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久了,有感情。”周放抿唇,意有所指一笑:“你知道我的,就喜欢老东西。”

宋凛轻笑出声,语气温柔。

“你在哪?”

“公司。”周放看了一眼外面持续下着的雨,轻叹:“一会儿下班了,打个网约车回去。”

“你下午还有别的事吗?”

周放翻了翻助理记载的行程表:“倒是没有。”

“等着。”

“嗯?”

……

十分钟后,宋凛的电话打来了,只有两个字——“下楼”。

周放拎着包下了楼,宋凛开着他辆黑色的豪车出现在周放公司楼下。

周放站在写字楼的玻璃屋檐下避雨,看着宋凛举着一把黑伞,在细雨绵绵的街道上,自对面走过来。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好像时时刻刻都带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身影卓然,自成一派。

走到周放身边,也不等周放说什么,手往周放腰间一捞,两人就挤到了一把黑伞之下。

距离那样近,周放甚至能感觉到宋凛身上夹杂的,风雨中的湿意。他一只手举着伞,另一只手扶在她腰际,雨伞偏向她这一边,伞檐直遮住她的肩膀,免去她被细雨淋湿。

周放低着头,看着两人的鞋子,一步一步走在被淋湿的街道上,突然觉得,如果这样走到天荒地老,好像也是可以的。

去接女儿之前,就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宋凛还约了人喝茶。

闹中取静的茶庄,建在商业街的背面,一大块的地,大部分空置,建成了绿化区域,开车进去,茶庄在一片林深之处,适合高端商务人士洽谈私务。

周放是第一次到这么隐蔽的空间,茶室很大,隔音效果很是超群,周放甚至觉得呼吸都有回音。

“你该不会是要谈商业机密吧?”

宋凛抿了一口茶:“嗯。”

周放皱眉:“那我在岂不是很不合适?”

不等宋凛回答,服务人员已经把宋凛的客人带了进来。

周放看见那人,忍不住愣了一下。而那人看到周放,自然也是一样的反应。

来人是百赛旗下服装部门的高管,之前在百赛开会的时候才见过。

那人看见周放在场,从进来就很拘谨,说话始终带着防备。

他喝着茶,看着周放,意有所指地笑笑:“宋总,您和周总这是?”

面对来人的质疑,宋凛也不说话,只是伸手过来,十指紧扣,牵住了周放平放在腿上、有些不安的手。

不必再解释什么,那人已经懂了宋凛的意思。

再看向周放的眼神,简直觉得她是被王允送去董卓身边,诱惑董卓的貂蝉。

嗯,周放想,反正美貌是差不多的。

宋凛和那位高管谈事,周放全程在旁边喝茶,也不插嘴,乖巧地做着壁上花。大约是水喝太多了,周放起身出去上厕所。

见周放出去,那位高管才真的卸下防备,对宋凛说:“宋总最近动作有点多。第一步提高报价,现在开始分化瓦解,搞不定苏屿山身边的大股东,就开始侧面进攻持有散股的。我听说你给温城家族的四家公司,开出了很优厚的条件。如果并购成功,他们可以占有新公司49.5%的股份。这个比例确实诱人。”

这阵子,宋凛和投资公司一起公关,得到一些股东的认可,私下的小动作,瞒得过部分高层,却不可能瞒得过所有人。

现在内部攻破,宋凛自然不会瞒着他要下手的高管。本来各个击破,也是需要一些坦诚的。

宋凛沾着茶水,用手指在桌上写下了一串数字,微微一笑,对那位百赛服装部门的高管说:“这是我能给你个人的。”

高管看了一眼宋凛写下的数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宋凛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

“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

周放回来的时候,那位高管已经离开了。

宋凛写在桌上的数字也已经干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两人只是喝了一杯茶。

周放重新坐在软垫之上,将面前已经冷却的茶水一饮而尽。

看向宋凛的眼神,十分意味深长。

“你这是在搞敌对并购?”

周放撇嘴,这一个两个,都让她仔细看到怎么算计对方,周放都有点搞不懂宋凛和苏屿山的意思了。

“你和苏屿山,最近打得火热,你来我往的。”周放突然就脑洞大开:“该不会其实你们以前相爱过,之后因为误会分开,然后现在虐恋情深?”

宋凛不想接话,赏了周放一个白眼。周放讨了个没趣,耸了耸肩。

“你申购了我公司的打新股?”他抬起头看着周放,一脸洞悉的眼神。

周放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被他发现,慧黠一笑:“我是走正规流程申购的。”

宋凛冷哼一声:“正规流程能让你买那么多?”他眼眸深沉看向周放:“是那个搞金融的萝卜头给你弄的?”

和“五三”私下的那点交易这么被宋凛端上台面,周放自然也是有点不好意思。面对宋凛的质问,周放只是嘿嘿一笑,也没有瞒他的意思。

“我把买车的钱都抽出来了。宋总,我的身家性命,此生幸福,全押你身上了。”

不知道周放是哪句话取悦了宋凛,他原本还很冷漠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暖意。扬起下巴,表情有几分傲娇。

“算你还有几分投资的眼光。”

宋凛看了一眼时间,悠然起身,回头问了周放一句。

“还接不接你外甥女?”

周放赶紧拿了包跟上:“接接接!当然接!”

说真的,周放这也接了几次外甥女了,真是感觉到为人父母的不易。

每天都像打仗一样,简直没有个人的空间,孩子都这么大了,每次要出去旅个游,还得四处拖人帮忙照看。即便送去读寄宿,需要操心的事还是多了去了。

人的一生,真的不可能肆意而活。仔细想想,前面的二三十年,真的该好好珍惜,因为这种没有责任、没有牵挂、没有负担的生活,也就真的只有这段时间而已。

晚自习结束,天已经全黑了。十六岁不满,不过刚刚高一下学期,外甥女的班级已经开始有晚课了。现在的孩子,课业压力比周放那时候更重。即便读着贵族寄宿的,都是来自非富即贵的家庭,竞争压力依然很大。

学校的大门打开,孩子们结束了一周的封闭状态,一脸笑容地奔进了父母的怀抱里。那种其乐融融的状态,周放看得有些眼热。不管多么期待自由的人生,这种家庭人伦和谐的状态,还是让人感觉到幸福。

宋凛的女儿宋以欣,任何时候在人群里都格外显眼。

她又换了头发的颜色。这次是今年流行的奶奶灰,灰得发白的发色,配在稚气未脱的小孩脸上,那种观感,不是违和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周放看见宋凛脸上铁青的脸色,决定不要多说话了。

宋以欣从校门出来,见周放和自己的爸爸一起出现,忍不住眉头一皱。

她围着周放转了一圈,不满地扯着书包带,一脸傲娇地问宋凛:“她怎么来了?”

周放还是微笑着看着她,微微低头,一脸挑衅:“又不是来接你的。”

说着,周放的外甥女从校门里跑了出来,一把跳进周放怀里。

“姨妈!想死你啦!”

……

外甥女上下左右打量寻找,都没找到周放的车,再回头看向宋以欣和宋凛,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姨妈,你的车呢?”

“坏了,等姨妈赚了钱买新的。”说着,替外甥女背起了书包。

外甥女扯了扯周放的衣角,音量依然低:“今天要坐宋以欣家的车啊?”

周放笑:“免费司机,不好吗?”

外甥女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周放没车不方便,也不能带外甥女去下馆子了,看了看时间。孩子的外公、外婆,也就是周放的舅舅、舅妈晚上结束敦煌青海湖环线,也到点回家了。于是周放让宋凛把她送到了舅舅家。

“你外公外婆也回了,你今晚在那儿吃住。”周放交待。

外甥女乖巧地点头。

这一大家子的爱旅游,连老家伙们都是玩到大晚上的才回,周放也是服了。

把外甥女送上楼,舅舅、舅妈硬拉着周放坐了一会儿,耽误了二十多分钟才得以脱身下楼。

重新回到车里,宋凛倒是没说什么。宋以欣却是很不满。

下巴扬到天上,一脸地愤怒。

“也是好意思,坐人家的车,还让人等这么久,你真把我爸当司机啊?”

周放揉了揉一天都很酸的肩膀,表情闲适,看了一眼炸毛的小宋同学,再看一眼淡定自若的老宋,假装惊讶地说:“他就是啊!”

一句话,就把宋以欣这个小炮仗给点燃了。

“爸爸,她居然敢这么说你!”

说着,不依不饶,几乎要从副驾驶窜到后座,被宋凛一把拎住后颈,给扯了回来。

“坐好。”

宋以欣还是气急败坏:“爸爸,她说你是司机!”

宋凛按下一键启动,引擎的声音响起。

他微微抬头,气定神闲地反问宋以欣:“难道我不是司机?”他顿了顿,别有深意地说:“你爸我,是那种手艺好的老司机,懂吗?”

说完,自后视镜中与周放对视一眼,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周放自然懂他的意有所指,没好气啐他:“别以为你开过几辆‘公交车’,就牛起来了。”

宋凛笑,淡淡说着:“我就喜欢开那种,没有刹车,谁都不敢开的,玩命飞车。”

第43章

周放被宋凛噎了,懒得再理他,到家就摔门回去了。至于宋凛,看周放气鼓鼓的样子,心情却比之前更好了。

回到家,宋凛还在低头脱鞋,宋以欣已经黑着脸、背着书包快步进屋了。

宋以欣很不高兴,宋凛踱步进屋的时候,宋以欣正噘着嘴坐在沙发里。

见宋凛去冰箱里拿水,宋以欣老大不高兴地说:“爸爸,你以后说话能不能注意一点,是不是以为我听不懂你们说什么?”

宋凛拿出矿泉水,打开喝了一口,“噢”?他笑笑问:“你试卷都做完了吗?”

宋以欣皱眉:“干吗?”

“一个小孩懂太多了不好,多做几道三角函数,冷静冷静。”

对于宋凛的轻描淡写,宋以欣很是不服,几步跳到宋凛面前,仰着倔强的奶奶灰小脑袋瓜,说道:“爸爸,这个女的也就大我十几岁,太年轻了,跟我姐姐似的,太不和谐了。”

宋凛“嗯”了一声:“她大你一轮还多,得叫阿姨,辈分别乱了。”

“这都大半年了,你们居然还没分手。”宋以欣惊愕脸:“爸爸,你真的打算老牛吃嫩草了?”

宋凛眉头一皱,抬手拍了一下宋以欣的头:“怎么说话呢?”

宋以欣被拍了头,脾气更差了:“你为老不尊,你还说我!”

说完,气呼呼回房了,把门关得声音天地回荡。

宋凛不理会抽风的女儿,转身准备去书房。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人的欲望越大,世界就会越大。

这一点,周放和他是很像的。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周放和她的同龄人比,已经足够与众不同。

不知道什么原因,也不知曾几何时,宋凛开始对“老”这个字有所忌讳,去书房的路上,路过客厅的装饰镜面墙砖,宋凛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老吗?和周放,不过差了六岁,至于被说成老牛吃嫩草吗?

周三,宋凛早上出门,给周放留了把钥匙,要她晚上下班帮忙买些东西,列的清单,都是些生活必需品。周放虽然觉得他这次的吩咐有些莫名,但考虑到宋凛总是给她帮忙,上周还帮她接外甥女,也该她回馈一下了。

想想他们俩还都挺需要请阿姨的,平日太忙,顾不上自己的生活,家基本上就是个睡觉的私密空间。一周来两次钟点工收拾屋子。除此之外就是他们自己在自生自灭。上次宋凛要给周放请阿姨,家政公司推荐了两个来试工,做的菜都不合周放口味,后来周放忙得每天特别晚才回家,试工都没空接待,也就一直搁浅了。

拎着大包小包的到宋凛家,他还没回家,周放把买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归置到该放的地方。

宋凛近来酒局比较多,家里比之平时乱了一些。周放看宋凛这单身汉过得也没多好,忍不住一件一件捡起了没有放整齐的衣服,也把厨房里放置的没洗的杯碗洗净,做完这些事,周放自己都觉得有点莫名。

她对自己那么马虎,对宋凛倒是细心得很。

洗干净手,刚准备回家,家里大门就开了。宋凛带着一个周放没见过的男人回家。

周放拿起了包,低声问宋凛:“有客人?”

宋凛微笑点头:“嗯。”

“那我先回去了。”

“嗯。”

和那人擦身而过,一面之缘,宋凛没介绍,周放也没兴趣。

周放在玄关换鞋,那两人已经进了屋。

周防听见两人声音不大的对话。

那男人问:“是衣谜的周放?”

宋凛关了冰箱,语气如同在说“吃饭了吗”一样寻常:“女朋友。”

三个字如同古寺里晨曦傍晚才会敲响的钟鼓,一下一下敲在周放心里,有力而清晰,悠长而回荡。她不想承认,她因为宋凛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心生涟漪。

她什么时候就成了女朋友了?

这个男人,为什么总是省掉最重要的步骤?

周放一脸懊恼。

七个服装企业被宋凛开始分化瓦解的时候,苏屿山已经开始着急。这七个依托于百赛的核心服装企业,一直是苏屿山手里的后盾底牌。现在底牌要被宋凛掀了,他的愤怒自然无以言表。

这个势头出现的时候,百赛也试图去做一些挽回。作为第一电商,老牌国家骄傲的企业,不能被乳臭未干的小子毁于一旦。百赛的感情牌打得漂亮,也有一些人被这感情牌打动,开始抨击宋凛的手段,但这不足以阻止宋凛并购的脚步。

第一步的感情牌打失败了,第二步,百赛内部开始试着统一战线。百赛内部的大股东,主要是国内的银行、保险公司、投资公司,他们跟着百赛十几年合作,从零到一,从无到有。对于现在宋凛提出的并购,他们是非常坚定的反对派,也多次公开抨击。但是宋凛走得是迂回战术,根本没有动大股东,全是从散股和有员工技术股的高层下手的。那么复杂的一个关系网,宋凛的耐心真是绝无仅有,不管多少人,他都一一梳理清楚,并且成功收购到手,这让百赛措手不及。

百赛旗下除了百赛网站以外,最重要的七个服装公司解体。宋凛用强大的攻势步步攻破,最终成功完成了敌对并购。

外界对于宋凛这一次震惊业内的敌对并购,是如此评价的——“洗澡水被抢了,整个洗澡盆都要买回来”。

苏屿山对于这个结果自然是不满意的,在宋凛还没有在发布会上宣布消息之前,苏屿山仍然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苏屿山的最后一手牌,是法律战。两家公司较劲博弈的时候,百赛搬来了国际知名的大投行高森,宋凛则是请来了国内第一的天金,两家投行在背后斗法,法律战、各种公关活动层出不穷。

苏屿山所有的攻击里,最反戈一击的,便是这一次的法律战。五年前,天金曾经是百赛的投资顾问,参与了百赛多项投资并购交易。现在天金反过来帮april并购百赛的旗下企业,百赛以这一条原因,诉之法院,起诉april不能聘请天金作为此次并购的顾问。

宋凛近来也因为苏屿山的各种烂招搅得十分忙碌,官司背在身上,法务部和外聘的律师团也一直在研究,对于苏屿山的每一次风吹草动,都小心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