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朝摇摇头:“他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身后突然有人喊住她,是秦氏的声音。

顾锦朝转过身,果然是秦氏被众人围拥着向她走过来。

难道是要问她这瘦马的事?顾锦朝心里暗自猜测,脸上就先露出笑容。秦氏叫住了她。指了不远处的湖心亭让她一起去坐。二层的亭子,雕梁画栋十分的精致。随后又屏退了左右。

秦氏从顾锦朝随身的攒盒捡了个杏儿果脯吃,慢慢问她:“三弟妹。这柳氏是扬州瘦马吧。你知道这事多久了?”

果然是要问柳氏的事。顾锦朝还以为秦氏要兜几个圈子呢。

秦氏本来就和她有争斗,这下恐怕更看她不顺眼了。顾锦朝也没有瞒她:“三月余了,娘让我帮衬着她们些。所以我没有和二嫂说,何况这事也确实不好说…二嫂要是怪我,我也不会说什么。”

秦氏却笑了:“怪你干什么?”

她继续道,“真要是怪谁的话。我应该怪二爷、怪我自己,我怎么都不会怪你的。我就是还想问你。让你照顾她,是不是二爷的意思?”还没有等顾锦朝回答。她又笑着摇摇头,“算了,是我傻。没有二爷开口,这女人连陈家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娘一向维护二爷,我又不是不知道…”

顾锦朝叹了口气:“二嫂不必妄自菲薄。你育有三子,又是正室,背后还有秦家相助。管这么个人做什么呢。”

秦氏听得一怔。

顾锦朝很明白秦氏这样的女人,她再怎么能干精明,丈夫也是她的天,能随意决定她的心情。

“管那些姨娘通房的做什么,二嫂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任她花开花败的,你可听过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顾锦朝笑了笑,“能永远留在二老爷身边的,也只有二嫂而已。”

秦氏抬头看着顾锦朝,好像第一次把这个女子看得通透了。

道理她也明白,只是到了自己身上,却像被糊了眼睛一样想不开。

想不到顾锦朝还愿意跟她说这些。

顾锦朝又道:“随口之言,二嫂听听就是了。”

秦氏没有说话,顾锦朝准备要走了,叫了绣渠过来拾掇攒盒。

等到她站起来了,才听到秦氏在背后低声说:“谢谢了…”

顾锦朝笑着摇摇头:“谢我做什么,愚笨的人别人再怎么说都不明白。二嫂自己是明白的,我只是帮着二嫂想明白而已。况且别人也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到了自己身上,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秦氏也笑了起来:“三弟妹,你应该管家的。娘选你才是对的。”

两人倒是难得和气一次。

顾锦朝才不相信秦氏的话,也没有当一回事。笑笑就过去了。

等回了木樨堂,顾锦朝才看到罗永平来见她,还带了自己两个儿子给她请安。

现在罗永平的长子、次子都在香河的铺子里当掌柜。两个人都很能干。

要是没有重要的事,罗永平是不会来见她的。他现在是她的大掌柜,凡事也是忙不开身。顾锦朝想到后就让宋妈妈带着罗永平的长子、次子先去厨房吃点东西。

等带着罗永平到了花厅坐下,罗永平就立刻拿了本账簿出来。

“夫人,这是陈大管事让给我经营绸庄的账簿。我觉得这里头有些异常。就拿来给您看看。而且这些异常的账目数目很大…”

他指了好几处地方,“三月初五的时候,京城清平坊的杭绸铺子平白多一千两银子,记账的是卖一批杭绸来的钱。但是原丝进量并没有增多,这多出来的绸缎是怎么回事?而且一千两也着实太多了——就算是卖得最好的杭绸,一月能有几百两就已经够了。”

顾锦朝听后拿了过来看。账目的确不太对。

但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是有人要做假账,也没有这样把银子往人家口袋里装的傻子!

罗永平继续说:“不止这一个铺子有这个情况,还有别的地方。我找陈大管事问过,陈大管事说是三爷吩咐的,他给您的嫁妆贴钱。我就更加疑惑了。哪里有这么给别人贴钱的…”

顾锦朝刚开始还不明白,听了罗永平的话不禁浑身发冷。

如果是陈三爷的吩咐,那她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去叫曹子衡过来。”顾锦朝跟他说,“现在就叫他过来,我有要紧事要问他!”

罗永平被顾锦朝的样子吓到了,也不敢耽搁,连忙就让下人套了马车去曹子衡管账的铺子。

曹子衡正好在宛平办事。

他连身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连忙朝陈家赶来。

顾锦朝和他谈了许久。又叫了宋妈妈和赵管事过来,问近日三房和中公的安排。

她才终于能判定,陈三爷是在给她们铺后路!

把他私库的银子转到她名下。三房突然变卖的一些财产也转了过来。鹤延楼护卫突然增多,却不是在保护陈三爷,而是在保护她…

她不知道陈彦允有没有安排别的东西!

明知道陈彦允做的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她还是忍不住觉得心里不好受。护卫都来保护她了,那他自己呢?银子转到他这里了,他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信誓旦旦跟她说。成事的把握很大,不会有问题的。都安排到这个地步上了。真的不会有问题?

顾锦朝深吸了一口气,让宋妈妈去外院守着。等陈三爷一回来就来告诉她。

她在屋子里等他回来。

陈三爷刚去见了李英回来,接到了婆子的传信,以为顾锦朝有什么大事找他,径直到了木樨堂。

屋子里点着蜡烛,顾锦朝正在看书。

他放下梁冠走过去:“究竟怎么了?你火急火燎的要找我…”

担心她有什么事,他一路回来都走得急促。

顾锦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淡淡地问:“你把你私库的银子,都转到我这里了?”

陈彦允坐到她身边,“是啊,那是我早年管中公的时候有的银子,你拿去做个本还是可以的。这些银子毕竟原来是中公的,我不好直接给你,所以就做了个伪账…怎么,你就是要问我这个?”

顾锦朝却忍不住眼眶一红,揪住了他的朝服衣袖:“陈彦允…你给我说明白些。你是不是在打算你出意外死后的事?你原来说过的,你说成事的把握很大…”

陈彦允有些无奈,他没想到顾锦朝已经发现了,那时候为了定她的心,自然要这么说。

“…是。”

“为何不告诉我?”她还是要继续问,“你总是这样,屡说不改。”

陈彦允把她的手拿下来,轻声道:“你让我怎么跟你说?这事本来就艰险,你又怀着身孕,我不告诉你才是最好的。这人是张居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不能完全保证…”

第三百四十九章:结盟

他的语气还是很平和,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好像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顾锦朝直直地看着他,陈彦允是什么样的人她又不是不知道!

“那现在究竟如何了?”顾锦朝问道,又补充了一句,“你必须要和我说。”

陈三爷叹气:“周浒生的事是个突破口,但是如果张居廉想的话,压下去还是很容易的。所以这事不能撼动他,我们后面还有计划,你不用担心。”

“张居廉总不会坐以待毙的,他会怎么反击…您是不是有危险?”

陈三爷只是笑笑:“知道是我动的手,他自然是要打压我了。接下来我这方派系会有大量损失…朝堂上的事还是他说了算的。如果他想暗中动手脚,最方便的就是从我和我身边的人下手…我一死对他来说就什么都解决了,但是我身边也有高手,想弄死我不容易。”

顾锦朝听到他平静的语气,觉得心里发紧。

什么叫想弄死他不容易!

顾锦朝握住他的手掌:“张居廉身边,应该也有高手吧?”

陈三爷点点头,又说:“他和我有不同,家人对他来书虽然重要,但不至于会牵绊他的计划。我就不一样了,如果真是威胁到你或者母亲,还有孩子的时候,我肯定会犹豫的。所以我是有弱点的。”

顾锦朝突然被他一双深潭般的眼睛看着。

“所以我派人保护你,我给你安排后路。也是在弥补自己的缺点。”陈三爷说,“只有后顾无忧了,我才放心得下。你现在还怪我不告诉你吗?”

说来说去倒是她的不是了。

顾锦朝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我只怕您有意外而已…”

前世他的死并没有对顾锦朝造成什么影响,一个和她不相关的人死了,她能有什么感觉呢?

只是如今,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陈彦允这个人,看不到他坐在罗汉床上安静看说。听不到他柔和的说话,看不到他睡在身边的侧影…顾锦朝就觉得胸口发堵,一刻都忍不下去。

“人总是会死的。”陈三爷却安慰她道,“你看,就算我这次没事。我比你大这么多,总会死在你前头的。”

顾锦朝看着他不说话。

如果人没有这么多劫难就好了。平平淡淡的过一世,一切都很好。

她只是伸手抱住他,有些泄气一样,也不想说话。把头埋进他胸膛里。

陈三爷也搂住她,虽然在安慰她。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表情渐渐深沉起来。

虽然他们保护严密,李英还是遇刺了…

他请了御药房的人过来给李英医治,却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他们还是低估张居廉了,不知道他竟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不在意舆论对他的压制了。

张居廉带了他这么多年,他先前是相当钦佩这个人的。可能是人的年纪大了,心胸竟然越来越狭隘起来。手段也越来越毒辣了。这样也许正好,对付起来没有这么麻烦,但是他的手段却会更难预料。

顾锦朝的担心很对。因为他自己也有这样的担忧。

陈彦允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是沐休的时候,陈三爷没有去内阁。但是他却也很忙,去给陈老夫人请了安后,就在书房里一直跟江严他们商量事情,一会儿常海也过来了。

顾锦朝就抱着长锁避去了葛氏那里。

陈六爷正吃了早膳从葛氏房里出来,笑着喊了她三嫂。又要抱长锁玩。

顾锦朝教长锁喊六叔,长锁乖乖地喊了。陈六爷听得很高兴:“还是麟哥儿聪明,来。六叔抱你带你去吃糕糕。”他很喜欢小孩子,性格也像个大孩子一样。

葛氏从堂屋里出来迎她,笑着说:“您不会抱孩子,伤着麟哥儿怎么办!”

陈六爷不耐烦起来:“我自己的侄儿,我知道分寸。”

顾锦朝也没有阻止,长锁喜欢别人带他到处玩,她让伺候长锁的婆子和乳娘跟着陈六爷去了。

葛氏陪她进了西次间,让丫头拿了果脯的攒盒过来吃。里面都是些梅子、杏儿的,照顾锦朝的口味。

陈六爷自从在寺庙里呆了一年回来,人就老实了不少,葛氏现在气色都好多了。说起要过端午的事,柔声细气的。顾锦朝问起她妹妹的事:“…上次你说要来北直隶,不知道她还来不来了?”

葛氏摇了摇头:“本来说是让她来北直隶,我给她寻一门好夫家的。前段时间娘身子不好,我又要伺候她,就不太方便,所以没有让她过来。家里的父亲已经把妹妹的亲事定下来了…”

顾锦朝笑了笑:“那也挺好的。”

葛氏听着有些不明白,顾锦朝说什么好?

总算葛氏也是因祸得福,如果她那妹妹到北直隶来了,还有得热闹。

顾锦朝只是说:“各自有各自的缘分,强求不得。”

葛氏也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我这最小的嫡妹,从小娇生惯养的。嫁的人家虽然家产不多,丈夫却是个少年举人!这样也好,到北直隶找世家大族的,未必就能有这个才气…”

顾锦朝含笑点头,拿了茶杯喝水。刚啜了一口,雨竹就隔着帘子在外面通传了。

丫头打了帘子让她进来,雨竹走得很快,说是找顾锦朝有要事。

顾锦朝刚出了堂屋的门,雨竹就在她耳边轻声说:“世子爷过来了!”

顾锦朝有点震惊地问她:“没有看错?”

雨竹点点头,额头都是细汗:“奴婢看到他进了木樨堂的,进了三老爷的书房。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这总不是来找您的吧!”

顾锦朝也不太清楚,这个人做事别人怎么摸得着门路。

她向葛氏告辞了。带着丫头婆子往回赶,正好看到叶限在前一进的院子里和陈三爷说话。

两人站在水杉树下的大缸边,那缸子里养着几尾鲈鱼。

叶限背对着她,顾锦朝只看到陈三爷嘴边带着淡笑,凝神细听叶限说话。陈三爷穿了件细葛布的直裰。身材修长。叶限穿了淡青色圆领右衽袍,两人倒是显得很平和。

站在旁边的江严先看到顾锦朝,拱手跟她请安。

陈三爷才笑着看向她:“你回来得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会和六弟妹多说会儿话。”

顾锦朝扯了扯嘴角,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叶限就转过身看她,笑着道:“原来是陈三夫人,倒是我失礼了。”说着也拱了拱手。

陈三爷脸上仍是笑容。拿了旁边端茶的小厮手里的茶杯,低头喝茶。

叶限脸上的神情十分的平静,顾锦朝反倒是觉得没什么了。屈身喊了一句世子爷。

“我还是打消三夫人的顾虑吧,陈三夫人不要担心。”叶限点点头,笑眯眯地说。“我是来找陈三爷的,只是此事要保密,所以才在内院想见。还望三夫人也不用说出去比较好。”

“她不会的。”陈三爷看她一眼,“锦朝,你还是先进去吧。”

叶限来找陈三爷做什么…顾锦朝突然有种预感,他们两个总不会是要结盟吧!

她被自己的猜测震惊了一下。

不然为什么要避到内院来说话,这是不让别人查探到风声。

她嗯了一声,就要快步走过月门。

叶限又喊了她一声:“陈三夫人。在下还有事情想问。”

他指了指那口大缸,“怎么这里面养的是鲈鱼?放几尾锦鲤岂不是更好看,若是没有锦鲤。养一缸子睡莲也好。到夏天的时候簇簇拥拥的开一缸的花。”

顾锦朝说:“…都是三爷在喂,他没事就看看,养了半大放进池子里。”

陈三爷微微一笑继续补充:“原来也是养了花的,我家夫人喜欢吃鲈鱼,就改养了鱼。”

叶限听后抿了抿嘴淡笑,就不再问顾锦朝话了。顾锦朝呆下去也不好,就先从抄手游廊进去了。

陈三爷竟然和叶限有私交了!

顾锦朝觉得这样很好。两个人同仇敌忾,自然应该站在同一条阵线。就是不知道他们谁先找了谁。这两个人的个性。好像都不是那种会主动找对方的人…

两人这样站在一起闲适地说话,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好像他们还是冷面以对更适合些。

只是顾锦朝想到叶限,心里还是放松了许多。叶限有多擅长这些东西,她再清楚不过了。有叶限的帮忙,三爷的把握应该更大才是!

等顾锦朝离开了,叶限伸手拨了两下水。那些小鱼都被他吓到了,连忙窜到了缸底,不敢再浮起来讨食。叶限看着这些鱼不说话。

陈三爷知道长兴候世子这个人相当的古怪,也没有理会他这些举动。

叶限抬起头淡淡说:“李英现在没死吧?”

这件事还在保密中,叶限竟然知道得这么快…陈三爷面上不动声色:“李大人只是在查案而已。”

“我已经和你结盟了。”叶限却说,“你不用防备我。”

“倒不是防备你,只是他这个人至关重要,我需得小心些。”陈彦允也说,“明日朝堂上我会说这件事,同时我手底下应该会有几个人被弹劾,我也会遭受斥责…如果世子爷这个时候动手,应该是最合适的。”

他的手比了个下刀的姿势。

叶限心领神会,嘴角微弯:“放心吧,我让他三更死,他肯定活不过五更天。”

这个他还是有相当的自信的。

第三百五十章:登高

第二日的朝会上,陈彦允说了李英遇刺一事。

朱骏安毕竟年纪还小,压不住心里的愤怒,手紧握成了拳。

张居廉站在群臣的最前面,似乎并不惊讶,也不想装出惊讶的样子。平淡地直视前方,他知道很多人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但是没有人敢出声说他什么。小皇帝看上去却很激动,嘴唇微微有些发抖。那倒不是因为怕他,是因为恨他。

他给朱骏安当了几年老师,知道这个人绝不算是软弱可欺的。

实际上他胸有韬略,嫉恶如仇,相当的关心民间疾苦。

他本来是没有打算针对朱骏安的,毕竟他是正统皇家血脉。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这权力还要交回到朱骏安手上,只要他打下的根基能保证张家世代兴荣,倒也无所谓。不然他能杀死朱骏安的机会这么多,怎么会没有动手呢?朱骏安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不甘心。

爪牙都还没有长全,就想跟他斗了。

就算有个陈彦允帮他,他就能成事了吗?陈彦允以为他不敢对李英动手,他不也是动手了。

他倒要看看,这朝廷上谁还敢直谏他!

谁不想活命了,尽管来就是。

“究竟是谁下此重手,一定要给朕严查出来…陈爱卿就负责此事,朕让顺天府协助你。”朱骏安低声道,“可还有人愿意协助陈大人?”

没有人站出来,他又问了一遍。

众臣默默地看着高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身影还有些孱弱。

竟然觉得有些同情。

许多老臣低下头看着金砖铺的地,或者有人也看向张居廉。

上头的那个是皇帝。下头的那个却才是无冕之王,手头握着绝对的权势。

孰轻孰重,甚至都不用判断,他们自己就知道该怎么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