藿栀就惊了一下子,想所谓的年轻女人,很可能是秦樱素,她为什么要和母亲跑到这里来隐居藏着呢?

藿栀按照老人的指点,去了镇子西北角,果然,看见了一户门口有棵老槐树的人家,门是从里面关着的,藿栀趴在门缝上往里看,就看见了母亲,她正在一棵巨大的香椿树下抽烟,旁边还有一张竹躺椅,椅子里躺了一人,脸上盖着一顶大大的草帽,只是,她还认识那人身上的一件真丝上衣,是秦樱素的。

藿栀的心,都快从胸口跳出来了。她迟疑了半天,敲了敲门。母亲扔了烟头,警觉地抬头:谁啊?

藿栀怕说了自己是谁,母亲就不给开门了,就沉默着继续拍门。母亲边说等会儿边手忙脚乱地扶起躺椅上的人往屋里去,等躺椅上的人站起来,藿栀的心,猛地一沉,躺椅里的女人哪里还是优雅妖娆的秦樱素啊?她似乎是盲了,尽管母亲扶着她,走路还是跌跌撞撞的,脸上是深一块浅一块的褐色瘢痕。

藿栀从门缝里看着这一切,泪如雨下,等母亲过来开门的时候,她已依在墙上,腿都软了。

母亲错愕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藿栀顾不上说话,跌跌撞撞地往里面跑:我姐姐她怎么了?

母亲没说话,关上院门,跟进来。

穿过堂屋的东间里,进门就是扑面一张大火炕,秦樱素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球灰白灰白的,脸上是一个个褐色的坑,好像是被人拿刀子挖过了又补不回去了一样。藿栀站在炕下,看着她,看得心如万箭齐攒,藿栀哽咽着叫了声姐姐,秦樱素平静地咧了咧嘴,算是笑了。也问:没吓着你吧?

藿栀扑上去,抓着她的手,声泪俱下地:姐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上帝惩罚了我,别难过,我认了,认了罚。

母亲看着藿栀的表情很复杂,给她倒了杯水,三个人各怀唏嘘地坐在炕上,秦樱素摸索着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泪水在她脸上跌宕起伏地流着:藿栀,我被骗了,我以为我遇到了真的爱情,却没想到,我遭遇了一场漫长的骗局。

秦樱素脸上过度的毁容已经让藿栀看不出她脸上的情绪变化,只能看见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幸亏秦樱素盲了,看不见藿栀躲闪着不忍多看的眼神,否则,她肯定会被这眼神伤一次再伤一次。

不过半年而已,秦樱素不仅身体变了样走了形,连声音,都苍老了,她说话的时候,藿栀总觉得她的声带像一片干枯了的苔藓,张扬着干涩的刺,把她声音里的水分都给挤走了。

秦樱素用干枯苔藓一样的声音给藿栀讲了很多的陈年往事。

譬如,知道她喜欢珠宝的江泊儿是怎样蛊惑着她去了鲁生生珠宝店,又是怎样认识了黄嘉文。黄嘉文是个读书很多、情商很高的男人,懂得女人的心,更会制造浪漫气氛,渐渐的,两人就好了。然后,藿栀就知道了东海路的房子黄嘉文早就买了,专门用来和秦樱素约会的,可后来,黄嘉文的老婆好像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去那套房子堵过他们两次,吓得他们藏在屋里半天不敢出声也更不敢出门,她想过也动员过黄嘉文离婚,可黄嘉文很是为难,说老婆身体不好,又没工作,他要跟她离婚的话,她非自杀不可而且也真自杀过,幸亏发现的及时。一提起离婚,黄嘉文就像个犯了罪的人一样低头不语,他既不想失去秦樱素又不想因为离婚把老婆逼死,秦樱素也不忍继续为难他。为了避开他老婆捉奸,他们只好到外地约会,大多是近郊的城市,黄嘉文对老婆撒谎说是去看货或是进货,她呢,为了能顺利从家里脱身,就让藿栀代她到母亲家小住,自己借机出去和黄嘉文约会。

秦樱素说到这里的时候,母亲插了句话:你第一次到家里开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樱素,樱素是我的孩子,我认识她身上的味道熟悉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你身上的气味很陌生,你再模仿也模仿不出那个在做妈的心里已经滚瓜烂熟的孩子。

听到这里,藿栀就觉得难受,低低地:我也是您的孩子,只不过是那个您不希罕了的孩子。

母亲突然地就有点忿忿:藿栀你怨我是不是?你没结婚,你没试试一个寡妇拉扯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的厉害,我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秦樱素大约感觉出了藿栀心理上的抵触和幽怨,低低地喝住了母亲:妈,行了!你再苦也没一个被妈妈抛弃了的孩子心里苦。

母亲努了努嘴,不再吭声,点上一支烟默默地抽。

秦樱素继续她的故事,在第一次藿栀代她回母亲家小住后,母亲一次次地追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秦樱素深知瞒不住,就坦白了事实,央求母亲装做不知情,原因么,很简单,她不爱江村,当初嫁给他,纯是赌气,加上婚后江泊儿阴阳怪气的捉弄她,江村却总是护着江泊儿,这让她更是愤恨,想过跟他离婚,可母亲不同意,母亲大半辈子守寡,对感情的事,已经淡漠了,只觉得江村人品不错,家境也富裕,跟他离婚以后,未必比现在好,所以,一直压着不许她离婚,为这,秦樱素和她没少吵架。当母亲知道了秦樱素和黄嘉文的事,虽然很是为她担心,却也没太多阻拦,怕是竭力阻拦了,依着秦樱素的脾气,搞不好就会真的一气之下,和江村离了婚,这样的结局,不是母亲想看到的。

所以,到了后来,每当藿栀冒充秦樱素到家里小住的时候,母亲便不动声色地保持了沉默。

直到后来,在凤凰酒店,一则没来得及删掉的短信出卖了黄嘉文,秦樱素才无比崩溃地知道,黄嘉文和她在一起,不过是他和江泊儿策划的一阴谋,为了得到父亲的家产,江泊儿一直在竭力阻止秦樱素怀孕,至于黄嘉文参与这场演出,是有报酬的,那就是等江泊儿拿到遗产后,会分给他20%。

黄嘉文不过是鲁生生众多连锁店的店长之一罢了,说白了,也就是一高级打工仔,年收入不过二十几万而已,分到江家20%的财产,对他的诱惑还是很大的。

当秦樱素识破了这场漫长的浪漫不过是贪婪张开的巨口时,彻底崩溃了,深夜奔出了酒店,却又在青州郊外被黄嘉文追上,秦樱素悲愤之下,说回了青岛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报案,黄嘉文拼命哀求拼命阻拦,两人撕打起来,最后,黄嘉文卡住了她的脖子,她在心碎的绝望中昏了过去。

当秦樱素醒来,四周一片漆黑,全身上下火辣辣地疼,她以为是黑夜,可听着身边有人来来往往,她试着喊了几声救命,就听见有人说她醒了她醒了,她才知道已躺在了当地医院。

周围一片漆黑,并不是黑夜,而是她的眼睛彻底盲了,甚至,她的头发眉毛也脱光了,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肤,脸上的肌肉坏死了不少,她想到了死,拿头撞墙,护士只好把她绑在了床上。

她不肯告诉他们自己的真实姓名也不告诉他们家在哪里,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死神来将她领走,可是,她不吃饭,医院给她打着点滴维持生命。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她身上的伤疤渐渐结了痂。她那颗支离破碎的心,也像身体上的伤疤一样,渐渐地结了痂变得坚硬。

她开始询问护士,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又是怎么伤成这样的。

护士说是一对果农夫妇把她送到医院来的。

这对老农一早去了果园,打算配制波尔多液喷在冬天的果树上防虫,当他提着一桶水往波尔多池子里倒水时,吃惊地发现了蜷缩在波尔多池子里的她,她当时的样子太惨了。

因为果农头一天就把配制波尔多液的生石灰和硫酸铜扔进了池子里,打算第二天兑上水直接喷就成了,谁知,夜里下了点雨,上山的路上,果农还美滋滋地感谢老天有眼地下了场雨,这样,配制波尔多液时,他就可以少从水库担几趟水了。

生石灰和硫酸铜遇到了雨水,起了剧烈的化学反应,散发的热量足够煮熟鸡蛋,而秦樱素脸朝下地趴在上面,能活下来已经算是命大了。

秦樱素只是默默地听着,什么都没说,她知道,肯定是黄嘉文误把昏过去的她当成是死了,慌乱中把她拖进了路边的果园,并扔进了果农的农药池里,而农药池里的生石灰和一场雨,葬送了她的后半生。

她渐渐平静下来,求生的欲望又占了上风,却不敢给江村打电话,就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当她知道藿栀已被江村当成她接回去之后,就更不能给江村打电话了,不然,她明明在母亲家小住,怎么会在青州郊区被人下了毒手?她没法跟江村解释也更不能如实坦白,她知道江村,之所以和她别别扭扭地过了几年还没离婚,不过就是因为她漂亮,现如今,她不仅背叛了他,还因为背叛把容貌弄毁了,虽然她盲了,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但,她可以抚摸,摸着脸上一个又一个因为肌肉缺损而凹下去的大坑,她就会想到恐怖电影《阿姆斯特丹的水鬼》中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水鬼。

她不想回去向江村如实坦白真诚忏悔,再换回一顿冰冷的奚落。然后落得被无情抛弃,还要被旁人幸灾乐祸地嘲笑落得这样的下场,是一个滥情女人的咎由自取。

如其这样,她宁肯选择高傲地沉默。

因为害怕江村或藿栀回母亲家时发现端倪,母亲便和她商量,离开青岛,让藿栀将错就错地和江村一起生活,如果藿栀爱他呢,就会一直隐瞒下去,如果藿栀不爱他,她会说出真相,离开江村,这些,都不是她们所能左右的了。

秦樱素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像一个世事看遍的人,在人生的尘埃落定之后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藿栀听得泪水长流,拉着秦樱素的手,低声嘤嘤地说:你回去吧,江村不会那么绝情的。

母亲一听就急了,冲藿栀道:你说什么蠢话呢?看你姐这样,她回得去吗?就算是回去,不被江村一脚踢出来才怪呢。

藿栀懒得跟母亲多说什么,就跟秦樱素道:我把咱俩互换的事告诉他了。

母亲错愕了一下,开始责怪藿栀,这么大的事怎么也没和她们商量商量就自己做了主张?藿栀见母亲又急又恼的样子,心里很不舒服,就不再说话,抱着水杯转来转去地发呆。

母亲好像有点焦灼,不停地叹气:你这么一说不打紧,那江村得多恨你姐?他一恨起她来,再把生活费一断,我和你姐的这日子可怎么过?

藿栀就觉得更不是滋味了,可,看着秦樱素的样子,就把难听的话都憋在了肚子里,就把秦樱素失踪后发生的事都说了,说到江泊儿植物神经紊乱时,秦樱素嘴角往下一撇,从喉咙里挤出俩字:报应。

当听到黄嘉文死了,她微微一震,嘴唇开始微微地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飞快地往下流,虽然自从凤凰酒店事件发生后,在秦樱素心里,黄嘉文这三个字就已变成了一把有毒的刀子,不停地戳着她的心,可是,当她听说黄嘉文死了,心还是疼的还是颤的,无论他曾怎样对待过她,毕竟他还是她唯一真心爱过的男子。

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不能继续隐瞒我的身份了。藿栀幽幽地,她心里一阵阵发毛,唯恐秦樱素问她有没有和江村上过床。

秦樱素默默地用手背抹着泪,什么都没问。

母亲笨拙地拽着干瘦的屁股爬到炕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不停地帮秦樱素擦泪。看到母亲温暖细腻地对待着秦樱素,藿栀心里一阵发酸,想起了一句古语,只是把孩子生下来是没用的,感情亲情不是血缘里带来的,而是在漫长的抚养过程中一点点培植起来的,所以,母亲在面对藿栀这个没有亲手抚养过的女儿,她显得是那么冷漠那么地无动于衷。

母亲注意到了藿栀凄楚的眼神,有点尴尬地说:你姐姐都这样了,我得好好疼她,除了我,没有人要她了。

藿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那天晚上,藿栀住在了母亲家,母女三个躺在一铺大炕上,黑暗中,秦樱素说她是肯定不回去了,也没脸回去,江村也更不会接受她回去。

藿栀说随你吧。男人都是眼球动物,就算妻子是因为不小心而毁容成这样,大多男人也接受不了常年累月地面对一张这么狰狞的面孔,更何况这毁容是来自秦樱素对江村的背叛?

母亲对藿栀说:你回去吧。

藿栀说知道,明天就回去。

母亲说:我是说,你回江村身边吧。

我已经跟他说我不是姐姐了,我还回去干什么?

母亲的声音忿忿地激动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又不是他讨厌你把你赶出来的,你都给他当了半年多老婆了,说走就走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要不回去,我和你姐的生活费从哪儿来?就我那点劳保费,还不够吃馒头咸菜的呢。

藿栀忽地就坐了起来,觉得母亲很恶心,她爱江村,愿意回他身边是她自己的事,可是,她不能把她当一坨肉硬生生塞回江村身边为她们换下半辈子的生活费。藿栀也冷冰冰地:对不起,我能为你们做的,我会尽力做,但是,我不想做的,你也不要勉强我,你没抚养我,我对你没义务,我不是件什么东西,可以随便让你拿了去换你的未来生活保障。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母亲气哼哼地翻了个身,对一旁的秦樱素道:樱素,咱谁也不指望,妈就是讨饭吃也不会饿着你。

藿栀就觉得再也不能在这铺大炕上躺下去了,摸着黑,起身穿衣服,打算走人,黑暗中,就听秦樱素说:藿栀,我的事,你别告诉江村,就当我死了。又叹气:其实我活着和死了有什么两样呢?

藿栀听得心酸,又不知说什么好,起身下了炕,就听秦樱素说:如果你愿意,去黄嘉文坟上替我烧几张纸,对了,买一瓶冰酒倒在他坟前,他喜欢喝冰酒,不管他怎么对我,我对他的爱,是真心的,不会因为他对我的动机不纯就改变了我对他感情的性质。

藿栀嗯了一声,母亲忿忿地骂了秦樱素一声下贱。

临出门前,藿栀回头,对着漆黑的屋子说:你们不必搬家,我不会再来找你们的,也不会告诉别人你们在这里,如果我有能力,我会给你们寄生活费的。

秦樱素却突然地喊住了藿栀:你还是把我在这里的事告诉江村吧,我想和他离婚,我欠了他的,不能这么生死不明地把他的下半辈子拖毁了。

藿栀犹豫了一下,秦樱素又说:你记记这边的电话吧,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行了,不用专程跑过来。

把秦樱素的电话号码记在了手机上,藿栀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个让她窒息的院子,走在小镇的街上,泪水簌簌地往下落,在孤儿院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个没母亲的人,得不到母爱,她认了,可现在,她和孕育她生她的母亲相互摆明了身份,母女相对,她得到的,依然不是母爱,而是伤害,在母亲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可以用来为母亲和姐姐换取生活保障的物件,至于她是否幸福,母亲并不在乎。

凉爱 正文 第六十章 凉爱六十

章节字数:5283 更新时间:08-12-05 18:53

藿栀心灰意冷地回了青岛,想起秦樱素的样子就难过,苦闷之下,就跟肖雅说了,肖雅嘴巴张得大大的,说天啊,太恐怖了。

藿栀说她在考虑是不是把这事告诉江村。肖雅琢磨了一会:你告诉他有什么用?凶手黄嘉文已经死了,你以为一个丈夫会把因为约会情人而被情人毁了容的老婆接回来抚养?你呀,别单纯。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他们之间的恩怨,早晚要了结,反正关于我姐姐和黄嘉文的事,他也知道了,现在就差知道这个悲惨结局了,说不准,他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把我姐接回来,这样,她的下半辈子也就有着落了。藿栀忧心忡忡地。

肖雅瞪着眼看了她半天:哎,我说藿栀,我发现你真可以啊,就算是江村愿意把你姐接回来,可你凭什么让江村背负着你姐姐这个名不符实的老婆苦闷半辈子?你不觉得这对江村很不公平吗?

我总不能一直不告诉他。藿栀茫然。

你可以告诉他,但是,你只要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就可以了,至于他想怎么做,那是他的事,你无权主宰他的选择。

藿栀点点头,就把廪生在江村家附近晃悠的事告诉了肖雅,肖雅说廪生跟她说过了,又问藿栀:你该不会把你和廪生的事跟江村坦白了吧?藿栀点点头:我不想撒谎,事实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

你真是伟大又高尚。肖雅没好气地看着她:你不觉得江村很在乎你吗?

知道,没用的,他的妻子是我姐姐,我全当是顺水推舟地做了一次无耻的第三者吧。

想好了啊,等江村娶别的女人的时候,我可不借肩膀给你依着哭。

藿栀怔怔的看着肖雅,半天无语,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被妈妈弄丢在街上的孩子,此时此刻,就想找一个温暖的怀抱大哭一场。

想哭的时候,正好有个肩膀可以让你依上,且是身心踏实地依上,是人生之大幸,现在,藿栀觉得自己就是这种幸福的人,因为,她可以闭着眼睛依在肖雅的肩上,肆无忌惮地大哭着流泪,用心灵的手指蘸着泪水一遍一遍地擦洗心中的江村,将他擦得像宝石那么亮,然后,一个人悄悄地拢在掌心里。

犹豫再三,藿栀还是打电话约了江村,本是约他出来见面的,江村却说不想出门,希望她能回家一趟。藿栀有点为难又有点兴奋,为难的是担心自己再进那个家,会情绪失控,因为她已对这个男人动过了心,还担心会在楼梯上遇见马婕,想必,她已经知道她是藿栀而不是秦樱素了吧,到时候,她该会怎样地大惊小怪着呼叫呢,而她,又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话配合她的大惊小怪才合适呢?遂对江村说晚点过去,江村仿佛很是理解,说好的,然后说无论多晚,等她回去吃饭。藿栀说算了,晚饭在外面吃。

她不想和江村面对面吃饭,觉得多少有点尴尬。

下班后,藿栀在外面吃了饭,又在海边呆坐了半天,才去江村家。江村等得有点焦灼不安,直到听见门铃响,一颗提着的心,才松弛了下来,她终于还是来了,为了迎接藿栀的到来,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因没有女主人而乱糟糟的家收拾整齐了,甚至还买了束鲜花,把花瓶里早已干掉的花换了下来扔了。

江村打开门,笑盈盈地看着局促在门口的藿栀,不知怎的,就有了想流泪的感觉,但他忍住了,怕藿栀尴尬。

藿栀也有点局促,闪进来,江村关上门,对着她的背影小声说:身份一变,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好了。

藿栀尴尬地笑笑,坐下,从包里拿出家里的钥匙:上次,走得急,忘了把钥匙给你留下了。

江村看着躺在茶几上的钥匙,表情很复杂,拿起来,看了一会,又默默地放下了,叹了口气。

藿栀说:我找到我姐姐了。

原以为江村会大吃一惊,没成想他很平静,说:知道,她托律师找我了,想和我办离婚。

听了江村这话,轮到藿栀大吃一惊了,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快:你见着她了吗?

江村摇头:她全权委托律师来办的,我和她,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了。

藿栀怔怔地回不过神:你知不知道我姐现在的状况?

她什么状况跟我有什么关系?她约会情人一去不回,还没关心过我的状况呢,我凭什么关心她?江村情绪有点激动:无论她现在什么样,我都不感兴趣。

她盲了,毁容了。藿栀就把秦樱素的现状跟江村说了一遍,江村不相信似地问:真的吗?

藿栀点点头:她可能是不想让你怜悯她,所以才没告诉你这些。

江村仰在沙发上不说话。

别对她那么残忍,现在是她最需要温暖的时候。藿栀轻声说。

江村快速地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藿栀歪着头看他:你真冷酷。说完,站起来就要走,却被江村一把抓住了手腕,藿栀一个趔趄,就倒在他怀里,江村看着她:不是我冷酷,我曾经多么挖心掏肺地爱她对她好,可是,她给了我什么?她给了我背叛!还是处心积虑的背叛,在她跟我提出离婚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她瞎了也不知道她毁容了,她跟我要200万,我痛快地给了,你还要我怎么做?藿栀,你知道这200万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是我全部的积蓄,因为公司的利润不属于我,你还要我怎么做才算不是冷酷?!

藿栀被江村说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只是默默地从他怀里抽身而出:我该走了。

藿栀…我…

藿栀身后的江村,声音悲切,藿栀不忍心回头去看。

藿栀是一路哭回家的,她原本想等上几天再跟江村说,可没想到秦樱素的动作这么快,她不能谴责江村,作为一个长期以来被妻子背叛的丈夫,他所能做的,都已做到仁至义尽了。

平静下来后,藿栀给秦樱素打了一个电话,问她为什么要这么仓促地就和江村离了婚。电话那端的秦樱素笑了笑,说:仓促什么?早就该离了。然后,秦樱素又说让她别怪母亲,她这人就这样,一辈子穷怕了,所以才想逼着藿栀和江村在一起。

对母亲,藿栀觉得已无话可说,既不想违心地表示不怪罪母亲对她的抛弃和冷漠,又不能对她自私的要求表示理解。末了,只是淡淡地说:没什么的,我当一直没找到她就是了。

藿栀,你对江村的印象怎么样?秦樱素突然问,藿栀一时局促,不知怎么回答好了,便有点期期艾艾地:还行吧。

如果他爱你,你也爱他的话,我真的不介意,我和他在一起,本身就是个错误。秦樱素的声音很平静:他是个好男人,可是,一个好男人未必符合所有女人对男人的审美标准,至少,他不符合我的审美标准,我只能从社会评价男人的角度上去说,他是个好男人,却不是称我心的好丈夫。

姐姐…藿栀喃喃着,拼命地想话要怎么说才合适。

你不要因为反感母亲,就一定要拒绝和江村在一起,更没必要因为我而拒绝他,藿栀,我知道你的心情,是我太自私,才把你拖进了这烂泥潭,我希望我没有伤害到你…说着,秦樱素就啜泣了起来:如果因为我的过错,促成了你和江村的感情,我的心里还会好受点,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

别说了,又没人逼我,是我心甘情愿的,江村的事,我们先不提了吧,你好好的,有什么需要,告诉我,我会经常去看你的。藿栀握着手机,泪下潸然却不敢让秦樱素听出她已哭了,怕她难受。

你不要往我卡上打钱了,江村给的钱,足够我和母亲生活用了,藿栀,你要记住,选男人结婚的时候,不要看他是不是长的英俊也不要看他会不会浪漫,最重要的是善良,没有哪场婚姻能把激情和浪漫进行到底,激情过后,没有什么比对方是个善良的有责任感的男人更重要,藿栀,我这么说,不是为了说服你和江村在一起,只是作为姐姐给你的择偶建议,我希望你幸福,不要重蹈我的覆辙。秦樱素一口气说了半天,藿栀静静地听着,最后,秦樱素幽幽地说:我这辈子,已经毁了,我毫不避讳地说是被咱妈毁的,可是,我不怨她,我知道她是希望我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这人世间的很多事就是这样,爱一个人去为他做什么,初衷都是好的,可未必会收到好果子了,母亲想告诉我往这个方向走会找到幸福,可,我却在半路拐了弯,结局就成了天壤之别,我不怪她,你也别怪她了。

那天晚上,藿栀很茫然,想过江村,揣摩过秦樱素的心思,末了,还是幽幽地叹了口气,睡了,觉得人生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在支支岔岔中,不知道走往哪个方向才是正确的,也许,有些路一开始走对了,可走着走着,还是会迷失。她无法否认喜欢江村,尽管他和秦樱素已经离了婚,可是,在心理上,她依然有难以逾越的沟沟坎坎,不管秦樱素说的是否是真心话,她总觉得一旦真和江村生活在一起,会无颜面对自己。最终,她还是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声算了吧。就昏昏地睡了过去。

次日清早,起床口,一包未喝完的牛奶,彻底把昨晚的想法淹没了。

牛奶才喝了一半,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反胃就涌了上来,像一股捂不住的洪流,驱使着她奔马桶而去。

她蹲在卫生间里,扶着马桶,擦着因为呕吐而奔跑出来的眼泪,突然地一阵不安,因为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她已经习惯了好好照顾自己,尽量不让自己生病,因为生病时的孤单会让她倍觉凄凉,所以,买食品时,她都很注意生产日期。

牛奶没过期,为什么会吐?一个可怕的预感涌上心来,她怀孕了。这段日子过得太慌乱了,都让她忽略了自己的生理周期。

她默默地想着上次来月经的时间,缓缓地捂上了嘴巴,最后一次大姨妈造访她离现在已经快60天了。

我怀孕了,我怀孕了!藿栀在心里凄凉地惊叫着,泪水潸潸流下来,挪出卫生间,坐在沙发上失神,怎么会这样呢?

墙上的钟表告诉她,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便怏怏地拎起包。

一整天,藿栀都晕晕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这个不是时候到来的孩子,让她心里既酸楚又欣喜,她想过告诉江村,却没敢,觉得把这消息告诉他,有点像是拿着肚子里的孩子诱惑他追自己一样,抛饵收网这样的事,她不仅做不来,还鄙夷别人这么做。

下班前,藿栀跟主管请了第二天的假,然后给肖雅打电话,说明天去医院找她,肖雅吓了一跳,以为她病了。藿栀说了声没,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肖雅更是吃惊,死缠烂打着非要问她到底是怎么了,藿栀只好说,两个月没来例假了,可能是怀孕了。肖雅大笑着说生理周期不准,不等于是怀孕了。又连珠炮似地问:你有什么反应没?做过早孕测试了没?

藿栀说中午出去买早孕试纸测过了,是阳性。

肖雅沉默了半天说天呀。尔后,追问有没有告诉江村。

藿栀说不想告诉,悄悄做掉行了。肖雅沉吟了半天,很是隆重地说:你确定你对江村没感情?

藿栀只剩了掉泪的份,她能说什么呢?只能说:我不是他的合法妻子,其他的你就不要问了,我想明天去堕胎。

肖雅叹气:你还有整整一夜的时间考虑。

挂断肖雅的电话,藿栀睁着眼躺了一夜,流了很多泪,早晨,收拾停当了,出门前,给肖雅发了短信,拜托她帮着找位好医生。

肖雅的短信回得简单,只有六个字:等你来了再说。

藿栀没精打采地下了楼,低着头往车站走,走着走着,感觉似乎有辆车在缓缓地跟在身后,回头一看,脸就白了,居然是江村。

江村看她的目光很痛楚,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看得她心慌气短。

藿栀呆了片刻,转身继续往前走,江村的车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等到了车站,江村停了车,一把拦下要上公交的藿栀:你要去哪?

上班。藿栀低低地说。

孩子是我的,你不能一个人决定他的命运。江村攥得她胳膊生疼:肖雅打电话告诉我了,藿栀,如果你要杀了我们的孩子,那你就先把我杀了吧,我都36岁了,好容易有机会做爸爸了,你却要扼杀我们的孩子,藿栀,我不答应!

江村越说越激动,吸引得周围的人都回头来看,藿栀低着头,除了掉眼泪,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江村就拉着她,把她塞进车里:你可以去医院,我陪你去,但是,是去做围产期检查,我爱你藿栀,我爱你!

坐在车里的藿栀悲从中来:可是,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我不…我不能爱你!

江村已体味到了她艰辛而复杂的心情,拥抱着她:不,你可以爱我,我的孩子,我不许你杀了他,我们的爱是没罪的,孩子也是没罪的,如果一定要有个罪人,就让我做这个罪人吧,我要强迫你和我结婚,强迫你生下我的孩子,我不许你剥夺他被阳光抚摸的权利,我有很多很多的爱要给他,也可以给你,求你了,藿栀,我36岁了…

那天,藿栀最终没去成医院,一个上午,她以泪洗面,和江村谈了一个上午。最终,她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但,只是留下这个孩子,不和江村结婚,更不会回江村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