让两人的防备之心减低了很多。

“你今天一直看我,心里在想什么,我知道。”苏一目不斜视,自带几分气场。

周放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被人家尽收眼底,有点尴尬,赶紧解释:“我只是听说,他为你投了这个节目,有些好奇……”

“呵,一个商人会为一个女人做无利可图的事吗?”苏一笑笑:“少信八卦,不可靠。这个节目光赞助费就三千多万,你觉得呢?”

苏一顿了顿脚步,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周放。眼中似乎带着几分绝望,几分不甘,却又转瞬即逝。

“周小姐,宋凛这个男人,是一般的女人爱不起的,别傻了。”

看着苏一渐渐走远的身影。

周放脑中有些混沌。

第14章

苏一的话让周放之后的好几天都有些心绪不宁。

她不得不承认,对那个男人,她动心了;而更让她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就是苏一说的,一般的女人。

为了不再为宋凛的事烦恼,周放决定从“头”开始。趁周末去做了个新发型,听了发型师的话,弄了个Lob,传说这两年最流行的“睡不醒头”。弄完以后被秦清笑得够呛:“满街都是这个头,流水线似的,没想到你也去批量了。”

周放不理会秦清的嘲笑,揽镜自照,自觉利落好看,换了身衣裳,顶着新发型去相亲了。

表姐人还没从黄金海岸回来,已经火急火燎安排那个“不错的男人”和周放相亲,大约是怕她哪天清醒了又变卦。

比起老妈介绍的那些不靠谱的人,表姐介绍的这个男人确实可称优质。至少不让周放觉得反感。

三十几岁的年纪,事业已经趋于稳定,有过一段婚姻,做人做事都相较于毛头小子更为稳重。尊重女性,在定时间之前充分征求周放的意见,确保不影响她的工作。定的餐厅也还算有品位,够安静,菜品也不错。

有几个菜点到了周放的心头之好,可见之前向表姐打听过周放的喜好,这份用心让周放吃完了一整碗饭。

男人是带着儿子来相亲的,这是一个冒险又聪明的做法。一见面就把所有的问题、矛盾都摆上台面,让彼此在一个平等的情况下进行选择。

这个男人教养极好,说话轻言细语,很有耐心,儿子也教育得非常乖,偶尔童稚的几句话都让周放开怀大笑。

就是饭吃了近一小时了,周放始终没有记住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餐厅的经理谄媚地领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他们的包间走过。周放循声抬头,两人从镂空的雕花空隙里对视了一眼,周放因那锐利的目光败下阵来。

晚餐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相亲这么多个,这个男人是第一个让周放没有觉得浪费时间的。

可周放也说不上为什么,始终觉得少了一点感觉。

离开餐厅之前,男人带着儿子去了洗手间,周放在停车场等待。

等待的时间百无聊赖,周放拿出手机,回复了一个助理的电话,然后就开始刷刷新闻。天气有些闷,空气中积蓄着水汽,离周放不远的地方挂着一个空调外机,轰隆隆地作响,让人忍不住有些躁动。

不知是外机声音太大,还是宋凛脚步太轻。等周放反应过来的时候,宋凛已经站在她身边了。

两人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大约隔着两个人的距离。周放抬眼看他,他也正侧着脸看着她。

“怎么把头发剪成这样?”宋凛问。

周放没想到宋凛会关注到她的发型,有点不自然地捋了捋发梢:“因为这发型比较好看。”

“谁说的?”

“发型师。”

“女人和男人的眼光就是不一样。”

周放气恼:“我的发型师是男的!”

宋凛面不改色:“那说明,男人的话不可信。”

周放被他噎得够呛,拒绝再和他说话。

宋凛却不气馁,他始终直勾勾看着周放,脸上带着几分戏谑:“那个男人太好了,和你很不般配。”

周放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去评价她的相亲对象,但他的话确实是把周放惹到了。本来周放就亟待发泄,这不是送上门么?她抿了抿唇,眯着眼微笑着问他:“那宋总觉得,我配什么样的?”

宋凛想了想,一字一顿:“坏人自有坏人磨。”

周放看了一眼时间,收起了手机,有些意外于宋凛的“多管闲事”:“你怎么突然这么注意我了?怎么,想金屋藏娇?”

宋凛丝毫不躲避周放的探寻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坦荡荡地反问:“要是我想呢?”

必须承认的是,那一瞬间周放感觉到一种难以自控的悸动。

可她还没有不清醒到以为宋凛爱上了她。她不自然地将视线撇向远处,淡淡说着:“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久了也会有非分之想。”她顿了顿,说:“比如,爱上他。”

宋凛听了这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直勾勾盯着周放,眼神似箭,仿佛要把她刺穿似的。

“我没有看错,你确实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说什么话能让我知难而退。”宋凛收起了嘴角的弧度,语气凉薄:“我最怕被女人爱上,因为,我已经不会爱任何人。”

看着宋凛潇洒离开的背影,周放感觉到一瞬间的失落。

她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聪明,她只是胆小卑微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她怕爱上他,他怕被人爱上。

多可笑。

又见周五,周放受了表姐夫妇的拜托,又抽了半天去给外甥女开家长会。真是要命,既没结婚也没有孩子,却要三天两头往学校里跑,周放也是操碎了心。

其实周放早该想到的,既然两个孩子同龄,又同校,那就极有可能是同班的。

和宋凛在家长会上见面,这画面实在有些诡异。混迹在一群十五岁孩子的家长里,两人都显得有些过于年轻了。

两人都工作忙,又去得最晚,阴差阳错只能坐在一起,窝在教室最后的角落里。

讲台上老师在讲什么周放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不是自己的孩子,周放实在没有那么多责任心,她的心神全落在这个坐在她右手边、身姿挺拔的男人身上。

宋凛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嘴角带着微微的弧度,右边眉毛比左边眉毛高,看起来有几分雅痞的气质。让周放想起了那部让她熬着夜看的电影——《风月俏佳人》。这个男人实在太像爱德华,有绅士也有痞坏,能让女人轻易心动,也能让人女人瞬间心死。他身上穿着灰色西装,下午的阳光成为一束天然的补光,周放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是离他很远很远的。

垂了垂眼睫,周放感受到一丝自己都有点难以理解的失落。

“听说节目下周就要开始录了?”

不知道老师讲了什么,周围的家长纷纷开始交头接耳。周放怔愣了一刻,再三确定不是听错,才有些错愕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

周放整理了心情,不卑不亢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一定要去凑热闹?”宋凛转过头来,低低看着周放,眼中带着几分关心:“你去了也只是陪跑的。这一次的女明星是余婕,出了名的难搞。你的竞争对手,歌婕思,是她姐姐的公司。她不可能让你赢了她姐姐。你想要的广告效应,达不到。”

也许宋凛确实是几分好心,可他那副洞悉一切高高在上的姿态还是让周放感觉到不爽。

周放攥了攥拳头,郑重其事地说:“我要么不参加,要是参加了,就一定要赢。”

宋凛没想到周放这么执拗,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了勾,眼神中是分明的不相信。嘴上却说着:“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