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她胃里猛地一阵翻搅,一股酸酸的胃液直往外涌,她仓促起身,朝卫生间跑去,抱着池子干呕。

他从身后递水和毛巾给她,她伸手接了,胡乱擦了一下,将毛巾放下。

“你哪里不舒服么?”林越诤的目光下意识地滑去她的小腹。

她苍白着一张脸,缓缓回身看他,咬着不说话。他这才注意到她的小腹已微微隆起了许多。

林越诤一凛,深吸了一口气,骤然将舒旻拉到怀里抱紧:“几个月了?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

舒旻觉得自己不争气,她竟流泪了。眼泪断线珠子似的滚进他衣领里,好像可以流一辈子那么长。他将头埋在她颈窝里,来回摩挲着:“对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舒旻已抬手掩住他的唇制止,低声说:“我不缺这个。”

他的温柔与关切,让她如死灰般冰冷的心底升起一丝希望,她挣开他,拿指尖轻轻摸索他的脸,望着他眸瞳里那个小小的自己,用低微到尘土里的语气求他:“阿诤,我求你,我们结婚吧,把孩子生下来好不好?”

她抓起他的手,将它引至自己的腹部:“你摸摸它,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林越诤的手久久覆在她腹上,那里微微隆起,紧绷绷的。他的眼中生出一丝雾气,眉心蹙成一道川纹,那一刻,他忽然痛恨自己,更加痛恨自己的命运。

“是那次留下的吧?我买的事后药,你吃了吧?”

舒旻一愣,忽然明白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她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肚子,一张脸霎时变得异常惨白。

“如果你吃了药,这个孩子就不能要。”

“为什么……”舒旻的唇抖了一下。

“因为,很有可能会是畸胎。”

“啪”的一声巨响,舒旻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打在他的脸上,她往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一瞬,她觉得他陌生极了,可怕极了。

林越诤转过脸,走到她面前,半跪下身体,抱住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腹上:“听话,拿掉这个孩子,它来得不是时候。”

心如千针齐刺,舒旻仰起头,望着窗外白得刺眼的天,恻然一笑,声音飘忽地说:“这是我的孩子,还轮不到你来决定他的去留!”

说完,她攒起全身力气,将他推开,夺门而出。她连箱子都不拿,拉开大门就往外冲去。走廊的感应灯被她重重的关门声、跌跌撞撞的脚步惊得亮起,她急促地按着电梯按钮,在心里求电梯快点,再快点。她害怕他追出来,更害怕他没有追出来。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一头钻了进去,伸手按住关门键。门几乎关上的瞬间,一只手骤然挡在电梯门中间,电梯门受感应迅速分开,发出“滴滴”的声音。

舒旻定定站在电梯里,望着门外的林越诤,神情安静却又凄迷:“林越诤,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可能放下一起,跟我走吗?”

就在他愣怔出神的那几秒钟里,电梯门再度合上,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伸手。

出了大楼,舒旻很快拦到了一辆出租车。半个小时后,她坐在了回涿城的高铁上。

在这样的时候,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亲人。

到家时,已经是午后时分,舒旻按响门铃,祖红好一会儿才带着睡腔来应门。见了她,祖红眼睛里的睡意少了一大半:“小妹,你怎么回来了?”

舒妈闻声转着轮椅出来一看,她一眼就从舒旻浮肿的双眼、失魂落魄的表情里看出了端倪,愣了愣,她的目光又下意识落去她的肚子上。她的肚子已经显了怀,哪里瞒得过一个生育过的老道妇人。

舒妈的表情霎时僵住,眼一红,她侧过脸去,叹息着摇了摇头。不待舒旻开口说话,舒妈就自己转着轮椅回房间去了。

祖红尴尬地站在门口,她也猜出发生了什么,好半天,她才挤出一句:“渴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喝的。”

这一刻,舒旻觉得自己真像是只丧家之犬。

晚饭时,舒妈终于哑着嗓子对她开了口:“想好什么时候去做了吗?”

舒旻手上的筷子“啪啦”掉下了,她惝恍地看着妈妈,好像听不懂她说什么。

“拖不得了,越大,做起来你越痛。”舒妈的声音疲惫中透着酸楚。

“妈,你说什么呢?”舒旻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是我的孩子,你的外孙啊!”

这个世界都疯了不成,做父亲的要杀掉自己的孩子,做外婆的要杀掉自己的亲外孙,无足轻重得好像,杀掉她的孩子,就像冲掉马桶里的秽物那样简单!

“这么不明不白的外孙,我不认!”舒妈绷紧脸,浊重的眼里没有一点亮光,“孩子的爸爸是上次那个年轻人吧?他人呢?”

舒旻木木然摇头:“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你和他不会有结果,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话?事到如今,这个孩子就更加不能要了。”

短短两句话,像两柄短刀,刀刀没入舒旻心里,她摇着头,哽咽着说:“你别说了,不管以后多苦多累,我都会养活这个孩子。”

“旻旻,你别犯糊涂了。当单亲妈妈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生他、养他、教育他,这都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得好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拼死拼活地把他拉扯大了,以后他管你要爸爸,你要怎么办?别怪妈狠心,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错再错,往火坑里跳。”

憋了一下午的保姆祖红连忙帮腔:“小妹啊,你听话没错的,这个年头流产不是稀罕事,我们那里,十几岁的小姑娘流几次的也有。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偷偷把手术做了,养一个月,又是年轻水嫩的小妹子。以你的条件,以后挑个好男人嫁了,有名有份的,要生几个没有?”

舒旻心里一酸,她要别的孩子做什么?她要别人的孩子做什么?

她已一无所有,没了林越诤,她还能有什么?没了这个孩子,她要怎么证明她和他切实在一起过,她要拿什么说服自己,活着还是可以有希望的?

她撑着椅子起身:“我只要这一个孩子,就算天地不容,我也要他!”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舒妈闭上眼睛,白着脸说,“变成什么样了?”

舒旻怆然一笑,夺门而出。

她一个人沐着夜色快步走着,一直走到三中门外才停住脚步。她找了个地方,靠着缓缓坐下,在寒夜里呵出一道道白雾。

刺骨的寒意冻得她脑中一片清醒,她的双手柔柔地抚在肚子上,僵硬的嘴角翘着点笑意。别人都以为她疯了吧?在今夜之前,连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想要这个孩子,孩子意味着麻烦、责任、生活的艰辛,但是除了这些,孩子可以给她一个真正的家,有了这个孩子,无论未来的生活多颠沛流离,但她至少不会再回到那孤身一人的境地——她怕透了那种无依无靠的孤独。就算世上所有人都会背负她、离开她,但是孩子永远都不会。

她已经不再想质问命运,为什么如此之久,她抓住什么,什么就变质。至少这个孩子,是她还能抓住的。

那以后,舒旻索性关了手机安心养胎——她已不对林越诤有任何遐想,那天在电梯口,他没有选择跟上来,就已经断了他们的可能。

她更加无力厘清她与他之间的爱恨,这样的状况下想太多,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

然而,每当她睡到半梦半醒之间,就会听见无比喧嚣的《婚礼进行曲》在耳边吵着,撕扯着,好像全世界各个角落都在共同奏着这乐声。每每这时,她都会一身冷汗地惊醒,然后本能地想要开机给他电话。

可当她的手指真的触上开机键的瞬间,她对他的那些热望又会骤然坠落。一通电话能改变什么?无非是听一番哄她回去的温言蜜语,山盟海誓,若她真一个把持不住回去了,那才叫下作!况且,以他林越诤的能力,如果真的后悔了,一定会有办法带着她想要的一切,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不出现,仅仅因为他还是给不了她想要的。

如此一想,便又是一夜无眠。

因着彻夜彻夜的失眠,舒旻的脸色迅速地憔悴下去,虚弱得连久坐起身都会晕眩。

祖红心疼她可怜,大清早的去农贸市场买了鸽子、土鸡回来,当她端着汤往舒旻房里送去时,舒妈却叫住了她,让她把东西放下:“不要吃太好,否则孩子会长得更大。”

恰巧推门而出的舒旻愣在原地。爱,原来也是残忍的。

这晚,她们三人各怀心思地看着电视,娱乐新闻已经炸开了锅,连着几天都在说陆城南和热力传媒的解约纠纷,沉默数日的热力传媒也在今日通过媒体提出了千万解约金。记者方面则表示陆城南的手机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状态,根本没有人能联系上他。

外界的传闻甚嚣尘上,说他联手热力炒作的也有,说他找到新东家的也有,说他忘恩负义、脑子进水的也有。播完片子,连娱乐节目的主持人都不禁为陆城南扼腕,声称他这是自毁前程。

舒旻漠然看着,他一向就是个说走就走的人,从不给旁人留半分斡旋的余地,她靠着沙发,轻轻阖上眼皮,她累了,已经没有富余的精力替别人操心了。

次日,三个人刚过了早,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祖红应声把门打开,只见舒默宣讪讪地在门口站着,身后似乎还跟着别人。

“刚吃过哪?我带了个熟人过来。你们叙旧,我还要赶去上班,就不多耽误你们了。”说着,他把身后的人让了出来。

祖红看见来人,低低地叫了一声,活像撞鬼。

舒旻放下水杯,淡淡看着多日不见的陆城南。

“城南,你可来了!”舒妈从轮椅上挣扎着想要起身,积攒了多日的委屈心酸决堤般地倾泻而出,“你快帮我劝劝她。”

陆城南快步上前,在她身边蹲下,握住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舒妈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呜呜地哭着,仿佛这世界只有陆城南是可以帮她和舒旻做主的人,仿佛他才是她心灵上的倚靠。

陆城南眼尖地看见了舒旻鼓起的肚子,目光一炙,一切都懂了。他起身走到舒旻跟前,抿唇说:“舒旻,我们俩谈谈。”

“谈什么?你也要来杀我孩子?”舒旻讽道。

陆城南弯腰去拉她,却被她一手挥开:“别碰我。”

陆城南被她的态度激怒,连额角的青筋都暴了出来:“舒旻,你不是还对那个浑蛋抱着什么幻想吧?”

一句话直戳到舒旻软软的心底去了,仿佛瞬间在那里挖开了一个窟窿,汩汩的锐痛从那里流出,她木着脸,一字一句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马上就要结婚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不用你们一个个反反复复来提醒!”舒旻的情绪有些失控。

“他不可能娶你,更加不可能让你把孩子生出来。”

陆城南深知重症要用猛药,索性挑开她心头的疮疤,放了那一股脓血。

舒旻的呼吸滞在腔子里,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要娶的根本不是普通人,那是要娶回去放在神龛上供着的女人!”陆城南冷冷地说,“你拿什么和她比?拿你的爱情还是拿你的孩子?你给得了他权势财富吗?”

舒旻仿佛听见什么破碎的声音,她整个人滞重得连哽咽都无力了。

他见她这样,心里一软,语气平和了些:“林越诤能有今天,全是卫庄这个未来岳父给的,没有卫庄,他能拿到投资,拿到地皮,拿到这么强大的关系网,短短几年就把鸿宇做成现在这样?卫庄能让他生,也能让他死。换做你,你也知道该怎么选。”

他迟疑地伸出手去,落在她颤抖的肩上:“舒旻,别傻了,把孩子做掉,忘了他。”

身后,舒妈收起眼泪,满含期待地朝女儿望去。

良久,舒旻才惨然一笑,将手移到肚子上,自说自话一般:“以前,我一直以为怀孕很难受的,天天吐,天天晕,像是恶疾缠身,可是我没有,除了偶尔吐一下,跟正常的时候完全没两样,他是在体谅妈妈的难处。再往前说,不知道怀孕的时候,我穿着高跟鞋东奔西走,不是比赛就是演出,换做别的孩子,早就滑胎了……”

顿了顿,她吸了口气说,“你们看,他多乖的,可是没人欢迎他来这个世界。”

她晶亮眼里闪过一丝迷离的笑意:“亲手杀死自己的骨肉,我怕赎不起这个罪。”

说罢,她吃力地起身,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身后,舒妈几近绝望地喊道:“你怎么这么轴啊!”

陆城南稳住几乎厥过去的舒妈,抿了抿唇,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抬起头来,朝着她的背影冷冷说:“舒旻,你确定要生杀父仇人家的孩子?”

一句话就将舒旻钉死在了原地。

第四十七章

耳边静了静,舒旻疑心自己听错,莫不是电视还开着,哪个在说戏里的台词?片刻愣怔后,眼泪先她思想一步复活,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她瞠大双眼,缓缓回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嘴,仿佛在求证,刚才所听见的是幻觉。

这迟到三年的,忽然被揭开的、洞心骇耳的真相让轮椅上的老人呆住了,唇抖了抖,她哑声问:“城南,你说什么?”

陆城南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林越诤是林允升的儿子。”

冷不丁地听见“林允升”三个字,仿佛有一只手在舒旻肩膀上拍了一下,给陆城南的话下了一个注脚。她竭力迫自己冷静,像是要去推倒他说的一切:“林允升是什么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是……”舒妈半边身子瘫在轮椅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说,“他是你爸爸生前,办的最后一个巨贪。”

撑着舒旻的那根支柱轰然间碎成齑粉,舒旻脚下一软,无力地向门上靠去,眼前的亮光一点点收了去,成千上万只黑色巨鸟拍着翅子铺天盖地地朝她眼底袭去,她重重合上双眼,灵台里一片清明。她想起来了,高中毕业前夕,她时不时能从父亲的电话里零散地听到这三个字,高考毕业后,她帮父亲收拾书房,象牙白的书案上,父亲在一叠叠宣纸上,用无比肃杀的字体写着的,也是这三个字。

还要旁人说得再明白些吗?

父亲生前工作作风极其硬朗,案件调查中从不讲情面,办下一批又一批的贪官、商人和黑道势力,他常常自诩自己是海瑞,早已经买了棺材在家里等死。那时她尚年幼,不知道父亲的工作是高危职业,更听不懂他含笑说出的话里,藏着怎样的苍凉无奈。直到后来,她才知道,父亲每天都活在死亡的阴影下,无数只被他斩断的黑手都藏在阴暗处,伺机复仇。

他的死,哪里可能真的是一场意外?

“果然是林家人做的!我当年,不止劝了多少次,让你爸爸不要动林允升,他偏不听。”舒妈窝在轮椅里老泪纵横,“现在怎么样?不但搭上了自己一条命,还搭上了女儿!”

“旻旻,你醒醒啊,他的父母是被你爸用命锁进监牢的呀,他怎么可能不恨你爸爸?不恨你?那个孩子,他是回来报复的啊!”

报复……

妈妈的话像把凌迟的刀,反复在舒旻身上片着,切着。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好好的在那里,他却要来招惹她,伸手将她拉出困境,转身却将她推进更深的绝望;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对她做尽温柔的事,拿捏着她的心,却始终不肯对她说一句切实的话……他用虚虚实实的手段,早已将她五花大绑地悬在空中鞭笞着泄恨,她还错以为,那是爱情里甜蜜的痛苦。

背上升起涔涔的冷汗,这一刻,她才发现,他那深井一样的眼睛,她从未看透过。然而,让她更加恐惧的是,到了这一刻,她还想着他的温柔。

双手死死地覆在小腹上,泼天的怨恨当头浇下,从她的皮子渗透到骨血里。古人说,一念成魔,她隐隐听见心底有个小人在朝她怪笑。

她的宝宝、她的爱、她的梦想、她的人生,那一切光明美好的事物,她还能要吗?

舒旻捂着肚子,面如死灰地坐在医生对面。

医生问几个月了,陆城南答:“四个月了。”

医生蹙着纹得青黑的眉,厉声说:“怎么拖这么大才来啊?流是流不掉了,要引产,自己生下来。”

陆城南不明就里:“什么意思?”

医生没好气说:“孩子已经成型了,得先用药打死,再催产,像生孩子那样生出来。早干吗去了?现在来,不是造孽吗?生的时候会很痛,孕妇要忍着,有一定生命危险,比如血崩,还有绝经的危险。要是没问题,你签个字,马上就入院。”

陆城南的脸骤然白了,两手紧握成拳,神色复杂地望着舒旻。

舒旻面色平静,她像在潜在水底,他们的话声自岸上传来,渺远而虚空。

陆城南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舒旻,不做了,我们结婚吧,把孩子生下来。”

舒旻抬头看着医生,漠然说:“我自己签字可以吗?”

利落签完字,舒旻抛下陆城南,游魂一样地往走廊尽头的特护病房走去。阴森老旧的走廊里,两边病房里的人都虚浮无力地或坐或躺,没有人气。

她乖顺地在病床上躺下,大而无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医生和陆城南随后进了门,医生语速极快地说:“今天先做各样检查,去照下B超,明天一早给你打催产针,要是顺利的话,晚上就会有妊娠反应,慢的话,后天一早也能生下来了。”

舒旻木木点头,医生则又转身跟陆城南交代了几句后离开。

陆城南关上门,在舒旻床前坐下,拉住她毫无力气的双手:“舒旻,把孩子留下吧。”

舒旻缓缓侧过头,望着他冷冷一笑:“不要他的是你,要他的也是你……去也是你,来也是你……陆城南,你还能再反复无常一点吗?”

陆城南眸光一暗,歉然说:“对不起……求你给我机会,让我赎罪,嫁给我吧,一辈子折磨我。”

舒旻喉咙一动,却怎么也笑不出声,只低低地说:“你毁了我最初的爱情,毁了我对你信任,现在又毁了我的孩子,居然还妄想毁了我一生?陆城南,你以为,毁掉的东西,是随便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吗?”

她怎么可能甘心自己受了那么多伤害,兜兜转转的,却又回到原点?

就在这时,她小腹里似有似无的一动,像有什么绵软的东西踢了下她的心口。她的孩子,他动了?他在求她,求她不要杀了他?她憋着一口气,憋到额角突突直跳,憋到心跳几乎停止,直到那口气从胸腔里喷薄而出,一声近乎惨叫的嘶嚎才随之猛地爆发出来,她张着嘴,发不出一句话,只是单音节的悲号。

她的人生,在这一刻堕入永夜。她以后都不用这样哭了,因为,未来的人生已经不可能更坏些了……

次日一早,舒旻便被医生叫去了手术室。医生撩开她的衣服,冰冷的酒精在她的小腹上涂抹着,医生颇有些悲悯地说:“这两针下去,你就终止妊娠了,换句话,你的孩子就正式死了。然后你就要自己把它生出来,一般都是二十四小时。”

见舒旻点头,医生绣花般在她肚皮上用针一扎一挑,一切就结束了。舒旻恍恍惚惚地从病床上下来,脚上像戴了镣铐,沉重地朝自己病房走去。推开病房门的一瞬,一道刺眼的初春阳光刷地刺进她虚无的眼底。于是,她给自己已死的孩子取了个名字,林千阳,灿烂千阳。

中午,祖红给她带了鸡汤来,小口小口地喂她:“小妹,别怕,晚上我陪着你。”

舒旻点了点头:“红姐,把手机给我。”

打开久未开机的手机,等了片刻,手机接连传来无数短信提示音。

她已经不想看了,她疲惫地合上眼睛,一滴透明的液体自眼角淌出。

等到所有声音尘埃落定,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林越诤的电话。

刚从机场出来的林越诤听见手机铃响,下意识地瞥向手机,一见那个名字,他骤然将车拐向路边刹住。车后座的EVA身子一倾,打了个突,说到一半的话被生生打断。

她一双大眼狐疑地望向林越诤,揣测会是谁的电话。见他整颗心都扑在了那通电话上,她已经猜到是谁了,略一思量,她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给青瑜发了一条短信出去。

林越诤拿着电话,开门下车,远远地在路边站定,带着不确定地说了一声“喂”。

再度听到他的声音,像隔了百年的时光。舒旻怔怔抓着电话,却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

“舒旻,你在哪里?”林越诤的声音里透着些急切。

那边一直没有声音,他甚至怀疑她是不小心按错了键。电话那端的静默让他莫名的有些害怕,他生出一种错觉,觉得电话对着的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想告诉她,他和青瑜的婚事是不可逆转的,但是,出差在外的日子里,他想通了,如果她坚持要那个孩子,他可以想办法让她把孩子光明正大地生下来。

唇刚一动,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我们的孩子死了。”

一股平地而起的冷风从林越诤心口穿过,他握紧了手机:“什么?”

那边自语似的缓缓道:“本来不应该和你说的,但我怕她怪我,你是她的爸爸,你有知情权。昨天照的B超,医生说是个女孩,四个半月大,很健康,她是今天上午九点三十七分死的,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林千阳。这些,你都要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