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一瞬间转过很多念头,却只是笑了笑:“您做得很好。”

“是吗…”朱骏安喃喃着,“但是,我杀了他之后我又后悔了。他伺候我这么多年…”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张居廉带着人过来了,正沿着乾清宫的台阶上来。

朱骏安小声说:“陈大人,跟在张大人身后的可是傅大人?”

陈彦允眼睛一眯。

果然是傅池回来了,傅池作战如神,领兵打仗往往能出奇制胜。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

“一会儿您不要主动和傅大人说话。”陈彦允道。“就说您精神不好,回去休息便是。”

朱骏安点点头,张居廉已经上来了。

他先向朱骏安解释字条一事:“…臣是绝不会有此反心的!一定是有小人陷害微臣,皇上可一定要听微臣一言,别中了小人的下怀。”说的是卑恭谦逊的话。张居廉却连个拱手礼都没有,站得笔直,语气淡淡的。“臣已经派人去值房里看了,冯秉笔谋逆固然可恨,但一切还得查清楚为好,免得诬陷忠良。”

朱骏安只是沉默,按照陈彦允的吩咐,他一句话都没说。

陈彦允就笑道:“皇上经了此事没缓过来。恐怕还需要修养才是,张大人倒不如先让皇上去偏殿里歇息。这冯程山谋逆一事,张大人一口之言却也不算。不如等明日早朝的时候再说。”

张居廉抬头看了陈彦允一眼,满是冰冷。

随后又笑了笑:“微臣自然等得,皇上好好歇息便是。”

等晚上回到家里之后,他立刻就找了人过来,开口便说:“…不用等了。”

幕僚却是有些惊疑:“张大人,如今恐怕还不是时机…”

“什么不是时机?”张居廉浓眉紧皱。手一拍桌子就是一声巨响,“你还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若是现在不动。明日朝上我谋逆的罪名就脱不掉了!我张居廉一生正直,问心无愧。就算真是要谋逆,也不是他陈彦允能诬陷的!”

屋子里顿时噤声了,没人敢再说话。

张居廉却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叶限。

当初诬陷长兴候谋逆的主意就是他出的,给萧游谋划的时候,他一步步算计得相当稳当。所谓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叶限肯定在里面发挥了相当的作用。

还是傅池先反应过来,低声道:“也好,如今京卫能调兵八千,再加上居庸关等地,三万兵力不成问题。他们要是负隅顽抗,各地卫所咱们的兵力更多,神机营也是咱们的人。要想攻进皇城却也是轻而易举,咱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长兴候那边的兵力肯定还来不及反应,只是怕…没有个说法。”

张居廉知道被激怒相当的不妙。

他闭了闭眼平息了情绪,才继续说:“睿王的长孙可找到了?”

有人回道:“找到了,如今正养着呢。”

“那就有说法了。”张居廉继续说,“找钦天监的人过来,就说这几年灾祸不断,是因为龙脉逆乱,继位不正的缘故。我等拨乱反正,扶真龙天子上座,那是大功一件。”

幕僚听后应喏,已经按了张居廉的吩咐去做了。

张居廉又问诸先生:“陈彦允那边如何?”

诸先生摇头:“陈彦允早有防备,陈家固若金汤。”

“不用潜进去。”张居廉却说,“到时候我让人带了神机营的人,去把陈家给我团团围住。看到穿着好的便射杀,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要自乱阵脚!”

陈三爷忙到下午才回来,但是刚坐了一刻,喝了盅茶,叶限就脸色阴沉地上门了。

“居庸关有动静。”叶限先说。“老东西坐不住了…我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现在在召铁骑营肯定来不及了。”

陈三爷听后也皱了眉。

顾锦朝端了点心过来,在门外停了会儿,听到这几句话。

她才知道冯程山死了,却不想这边张居廉就立刻乱了阵脚!这样好也不好,好的自然是能打得个措手不及,但张居廉本身准备的时间却不多,布置难免会不妥当。不论如何,这还是对他自己有利的。

护卫才把她放进门,顾锦朝就看到陈三爷准备离开了。

她把食盒放下,忙去拉陈三爷的手:“三爷…这…”

陈彦允先看了叶限一眼。

叶限没有什么直觉,打开食盒就要拿豌豆黄出来吃。

他抬头看顾锦朝和陈彦允都看着自己,哦了声:“你们别在意我,有什么说什么吧。”

顾锦朝心里叹气,手摸到陈三爷左手上的佛珠,心里却又平静下来。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有什么好怕的。

她就只是笑了笑:“您去就是了,家里有我看着呢。”

陈彦允轻声道:“事出突然,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什么…”他又笑笑,“算了,能说的早就说了,你等我回来就是了。”

叶限吃了两块豌豆黄,慢慢擦了擦手指。“做得太甜了,下次少放糖。”

顾锦朝听着有点哭笑不得,她看着两人出了门。

顾锦朝一个人靠着槅扇,阳光又好,她恍惚得有点站不住。

采芙连忙扶着她:“夫人!”

她摆摆手:“扶我回去躺会儿就好,没事。”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宫门不一会儿就落钥了,要是陈三爷他们拦不住张居廉,那是不是就是篡位成功了?顾锦朝克制着自己不想这些事,拿了针线出来做。

睡了午觉的长锁醒了,这孩子醒了就哭,满世界的找母亲。

听着他的哭声,顾锦朝更是觉得有点心烦意乱,拍了拍他的后背,才意识到他是出汗了。

顾锦朝把他的小褂子解开,拧了热水的帕子给他擦汗。长锁这才不哭闹了,依偎着母亲玩,指着纸上红格子里画的东西问母亲问题。

如今正是初夏的时候,可能是要下雨了,屋子里闷得很。

顾锦朝抱着长锁出去透气。

陈老夫人那边来了丫头喊她过去,说是要紧事,郑国公府的常老夫人过来拜访她了,要顾锦朝一起做陪,并把长锁也一并抱过去,让常老夫人好好看看。顾锦朝回房换了件衣裳,才抱着长锁过去。

陈老夫人屋外都是常老夫人带来的人,而且是腰间戴着绣春刀的侍卫。

常老夫人拉着她坐下,笑着把长锁抱过去:“…我是好久没有看过麟哥儿了,怎么又长重了!常祖母都快要抱不动你了!”说完亲昵地亲了亲他,长锁觉得很痒,咯咯地笑。

顾锦朝想到外面那些人,再看常老夫人气定神闲的表情,心里立刻就明白过来,常老夫人到陈家来肯定是常海示意的。

陈三爷早就安排好了。如果那边有不对的,常老夫人立刻就能带她们离开。

那常老夫人又能带多少人离开?事出紧急,必然不能兼顾所有人。又有哪些人是走不了的呢…顾锦朝不知道。

她抬起头看陈老夫人,她显然是并不知情的,不知道正在发生的变故,还笑着逗弄常老夫人怀里的孙子,听他叫自己祖母。

她也什么都没有说,等着就好了。

夜幕已经低垂了,陈老夫人留了她吃晚膳,并让人把陈曦也叫了过来。

没过多久,绣渠却急匆匆地过来找顾锦朝了,说是陈义有要紧事找她商量,但是半竹畔在内院深处,他是万万不能过来的。

顾锦朝听着就知道有事情发生了,但这个时候,究竟能有什么事?

她把孩子留在了陈老夫人那里,立刻回了木樨堂。

第三百五十三章:反击

门外狂风大作,大树摇曳,空气沉闷,一股草木的泥腥味。

绣渠喃喃地说:“这雨下过去,夏天就要来了…”

她去打开了槅扇透气,次间里头夫人正在和陈义说话,她走到厢房檐下的炉边,药罐里还熬着给夫人喝的安胎药,有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正在看火,拿着蒲扇不住地扇。

绣渠把她的蒲扇夺了过来,轻声斥她:“文火煎药,你怎么能扇得这么用力?给夫人熬药的许婆子呢?”

小丫头被吓到了,磕磕巴巴地回答:“许婆子,去外院厨房里拿燕窝了。让奴婢帮着她看火…”

小丫头不懂事,绣渠也不想多训斥了她。让她先下去,她亲自拿了蒲扇给夫人熬药。

绣渠抬头往次间看去,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怎么说了这么久…

风声又大,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不是什么好兆头。

很快陈义就出来了,随后夫人也出来了,夫人的脸色相当的不好看。

绣渠也顾不得煎药了,忙放下蒲扇迎上来。

她正要开口问话,顾锦朝却摆摆手,道:“你带人去通知各房的人,今晚没事就呆在屋内,千万不要到处走动。”她又想了想说,“一会儿护卫会进内院,让大家不要惊慌。”

绣渠有些惊讶,但还是应喏去传话了。

顾锦朝掌心却因出汗而濡湿。

她又问陈义:“外面…究竟有多少人?”

陈义说:“看不太清楚,但要是能把陈家团团围住,那一个卫所的兵力还是有的…除此之外还有神机营的人在,这才是最让卑职忌惮的。如今咱们被围困其中,的确是很不妙。”

一个卫所的兵力。那也有近千人了。张居廉派了近千人的兵来围困他们,他倒也真是看重陈家了!

“要是他们强攻的话,你们抵挡得住吗?”

陈义苦笑:“三爷只带了十多个护卫出去,剩下的都留在府中。但咱们也只有三百余人,再加上护院的话算是五百人。要是防守不力,很可能会被攻破…不过卑职尽力抵挡,一两个时辰还是没有问题的。”

顾锦朝深吸了口气:“陈彦允究竟在干什么。他只带了十多个人走?”

陈义点头:“卑职也不知道。”

他还是陈三爷身边最得力的人。也被留在陈家了。

看来陈三爷是早就料到张居廉会有那么一出,却不想张居廉比他们想的还狠,直接派了个卫所的兵力来。他在京能调配的兵力本来就不够多。的确也是果决。

顾锦朝不喜欢这种感觉,心里发堵。

“死也没什么可俱的。”她淡淡地道,“现在咱们的人还能潜出去吗?”

“几个功夫好点的,倒还是可以…”

带要是想带人出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就够了。”顾锦朝说,“你带一队人潜出去。埋伏在胡同转角的街檐下,要是他们有人想去京城里传信,直接射杀便是。”

陈义听着一惊:“夫人,您这是…”

“既然回天乏术。也别拖累了三爷那边。咱们这里没有消息出去,对于三爷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顾锦朝的语气依旧很平静。

陈义却突然觉得有种说不出话的感觉。

他们都很尊敬顾锦朝。但这种尊敬是因为她的身份,是因为陈三爷的身份。但是谁又料到。顾锦朝年纪轻轻,竟然能视死如归。顾全大局。

“卑职立刻就去。”陈义哑声说。

顾锦朝回了次间坐下,采芙给她端了盏茶上来。

她望着远处被风吹得摇曳的大树,低声说:“采芙,你也早过了放出府的年纪吧?”

采芙笑了笑:“奴婢伺候夫人挺好的,却也不想嫁人生子。”

顾锦朝说:“那不也是可惜了,等今天过了,我在陈家给你寻摸个好人吧。”

采芙摇了摇头:“奴婢没有喜欢的人,夫人不用麻烦了。”

采芙正是大好的年华,要是陪她葬在陈家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顾锦朝闭上了眼,久久没有说话。

“快要下雨了吧。”陈彦允站在皇极殿的台阶上,眺看着远处的午门。

“陈彦允…”叶限说,“我们今天可能活不成了。”

“怎么了?”

叶限指了指那涌动如潮水的军队,“你看他们破城用得了多久?”

“约莫半个时辰吧。”陈彦允说,“要是快的话,一刻钟也可以。”

“咱们只有六千人,他们却有一万三千人。更别说神机营火器精良,要是动用火器攻城,咱们再有个六千人也不够死。”叶限说,“他张居廉什么时候把京卫的人都收买了,一个个脑袋别裤腰带上,敢跟着他谋反?我跟你说,我生平最讨厌的人除了张居廉,那就是你了。要是真的要死,你别和我死在一起…”

这是他算计失误的地方。

想来以谋逆的大罪压下来,应该没有多少人会跟着张居廉才是,他竟然还能召到这么多兵力。

陈彦允笑了:“世子爷,不和我死在一起,你想怎么死?”

他倒是还笑得出来!

叶限感觉到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冷冰冰的。“我出来的时候,我母亲哭得惊天动地的。差点把我绑起来不要我出来…我祖父就送了我这个东西。”他把那冷冰冰的铜牌放到陈彦允手上。

陈彦允一看就怔住了。长兴候家竟然有兵符…

“可惜调兵也来不及了,看铁骑营能挡多久吧!”

雨越来越大,攻城的钝声也越来越响,沉闷,震动。好像随时都能破入。

叶限把东西拿回来。他站到陈彦允前方,冷声道:“盾手、弩箭手站到前面!其他人给我后退。”

陈彦允后退了一步,暗处埋伏的锦衣卫也都对准了城门。

“三爷…”江严过来了,“皇上已经出城了。”

他们这是要跟张居廉唱空城计,但就算如此,也只能保朱骏安一条性命了。

陈彦允嗯了声,“陈家有消息吗?”

江严摇摇头:“一切都好。”

那些人的包围在不断地缩小。连陈老夫人都感觉到了异常。

她过来找顾锦朝说话:“…这究竟是怎么了?老三人呢?”语气显得很严厉。“老三媳妇,你可不能搪塞我。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顾锦朝有点头疼,绣渠忙说:“太夫人一定要过来。奴婢也拦不住。”

常老夫人却是明白的,拉了陈老夫人一把,叹气:“来,你坐下。我和你好好说。”

“却也不是刻意隐瞒的。”顾锦朝说,“娘你且坐着就是。媳妇还要去外面看看。”

陈老夫人有点生气。

顾锦朝这时候却无心解释,她跨出房门,看到外面果然开始大雨瓢泼了。

黑森森的夜晚,她似乎也能听到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埋伏在木樨堂周围的护卫已经戒备起来。

有两个人影在雨夜里行走。

顾锦朝皱了皱眉,旁边的护卫立刻就要动手。

她忙按下他:“别急,是九少爷。”

陈玄越带着安嬷嬷过来了。他披着斗篷,安嬷嬷给他撑着伞。走得很快。

看清了真的是他,顾锦朝就两步上前拧住他的手:“你这时候过来干什么?外头危险得很!”一个个怎么都不省心!

陈玄越解了斗篷:“外头动静太明显了,应该是有军队围住咱们了。陈家护卫人手好像不够吧?”他看了看这暴雨的天气,啧了声,“可惜天公不作美啊。”

顾锦朝依旧瞪着他。

陈玄越就笑了笑:“婶娘,我真是过来帮您的。您放心吧,我会护着您!”

他说着就往里面走,斗篷随手递给了安嬷嬷:“经常跟在三爷身边那个陈义呢?我怎么没有看到他。”

顾锦朝想到他前世那些事,忍了又忍说:“我把他派出去了。”

陈玄越眉心微皱:“派出去了?”

顾锦朝就把事情说了一遍,陈玄越就忍不住叹气,“算我晚了一步!您把他派出去干什么,就算是有人真跑去给那边报信了又能如何?陈三爷难不成还能赶回来吗?”他是不介意陈三爷担心不担心的,说不定知道顾锦朝这边出事,他对付张居廉会更狠呢。

“那好吧,您随便给我找个能说话的过来。”陈玄越在堂屋找了个太师椅坐下。

顾锦朝想了想,还是准备听陈玄越的。叫人去找了护卫队长过来。

陈玄越沉思了一会儿,问:“我看鹤延楼有弩箭,一共有多少?”

护卫队长答道:“不多,多的还是弓箭,长刀一类的。”

“火油呢?”

护卫队长听着一愣,要火油来干什么?

陈玄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回:“寻常人家不会大量存用的,最多就是三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