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连串的话便如惊雷一样在杭景的耳旁响起,杭景的心狂跳起来,竟然不敢相信云艺的话,道:“你说……谁来了?”

云艺笑道:“是林老爷和林太太,少夫人的爹娘到了。”

林杭景的眼里一下就涌出眼泪来,便好似站都站不稳了,推开云艺便往楼下奔,云艺慌地在后面赶着道:“少夫人,你慢点,别摔着。”林杭景也顾不得了,一路奔下楼去,一推开会客室的门,就见到那一对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她还来不及说话,只叫了一声,“爹,娘……”眼泪早已经成串地从脸上滑落下来。

而站在会客室里的,正是被南面中央政府关押长达八年之久的林棠生夫妇。

八年的关押,八年的骨肉离分,林棠生早已经是鬓生华发,携着林太太的手转过头来,一眼瞅见林杭景,林棠生的眼睛立时就湿了,一旁的林太太更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伸出手来,哽咽着叫了声,“九儿,我的孩子……”

林杭景几步奔上去,扑到林太太的怀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便是孩子般地哭泣,一旁的林棠生也止不住落泪,伸着手将林太太和杭景都揽到自己的怀里,颤着声道:“八年……八年……我还以为咱们这一家人再没有这样团聚的一天,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我的九儿……”

就在此刻,会客厅的门忽然推开,林杭景含着泪转过头去,就见副官郭绍伦带着几名侍卫官站在那里,在郭绍伦身边就是颖军幕僚余白老先生,郭绍伦一脸郑重的表情,对林棠生恭敬地说道:“林老先生,车都备好了,可以走了。”

林棠生点点头,“好,辛苦你们了。”林杭景却呆住了,怔怔地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郭绍伦道:“总司令下了令,即刻送少夫人一家人乘火车到金州,从金州的豫港乘油轮到美国去。”

林杭景心中忽然一阵微微刺痛,凝看着郭绍伦,道:“这是他下的令?”郭绍伦应了一声,林杭景道:“他现在在哪?我要见他。”

郭绍伦看一看林杭景,为难地说道:“少夫人,这确实是总司令的命令,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别的什么我们也不好说。”

林杭景默默地看了郭绍伦片刻,那目光清亮的仿佛是能看穿人心一样,隔了半晌垂下眼眸,轻声道:“好,我知道了。”

因新平岛处于扶桑军的控制之下,林杭景一行人便无法从新平岛的秦港乘油轮,不得不绕一个大弯子先乘火车去金州,再从金州的豫港乘美国油轮“迈阿密”号前往美国,从北新到金州,却要在火车上颠簸三日,幸好订的是火车特包,包厢内安逸舒适,倒也不会太辛苦,然而第一天夜里,就从广播里传来颖军与扶桑军在新平岛西线正式开战的消息,扶桑军为求速战速决,发挥空中和地面的综合战力对颖军西线展开全面攻势,才一开战就采取大规模的空中轰炸,坚持“以炸迫降”,颖军死伤无数,第一道防线岌岌可危……

夜已经很深了,广播还在那里播个不停,一字一句都揪着人心,林杭景独自在一个包厢里,听着车窗外传来的轰隆隆声音,包厢里只开着一盏小小的台灯,略微有些昏暗,偶尔经过小站,有雪亮的光芒从车窗外扫进来,却也是一晃而过。

林杭景只默默地坐在沙发上,身体无意识地随着列车的颠簸而晃动,目光安静得近乎于麻木,她听的那广播里传来的声音,只是攥紧了手,手指深深地扣进手心里去,却也不觉得痛。

三日后,火车抵达金州,却接到消息说“迈阿密”号油轮因突发故障,暂靠泊维修,这一拖便说是要半个月的时间,将林杭景一行人都阻在金州,郭绍伦便安排着林家人都住在了金州一个美使馆荐任官在山上的别墅里,只等上船,金州靠海,气候温暖湿润,环境很是清幽,林杭景整日里陪着父亲母亲,片刻都不愿意分开,八年的离分,总是有无数的话要说,这一日郭绍伦才从外面回来,就见林杭景下了楼来,对着自己笑道:“郭副官,跟你告个假儿,这就要上船了,我看这山里景色很不错,想着下午的时候带着我父亲母亲出去走走。”

郭绍伦忙道:“少夫人客气了,我这就去安排一下……”

林杭景便温和地笑道:“只不过是出去走走,也不往远地方去,若还麻烦侍卫官跟着,倒没意思了。”

郭绍伦见林杭景这样说,也不好意思勉强,便点头答应了,到了下午,林杭景便带着林氏夫妇出去,顺着石阶往山下走,走了会儿,就见一个小茅亭,里面还坐着几个茶客,取了新鲜的白雪煮水烹茶,林棠生本也是清幽名士,对茶道颇有研究,便与那几个茶客攀谈起来,林杭景拿了垫子铺在石凳上,扶着母亲坐下,将一碟茶客们送来的茶点心放在石桌上,笑道:“走了这半天,母亲吃块绿豆糕吧。”

林太太点点头,一面吃糕一面与林杭景说些闲话,就听得那一桌忽地传来一句,“南面中央政府前儿晚上突然袭击了颖军的南线,你想想颖军几乎把所有的兵力都投在了西线和扶桑人拼命,哪里还顾得了南面,楚文甫这回可捡了个大便宜,一举攻占了虎阳关,萧总司令这一战,恐怕是凶多吉少!”

另有人道:“我这辈子算是真真地见识到了什么叫落井下石,南面中央政府这一举真让国人寒透了心啊,护国会的三位领导人向南面中央政府抗议,一夜之间全给抓起来了。”

还有一个人叹道:“听说南面中央政府要颖军总司令萧北辰归顺中央,率领颖军撤回南面,环卫中央,这无异于是把江北二十四省生生白丢给了扶桑人,被萧总司令一口回绝,萧总司令那抗战通电说得好啊,中间有一段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他顿了顿,清清喉咙,便朗声念了起来,“……想我萧北辰身负国仇家恨两重孝,况眼见国破如此,人民罹难,北新城内数十万大军,若从南撤之说,望贼寇即遁,弃城而去,置北新百姓于扶桑铁蹄,实乃卖国求荣,天理难容,萧氏颖军纵粉身碎骨,亦不屑为之……”

那字字句句传来,削金断玉般地掷地有声,却也一字一字地压在林杭景的神经上去,她只默默地坐着,手里拈着绿豆糕,林太太看着绿豆糕被她一点点地拈碎了,散落在石桌上去,她竟也不觉,林太太眼眶顿时湿了,忽地伸手过来握住了林杭景的手,低声道:“九儿,就当母亲自私,咱们都走到这了,不去想那个,就当那些都是梦,不去想……”

林杭景抬起头来看着林太太含泪的眼眸,微微一笑道:“母亲,我给你倒茶。”她拎着茶壶稳稳地倒了一杯茶出来,茶香袅袅地飘出来,她将茶杯放在了林太太的面前,道:“母亲,你喝茶。” 林太太哪里还有心情喝茶,望了林杭景片刻,看着她温和的眼瞳,忽地落泪道:“杭景,我知道你……我知道你……你这个傻孩子……”

林杭景还是从容地笑着,轻声道:“母亲,我还有个事儿没告诉他呢。”

她只安静地坐着,再也不说话,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地迷离起来,四周谈论的声音竟是忽远忽近地,唯有那风吹过树木的声音,真真切切地如海浪一般在她的耳边回响着,而树叶子哗哗作响,却仿佛是又下了一场雨一般,有叶子随着风儿飘飘泊泊,四处飞舞,竟不知要落到何处去了。

人生也不过就是几十年的光阴,若说那些过往都是梦,可是怎会有这样长的梦,长到她甚至觉得自己的一辈子都被折进去了,陷进去了,回首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真实的就好像是现在伸手去碰,还可以感觉到滚热的温度,却原来在没有他存在的时间里,日子都没有了重量,一晃间,竟都匆匆过去了,此时此刻,四面寂静,只听得那树木随风摇晃之声如浪涛阵阵,这一切却更像是一场梦,这样的虚幻缥缈,只有记忆中的他,他曾对她说的那一句舍不得,才是最真实的。

这一天傍晚,郭绍伦才在房间里打完电话,就闻得有人敲门,他放下电话,走过去开门,一看是林杭景站在那里,便道:“少夫人,我这边刚收到消息,明天就能送你和林老先生、林太太上船了。”

林杭景道:“那我明天和郭副官一起送我父亲母亲上船。”

郭绍伦一怔,道:“少夫人说什么?”

林杭景语气坚定轻柔,道:“我要回北新。”

郭绍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忙道:“少夫人,现在世道如此之乱,切不可意气用事,总司令吩咐我将你送出国去,我怎么敢抗命,更何况这路上极其凶险,扶桑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林杭景的目光略微无声地一顿,只是那眼底还是一片坚毅的颜色,看看郭绍伦,只静静地说道:“你既说这路上凶险,那如果在路上真遇到什么凶险,你就记得我是你们总司令的人,决不可受半点屈辱,只要一枪毙了我,就算是郭副官成全我了。”

郭绍伦呆呆地看着林杭景,道:“少夫人……”

林杭景微微一笑,乌黑的眼瞳里有着一片清光,透着柔和的坚定,“无论如何,就辛苦郭副官这一次,把我带到他身边去。”

眼见着时间推移,西线战况尤为激烈,眼见扶桑军分三路进攻,连破两道防线,南线又是中央政府接二连三的轰击,如此两面夹击,战局之惨烈令人心悸,颖军奋勇作战,有死无降,扶桑军节节推进,颖军直撤到北新城外的豫家界、苗店、三湾塘一带与扶桑军对峙,扶桑军也是损失惨重,暂无力再战,双方都达成了心照不宣的休养补给,只等最后一战,便是死守北新!

中军行辕内,开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军政会议才刚刚结束,颖军首要都走了出去,只剩下萧北辰一个人还站在桌前看那战略地图,直直地盯着那地图,心知这样两面夹击,力量悬殊,如今战局已定,如此对峙态势不过是拖延时日为北新城内百姓争取逃亡时间,可怜有心杀敌,却终究是无力回天!

唐起安还站在一旁,就见萧北辰忽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一惊,一眼就看到萧北辰的后背军装上渐渐沁出殷红的血迹,竟是伤口流血,慌地他喊道:“总司令,你的伤口……”

萧北辰在新平岛战役受的伤,子弹从右胸穿了进去,幸而打伤的是肺叶,抢救及时,保住了性命,却是险之又险,为免扰乱军心,除了萧北辰的几名亲随和特别安排的德国医生,并没有其他人知道他受伤的事情。

萧北辰面色憔悴,呼吸一阵紊乱,还在那里道:“我没事儿,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

唐起安却是不得不慌,对外面的卫戍喊道:“快去叫那个德国医生过来。”

萧北辰踉跄着坐到椅子上去,只觉得头痛欲裂,耳周围全都是难以忍耐的嗡嗡之声,如匕首在瓷面上划过般刺耳,满世界都是这样的嗡嗡之音,他突然之间什么都不知道了,身体是空的,脑子也是空的,根本就感觉不到伤口迸裂的疼痛,眼瞳里是一片窒息的黑。

唐起安守在一旁,看他的样子,心里更是忐忑不安,看着外面德国医生大步走进来,身后还跟着背医药箱的护士,唐起安忙退到一旁,看着德国医生带着护士给萧北辰重新包扎了伤口,缠好了绷带,方用生硬的中文对萧北辰道:“总司令心力交瘁,这样下去不利于伤口愈合,如今伤口还有感染的迹象,决不可再操劳了。”

萧北辰听着那德国医生的话,也不应声……从窗外吹进的晚风从他的面颊边慢慢地拂过,一旁的唐起安送着德国医生出去,回来看萧北辰还直挺挺地坐在那里,便走上来道:“总司令,到里院休息休息吧,若有事儿我马上报告。”

萧北辰深吸一口气,半晌从椅子上站起来,因刚才换药的时候把戎装外套脱掉了,这会儿唐起安忙从一旁拿了军氅过来,给萧北辰披上,又叫了几个侍卫官,一路跟随着萧北辰到里院去。

这中军行辕是萧北辰的后方指挥部,前院议事,里院休息,走出前院,穿过一个小小的月亮门,便是一个幽静的小庭院,才刚抽芽的绿树掩映着小小的屋舍,一眼看去,就和普通的民宅没什么两样。

萧北辰带着几个侍卫官走到了里院,就见正在里院当值的侍从官上前来立正道:“报告总司令,郭副官回来了。”萧北辰一抬头,就见郭绍伦站在门房一侧,见到萧北辰,慌地立正敬礼,萧北辰看他一眼,默默道:“他们都上了船了?”郭绍伦面有难色,略有些支吾地点头,幸亏萧北辰也没看他,只朝着前走。

唐起安跟上来,看郭绍伦的样子,道:“郭副官,什么时候到的?”郭绍伦一面拿眼溜着走在前面的萧北辰,一面回唐起安的话,道:“刚到没一会儿,这一路烽火连天,幸好有史密斯荐任官帮着,才能这么顺利地回来。”

始知麟儿,却是生别

转眼间便走到了里院,满墙的爬山虎抽出了嫩绿的小芽,青石路面上是才融化的雪水,院子里种着两株宫粉梅树,正是开花的时节,冰枝嫩绿,花瓣粉红,满院都浮着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暗香。

萧北辰走了几步,忽然站住。

游廊檐上春雪消融,化成清凉的水线,顺着廊檐接连不断地落下来,便好似是从檐下垂下一道道水晶帘幕,林杭景一袭朱青色衣裙,静静地站在廊下,宁静娴雅的面容丝毫未变,眼瞳温和如最清澈的水,亦仿佛是晕染了那粉梅的清香,而披在肩上的云白花披末端的穗状流苏在微风中晃动着,轻柔无声。

只那么一瞬,一切都已不必再说。

萧北辰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嘴唇微微一动,忽地转过身去,竟然一把将站在他一旁的唐起安揪着衣领抓过来,唐起安还茫然不知所措,萧北辰的呼吸都紊乱起来了,脑子里空白一片,心中一阵阵绞痛,好半天才看清自己抓的是唐起安,又甩开他,才扯住了缩在一旁的郭绍伦,已经是火冒三丈,郭绍伦慌道:“总司令,你听我说……”

“是我自己要回来的,怪不得他!”

那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细润如水,熨贴到他的心里去,他的脊背都是僵硬的,只缓缓地放开郭绍伦,呆站在那里,眼看着前面的粉梅初绽,雪珠消融,那一瞬心跳如擂鼓,却不敢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郭绍伦和唐起安早带着侍卫官退了出去,那寂静的院落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远处的炮声一阵阵地传来,轰轰隆隆,她只是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后,静静地望着他笔挺的背影,浅浅地一笑,柔声道:“你曾说过要守着我一辈子,可是现在算来,最多不过算半生而已,你这还欠着我的呢。”

他乌黑的眼瞳里便是深邃的痛,道:“你可知道我现在……”

她微微一笑,“我知道,我都不怕。”

他终于慢慢地转过头来,望着她柔美的面颊,一如百合般纯净无瑕,他的声音便恍惚如梦一样,就连最真切的呼吸都变得那样漫长渺远,“林杭景,你又何必如此?”

她轻声道:“因为你是南归的父亲!”

他一怔,愕然地看着她,“南归?”

她静静地凝视着他乌黑的双眸,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道:“是,我三年前生下的男孩子,我和你的孩子,萧南归。”

那样一句话,便如惊雷一般在他的耳边炸响。

他的身体无声地一震,刹那间便是五内沸腾,军帽下的一双黑眸倏地一亮,连呼吸都急促紊乱起来,猛然上前来握住了杭景的手腕,手指都无法控制地发抖,那声音竟是哑的,颤的,茫然不知所措的,“我们的孩子?我和你的孩子?他在哪?让我见见他,我现在就要见到他!”

林杭景心中一阵刀刮过般刺痛,低声道:“他在美国。”

他脸上那极度惊喜的表情刹那间凝固了,握着林杭景手腕的那只手无声地僵在了半空中,就那样呆呆地站了好久,久到无法克制的失望和痛楚彻底地占据了他的身体,他方才缓缓地说道:“这样说来,我竟是见不到他了。”

她心中酸涩,道:“你一定能见到他……”

他忽地开口道:“他长什么样?像我还是像你?是听话还是淘气?三年前……那现在应该是多高?”他的语气竟然是透着激动的欢喜,也不等林杭景回答他,只转过头去,看着爬满了半边院墙的爬山虎,身体竟是抖得,眼瞳里的光芒也是抖得,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嘴里不住地重复念着,“南归、南归、南归……我的孩子……南归……”

林杭景看着他欢喜失措的样子,轻声道:“他长得像你,我嬷嬷说,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没有那么像得了。”

他的心脏狂跳的便好似随时都要跃出自己的胸口去,听着林杭景的话,眼底忽然一片滚热,只拼命地攥紧了手指,仰头去看那庭院的天空,深深地吸着气,直到眼底的滚热慢慢褪去,唇角那一抹激动的笑容慢慢地化成悲哀的怅然。

他和她的孩子,却和他连半面之缘都没有。

从廊檐上滑落的水珠打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爬山虎嫩绿的叶子在微风中轻晃,一切都静谧的恍若温暖的幻象,他低下头来,看着她的满眼眼泪,忽地轻声道:“你不要哭,我知道,四年前是我错,我不怪你,我反倒该谢谢你把南归生下来,我们萧家现在什么都没了,就剩下他了。”

她闭上眼睛,用力地咬住嘴唇,眼泪顺着洁白的面颊缓缓滑落,他凝注着她,忽地微微一笑,伸手来擦她脸上的眼泪,说,“我说过,我这辈子就怕你掉眼泪,你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这么爱哭成什么样子。”

她含泪道:“你别说了。”

他还是笑着,说,“我倒想问一句,是不是姓林的都是这样爱哭?天生眼窝子浅,拿着眼泪不当数,你再哭下去,我可再没地儿找水晶盘子来接林妹妹掉的金豆了。”

她把头一转,眼泪落下,声音略有些颤,“都什么时候了,还爱这样胡说,你这竟是诚心招着我心里难过。”他便笑,“那我不胡说了,你倒笑一个给我看看。”

林杭景抬头看看他,见他的目光极专注的,她略略地勾了勾唇角,笑得极为勉强,萧北辰却先笑出来,道:“你这笑,竟比哭要难看。”他才这样说着,忽然就咳起来,林杭景吓了一跳,忙就扶他,“三哥……”

萧北辰摆摆手,才要说,“我没……”谁知胸口便好似猛然被重石压中,那一瞬便喘不过气来,咳嗽的居然越来越厉害,牵扯着未愈合的伤口痛得更加厉害起来,他把头一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竟然一下子便跌到了青石路面上去,唇齿间都是血的腥气,耳边是林杭景惊慌的叫喊声,“来人,快来人!”

院子外面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唐起安的声音已经传过来,“总司令!”

萧北辰强忍着剧烈的咳嗽,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看紧紧抓着他手臂的林杭景,他苍白的嘴唇上都是猩红的鲜血,却对着惊惶害怕的她微微地一笑,轻声道:“傻孩子,别哭。”林杭景看着他的样子,心如刀绞,眼泪一径地往下滚落,他却伸手过来,紧紧地攥住了她冰凉的手,柔声笑道:

“用不着害怕,只要你在,北新城在,我就在!”

西线的对峙,便进入了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颖军与扶桑军都在暗地里紧紧地绷着那么一根弦,知道最后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每日里朝着对方阵地打炮轰炸就成了例行公事,一炮打过来,便是天地一震。

轰——!

中军行辕屋瓦上的积雪被震落下,扑扑地碎在屋舍前的台阶上,惊的院子里晚上归家的麻雀一阵乱飞,因要防着扶桑军的空袭,中军行辕内晚上也不点灯,最多用几根蜡烛,这一到了晚上,前院还好,后院却是暗暗的,只有那月色撒了满地,

林杭景坐在屋里剥莲子,听着那炮声一阵又一阵,她只一颗颗极慢地剥着,摆在桌子上的蜡烛发着幽幽的光芒,她才剥了半碗白白的莲子,就听得里院当值的侍从官“啪”的行礼之声,有人叫,“总司令。”接着就是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朝着这边来了,她依旧坐在那里,知道是他回来了,他这几日赶去三湾塘布防,开会,一去就是一天一夜,她听得他的脚步声,微微一笑,那颗悬定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萧北辰风尘仆仆,满脸疲惫之色,才一走进来,就闻得满屋莲子的清香,精神不觉就是一振,看着林杭景笑道:“你倒厉害,天还这样冷,你从哪里弄的莲子?”

林杭景站起身,走上前来从他的手里接过外套,挂在一旁,才轻声笑道:“下午的时候跟着郭副官出去,见路边有个老婆婆在卖这个,虽然是隔年的莲子,我也全给买了,正好你回来了,咱们就做莲子粥吃。”

萧北辰坐下来,随手帮着她剥了几颗,忽然笑道:“原来都这个时候了,还有老婆婆忙乎着卖莲子。”

林杭景看看萧北辰,眼瞳极柔和的,静静道:“无论到了哪一刻,人总是要活着的。”

萧北辰略略一怔,半晌应了一声,低着头慢慢地剥着莲子,忽听得林杭景笑了一声,“哎,你这人……你这不是来捣乱吗?”他一抬头,就见自己竟是把剥好的莲子扔到一边去,反而把莲子皮丢到装莲子的碗里去了,这样一来,连他自己都笑,“这回好了,难为夫人要给我做一碗莲子皮粥了。”

林杭景忙收了萧北辰面前的那堆莲子,笑道:“我这忙乎了半天,你倒好,一上来就给我毁了一半,算了算了,总司令的贵手我可不敢劳驾,你到那边去好好地喝口茶,休息休息就算是给我帮了忙了。”

萧北辰便笑道:“我怎么听着你这话就不像夸人呢?你可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不然别想让我消停。”林杭景把那剥好的莲子放在一旁,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快喝你的茶吧,那么多的话,你倒跟外面那大炮一样,没完没了了。”

她这话音才落,就听的远方又传来一阵轰隆隆的炮声,竟如一阵雷从天空中滚过一样,震的屋子里的烛光都跟着晃,赶得这样巧,他二人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便是一笑,那炮声轰轰隆隆,却也没了凄凉的意味了。

林杭景剥好了莲子,回头对他道:“我去把这粥煮上,等会儿端来给你当宵夜。”

萧北辰坐在那里点点头,道:“好。”

林杭景端着莲子走出去,春风料峭,还透着冷意,天井里的梅树却依然是开得正好,林杭景走了没几步,就听得在里院值班的岗哨那里传来窃窃的私语,有人说,“总司令今儿下午在三湾塘亲笔昭告各部队、各将领,‘国将不国,军人有何颜面苟活,今此大战在即,颖军定要与扶桑军血战到底,誓与北新城共存亡’!”

林杭景听得那么几句,手指略略地用力,攥紧了盛着莲子的碗沿,默不作声地转身进了厨房做莲子粥,耳旁不由自主地都是那么几句话,“血战到底……誓与北新城共存亡……”,她不知不觉间发了呆,竟忘了往水里加米,待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烧了一锅的热开水在那里了。

院子里的月光很是明亮,白浸浸的一片,夜已经深了,林杭景端了粥回来,才一进屋就是一愣,见他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放轻了脚步走上去,将莲子粥放下,转身那了挂在一旁的外套给他披上,眼见他满脸疲惫之色,更是不愿意惊动他,只默默地坐在一旁,陪着他。

桌面上的烛光无声地摇曳着,一片幽幽的光照下来,照在他的侧脸上,他乌黑头发下的面容极其清俊英气,只是眉宇间笼着一片疲惫之色,她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只可惜那一抹笑容,却是含着一抹无言的落寞。

最初见到他的那一刻,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那一句戏谑,一个扯手的轻薄,却从此将他们两个远远的隔了开去,他是心高气傲,她是倔强固执,这样的一错再错,却原来她要等到这么久以后,才这样仔仔细细地去端详他。

桌上红烛的火焰发出噼啪的声响,他忽然肩膀一动,竟然醒过来,就见她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那一瞬间,便仿佛是梦一般,他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道:“我竟睡着了。”

林杭景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只起身将那一碗粥端到了他的面前,道:“快吃吧,一会儿可就真凉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也觉得饿了,便道:“还真香,正巧我也饿了。”

他低着头吃粥,林杭景便去一旁拿了才给他洗好晾干的军装和衬衣来,借着蜡烛的光熨烫,她站在那里一面等着熨斗热起来,一面将衬衣折好了,拿起熨斗慢慢地熨烫,将衣服烫的平平整整的。

萧北辰看着她手就没有停过,便说,“这些活都有侍从官去做,你别忙乎了。”林杭景认认真真地将那军装烫的笔直,柔柔地一笑,面颊的两侧便出现了两个浅浅的酒窝,“你就别管了,这些我愿意做。”

她这样说着,手上的动作也不停,那军装被她熨烫的笔挺,回头看他已经吃完了粥,便道:“三哥,你过来穿上给我看看,好不好?”萧北辰笑道:“我这天天都穿,你还看不厌啊。”他这样说着,已经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去,任由林杭景将那一件戎装外套给他穿上,林杭景慢慢地给他系着扣子,缓缓道:“南归有我父母照顾,定会好好的,所以无论到了哪一步,我都陪着你,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人面桃花,鸳鸯白头

她这样说着,手上的动作也不停,那军装被她熨烫的笔挺,回头看他已经吃完了粥,便道:“三哥,你过来穿上给我看看,好不好?”萧北辰笑道:“我这天天都穿,你还看不厌啊。”他这样说着,已经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去,任由林杭景将那一件戎装外套给他穿上,林杭景慢慢地给他系着扣子,缓缓道:“南归有我父母照顾,定会好好的,所以无论到了哪一步,我都陪着你,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他的身体一僵,“杭景……”

林杭景低着头,一个一个地系上那冰凉的扣子,安静地说下去,“若真有那么一日,北新城……守不住了,你要记得先一枪打死了我。”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道:“你别说这些。”

林杭景笑笑道:“你若下不去手,我也不难为你,那北新城内不是还有条临江,我就学学三闾大夫屈原,直接跳了临江算了。”

他只觉得心头仿佛是用滚烫的水浇过,难受极了,眼看着她唇角依然是一抹极温婉的微笑,伸手来攥住了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胸口上,只那一瞬,五内如沸,“……我倒情愿你像当初那样,还恨着我……”

林杭景笑一笑,烛光映照下的容颜有着最宁静的柔美,轻声道:“我恨得太累了,一回头才知道,原来不管愿不愿意,你竟已经牢牢地占据了我八年的岁月,你看,这样长久的时间,我竟没逃开,你竟也没逃开,而人一辈子,又有几个八年呢。”

他凝望了她片刻,眼眸里竟是一片怅然,良久方微微苦笑道:“你说得没错,人生又有几个八年,而这样的一个八年,我们竟错过去了。”

错过去了,就再也没有重来的可能。

那房间里一片烛光摇曳,透着暖暖的红晕,他默默地看看她,忽地道:“我带你回北新城看桃花去,好不好?”

她微微一怔,“看什么桃花?”

他淡淡地笑一笑,攥紧了她的手,只道:“反正此时无事儿,就咱们俩个人回花汀州去,让郭绍伦和唐起安自个儿忙乎去吧。”

他倒似一个突然来了兴致的任性孩子,就定要这样无所顾忌一回,带着她走出里院,夜色深沉,在里院门房当值的岗哨看着他们走出来,啪地一声上枪行礼,他只当看不见,拉着林杭景出了月亮门去,径走了出去,很快地从车库里开了汽车出来,拉着杭景坐上去,杭景道:“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萧北辰微笑道:“如今这样,管它好与不好。”

郭绍伦和唐起安早被惊动,带着侍卫官跟了出来,萧北辰在车内朝着他们摆摆手,只笑着说了一句,“我们可要回花汀州了。”便把车开了出去,车子开得极快,郭绍伦还来不及跟上一句话,就见那车远远地开走了。

他开着车,带着她从豫家界一路往北新城去,天将破晓才进了北新城,眼看着北新城内皆是商家闭门,民家闭户,招牌铺路,街道寥落,往日的繁荣已是不在,惟有米粮店外面人头攒动,叫嚷之声沸反盈天。

他们一路把车开到了花汀州去,才把车停下来,花汀州里里外外都静的没有半点声音,萧北辰对林杭景笑道:“我让云艺他们都走了,此时的花汀州,倒真成了咱们的二人世界了。”

他携了林杭景的手下车来,林杭景道:“你这样神神秘秘的把我带来?究竟是要看什么?”他便笑道:“走,咱们到后面的花园看去。”

萧北辰拉着她一路到了后面的花园,这花园子因为无人修建,已现颓败之势,地上的杂草连成一片,都快成了草毡子了,原本修剪整齐的花地里,却开了无数的小野花,眼看着天边铺满晨霞,映照到园子里来,正是一片千里连芳草,萋萋愁煞王孙,徘徊飞尽碧天云,凤笙何处的景象。

如此的残败看的人禁不住心酸,林杭景眸光微黯,萧北辰却依然微微一笑,朝着不远处一个方向指去,道:“四年前你亲手种下的那一棵桃树,难道你自己都忘记了。”

她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不远处的假山石旁,却是一树桃花,衬着那白雪消融,团团花朵鲜妍绚烂,随风轻摆,恰似粉雪流年,满眼云霞,美不胜收,只将那万般风流都看遍,只剩下落英如雪,相思满地。

他笑一笑,说,“是你说的,这桃树两年开花,三年结果,你已经错过了它两年的花期,这一年,我却是再也不能让你错过去了。”

林杭景心中一恸,终于记起了那棵桃树。

四年前的她,只为了逃脱他的牢笼,信手摘下这一棵桃树,说什么天长地久,却不料他守候至今,痴情不改,终于等到这一天,两人携手来看这桃树,他伸出手来将她拥在怀里,闻的她发香幽幽,眼看着桃花纷落,忽地一笑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那词的下一句却恰恰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她心下恻然,只把眼一垂,静静道:“你要是再往下说,我可要恼了。”

萧北辰便笑着说,“我就说你脾气比我大,算我怕了你,不说了。”他顿了一顿,微笑道:“如今桃花已开,只等到南去的大雁归来,春天就到了,我曾说这一辈子定要与你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到了此时此刻,能与你这样好好的看桃花,我心中已是知足。”

她忍不住转身去看他,眼泪盈然于眶,哽咽着道:“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无论到了哪一刻,我都跟着你。”那话才说完,她的眼泪已经落下来,他把眼一垂,掩下眼底那一片黯然痛楚,突然伸出手来将她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只听得那桃花落英阵阵,簌簌地敲在两人的心里去,他紧紧地抱着她,那样真切的温暖让他舍不得撒开手去,他的声音如梦一般恍惚,只低声说了一句。

“杭景,我们怎么就错过这么多。”

这样的一句话,便好似将无数的前尘旧梦揭开。

犹记最初时,他是北新官家纨绔子的不羁,她是寄人篱下默然少语的安静,再往后,他是总角少帅的狂妄骄傲,她是空谷幽兰般的清冷平淡,这样的磕磕绊绊,牵牵扯扯,终于到了今时今日,繁花落尽,终见汝颜,千帆尽掠,终执尔手。

萧家曾经那样的繁华,油烹鼎沸,冠盖京华之盛,大帅府里的二姝同艳,百花竞放,紫藤花架下的七姨打趣,欢声笑语,花汀州的烟花炮竹,火树银花,热热闹闹多少故事,如今却是人去楼空,香消云散,花叶凋零,这天地间却只剩下他们二人,宛如血脉相溶般息息相关,休戚与共,终究是这样的缘分,谁也没有躲开去。

到了晚上,窗外略起了风,落地灯发出一片淡淡的光芒,萧北辰站在窗前,看着花汀洲园子里的爬山虎叶子在风中摇曳翻腾着,默默地抽着手里的一支烟,那烟雾袅袅地蜿蜒上升,却仿佛是将他的眉眼都遮住了,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就听得一声门响,他转过头去,就见林杭景端着一个餐盘走进来,餐盘上面放着两碗才煮好的清汤面,冒着香香的热气,她将餐盘放在桌子上,笑道:“又是清汤面,我只在厨房里找到这个,还忙乎了这半天,难为总司令,将就着吃些吧。”

他将手中的烟掐灭,扔到烟缸里去,走过来坐下,笑道:“这话倒该我说才对,难为少夫人这样为我洗手做羹汤,我就偏爱吃这个清汤面。”她微微一笑,道:“那你快吃,吃完咱们还得回去,郭副官和唐侍卫长还等着呢。”

他便笑道:“就让他们等着去,我还要再喝几杯酒才行。”他站起来,转身到一旁的酒柜里去取酒,林杭景看着他背着身站在那里倒酒,自己才吃了几口面,他已经把酒端过来,放在她面前一杯,林杭景便微微笑道:“我可不喝这个。”萧北辰擎着自己的酒杯,说,“咱们今天就喝一个交杯酒吧。”

林杭景才知道他是这个意思,抿唇笑道:“那我就喝一点。”

他说,“你先把这个戴上。”他拿出一个盒子来,打开后放在桌子上,却还是那一对晶莹圆润东珠耳坠,他道:“你可还记得这个?”林杭景柔柔地一笑,“我记得。”她伸手来取那耳坠,他低声道:“还是我给你戴上吧。”

他站起身来,亲手将那对东珠坠子戴在她洁白柔软的耳垂上,顺手细心地为她理了理略微散乱的鬓发,才走回桌前坐下,看着那一对耳坠子在她雪白的面颊旁摇曳生辉,微微一笑,端了酒杯过来,两人手臂相交喝了那一杯酒,林杭景被那酒呛了一口,好容易才喝下去,忍不住道:“这样难喝的东西,亏你还喜欢。”他也不说话,只默默地看着她,那样专注的目光便好似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一样,她说:“你这是怎么了?”

他眼眸里的光芒无声地闪烁一下,她才问得那么一句,忽然觉得头一晕,眼前的一切都在那一刻摇晃起来,眼皮便仿佛是有千斤重一样,捏着手里的杯子“啪”地一声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她心中顿时明白,用力地张嘴,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还是要她走!

滚热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落下来,她软软地趴在桌子上,那样浓烈的倦意袭来,逼着她闭上眼睛,她却不敢,因为她知道,这一闭上眼睛,就是与他的生离死别,他静静地坐在她的面前,那张磊落分明的面孔是极安静的神情,她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手去,含着泪微不可闻地叫了一声,“……三哥……”

他伸手过来,握住了她温软的手,黑眸里深情如海,薄薄的唇角上扬,竟是微微地笑着,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对她说:

“林杭景,你记住,我萧北辰这一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就是你!”

那一句话,便重如千钧,这样的半生缘,一世情,直叫人梦断魂伤,她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无力地趴在桌面上,他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静静地凝视着她,她的心中伤痛如刀绞,渐渐的,他深邃的眉眼便不再清晰,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悲伤将她整个吞没了,她再也无法坚持下去,意识慢慢地散开来,在眼前的最后一丝光芒都无可奈何的逝去时,她挣扎着说出那一句话来。

“……我和南归等着你……回来。”

她终于昏睡过去,明珠耳坠垂在她面颊的一侧,眼角犹有泪珠无声地落下,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紧攥着她的手,专注地看着她柔美的侧脸,便仿佛是要把这一瞬永远刻到他的心里去,那也许就是他们今生今世的最后一刻相守,窗外是茫茫的夜色,那带着料峭寒意的风一阵阵地吹来,将未化尽的残雪从屋檐上吹落下来,扑簌簌地打在窗户上,他还记得她初到萧家时,窗外的雪也是发出这样扑簌簌的声响,转眼之间,那些过往匆匆,恍若一梦,又仿佛成了隔世的事情,那么近,又那么远……

他看着一滴眼泪从她乌黑的眼睫毛下缓缓地滑落下来,无声无息地滴落在他的手心里,那一滴清澈的泪恰如明珠般晶莹剔透……他竟在恍惚间出了神,就连自己的呼吸,都在她那一滴泪落入自己手心的瞬间,一如这半生的故事,变得那么近,又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