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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已经答应帮我,我何必现在跟刘曜走?若我要走,就要彻底地消失,无论是刘曜还是刘聪,都不能知道我的行踪。

因此,我只能选择拒绝他、伤他。

皇宫越来越乱,侍卫严阵以待,守着宫城。入夜,传来消息,刘聪率大军攻城。

拥护刘和的大臣亲自登上城楼,督兵据守。

这夜,平阳城上空火光冲天,浓烟升腾,如一条条黑龙在空中飞跃叫嚣。没有人敢睡,聚在一起等待宫外的消息,隐隐的厮杀声、金戈声传到宫中,好像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立即就攻进来似的,让人惧怕。

寝殿灯火通明,蒹葭、苍苍和晴姑姑陪着我度过了慢慢长夜。

天亮后,攻伐声好像消失了,实在困得慌,我昏昏地睡过去,直到两军继续作战,才醒来。

晴姑姑说,刘和听闻刘聪举兵攻城,吓得躲在停放先帝梓宫的光极殿西室,以求先帝庇佑。

我一笑,刘和注定不是帝王之才。

次日早间,刘聪终于破城,策马直入皇宫,持刀闯入光极殿西室,见人就砍,见人就杀。

据说,刘和躲在梓宫旁,瑟瑟发抖,吓得屁股尿流,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刘聪一刀毙命。

我想,持刀杀人、满身鲜血的刘聪,必定是满身煞气、杀气迫人。

刘和的余党被枭首于通衢,示众三日。随后,刘聪入主皇宫,掌控了皇宫与平阳城;接着,他颁布诏令,安抚众人,皇宫渐渐安定下来,这场宫变终于落幕。

这夜,不出意料,他来看我。当他直入寝殿,挥退蒹葭、苍苍,锁住我的目光,朝我走来,我克制不住地发颤——也许,那是经年累月的恐惧积淀在心,让我对他产了无端的惊惧与排拒,害怕他的靠近,拒绝他的**爱。

站在我面前的男子,还是以往的刘聪,只是多了几分盛气凌人与意气风发。他扣住我的双臂,眉头微结,“容儿,在你的眼中,我看到了恐惧。我有这么可怕,让你这么怕我?”

我瑟缩着,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不逼你,不勉强你,你大可放心。”刘聪轻声一叹,“我只是来看看你。”

“嗯。”我的伪装没有被他识破,这招见效了。

“容儿,我终于做到了。”他拉我坐在矮几前,神采飞扬,笑容明亮,“当日的誓言,即将实现,容儿,我不会负你,永远都不会负你!有朝一日,我会成为这万里江山的天子,你就是我的皇后!”

“可是,我是你的继母。”我担忧道。

“不必担心,我是匈奴人,这是匈奴汉国,不讲究那礼数和辈分。”刘聪豪迈地挥手。

我不再多说,只要能够尽快逃离的魔爪,他怎么想,无关紧要。

他没有多待,因为大势初定,皇宫和城内可能还潜藏着刘和一党的余孽与危机,他必须谨慎,派人多加巡视。

第二日,刘聪终于坐上御座,据说,他还推让了一番。

诸臣联名进谏,请他登基为帝,他说,我六弟刘乂是单皇后所,子以母贵,汉国之主应该由六弟嗣位,我愿退就单于台。

刘乂长跪流涕,拜请兄长继承先志,听从群臣所请,统领汉国,开创汉国之万世基业。

刘聪不再推辞,慷慨应允,嗣位汉国。

三日后,新皇登基,阖宫喜庆,喜乐长鸣,钟鼓震天。

是夜,毫无意外的,他驾临我的寝殿。他仍然穿着帝王冠冕,黑服金丝,雍容华贵,将他的魁梧伟岸、王者气度挥洒得淋漓尽致,睥睨众。

他再也不是以往的将帅、王爷,再也不是以往的刘聪,而变成傲视群雄的汉国帝君,那双黑眸是帝王的眸,散发出一种威慑众人的气势。

刘聪静静地望着我,我也静静地看着他,心念急转。

“容儿,你不开心吗?”他执气我的手,眉宇间漾着点点笑意。

“开心。”我违心道,“恭祝陛下登基为帝,得偿所愿。”

“我想过了,择日册封你为皇后。”他双臂使力,似想抱我。

“此事应当从长计议。”我面不改色地说道,诚恳道,“陛下,朝堂初定,平阳城所有人都看着陛下呢,假若陛下册封我为后,难免惹人非议。”

“谁敢非议?”刘聪冷哼,气得挥臂,“胆敢非议,我绝不轻饶!”

“话不是这么说,陛下请听我一言。”我耐心地劝道,“汉国虽是匈奴人所建,但这里不是匈奴世代所居的漠北草原,在平阳百姓眼中,你们汉化已久,又在中原建国,理当遵行汉人礼数。我是先帝皇后,是陛下的继母,怎能再册封为后?这是违逆人伦纲常之行,势必惹人非议、遭后世唾骂。陛下弑兄夺位,但不失为汉国继往开来的英明君主,怎能行此逆举?陛下若想洗去弑兄夺位的污点,更不能在私德品行上有遭人诟病之处,此乃其一。”

“还有其二?”

“其二,皇宫和平阳刚刚安定下来,陛下最紧要的是安抚臣工、稳定民心,不能让儿女私情影响陛下的圣德,让臣民认为,陛下弑兄夺位是为了一个女子而骨肉相残。”

刘聪定定地看我,熠熠的眸光微闪,“我早就知道,你有不俗的见识。”

我道:“我句句肺腑,不想你为了我圣德有损。”

他笑道:“好,我会好好想想你的谏言,今日乏了,我想早些就寝。”

我错愕,他打定主意在我寝殿歇寝?

他拉我到**榻前,狡猾地笑,“你不想侍寝,也该服侍我就寝吧。”

我无从选择,只能服侍他就寝。当我们同**共枕,他将我卷进怀中,在我耳畔低语,“容儿,这些年,每个深夜,我都在想,何时才能毫无顾忌地拥你入眠?”

我淡笑,“陛下这不是得偿所愿了吗?”

这**,他睡得很沉,不是握着我的手,就是拥着我,我**惊惧,无眠到天亮。

刘聪下诏,改元光兴,尊单皇后为皇太后,尊母张夫人为帝太后,立北海王刘乂为帝太弟,领大单于大司徒。立发妻呼延氏为皇后,封子刘粲为河内王,领抚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之后,他再下诏,为先帝发丧,移棺奉葬,葬永光陵,追谥为光文皇帝,庙号高祖。

据说,这是刘乂和几位大臣劝谏的结果。

刘聪召刘乂单独见过一面,我想,刘乂定会向新皇极力谏言,以安抚臣民之心。

我搬离皇后殿,搬到后宫之西的寝殿,帝太后的寝殿则在后宫之东,为两宫太后。

虽然呼延依兰位尊中宫,然而,并没有得到夫君的**爱,因为,刘聪夜夜留宿在我寝殿。

我不敢劝他去看看皇后、夜宿皇后殿,担心他怀疑我别有用心,我唯有尽量迎合他,让他的警惕心慢慢松懈。这夜,他又来我这里,春风萦面,眉宇含笑,我问他有什么开心的事,他一臂揽过我,一手轻捏我的下颌,笑道:“能有什么事比拥有容儿更值得开心?”

“可是,陛下御极后,夜夜留宿在我的寝殿,早晚会阖宫皆知,宫人侧目,陛下又如何对帝太后和皇后交代?”我忧切道,眉尖微蹙,“我不愿你为了我受到责难。”

“谁敢侧目?谁敢非议?我是皇帝,无须对谁交代。”他目光一凛,沉声道,“母后和依兰找你麻烦了?”

“没人找我麻烦,我只是担心陛下。”

“容儿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刘聪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肩窝,紧紧抱我。

尔后,他抱我上榻。

这几夜,他遵守了承诺,不勉强我,只是拥我入眠。然而,我总是提心吊胆,不敢高枕无忧。

他抚着我的腮,温柔道:“这几日你清减了,气色不佳,今夜就好好睡吧,别想太多。”

也许是连日来的失眠让我神思俱疲,这夜,我很快堕入梦乡,睡得很沉。不知睡了多久,我开始发梦,仿似在温热的汤泉中沉沉。却不知道为什么,身子越来越热,我不自觉地扭着。

梦醒中,我越来越难受,我想醒来看看究竟发了什么事,却总是醒不来,昏昏沉沉的,也许是太困了吧。

第117章 性命相托

一种坚硬之物突兀地侵袭了我,顷刻间,我惊醒了,惊诧地看见刘聪伏在我身上。

他箍着我的身,化解了我的抗拒,“我承诺过,不勉强你,但是”

事已至此,我还有反抗的余地吗?还能说不吗?

他吻我的侧颈,疯狂而深沉,仿佛要吸干我的血。

或许,在**的潮水中沉,在情火的炽热中涅槃,对他来说,是一种迷失,对我来说,是一种契机。

此后,刘聪堂而皇之地出入我的寝殿,宫人侧目,却也不敢明着说三道四,只在背地里非议。因为,三五个宫人曾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他与我违背人伦纲常的私情,神秘地失踪,宫人就知道了,这就是他们非议陛下与皇太后的下场。这招杀鸡儆猴,震慑了所有人。

他安慰我,“容儿,无须在意那些蜚短流长,只要我们能厮守一、情浓一世,就不必在意那些非议。”

我叹气道:“事已至此,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的眸光倏然森厉起来,“放心,一切有我!”

次日,他再下一道旨意,若有非议者,一人获罪,十人连坐。

旨意一下,宫人纷纷噤声,不敢再谈及此事。然而,皇后的贴身宫人和别人在墙根下嚼舌头,被人举发,刘聪大怒,斩杀那两个宫人,与她们相关的宫人,十人连坐,皆被杀,完全没有顾及皇后的面子。

呼延依兰应该恨死我了吧。

在他面前,我尽量伪装得温顺乖巧,尽心尽力地侍奉他,讨他欢心,让他以为,我愿意留在他身边,我喜欢他。他见我这般温柔,我的劝就入了他的耳,因此,他偶尔留宿皇后殿。

这日,刘乂入宫看我,忧心忡忡地对我道:“母后与陛下的私情,百官皆知,街知巷闻。”

我早已料到了,淡然一笑,我又能如何?

“母后,儿臣知道你与皇兄情义非浅,然而,此等私情,会毁了皇兄。”他面色凝重。

“乂儿觉得,哀家应当如何?”心念一动,我不动声色地问。

“置之死地而后。”刘乂温润的眸光尤为坚定。

换言之,让刘聪和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我就能逃出魔爪。

我心中一喜,对呀,为什么我没想到这招?

刘乂这么做,只怕是为了汉国皇室与国祚基业着想,不愿臣民对刘聪失望,对汉国失望。

“为了陛下,为了汉国,我愿意照你的意思做,你会帮我吗?”

“母后英明,儿臣自当为母后分忧。”刘乂如释重负地一笑。

我不动声色地颔首,有他帮我,也许就能事倍功。当即,我让晴姑姑捎信给石勒,对他陈述事情原委,约他见面。

这夜,刘聪在皇后殿留宿,刘曜终于夜入皇宫,我早就料到,他迟早会来。

他的脸孔沉静如水,眉宇间点缀着缕缕轻伤,眸光沉得令人心痛。

我不愿伤他,却无法不伤他;我与刘聪的私情,他必定听闻了,他为什么还要来?

只是徒增痛楚罢了。

“将军不该来。”我冷漠道。

“纵然被人非议,你也不后悔?”刘曜站定在我面前,步履沉重得令人心弦发颤。

“不后悔。”

“在你心中,是不是我比不上皇兄?还是因为什么?”他缓重地问。

听得出来,他克制着激涌的情绪、磨人的痛楚,我疏冷道:“男女之情,说不清道不明,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缘由,你不也是这么想的么?”

刘曜再次沉痛地问:“纵使毁了清誉,你也在所不惜?”

我道:“是,在所不惜。”

那双白色剑眉,染了多少痛色?那双黑色瞳仁,藏了多少忧伤?我感同身受,漠然道:“我只求一世安稳,既然陛下可以给我一切,情爱,荣华,地位,为什么我要另择他人?将军不必为我这样虚荣的女子费神伤心,世间德才兼备的女子多的是,你何必痴心一人?”

他脸上的痛色渐渐消失,面色渐冷,“既然你执意如此,我无话可说,愿你心想事成,得享荣华富贵。”

话落,他毅然离去,飞扬而起的袍角宛如夜色中的黑焰,决绝远去。

片刻后,苍苍进殿,觑我一眼,柔声道:“奴婢服侍太后就寝。”

她和蒹葭早已下去歇着,她怎么还在这里?忽然间,我明白了,苍苍是刘曜的耳目,而蒹葭应该是刘聪的耳目。因此,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刘曜和刘聪都了如指掌。

我让苍苍退下,等了一会儿,晴姑姑终于来了。

“小姐,时辰不早了,出宫吧。”她穿着男子衣袍,做内侍打扮,低声道,“奴婢已买通西门守卫,不会有事的。”

“好,我去更衣。”

换上一身内侍袍服,我们离开寝殿,往西门赶去。守卫认得晴姑姑,问了两句就让我们出宫。

来到石勒的府邸,门口有人接应我们,不费功夫就进府了。

他在书房等我,见我来到,他没有行礼,因为一旦行礼,便会引起府中的人怀疑我的身份。

晴姑姑在门外等候,石勒掩上门,这才抱拳一礼,“太后。”

屋中只有一盏烛火,昏黄暗淡,他身穿一袭黑袍,脸膛发黑,虎目炯炯,威猛、健壮的身形让人觉得有一种压迫感。

我问:“勒大哥,你愿帮我?”

“还是那句话,性命相托,万死不辞。”他从容而诚挚地说道,“当年太后一饭之恩、救命之恩,勒没齿难忘。若无当年太后的善举,便无今日的勒。太后有何吩咐,勒绝不会推辞。”

“我想离开平阳,离开汉国。”我盯着他的脸,研究他的表情变化。

“并非难事,勒必定助太后离开平阳。”他的脸上毫无讶异,淡定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你不问我缘由?”

“勒报恩,从不问缘由,勒相信,太后定有自己的苦衷。”

“好,石勒,当年我没救错人,也没看错人。”我心中欣喜,以郑重的口吻道,“我信你,以性命相托,不过,还有一人的命,也要交到你手上。”

“是谁?”

“司马颖。”

石勒惊诧不已,“司马颖?成都王不是过世了吗?”

我缓声道来:“当年他被刘舆毒杀,被刘聪所救,之后被囚禁在汉国数年。这些年,我在汉国委曲求全,就是想救出王爷,可是我在汉国举目无亲,没有可靠的亲信,如今,有勒大哥相助,是我的福气。”

他的眼底眉梢盈满了豪迈的气概,“太后千万别这么说,勒曾在成都王麾下效力过,王爷遭难,勒不会袖手旁观。太后放心,勒定会救出王爷。”

我感动道:“勒大哥,谢谢你。”

接着,我和他协商如何逃出皇宫,如何救出司马颖。

石勒忽然皱眉,为难道:“陛下已下诏,后日勒就要离开平阳,率军攻晋。”

我心念一转,道:“无妨,倘若可行,你带几个骁勇的亲卫秘密回平阳,救出王爷,接应我离开平阳。”

他击掌一笑,“如此甚好,就这么办。”

我忧心道:“勒大哥,离开平阳后,你可愿护送我和王爷到一个安全之地吗?我担心陛下会派兵追我。”

“当然没问题,勒乐意之至。太后的事,就是勒的事,勒绝不推搪。”

“好,就这么说定了。”

“太后,这些年你从晋廷皇后到汉国皇后,从洛阳到平阳,也算坎坷,一定吃了不少苦。”石勒的眸色倏然暗下来,沉沉地看我,似乎别有深意。

“还是不要叫我太后了,就叫我容儿吧。”我莞尔一笑,“天下大乱,世道艰难,我一直渴望有一个可亲可敬的兄长呵护我,你比我年长,我就当你是兄长了。”

“好,往后你我就兄妹相称,我叫你容妹妹。”他开心道,虎目闪闪。

“你秘密回平阳后,设法联络晴姑姑,然后我们就依计行事。”我笑道,“夜深了,我也该回宫了。”

“好,我派人远远地跟着你们,护送你们回宫。”石勒叮嘱道,“路上小心。”

八日后,晴姑姑告诉我,石勒已经秘密回平阳。

八月,一场秋雨一场凉,凉风瑟瑟,黄叶飘零,宫中开始缝制冬衣,诸如棉袍、轻裘、鹤氅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