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玉走了五步,真的看到了目的地。她抱肩站着没再往前,“林先生,你的求婚是不是真这么简约,连下跪都没有。”

濮玉那辆红色悍马塞满红玫瑰,停在林渊身后,林渊手里托着一个小红盒,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戒指,设计简约,却刚好是濮玉喜欢的款式。

林渊用一种“没有又怎样”的表情走近她,然后缓缓将濮玉拥进怀里,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丫头,我想把我的下半生交给你,接收?”

濮玉快笑了,她没想到林渊会用这样的语气和她求婚,想了想,她咬下林渊的耳垂,“我可以接收你的下半身,至于下半生,我没那么多时间。”

下午四点,天空突然压抑在一片黑云下,漫漫乌色像扯不完的幕布,无边无尽的盖在玫瑰红上,哀伤弥漫在求婚的情侣四周。

偶尔有路人匆匆经过,瞥见他们,嘴角忍不住艳羡而笑,可又被隐约在远方的雷声惊动,匆匆去赶路。

“不会的。”

林渊拉起她上车,濮玉吸吸鼻子,“去哪?”

“民政局还没下班。”林渊表情严肃,开车前生硬的把戒指套在濮玉手上,“如果不是杜一天中午拉你开那个会,你现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林太太了。”

濮玉先好笑林渊对杜一天的迁怒,又感叹自己好像命中注定做不成林太太似的,事后她就想啊,如果没有濮玖那通电话,真到了民政局,她会答应吗,答案濮玉无从而知。

她想,也许不会。

濮玖和濮玉通过的电话次数屈指可数,这次也是惯常的言简意赅。

“爷爷病危,在Sean这间医院,你来吧。”

嘟嘟嘟的忙音声告诉濮玉,民政局她是不用去了。她拿着电话默了一会儿,林渊问她怎么了,她才像梦醒了一样迷糊地说,“喂,林渊,老爷子快不行了。”

于是林渊开着濮玉的悍马朝医院去。

到了那里,站在急救室门外的濮玉才明白了那句话,一个人总能轻而易举的从别人的世界走出来,但要他们走出属于自己的沙漠,却难。

好比濮玉每次看到和她笑的亚斯就会想到那个没活下来的女儿,她就止不住的恨林渊;好比濮稼祥每次看到濮玉这个长孙时,总想起因为她那个妈而英年早逝的儿子,他也止不住恨濮玉;再好比当林渊知道急救室里生命垂危正在被抢救的是易维堔的父亲易坤时,他心里止不住的是痛快。

宋都和世邦的合作项目由于政策优化而再次扩大,再由于林渊的订婚离席作为补偿被几乎全额交给宋都负责。世邦的董事会因为林渊的这一决策而大动干戈,股价也由此跌了好几个百分点。

可就在林渊撒手去越南的这段时间,却发生了一件让世邦那群老古董安静下来的事情。被包括在拆迁区内的易氏员工举起抗议活动,抗拆。

世邦的那群老古董见宋都没那么容易啃下这块肉,也就随之安分下来。

可最终抗拆失败,政府出面制止,易坤眼见自己最后的产业不保,急火攻心,脑淤血进了医院。

“濮玉,你要脸吗?”濮稼祥前阵也没在蓉北,关于濮玉和林渊的申请他也是才知道的,也几乎是同时,老友易坤进了医院,濮稼祥一气,让濮玖编了自己病危的消息把濮玉骗了来。

濮稼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讨厌濮玉,她明明是自己的孙女,可就是讨厌,讨厌到见了她,自己就忍不住又挥起了巴掌。

可这次,他却没打成濮玉。

林渊握着濮稼祥干瘪的手腕,“老先生,她男人没死呢。”

濮稼祥气的胡子直吹,可很快他就不气了,老头儿嘿嘿一笑,“她男人?小子,你问过谁了?告诉你,只要她身上还流着濮家的血,只要我还活一天,你和濮玉,不可能!”

林渊嘴唇抿的紧紧的看着濮稼祥,濮稼祥也看他,站在一旁的濮玉怀疑再这么瞪下去林渊会不会直接给祖父一拳,可她只安静站在一旁,说实话,她还真盼着有什么事发生。

急救室的门开了,几个白大褂从里面走出来,濮玉抬头,刚好看到正摘口罩的Sean。

濮稼祥忘了和林渊的对峙,一甩手走近Sean,“Sean,老易他怎么样?”

易维安站在旁边,一直沉默的看着濮家这群人,心里不知想什么,爸爸病危入院,妈妈受不了刺激也晕倒被送去休息,她也难过,但理智告诉她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不能倒。

Sean出来,她第一个走到他面前,“我爸爸怎么样?”几乎和濮稼祥同时问出问题的易维安看了濮稼祥一眼,点头示意。

Sean长出口气,“患者脑部的肿瘤是良性的,没太大危险,手术安排在三天后,家属可以放心。还有……”他看了濮玉一眼,“他要见你。”

加护病房的陈设比起普通病房在结构上并没什么不同,除去那悬在床头密如蜘蛛网似的各种塑料吸管,以及滴答作响的各式仪器。

濮玉换了衣服,站在门口,Sean拍拍她的背,“有事叫我。我在外面。”

濮玉笑笑,能有什么事呢?

“放心,大不了我就被易伯伯咬两口,死不了的。”说是这么说,可真等她推门进去,看到易坤正睁着略微浑浊的眼睛看她时,濮玉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身体朝后缩了一下,“易、易伯伯。”

“阿玉……啊,你来了。维堔,你也来啦。你们两个在巴黎呆了好久了,舍得回来啦?”

濮玉脸上的笑容彻底崩塌在唇角。

十一长假后的蓉北,天凉的有些快。

【蔷薇你再给我打0分我就不和你好了,哭瞎】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就要动身去住院了,最近留言很少,不知道是不是大家觉得剧情无聊,可能私语就是喜欢写这种冷气场的东西吧,下本私语会写个有意思的小包子的,mua。

11号动身,这几天身体不好,告疾卡在45章不上不下,话说想试读新文吗,可以进群哦

☆、37

第三十七章那年春与梦

【七岁那年抓住一只蝉,就以为抓住整个夏天;十七岁那年吻过他的脸,就以为和他能永远。少女的梦,最天真烂漫,也最异想天开。】

曾经,是说曾经,濮玉真以为自己会和易维堔手牵手,把小时候办家家酒那套无限放大至未来,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她身披白纱,头顶着漂亮的钻石王冠,上面要镶嵌一颗大大蓝宝石的那种,然后她仰头,维堔轻而绅士的吻上她,穿白袍的牧师站在他们面前,祝福婚姻。

曾经,是说曾经,那是濮玉以为自己会有的未来,属于浪漫温馨白色的未来。

曾经,是说曾经,濮玉把易维堔当成她的王子。

可她忘了,自己压根不是什么公主。

事情过去许多年,属于巴黎喧嚣街头的刺鼻汽油味道还那么清晰的萦绕鼻端,好像濮玉只需要轻轻一嗅就能再闻到那让她痛心后悔到不行的气味。

她站在易坤旁边,看着神智有些错乱的老人,记忆止不住被拉回了2003年的巴黎,圣诞节刚过,塞纳河边站满了在冬季出来寻求浪漫的情侣,天上的星星依稀明亮,餐馆里不时传出好闻的菜香。

濮玉躺在寝室床上,干燥的滋味从口腔一直延伸至喉咙,她不自觉翻个身,真难受。

门口有人敲门,咚咚咚一下下的有规律,在床上躺了一天的濮玉不知从哪来了力气,一下子翻身下床,奔到门口,开门,“林……”

“……维堔,你来啦。”她咳咳咳嗽两声,脸上的失望再怎么也掩盖不住,她转身扶着柜子往回走。寝室空荡荡的,就她一个人,同住的室友和男朋友去新西兰玩,已经离开几天了。

就快走到床边了,濮玉一打晃,眼看要跌倒在地上,易维堔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阿玉,不就一个林渊吗,为了他把自己搞成这样值得吗?”

易维堔眼里也带着伤,是啊,他怎么能不伤,濮玉是他最心*的女孩儿,从小洋娃娃一样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孩儿,可他却不是她最心*的那个人,这本身就让他觉得不公平。

现在她怀着别人的孩子被抛弃了,易维堔以为自己会幸灾乐祸,他大可以站在一旁嘲笑,“叫你不选我,叫你有眼无珠。”

可他做不到,因为那人是濮玉,他从小像珍珠一样捧在手心的濮玉。

“阿玉,究竟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开心,才会笑,才能忘记那个人。你这样,我……”真的心疼。

易维堔蹲下身,轻轻的把濮玉拢在怀里。他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她,然后吻她头顶,“你还有我,难道我不好吗?”

“维堔,你很好很好很好,真的,可我*林渊,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女人有时就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动物,明明知道是飞蛾扑火,明明知道结果不善,依旧固执相信什么愚公移山,*感动天,其实他们心里也知道自己是傻瓜,可没办法,他们以为好的*情就是做一个坚持的傻瓜。

易维堔嘴唇抿紧,然后做了一个之后让濮玉后悔一辈子的决定。他站起身,微笑着看她,“阿玉,我去给你找他,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把他找回来,现在,你乖乖的把午饭吃了,吃完我去找他。”

那时的濮玉,依旧天真,她信了易维堔,她觉得维堔从没骗过她,所以林渊一定会回来。

宿舍里食材不多,易维堔给她做了米饭,煲了一锅蛋花汤,又炒了一方里脊肉。做好这些,他坐在桌子对面看濮玉吃。

濮玉胃口差了几天,今天因为易维堔的话重新来了希望,吃的格外香。

她还记得,吃好饭时,时间下午两点,因为校园里的大钟敲了十四下。

她送易维堔出门,分手时,易维堔摸摸她的头,“放心,我一定让他回来。”

可维堔最终还是没让她放心。濮玉没想到,那是维堔最后一次和她笑,最后一次和她说话,最后一次摸她的头,留下他最后一个背影给她,然后彻底从她生命中消失不见……

消息是大约下午四点时候传到濮玉这里的。当时她坐在女生宿舍楼前,看巴黎冬季的草坪上鸽子飞起落下。她目光注视着远方,生怕错过看到那抹身影的第一时间。

两个埃塞俄比亚同学从老佛爷商场抢购打折品回来,手里拎着写着或C或V的纸袋,正慢吞吞往宿舍里踱步。

他们讲的阿姆哈拉语在濮玉听起来,像是要不断的千层面,又粘又连,不仔细听她压根听不懂。

濮玉也没听墙根的*好。

不过今天有些不同,那两个人提到了一个名字——易维堔。

濮玉松开环住腿的手臂,踉跄起身,腿已经麻了。可她不管不顾的依旧去追赶那两人,“Commentilétait?”

埃塞俄比亚同胞被横冲直撞来的濮玉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其中一个瘦高个指指校园大门的方向,“Ilaeuunaccidentdevoiture。”

维堔出了车祸,去帮她找林渊的维堔出了车祸。濮玉当时脑子里再没其他想法,只是没命的往他们指的方向跑去。

赶到时,除了地上一滩血还有几辆车头不同程度被撞成扭曲汽车外,她没看到维堔。

她拼命问,拼命问,终于在一个处理现场的交警口里知道,维堔被就近送到一家公立医院去了。

在医院急救室门口,濮玉意外的看到了他想见了很久却没见到的那个人。林渊正同交警说话,“我回头时,他正朝我冲过来,我想拦已经拦不住了。”

交警是个亚裔,所以林渊说的是中文。

濮玉来时跑的太急,鞋子跑掉了都不知道,可她一点知觉都没有,直接冲到林渊身旁,抓住他胳膊,“维堔他撞的怎么样,他没事吧?”

本来林渊看她光着脚就皱眉,听到她这么问不知怎么就烦躁起来,他一甩手,“你去问大夫吧。”

当时心慌意乱的濮玉没注意,林渊的胳膊也在流血。

后来的事情真应了那句天不遂人愿,易维堔病危,身在国内的易氏夫妇闻讯连夜坐着航班赶到了巴黎,可到了又如何,不过是来得及看儿子最后一眼。

来自不同方向的两辆汽车分别撞了易维堔两次,人被撞飞了不说,他的肝脏脾脏当场就被撞裂了。

医生第一次说这话时,濮玉和林渊在,濮玉当时忍不住哇一声哭出来,“维堔走路最小心,怎么会……”

其实怎么会这样,濮玉自己心里清楚,只是那时的她还抱着侥幸,希望维堔不是为了自己去追林渊才这样的。

在恐慌面前,人的第一反应总是逃避。

可易维堔的爸妈来后,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交警的笔录告诉他们,儿子出事和一个叫林渊的人脱不了干系。

他们提出见林渊。

濮玉还记得,那天医生给维堔进行了那天的第三次抢救,兵荒马乱的感觉。她缩在走廊角落的长椅上,第几千次的对上帝祷告。她没有信仰,现在却希望一切能帮到她的神灵保佑维堔平安。

易坤和干妈在走廊另一边见林渊。濮玉也不知道林渊说了什么,总之干妈先是啪的打了林渊一巴掌,接着冲过来打了她一巴掌。

“干妈。我……”她想解释,可发现自己除了一些自私的理由外,再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就在这时,重症室的红灯亮起,鸣笛刺耳的盘旋耳边,濮玉脸热热的,她想去看维堔,却□妈一把拦住,“你再不是我们易家人,维堔以后也不会见你。”

濮玉清晰记得那天是中国节气里的立冬,巴黎却飘起一阵细雨。远处不知从哪飘来风笛声音,像葬礼的哀乐。

挨了打的濮玉捂着脸,走进雨中,任凭湿冷的雨水一道道撕扯自己的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林渊站在了她身边。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因为她再没理他。

十二点三刻,维堔去世的时间,濮玉站在医院的玻璃窗外,被限制入内。

记忆好像被阻隔堤坝那端的海水,一旦开启,谁都阻止不了它携带着悲伤蔓延全身。濮玉也没想到,过去这么久,再想起维堔的死,她还是疼的连呼吸都是痛。

“易爸爸,维堔他已经死了。”她抓住易坤的手,“易爸爸,你要好好的。”

“死了?哦。”易坤像做梦一样,“我都忘了我儿子死了,我的易氏也快完了,林渊不会放过我的。”

“易爸爸,不会的,你放心,有我在,肯定不会的。”濮玉还想说什么,门突然开了,刚被扶去休息的易妈妈出现在门口。

只不过几年光阴,皱纹就爬满了女人的脸,易维安扶着妈妈,把妈妈说不出的话翻译给濮玉,“濮玉,妈妈说不想见你,你先回去吧。”

嗯。

濮玉经过易妈妈身边时,这个曾经把她像女儿一样疼的女人说了句话,这句她听清了。

易妈妈说,“扫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