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青蒲,锦朝轻叹一声。

她抬头看顾澜,笑着说:“这白糖梨酥也不知是谁的手艺,你每日三次的做了给我送来岂不是麻烦,倒不如直接把这丫头给我,我也省得每日想着。”

做白糖梨酥的丫头就是青蒲!

顾澜心中一惊,顾锦朝不是不喜欢青蒲吗,怎么又突然想把她要回去?她当初把青蒲要来,肯定是有私心的,又怎么能再还给顾锦朝!她是怕这丫头瞅着机会了又被顾锦朝用了。

顾锦朝慢慢合上茶盖,说:“难不成这丫头二妹喜欢得紧,既然放在小厨房里,应该也不是贴身服侍二妹的吧。”又笑着拍拍她的手说,“二妹要是觉得放走人不甘心,等一下我让留香给你拿那对墨玉镯子来,你不是很喜欢那对玉镯吗。”

顾澜脸色都不好看起来,却只是很犹豫地说:“…只是这人原来就是长姐跟前的,叫青蒲,我看她做点心手艺不错才带回来。要是长姐要了回去,又惹了长姐生气可怎么办。”

锦朝心道果然是青蒲,也就直接向顾澜开口要人了。

“我要了回去,也不放在眼前就好,不知此人现在在何处?”

她贵为嫡长女,直接开口要人,顾澜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既然有这个身份,自然就要好好利用。

顾澜平时都把自己当成顾家的嫡女看,在外人面前也总要端嫡女的架子。顾锦朝这样直接向她要丫头,却如打了她的脸一样难受,一时间脸色难看恢复不过来。

顾锦朝自然了解顾澜,她最是好强,平时什么都不肯落后自己半分的。

但是顾锦朝才是顾家的嫡长女,不是她顾澜。

锦朝却好似自己根本没有以势压人,笑眯眯地说:“果然来二妹这里心情就好许多,你等一下就让青蒲到我那儿来吧。”又对留香说,“你去看青蒲可有什么要帮忙的,我同白芸回去就可。”

顾锦朝回了清桐院,又把采芙叫进来,告诉她要新来一个丫头:“…原来的青蒲,我要了回来。你带着雨桐、雨竹在下房帮着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开了我的库房找一对刻海棠的银勺,几个梅瓶,把她的屋子好好布置一番,什么地方放什么东西最好,只要你拿主意就行。”

采芙应诺后带着两个小丫头去收拾。心里却转得飞快,前些天大小姐还让白芸去打听青蒲的事情,今天却已经把人要回来了,却不知道小姐在做什么打算。又让她去布置房间…留香姐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小姐这些日子待她好,看样子这是要重用她?

采芙心中有些忐忑。她熬到二等丫鬟也不容易,小姐却一直没有注意过她。这种丫鬟等年龄到了,主子就可以随便配了小厮或者护卫,更有的给了哪位管事的做填房小妾。但是在小姐身前的一等丫鬟却不一样,要是主子愿意,那就能配好人家,或者还可以跟着主子,尽忠尽责,一荣俱荣。

她手心微有点出汗,想着这件事得办得十分妥帖才行。

顾锦朝又找了佟妈妈进来。佟妈妈是清桐院的管事妈妈,是母亲早年从手底下的田庄里选出来的,她做事干练,管教小丫头也有一套,大家都服她管教。本来管事妈妈是比大丫鬟更大一级的,不过原先的锦朝更信任留香,佟妈妈许多就如管教丫鬟、安排小姐日常上的一些事情,都被留香接手了去。

佟妈妈现在都没有住在清桐院里,她在青莲居帮着管理内院一些才进府的八九岁小丫头。听白芸说小姐找她去,忍不住一路上都在问她:“小姐有什么要事?”或者“小姐近日可好,夫人呢?”

白芸因她原先也是管事妈妈,对她比较尊敬,耐着性子回答:“都还好,小姐有什么事我也不清楚。”

佟妈妈看得出白芸似乎不太想和她说话,便没有继续问了。等到了清桐院,锦朝已经在东次间等她。

锦朝先抬头看了她一眼,佟妈妈四十多的样子,肤色比这内院妇人们深些,戴了一对小小的赤金耳丁香,除此外再无饰物。

佟妈妈问了安,锦朝才说道:“…今日找您来,是想问问这院里登记册子是在您那儿吗?”

这一句话,说得白芸和佟妈妈心里都一跳。

院里的登记册子,那都是小姐账上的东西,府上给的,纪家拿来的,别人送的,登记册子也一直是管事妈妈收着,留香姑娘并没有拿过登记册子,这院中的东西,已经是好久没有记过帐了。

事情要是责问起来,肯定是佟妈妈的责任,毕竟她虽然实权不是管事妈妈了,但是名位却还是。虽然这事情确实不怪她,留香姑娘嫌登记册子麻烦,一直没有到她那儿拿回来。但是要是把责任推到留香姑娘身上,小姐估计也会因为偏袒姑娘而斥责她。

佟妈妈只得跪下说:“请小姐责罚,是奴婢疏忽了,这登记册子是在奴婢那儿,但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清理过了。”

第七章:青蒲

锦朝其实只是想知道自己手中究竟有多少东西而已,她心中有个底,平时也好注意点。前世便是不在意这些东西,连母亲的陪嫁都放心交给底下的管事全权打理,结果店铺亏损严重,田庄的收成也一年比一年差。锦朝后来嫁到陈家后主中馈了,才关心起母亲留给自己的嫁妆,自己的东西虽然越来越少,那些管事倒是一个赛一个的肥得流油。

看佟妈妈诚惶诚恐的样子,就该知道自己平日对这些下人是什么样的了。

在小院这么多年,锦朝也有很多体会。下人也不容易,当她连下人都不如的时候,那种滋味又怎么是别人可以体会的。她起身之后轻扶了佟妈妈起来,笑着说:“佟妈妈言重了,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既然很久没有清理了,那便开了库房清理一下吧,清理后给我看了就好。”

佟妈妈听了这话,却难掩一丝欣喜,大小姐让自己开了库房清理,那意思就是要自己再回来了?她还是有些不确定,说:“那倚竹楼那边奴婢的差事…”

锦朝说:“您是我的管事妈妈,倚竹楼的差事自然是别人去做的。”

佟妈妈看着小姐,又磕了好几个头感谢她,心想小姐难得如此好说话。

正午时分,留香领着青蒲回来了。青蒲梳着简单的丫髻,什么首饰都没有佩戴,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青色夹袄,褐色的综裙。身量很长,比留香高了两寸的样子,低眉顺眼的,面容清秀。她比一年前瘦了许多,脸颊都有点凹进去了。

看她没有首饰戴,留香拨了自己的鎏金镯子送她,青蒲连忙推拒,她笑着说:“你穿得寒酸,别人还以为我们大小姐也过得不好呢!”青蒲脸一红,才收下东西。

留香却有些感概,她当年刚来清桐院的时候,青蒲还是大丫鬟,如今却轮到她了。

留香先让青蒲去找常婆子分个下房,她刚要到下房,正巧看到雨桐抱着一个珐琅彩鱼藻纹的花瓶走过来。

雨桐先屈身说:“留香姑娘回来了。”

留香问她说:“带青蒲回来的,这抱着花瓶要去哪儿?”

雨桐笑嘻嘻地回答她:“小姐让采芙姐姐拾掇一间下房给这位新来的青蒲住,还说用雕海棠花的银勺子勺帐帘,又寻了一个花瓶摆设…佟妈妈正开了小姐的库房清理呢,看着这个花瓶好看又轻便,采芙姐姐便说就用这个。那屋子里采芙姐姐又帮着添了几盆海棠和水仙,布置得可好看了。”

留香听了这番话脸色都变了。

她心中思绪一时极乱,看雨桐还睁着大眼看自己,她又问她:“佟妈妈回来了?”听起来有点喃喃。

雨桐点点头说:“佟妈妈从倚竹楼回来了,高兴得很,小姐让佟妈妈清理库房,干得十分起劲儿呢。”

留香面色更沉了,让小丫头先走,她自己一个人先回了下房。

下房也是有规制的,大丫鬟自然是单独一间,二等、三等的丫环都是两两一间的。这青蒲刚要回来,怎得就是一人单独一间了。而且小姐还特意吩咐了采芙布置,连要放什么都是先说了的。这些倒也算了,这佟妈妈竟然不知怎的从倚竹楼回来了,还是管事妈妈,那她怎么办?

佟妈妈走了,这院里没管事的了,那就是她最大。佟妈妈回来了呢?

留香有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锦朝下午又去陪母亲,夜暮时回来,小厨房给她备了些清淡炖菜吃下,早早歇了。

只是这晚上她一直没有睡好,夜晚又下了一场大雪,她听到雪压断枯枝的声音,又听到风吹得呜呜响。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倒是被子太热捂了身汗。她睁着眼睛看床顶,觉得自己心里想着很多事情,她有很多事情应该去做,但是这些事都急不来,要慢慢做。

后半夜勉强睡着了,又梦到了很多年前也是大雪的时候,她一个人站在庑廊上看雪,看到陈玄青带着俞晚雪在折梅,朵朵指甲盖大的腊梅,剔透如玉。

俞晚雪本该是后院妇人,却揽了裙子折梅,陈玄青当心她摔了,在下面望着她。

俞晚雪攀着枝桠笑着问他:“须若,这个好不好看?”平日里端庄秀雅的人,活泼起来竟然像个孩子一样,脸上的笑容带着一点期盼。

陈玄青无奈地笑,敷衍她道:“都好看都好看,你快下来罢,要是让过路的丫头看到了,可是要传闲话的。”

俞晚雪说:“你瞧着都好看,我就都折下来给你,放在书房里,香味最雅致了。”

俞晚雪最后下来了,陈玄青握住她的手替她暖和说:“冻得这样冷,你还非要去…”

却又小心地取下她手里的花枝帮她拿着,另一只手牵着她往回走。

她的裙子是浅绛红色,透过雪天朦胧的光,看得顾锦朝的眼睛刺痛不已。

这一夜梦多又沉,锦朝并没有睡好。

卯时一刻雪才停下来,天还是昏黑的,锦朝却睡不着了,透过帐帘看到屋子里还亮着两盏落罩灯笼还亮着。她起身喊人:“留香呢?”

今天值夜的是采芙,她睡在屏风外面,朦胧中醒过来开始扣棉袄上的盘扣。“小姐今天醒得这样早,奴婢给您叫留香姑娘去。”清晨还很静寂,留香本来就翻来覆去没有睡好,听到小姐隐隐的声音便翻身起床,她手脚快,三两下就穿了衣服用铜盆打了水过来,热气腾腾的水。

采芙看到留香跨进房门,屈身说:“留香姑娘好巧,小姐正叫您呢。”

留香嗯了声,淡淡说:“帮我接着盆吧。”

采芙伸手要去端盆沿,留香却笑了:“怕什么,接着下面就是。”

铜盆下面被热水烫得滚烫。手指放在盆旁边都能感觉到热度,这要是端上盆底,手上的皮都要被烫掉一层的!采芙的手下意识往回一缩。

留香淡笑着说:“耽搁了小姐的事可就有得你受了。”

留香看着她的眼神冷冰冰的。

采芙沉默了一下,她当然知道留香为什么这么对她,帮青蒲布置了下房,小姐夸赞了她几句做得好。留香姑娘正好听见,加上前次在小姐面前落了面子的时候她也在场,留香恐怕心里早惦记上她了。不是这出也会是别的…采芙最后咬了咬唇,伸手去接铜盆。

锦朝在里面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她大抵听得出是铜盆掉在地上的声音。不禁皱了皱眉,这是哪个丫鬟,怎么做事还还冒冒失失的。

留香和采芙立刻进来了,跪在她床前。采芙低着头没看她,留香磕了头说:“奴婢们惊扰小姐了,奴婢让采芙妹妹接着铜盆,她只是一时手滑没接住罢了。您可不要怪她。”

手滑?锦朝看采芙低着头声音都不出,便问她:“真是如此吗?”

采芙委屈得鼻子都酸了,那滚烫的铜盆她根本没接住,溅出来的热水还在手背上烫出几个燎泡。留香这话哪里是为她求情,分明是把责任都不动声色推到她身上了。但是小姐最不喜欢别人互相推诿了,何况洒在地上的水已经凉了,她百口莫辩。

她磕了头,平静地道:“奴婢认错,请小姐责罚。”

锦朝却听得出她的声音有些不对,觉得有些疑惑。采芙一向稳重,怎么就打翻了铜盆,留香还抢着就把责任推到她身上了?

她轻声说:“你抬头来我看。”

采芙都已经哭出来了,眼泪掉在柞木地板上,但是她还是没有抬起头。锦朝看到她的手都烫红起泡了,心里却生出几分愠怒,但是她也什么都没表示,只是道:“算了,不过是小事而已,既然你只是无心的,就先下去吧。”

小姐竟然没有责罚她…采芙本以为按照小姐的性子,她恐怕会到雪地里罚跪半天呢。

她一时觉得小姐待自己确实好,一时又觉得自己让小姐失望了。脸色苍白地道了谢,采芙退出去收拾洒了满地的水,锦朝继续和留香说话:“青蒲已经来了吗?”

留香看着采芙退出帷幔,心中还轻松了口气,采芙果然还是不敢说的。听到顾锦朝问她,连忙回答说:“昨个就来了,奴婢先带她去外院新拿了两身衣裳,晚上才把东西收拾好,一时没来得及和小姐请安。”

锦朝听完她的话想了一下,又说:“佟妈妈现在回来了,她是管事妈妈,你以后可要协助她管好清桐院大小事宜。最近正在清理库房,你比她熟悉,就帮衬着点…”

锦朝说完后,吩咐她先下去:“…你去把青蒲找来。”

第八章:管事

锦朝穿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靠着大迎枕,身下是掺金丝绣云鹤纹的软垫。过一会儿便听到了轻盈的脚步声。

她抬起头,只见到地上匍匐着一个黑黑的头,梳着丫髻,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饰物。青蒲的声音很平稳清亮:“奴婢青蒲拜见小姐。”

她小时候呆在纪家,青蒲总是站在她身后,她习过武,个子比一般女子高一些,非常有力。她想要树上的小鸟窝了,她想要一串好看的槐花了,都是青蒲三两下爬上树去帮她摘。她话不多,人也算不上顶顶的聪明,但是忠诚,对她非常好。

青蒲今年应该有十八岁了,早过了适宜婚配的年龄。

锦朝下了炕,弯腰把她扶起来。青蒲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但是瘦了不少,脸也没有以前好看了,皮肤蜡黄,她拉住了青蒲的手,青蒲有些惊住了,主子与仆人尊卑有别,小姐怎么会拉她的手!

锦朝却不要她抽回去,而是看着她掌心纵横交错的纹路,问她:“这是怎么弄的?”

青蒲颤抖了一下,低声说:“奴婢在小厨房里劈柴弄的,小伤而已。”

锦朝皱了皱眉,她不是没劈过柴的,如果只是劈柴,又怎么会弄成这样!

她目光直看着青蒲的脸问她:“顾澜是否恶待与你了?”

青蒲回答说:“算不上,只是奴婢习过武,她便要奴婢用手劈柴,不用斧头而已。奴婢还是干得来的,小姐千金之躯,奴婢的手粗糙,可不要伤了小姐。”

锦朝却想起当年在纪家的时候,青蒲还曾带她爬树捉鸟,后来被被别的丫环发现告了状,外祖母就责罚她跪在门外头,足足两天的时间。锦朝就把自己吃的松饼、绿豆糕、窝丝糖什么的揣在怀里给她拿去,青蒲就着她的手掌心吃得狼吞虎咽的,一点糕点屑都要舔干净。

她心里突然觉得一痛,声音也弱了些:“你是不是怪我发落了你?”

青蒲笑着摇摇头:“当年小姐救奴婢的命,奴婢这条命就是小姐的了,小姐要奴婢做什么,奴婢便会做,又怎么会怪您呢。”

锦朝听到这句话却并没有放松,青蒲虽然还是那个青蒲,但是两人毕竟没有从前亲密了,也是,怎么可能会不记恨呢。她只喜欢青蒲能记恨她少一些,她好慢慢补偿她。

锦朝想了一会儿,才说:“以后你还是回来贴身伺候我,月例按照二等丫鬟来,别的都比照一等丫鬟…你可愿意吗?”

青蒲跪下来磕了头,说:“奴婢能回来伺候小姐,自然高兴!”她父亲当年是纪家的一个花匠,娘亲早亡,父亲爱喝酒,常常喝得醉醺醺的,寻着由头就对她打骂不止,有一次青蒲差点被打死,浑身都被打得青紫了,就是那次,年幼的锦朝救下她,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从此她就一直忠心耿耿守在她身边。

青蒲面色微动,犹豫了一下,她突然低声说:“小姐,奴婢在翠渲院呆了一年了,有些事还是看得明白…您可要小心提防二小姐。”

锦朝看她脸色严肃,却笑了说:“我知道,你才来不久,还是先下去休息吧。”

不管怎么说,青蒲待她还是真心的忠诚。

等青蒲离开后,锦朝就静坐在大炕上想自己身边的丫鬟,攘外必先安内,如果连她身边的丫鬟都对他不是忠心的,那她后面的路必然也很难走。锦朝想先把自己身边的丫鬟清理一遍,留香她是肯定不能要的。

刚才的事她又岂能看不清楚,留香端来滚烫的热水,都能把皮烫出水泡,又怎么可能是给她洗漱用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留香竟然不知收敛,采芙被欺负了还不敢辩解一句!自己当年到底是如何选中的这个丫鬟?

留香的来历,也许更需要摸清楚。或许应该找个人去打探一下。

除开留香,采芙倒是不错,得以锻炼倒是可以用,而白芸不够聪明,另外两个丫头太小…

锦朝正盘算着这些,白芸来说佟妈妈来见她了。

锦朝精神一震,必定是说登记册子的事情,她也确实想知道自己有什么东西,多少家底。

佟妈妈今天多戴了支一点油金簪,看上去喜气洋洋的,手里拿着本青色云纹的册子。

“…用了一天时间,小姐的东西都点清楚了。”

锦朝接过册子看,看下去不由得暗自咋舌。她知道自己年轻时东西多,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古董字画、家什用件、花瓶器皿、金银珠宝,数来数去让人眼花缭乱。

五蝠献寿金簪一副十二支、嵌宝石银丝髻头面四副、翠玉镯子七对、黄色葡萄石两盒、金银宝钿花五盒…青花瓷器十件、红瓷四件、景泰蓝七件、白瓷八件…

一样样,一件件点下来,她这财产竟然也有一万两银子,抵得上顾家一年的收益。

其中大部分都是她从纪家带回来或者是每月外祖母送来的,纪家家大业大,最是不缺这些了。

佟妈妈笑着继续说:“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过了年关不久就是二小姐的及笄礼,小姐您也备一些送人和打赏的礼好了。奴婢看着帮您准备了印云纹的银裸子、几副赤金雕花的簪子、端砚和澄泥砚…您看怎么样?”

再过一月就是年关,到时候走亲访友打赏送礼是不可少的,何况她已经及笄,却还没有定下婚事,母亲肯定是要她多走些勋贵之家的。别的不说,纪家、永阳伯家,同住四里胡同的宋家,还有罗贤胡同的定国公樊家、顾家祖家,那都是要去的。

不过佟妈妈这话,倒是让她想起了一件事。

年关将近,她的胞弟顾锦荣也该回来了。

父亲觉得在家里教养顾锦荣毕竟不好,家中只有他一个男丁,大家都宠爱他,恐怕把他溺坏了,到了八岁后就送去了七方胡同读书,那里有两个德高望重的翰林院老学士开了课,好多世勋官家的弟子都往七方胡同去读书,甚至是镇威候世子、定国公两个嫡子,都是在那里的。

锦朝想起顾锦荣,便问佟妈妈:“既然要到年关了,大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佟妈妈笑着说:“…说是三五天内,夫人都让把鞠柳阁旁边的静芳斋收拾一下,等大少爷回来就住。奴婢就准备了两方砚台,小姐倒是可以给大少爷。”

锦朝点点头说:“你有心了。”心里却想着送砚台未必好,顾锦荣既然在七方胡同读书,那好砚台肯定是见了许多的,她那几方端砚虽然质地上乘,但毕竟不是名家精品。

她其实对顾锦荣并不了解,九岁以前她住在纪家,两姐弟见面也不过是年关、中秋这些时候,说不上几句话,等她回到顾家了,顾锦荣却搬去了七方胡同读书,一年到头也只有年关的时候才回来。现在想起来,对顾锦荣的印象是十分模糊的。也不知道这个弟弟究竟喜欢什么,她好投其所好。

锦朝吩咐佟妈妈:“去找母亲身边的徐妈妈问问,她带大大少爷,肯定对大少爷十分了解,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平日里有什么习惯,都问清楚。”

佟妈妈应诺,锦朝又想到了留香的来历,招她靠近一些,低声说:“另外…找一个你信得过的丫头,去打探一下留香的来历,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佟妈妈有些吃惊:“…小姐的意思是…”话还没说完,立刻又转了话,“奴婢多嘴了,小姐吩咐的一定办好,半点风声也不会走漏的。”

她倒是个懂事的,锦朝对佟妈妈还是比较满意的,凭她是母亲的人,她就信任了三分。不过佟妈妈毕竟是内院仆妇,要去打探外院乃至适安别的地方的事情,恐怕也不方便。

留香说过自己有一个兄弟,在俞家做杂…

要是能打探到她这位兄长,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九章:锦荣

年关越来越近,府里也喜气洋洋的,贴了剪纸、挂了红灯笼,又先摆了果子素食在神像面前。

锦朝每天醒来先去给父亲请安,再到母亲那里坐一上午,与几位姨娘、妹妹说话,下午则学女红,到了晚上要看一会儿书才睡。

这几日的功夫,父亲只去看了母亲一次,还匆匆的走了。

母亲倒是不怎么在意,脸上神情淡淡的,她却总想起小时候,母亲抱她在怀里,跟她说和父亲的故事。

那个时候母亲眼睛里都带着笑,年轻的脸庞泛着光:“…你父亲当年刚考上进士的时候,来纪家提亲,你几个舅母有意为难他,要他拿礼出来,羞得满脸通红的,比小姑娘还害臊…”

锦朝一直想象不出,严肃刻板的父亲少年时如此害羞是什么样子。

正是学绣艺的时候,她坐在西次房里,窗户开着,阳光从刻海棠的窗棂上透进来,照在黑漆的黄花梨木小几上。小几摆了竹编小筐,整整齐齐缠着各色的丝线。锦朝绷了一张素绢绣花,她正在绣一丛四季兰。

留香、青蒲站在她身后。

薛师傅看着她的绣品,啧啧称奇:“大小姐最近进益非常,不过这花样倒是少见。”

锦朝笑了笑说:“不过是开在山野的花,北直隶不常见,南方倒是有许多。”

薛师傅仔细端详了许久,笑道:“我看您现在的绣工倒是有蜀绣的韵味,针脚严整细腻,色彩淡雅,瞧这花叶的边沿,浑然天成。”

薛师傅擅长的是苏绣。

锦朝心里暗想,果然还是瞒不过薛师傅。

拾叶是四川人,最擅长的便是蜀绣,她母亲是川蜀有名望的绣娘,把自己的绝艺都传给了女儿,本来也想她成为一名绣娘,却被卖到北直隶来。蜀绣传承更严谨,而且流传广度不如苏绣、湘绣,在北直隶一向比苏绣少见,锦朝也是学了十多年才磨出来一手蜀绣精工。

不过原先一个女红粗糙的大小姐,突然绣出精湛的蜀绣,确实惹人怀疑,她已经注意着让针脚更稀疏,像苏绣的方向靠拢了,但是薛师傅毕竟是绣艺行家,一眼就瞄出端倪了。

锦朝只得说:“…我看了母亲那儿的锦鲤戏荷图,觉得十分精巧,就着意着私底下学了学。”

母亲有一扇锦鲤戏荷图的屏风,是蜀绣精品,还是当年她成亲时定国公府送的,阖府皆知。

薛师傅原来并不喜欢顾锦朝,顾锦朝不喜欢学习这些,她觉得学习女红中馈最无聊了,对她也冷冷淡淡的,半个月都未必找她学一次。现在大小姐倒是勤勉许多,她现在这么一学,薛师傅才发现顾锦朝天赋异常好,什么针法都是一点就通,自然心生几分喜欢。

她笑着说:“…大小姐天资聪颖。”

青蒲送薛师傅离开,留香帮她把针线收起来,笑着说:“奴婢瞧不出什么绣艺,不过看小姐绣的花真好看,好像都能闻见香味儿似的。”

锦朝只笑笑。

过了一会儿佟妈妈来了,锦朝放下手中的小绷,又让留香先去端茶,请佟妈妈坐在锦杌上。

她前几日让佟妈妈打听大少爷喜好,回话说他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倒是爱收藏名家书法。今天来找她也不知是何事。

佟妈妈先喝了口茶,望了望四周无人,说:“小姐吩咐留香姑娘的事,我打听过了。”

原来是留香的事…锦朝顿时提起了精神。

“留香姑娘是九岁那年被她父母卖进来的,当时给了二十两银子。进府之后先在杜姨娘那里做小丫头,没有半年就去了外院的厨房,到了十四岁被分到了茶房,半年后到了您这里。”佟妈妈简单说了一遍,又继续说,“我还着意打探了别的,当初她在外院厨房的时候,和几个丫头关系都不好。一个叫秋栾的丫头告诉我,留香常常不在当值,也没有管事责怪她,大家对她都有些排斥…也说过她手脚不干净,曾经拿了厨房一支五十年的人参,被责罚了一顿。”

锦朝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她身在府中,又没有病痛,拿人参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