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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悬着的心落回原处,她松了一口气,仿佛经历了一场战争,万分疲倦。

一声叹息,幽幽缈缈,听来分外诡异。

刚刚松懈下来,杨娃娃心神一紧,厉声问道:“是谁?”

从一处隐蔽的地方走出来一个女子,明黄色锦裙,黑色披风,身姿窈窕,俏地站着,正是云夫人。

她扬声道:“秋霜,过来伺候。”

月氏王被软禁在偏殿,那些夫人们大多被遣散。

只有柔夫人自请陪伴月氏王,云夫人也自请留在宫中,仍然担着“夫人”的名分。

据闻,云夫人出入王宫很自由,因为她的父亲掌控着月氏数兵马。

秋霜应声而来,站在旁侧,为她们翻译。

杨娃娃一边等着她开口,一边想着她是否看见了方才那一幕,是否知道未蓝天对自己有意。

云夫人**未蓝天未遂,想必她对未蓝天早就不一般的情意,此次她是挑衅、示威,还是

杨娃娃淡淡一笑,“夫人有何指教?夫人的父亲应该无碍了吧。”

“王妃费心了。”云夫人温和地笑。

“夫人叫错了,我不是王妃。”杨娃娃思忖着,她这么叫,必定是猜到了未蓝天对自己有情。

云夫人望向黑暗的天际,目光淡远,“虽然我不知道大王和你说些什么,不过,大王对待王妃如此与众不同,自然随和,轻松嬉笑,温柔怜爱,任何人都可以瞧得出来,大王真心对待王妃。”

她收回目光,轻笑着看着杨娃娃,“王妃,我说的对不对?”

杨娃娃听了秋霜的复述,淡淡道:“也许夫人说得对,但我不是王妃,夫人还是不要叫我王妃”

“王妃谦虚了,我比你年长,就叫你妹妹吧,王妃不介意吧。”她的笑很淡很淡,有点苦涩。

“不介意。”杨娃娃莞尔。

“妹妹一定在想,我今日来此有什么事?或者在想,为什么我不出宫,也不像柔夫人那样陪伴着大王的父王,是不是?”云夫人缓缓道,幽媚的眸光凝落在杨娃娃的脸上,“其实我和妹妹一样,仰慕大王,无奈大王对我不屑一顾,从来不看我一眼。因此,劳烦妹妹在大王面前为我说说好话,只要大王能给我一点恩**,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柔媚的嗓音中含着浓淡相宜的忧伤与无奈,令人唏嘘。

杨娃娃思忖着,云夫人美艳**,心高气傲,此话说来,却饱含无奈与凄楚,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应该试探一下比较稳妥,杨娃娃道:“大王刚刚登位,政事繁忙,自然无暇理会旁的事。我是大王从匈奴带回来的俘虏,你是出身高贵的云夫人,我怎能与夫人相提并论?”

云夫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对她这番话不置一词。

杨娃娃凄涩一笑,“不怕告诉夫人,大王把我带到月氏,即便他对我多有照拂,即便封我为王妃,我仍然是匈奴人。在匈奴,我有一双可爱的儿女,有一个爱我的夫君。多年夫妻之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我想念匈奴,想念那辽阔的草原”

云夫人一惊,反问道:“妹妹想回匈奴?”

杨娃娃凄然道:“夫人无需惊讶,夫人想想,假若你被匈奴人抓到匈奴,远离家乡,夫人会不会思念家人、思念那曾经熟悉的一切?”

“这个自然想念月氏。”

杨娃娃恳求道:“劳烦夫人帮我,帮我逃出王宫、逃出昭武城。”她殷切地看着云夫人,“夫人想,假若我离开了月氏,大王一定待夫人更好。”

云夫人沉吟道:“假若大王知道我帮你逃走,大王不会放过我。”

杨娃娃知道,云夫人巴不得自己立即离开这里,她一定会帮自己逃出王宫。

“有夫人暗中相助,我的部署就会更周详、严密,大王不会查到夫人。我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夫人就可以得到梦寐以求的,何乐而不为?”杨娃娃蛊惑道。

“即使妹妹逃出王宫,也无法逃出昭武城;即使出了昭武城,回到匈奴也不容易,需要令牌才能通过关卡。”云夫人面有难色。

秋霜一五一十地复述她们的话,脸上平静无波,并不因为她们的话而惊诧、害怕。

杨娃娃笑道:“通过关卡的令牌,我想以夫人的本事,必定不是难事。只要我不在王宫,以夫人举国无双的才貌,大王迟早会对夫人另眼相看,即使大王一时会儿看不到夫人的好,相信以夫人的才貌,一定可以得到大王的**爱。”

云夫人叹道:“大王会不会**爱我,这会儿还不好说”

杨娃娃激将道:“夫人这么不相信自己?”

云夫人凄楚一笑,眸光流转,“事关重大,倘若事败,妹妹逃不出去不说,大王还会杀了我。我要好好想想,不过,妹妹流落月氏,与夫君、孩子分离,的确可怜可叹,我也想帮妹妹这个忙,让妹妹早日回匈奴,只怕我没这个本事,一个不小心坏了妹妹的大事。”

“夫人还记得吗?当日夫人让我帮忙,为夫人父亲说两句好话,如今夫人父亲安然无恙,夫人是否记得,还欠我一个人情?”杨娃娃笑盈盈道。

“自然记得。”云夫人哂笑,“妹妹不提这件事,我也搁在心里。”

“请夫人念在我思乡情切的份上,帮帮我。”

“好吧,我尽量吧,只不过此事是否能成,我无法保证。”云夫人拍拍她的手,“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夫人慢走。”

杨娃娃望着明黄色的倩影慢慢走远,收回目光,勾唇一笑,看着若有所思的秋霜。

秋霜被她的目光与微笑看得很不自在,垂眸敛气。

杨娃娃抬起秋霜的下颌,秋霜看着杨娃娃,只见她温柔地笑着,墨玉般的柔发在风中飘飞,目光柔和,却有一种逼人的犀利,让人无所遁形,令人惊怕。

秋霜禁不住她的目光,再次低头,涨红了脸,结巴道:“阏氏有何吩咐?”

“秋霜,你想家吗?”杨娃娃柔声问道。

“秋霜没有亲人,在哪里都一样。”秋霜怅惘道。

“你想回小时候活过的地方看看吗?”杨娃娃握住她冷凉的手,“如果我逃出月氏、回匈奴,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这些日子你服侍我,陪我解闷,帮我很多,我早已当你是妹妹,如果你愿意随我回匈奴,我会待你好。”

“愿意,秋霜当然愿意”秋霜激动道,眼眸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却迟疑道,“可是,假若秋霜随阏氏一起走,只怕不妥,还可能会拖累阏氏。只要阏氏能顺利地离开月氏,秋霜就留在飞雪苑吧。”

“秋霜”杨娃娃惭愧了,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阏氏不必担心,我不会向大王禀告,我也希望阏氏尽早回匈奴,与夫君团聚。这些日子,阏氏真心待我,并没有把我看作卑贱的侍女,而是把我当做妹妹那般疼着,我很感动、也很开心,阏氏这份心意,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秋霜语带哽咽,泪水滑落,情真意切。

杨娃娃为她拭泪,动容道:“对不起,秋霜,我不该怀疑你”

秋霜一笑,“阏氏别这么说,阏氏也是为了顺利回到匈奴。”

杨娃娃点点头,想起云夫人临走前所说的话,心中沉重。

云夫人如何帮她,能否成事,还是未知数。

第273章 李代桃僵

三日后,云夫人派人来传话,后日城中有一个传统的春季闹会,各方商旅都会来到昭武城,热闹非常。

杨娃娃明白,云夫人已经答应帮自己,并且计划在那一日帮自己逃出昭武城。

做好了万全准备,春季闹会的前夕,她向大王未蓝天请求出宫游玩。

未蓝天不答应,她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声称自己一直待在王宫里,闷得慌,心情郁悒,身子不适,会闷出病来,应该出去走动走动,对身心都有所裨益。

磨了好久,未蓝天才同意她出宫,派遣十名侍卫保护她。

那夜,未蓝天拥着她,在她的眉心落下羽毛般的轻吻,然后笑着回宫。

杨娃娃看着那个俊伟的背影慢慢溶入王宫的明媚与灰暗中,脑中现出一幕幕:

乌云密布的草原上,那个威风凛凛的神勇将帅,那个灿烂**下丰神朗傲的月氏王子,那个明火闪耀中气宇轩昂、心狠手辣的谋逆王子,那个穿上王袍、俊朗威严的月氏国王,那个痴心绝对、深情脉脉的孤寞男子

一滴珠泪,缓缓滑落

最终,她背叛了禺疆,也伤害了未蓝天,为什么她不能平淡地过完一?

顺利地出宫,在闹会上瞎逛,人潮汹涌,谁与谁擦肩而过?

眨眼间,她与十名侍卫失散了,有一双强硬的手臂拖着她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

此人正是云夫人安排的一队商旅的头儿,负责把她带出昭武城,带出月氏。

没有任何阻碍,杨娃娃躺在商队货物的最下面,一步步地离开了月氏。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顺利,为什么那十个侍卫没有追来,为什么各个关卡没有仔细盘查,为什么没有从王宫追来的侍卫或者将领她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尽快离开月氏,尽快回到辽阔的草原。

未蓝天发现她不见了,为什么没有派人来追?

不可思议。

来到月氏与匈奴的边界,商队的头儿突然发难,想杀她灭口。

此时,她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云夫人安排的,云夫人要她死,永绝后患。

这个女人,当真可怕!

不过,云夫人根本不知道,杨娃娃并不是柔弱的女子,而是以一挡十的好手。

商队中会点拳脚的男子,武艺很粗略,几个回合就被她打趴在地,连声惨叫。

杨娃娃牵着一匹肥膘的骏马、带着充足的水和干粮,走过荒漠、戈壁、草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一望无际的草原。

她根本不知道,一个与她容貌一模一样的女子,也就是真正的燕国深雪公主,被十名侍卫带进了王宫,取代了她的位置。

这个真正的深雪公主,经历了多年的流离失所与艰辛困苦,丧失了所有记忆,胆小如鼠,惊慌失措,变成一个楚楚可怜的十岁小姑娘,让人怜惜、心痛。

又是一年五月春华,芳草茵茵,叶儿抽芽,花儿吐蕊,草原上展现出姹紫嫣hong的瑰丽景象。

扑面而来的春风暖人心房,淡淡的花香流淌在风中,流散在花草丛中,熏醉了那一只只翩翩飞舞的蜻蜓、蝴蝶。

深蓝的天空高旷无穷,棉絮般的流云冉冉飘逸,艳阳高照,一束束金灿的光芒照在每个精兵亲卫的脸上,冷肃的黑脸毫无表情,透出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是单于庭三十里外的草场。

百名勇士跨立马背,分两列排开,各守一边,阵仗齐整、严明,气势夺人。

与暖风、阳光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们严肃的脸、冷酷的眼。

他们的眼中只有手中握着的弓箭,只有大单于随时发出的鸣嘀。

勇士的前方,一匹浑身乌黑的骏马上坐着一个身姿如山的男子,黑色风氅迎风飘飞,霸气纵横,傲挺的身躯摄人心魄,眼眸如鹰,隐隐闪现着冷酷到骨子里的光。

正是匈奴大单于,禺疆。

他缓缓举起硬弓,风氅的下摆霍然一荡,力贯双臂,硬弓如圆月。

“咻”,尖锐的啸声在草原响起。

响箭追星逐月般地飞射粗去,射向不远处悠然嚼草的骏马,啸声惊破了静谧的草原,震动人心。

冰冷的箭镞刺入骏马的大腿,霎时,百支利箭追风而至,飞蝗似地射向骏马,无一不中。

骏马被射,怒蹬而起,仰天长嘶,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

骏马那肥膘的躯体,就像箭靶,插满了利箭。

经过一阵痛苦的抽搐,骏马倒在地上,死了。

此种演练,已经进行了两个月,各种飞禽走兽射杀无数,不射者,立即斩杀,百名亲卫中已有二三十名被斩。然而,大单于的鸣嘀只是瞄准了牲畜,深雪所说的宝马、阏氏、父亲,毕竟过于冷血。

大单于刚毅的唇角轻轻一勾,一抹孤涩的笑滑落风中。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然而,心中那处柔软已经残缺,那个心爱的女子不在身边、不在眼前,不在他的怀里,他的命不再完整,他的心也不再完整。而这百名亲卫,能有什么作用?能夺回他心爱的雪吗?

无论如何,夺妻之恨,他一定会讨回来,千倍万倍地讨回来!

训练结束,大单于命亲卫队回单于庭各司其职,孤身一人留在训练场上,席地而坐,陷入了漫无边际的冥想中。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与心中的女子深情对话,或许他在自欺欺人,但是他无法克制对雪狂热的思念

大地轻微的震动,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逐渐趋近。

大单于转头看去,那人那马飞掠而来,脸上的光芒灿烂得接近于透明。

他清冷一笑,站起身,墨色风氅一抖,“兄弟,好久不见,今日怎么有空来单于庭?莫非单于庭的奶酒比你呼衍部的好喝?”

呼衍揭儿拍着大单于的肩膀,天青色的长袍迎风飘动,“大单于,我的儿子总是嚷着来看看瞳瞳,和瞳瞳一起玩,我被他闹得没办法,就带他们过来玩几日,大单于不会不欢迎吧。”

“兄弟一家子都过来了?”禺疆挑眉问道。

“大单于,方才的训练,我看见了,好像有点残忍”呼衍揭儿英眸微敛,迸出锐光。

“假若我不残忍,各部单于将会比我更残忍。”禺疆的眸色一分分地沉下来。

“自单于庭北撤,各部单于蠢蠢欲动、各自为阵,不听从大单于的号令,已有三四个小部落投靠韩氏。倘若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呼衍揭儿怅然地点头,面色凝重。

“匈奴的统一来之不易,我绝不会轻易地让人破坏,谁都不行!”禺疆切齿道,语气绝冷,让人脊背凉。

闻言,呼衍揭儿不寒而栗,此时此刻,忽然有点明白深雪为什么会爱上大单于。

大单于是大漠南北稀绝的苍狼,是匈奴草原上绝无仅有的苍鹰,注定由他统一这片辽阔的草原。他骁勇善战,胆略过人,睿智英明,有王者的霸气,也有首领的气度,在他眼中,只有匈奴辽阔的草原和天空,只有牛羊和马群,即使偶尔过于自信,然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匈奴的强大与牧民能够过上好日子。

除了匈奴,大单于的心中只有深雪一个女子。这些年,他多次拒绝各部单于的好意,坚决不再另娶阏氏,呼衍揭儿终于相信,大单于对深雪的深情,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撼动。

深雪的眼光确实与众不同,怪不得她看不上自己。

呼衍揭儿坚定道:“大单于,呼衍部会听从大单于的号令!”

“好兄弟!多年来,呼衍部一直默默地支持单于庭,兄弟,我该如何谢你?”禺疆暗眸如海,豪爽道,“你有何要求,我尽我所能为你办到。”

“大单于认为我呼衍揭儿是那种胸怀不阔的人吗?”呼衍揭儿含笑反问,迎着大单于迫人的锐光。

“你不是。”禺疆纵声大笑,拍着呼衍揭儿的肩膀,“兄弟,我很惭愧。这么说吧,我原本以为,这几年来你支持我,是因为深雪才帮我,但是,自从上次你把我打醒之后,我就完全明白,兄弟的支持,不只是因为深雪。”

“大单于明白就好。”呼衍揭儿朗声笑道,“深雪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大单于最清楚,当初她选择大单于,必定经过深思熟虑。”

禺疆怅然一笑,脸膛慢慢地冷沉,眼中深藏的凄痛翻涌而起。

呼衍揭儿轻声一叹,只要提到深雪,大单于就会缄默,不知是自责、思念还是痛苦,或许兼而有之吧。

深雪被月氏人掳去,大单于遭受的痛楚,旁人无法体会。

他犹豫了晌,终究问道:“还是没有消息吗?麦圣还没回来?”

禺疆摇摇头,“没有回来。”他的目光阴鸷如鹰、森厉如箭,“月氏王,我一定会加倍讨回来!”

呼衍揭儿一惊,莫非大单于想举兵攻打月氏?

如今匈奴骑兵已不是春天之前的精锐之师了,数量锐减,雄风不再,军心涣散,最重要的是各部单于不服、不听从大单于的号令,大单于想以武力夺回深雪,只怕很难,至少年内绝无可能。

“各部单于口出狂言,大单于有何打算?”呼衍揭儿担忧地问。

“有些人太不安分,是时候教训、教训他们了!”禺疆冷酷道,语含杀气。

“大单于有何妙计救回阏氏?”呼衍揭儿望着光芒万丈的天宇。

“麦圣回来再说。”禺疆也望着渺渺的天际,目光如冰如雪。

“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大单于一定要开口。”呼衍揭儿诚恳道。

第274章 比试射箭

躁动的五月,呼衍部带了两千骑兵来单于庭,乔氏、当于氏、韩氏、栗籍氏、沮渠氏等几个部落带着数千骑兵赶来,嚣张狂妄,飞扬跋扈,吆三喝五的样儿令人不爽。

尤其是韩氏部落单于,全然不将大单于放在眼里,仿佛他才是单于庭的主人与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