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朝又说:“难受…我头疼,想吐…”

陈彦允接着安慰她:“一会儿就好了。”他拉开顾锦朝的手打算离开,他虽然是救了人家姑娘起来,但毕竟有所冒犯。要是追究起来难免会坏了她的清誉。他悄然离去,也就没有人知道了。

顾锦朝却拉着他的衣袖,不依不饶:“不要走…不告诉外祖母…”她的声音却渐渐弱了。

陈彦允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根根拉开她的手指,从小径离开湖榭。

陈义正在外面等他,看他浑身都湿了,很是惊讶。

“备马车,我们立刻回宛平。”他淡淡地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帮忙

羊肉铺子外面煮着大锅羊肉汤,水气从槅扇中飘进来。

远处传来依稀的叫卖声,一路走一路敲的货郎用小棒子敲出叮叮叮的声音。

顾锦朝垂着头看自己挂在腰间绣兰草的蜜合色香囊,心里转过很多个念头。

陈三爷总不至于下手杀自己灭口吧…

陈三爷见她不再说话,觉得她有点怕自己了,不禁好笑:“你现在才觉得怕吗?胆子这么大,一个闺阁女子,敢私自出门,还叫人来拦二品大员的马车,请我喝羊肉汤…我还以为你什么不怕呢。”

顾锦朝觉得陈三爷的语气像训斥孩子一样,但是没有恶意。

也是,她如今才十六岁,对于陈三爷来说,她算什么呢,恐怕连动手都觉得没必要。

锦朝反倒镇定下来,轻声道:“陈大人权势滔天,我怕是应该的…我来找您,也确是走投无路了。原以为您是出于自己的考虑,也想帮顾家一把,是我想多了…”

陈三爷温和地一摆手,示意她先别说话:“虽说不知你是从哪儿听了王大人的事,不过可不要胡乱揣测。这话我就当没听过,你也不要和旁人说,小心招致杀身之祸。”

他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不紧不慢地道:“我和你父亲是差了一科的进士,你父亲刚进户部观政的时候,曾跟在当时的司度郎中文大人手下做事,文大人和我是忘年交。顾念你父亲的才情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后来致仕回了安徽芜湖老家,去年和我通信,曾叫我多照拂你父亲。”

顾锦朝记得这件事,这个文大人是个老儒,她小的时候还见过。后来文大人致仕了,父亲才转拜了林贤重。

真是因为这个文大人?

顾锦朝对上陈彦允的目光,一不小心就撞进陈彦允深不见底的眼中,她突然后退了一步。

陈彦允却还没说完,声音很缓慢:“凭着这等交情,我帮你父亲不死已经够了…再想让我出手帮忙,可是要置我于不义之地的。”

顾锦朝脸色微变,陈三爷这是不愿意帮忙啊…她低声道:“陈大人,这话我本不该多说,但这赈灾粮食不仅牵扯我父亲,还有山西几十万的百姓。饥荒之下,人人自危,卖儿鬻女也不稀罕…您是户部尚书,借您之位损益百姓,历史功过又该如何评说…”

顾锦朝觉得这番话说得实在大胆了些。她实在不了解陈彦允。要说他是个佞臣,他在任户部尚书几年,减轻徭役赋税,国泰民安,从没有贪赃枉法。要说他是个贤臣,为虎作伥这么些年,他真是替张居廉做了不少昧良心的事。

顾锦朝不等陈三爷回话,行了福礼告辞。

陈三爷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来。

虽说这些事他觉得没必要解释,但是看着顾锦朝这样黯然失落的样子,他还是于心不忍。

他握紧了手中的奇楠沉香珠串,淡淡地道:“你才多大,怎么会懂这些呢…平常人看事只能看到表面,好就是好,坏就是怀。但是有些事本身是很复杂的。”

他并不能随心所欲,他也被很多东西牵制着。而政治斗争是一件很复杂的事,诡谲多变,他如果一个行走不慎,很可能会连累陈家百年基业。

顾锦朝想不到陈彦允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她沉默了片刻后道:“无论如何,小女也要谢过大人报信之恩。时辰不早了,小女告退了。”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陈彦允叹了口气:“…你带纸笔没有?”

顾锦朝的脚步顿住了。

青蒲去外面现买了笔墨纸砚进来。

江严帮着陈三爷铺了宣纸,心里还觉得跟做梦一样。今天陈三爷这么好说话?

他悄悄看了旁边坐着的顾锦朝一眼。这少女十分陌生,却显得格外明艳,他还从没见过漂亮得如此娇艳的少女。正是春深日暖,海棠繁华的光景,简直像幅画般。

三爷对那个字条的态度也有些古怪…他原先应该是见过这名女子的。

顾家顾郎中的女儿。

三爷刚才才向他问起顾郎中的事。

不论这女子是谁,江严都对三爷的做法不认同。今晚陈二爷就要从陕西回京述职了,三爷再在这里耽搁下去,等到宛平恐怕就要天黑了。何况这女子张口就是山西赈灾一事,实在不是什么普通的闺阁小姐。

江严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妙。

顾锦朝却看着陈三爷不紧不慢地磨了墨,蘸墨落笔。

“这信你让你父亲连夜拿去通州,找通仓主事丁永墨。他们自知该怎么办。”

陈三爷想用通州通仓的粮食来填补大兴的空缺?但这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陈三爷放下笔,说:“通仓粮食储备有七十多万石,只要不是战乱或者大规模的饥荒,是很少动用的。”通仓的粮食是国本,看管很严,如果不是动摇国家根本的事是不会开仓放粮的。他顿了顿,继续说:“如今除东南沿海偶有倭患,天下太平,是用不到通仓的粮食的。今年这雪下得大,明年收了新粮再入通仓库,到时候清除旧粮会进入京城的各大粮食商行,把账目做好就没有人知道了。”

他觉得顾锦朝的目光有些奇怪,又解释了一句:“…丁永墨是我的门生。不过你要让你父亲注意着,这信他看过之后,要是没有立刻销毁,就要来告诉我。知道吗?”

顾锦朝点了点头,突然问了句:“…您用左手写字吗?”

陈三爷笑道:“怎么,觉得稀奇么。”

她不是觉得稀奇,她是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前世和陈三爷成亲数年,却从未曾注意到他是习惯用左手的。

而且用得很自如。

陈三爷写完放笔,江严立刻从袖中拿出一块红绸布包着的刻章递过去。他在信纸上盖了自己的印章,才装进信封递给顾锦朝。

顾锦朝觉得这信封有千斤重,心里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陈三爷竟然真的愿意帮他们?而且还写了信给她?这信里究竟是什么,他不会写了什么别的什么吧?

顾锦朝狐疑地打量了信封一眼。

陈三爷觉得好笑,喝了口茶说:“不要觉得好奇想打开看,你们要是打开这封信就无效了。丁永墨是认得出来的。”他虽然信任顾锦朝,却不信任她身后的顾家。他们对信封都有特殊的处理手段,是不是打开过一眼就看得出来。

顾锦朝点点头,又行了礼:“大人放心,这事定不会把您牵扯进去。大恩不言谢,大人也用不着小女帮忙…但若有需要的,小女和父亲都会倾尽全力帮您。”

陈彦允道:“既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没有什么谢不谢的。”赈灾粮食的事王玄范若是没有做好,拖延山西救灾也就无从谈起了,并非对他毫无益处的。他也算是帮黎明百姓一次吧。

“你也不用担保,若是你们把我牵扯进去,陈家会不会遭受牵连我不说,但是顾家肯定是灭顶之灾。”

他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

江严帮他披上了大氅,他柔声向顾锦朝道别,走到门口却顿了一下,回头看着她问了句:“…你真的不记得了?”

夕阳西下,外面是青石街,残雪如盖。阳光竟然格外明亮,陈三爷的身影逆着光,神情她看不清楚。

顾锦朝怀疑自己没听清楚,她问:“您说什么?”

陈三爷笑了一下,摆摆手不再说什么,终于转身不见了踪影。

顾锦朝握着手中的信,只觉得十分糊涂。

不过父亲的事是耽搁不得了,她还是赶快回去为好。

她随即带着青蒲坐马车离开了兰西坊。

第一百六十六章:自杀

顾德昭脸色凝重地望着手中的信封,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顾锦朝喝了口茶道:“父亲切莫问为什么,女儿这儿不好把话说明白。您立刻拿着这封信去通州找通仓主事丁永墨,他知道该怎么办。”

顾德昭又皱了皱眉:“朝姐儿,这事可关乎父亲的生死啊…这信你是如何得来的。里面又写的是什么?”

锦朝叹了口气。父亲不放心她是应该的。毕竟这封信的来历实在可疑。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把信的来历说给父亲听了。若是父亲不知这封信的重要性,反而透露了信息给别人知道,那更是不好的。

顾德昭听了锦朝的话,觉得十分惊讶:“竟然是陈大人…你说他是因为文大人的渊源想帮助我?”

锦朝道:“父亲…这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咱们顾家可有灭顶之灾的。”

顾德昭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他素日和陈大人并无交集,不过每次见面行礼问安而已,陈大人也一向是颔首而过,连话都没说过一句。知道赈灾粮食的事有了回旋的余地,他心里松了口气,但更多的是疑惑。

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他没有再多问什么,和顾二爷说了几句之后套马去了通州。

第二日就要开粮仓。

锦朝去给冯氏请安之后就回了妍绣堂,给父亲做了几样点心。

顾德昭一夜未眠,等事情办妥后回到大兴,先到了锦朝的妍绣堂。

他喝了口桂枝熟水,跟锦朝说:“没有问题…丁主事看完信当即在烛台上烧了。随后连夜找人运粮,这次先运了三万石,把赈灾的粮食对付过去。还有十几万石分多次运完。”就算只是三万石粮食,也够他们忙了一宿。幸好丁永墨找的人个个都是不说话,闷头办事的。

顾德昭还有话没说,丁永墨看了信之后,曾经对他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