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名轩唇角溢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眼帘一撩,声音透着诡异:“唐信的私人主卧,不是每个女人都进得去的。”

“夫妻吧,”付骏应答如流,“毕竟他们,也是领过证的夫妻。”

“哈哈。”骆名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兀自笑了好一阵。慢慢的,笑意渐隐,骆名轩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夫妻,嗯?这一位在三年前一手导致SEC差点崩溃的陆小姐,虽说如今失去了关于当年的记忆,但唐信脑子没坏,当年陆小姐给他设的致命局他忘记了?他因此欠下唐涉深的那么多他忘记了?”

话音刚落,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戴无框眼镜的年轻人缓缓踱步,走了进来。

“各位好。”年轻的男人笑容温和,偏头一笑时的倦慵之意十分醒目,令他轻易能予人一种错觉,好似万丈红尘予他而言也不过是一场忘记。

男人站定,负手微笑,“凌晨三点,讨论我的私生活,各位好兴致。”

唐信。信者,诚也,专一不移也。这个男人时常予人‘诚、信、雅’的感觉,舒服得令人一见了他淡淡的笑意,就知是唐信无疑。

除了真正了解他的人,比如骆名轩,比如付骏,再比如,唐涉深。人们常常会无端端相信这样一件事:斯文有礼且会偏头一笑的男人,总不会坏到哪里去。

殊不知世有唐信,偏偏是个中好手,懂得如何把一切辣手、凛冽的杀机,都恰恰好放在这偏头一笑的斯文有礼中。

这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这甚至是一件需要天分的事,唐信做到了,所以他是唐信,别的人旁的人,都做不了唐信。

看见他进来了,骆名轩止住了声音,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站在医生的立场,给他一个交代,“她没事了。玻璃碎片刺伤了手臂,这两天我会定期来给她换药包扎,你也要小心照顾她,防止破伤风感染。”

“好,”唐信的声音听上去简直比衷心还衷心,“这么晚,我麻烦你了。”

骆名轩看了他一眼。明明比起唐涉深那种不可一世的欠揍样子,眼前这个男人简直可以说是唐涉深那种反面教材的最好参照系,但不知怎么的,骆名轩每每和这个男人打交道,仍然倍感压力,能不惹,就不惹。

收拾好医药箱,骆名轩起身,掩饰不住的倦意,“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唐信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忽然淡淡地问了一句话,“听说,你和苏言分手了?”

话音未落,连一旁的付骏都停了停手里的动作,诧异地望向站在玄关的骆名轩。

“嗯,”倒是当事人完全没有一丝要隐瞒的意思,点点头大方承认,“对,分手了。”

唐信显然没什么同情心,既没拍拍他的肩安慰一句“哥儿们想开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没有站在男人的同一阵线对他鼓励“男人么!这点痛算什么,女人嘛有的是!”,相反,唐信这作死的,居然一路追问了下去。“四个月前分的手?”

也亏得骆名轩脾气好得简直不正常,竟也答了下去,“嗯。”

唐信点点头,“原来你也知道了,苏言喜欢的人是……”

“对,我知道,”骆名轩忽然抬起头道,“我知道她喜欢的是唐涉深,但我们分手不是为了这个。”

这下子,倒是连唐信都怔了一下。

“自己的女朋友,心里有没有我,眼里挂心的是谁,其实是有感觉的。之前不说,不分,不是因为舍不得,是因为我喜欢她,所以愿意包容她。”

唐信等着他的但是。

骆名轩笑容渐淡,果然给了他一个转折,“对我来说,喜欢一个人,是一件重要的事,但是人生中,也还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的。”

唐信了然。四个月前,正是程倚庭孑然一身失踪的时间,她走得狠,走得绝,不要任何物,也不要任何人,连唐涉深都不要了。于是,最令唐涉深痛不欲生的事还是发生了,他的妻子离开他,在已有了一个月身孕的情况下。

骆名轩淡淡地说,“即使是喜欢的人,我也不能原谅。是苏言在那一天,言辞间捅出的最后一刀,令唐涉深和程倚庭落得如今这样的结局。”

唐信偏头想了想。其实他挺想说一句,那一对夫妻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都是作死的,就算苏言有不对的地方,但和唐涉深和程倚庭这一对作死的程度一比较,就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当然啦,这种欠揍的话,唐信放在心里想想就可以啦,他还没有笨到去说老板的坏话……

一旁的付骏沉默了下,收拾好文件,出声打破沉默,对唐信道,“总监,今天的资料都在这里,没事的话我也先和骆医生一起走了。”

唐信点头,对他笑了下,“好,麻烦你。”

骆名轩忽然意味不明地调笑起来,“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唐信,恭喜你高升。”谁都知道,四个月前,自程倚庭带着身孕失踪以后,唐涉深隔天就透过媒体宣布无理由休息,SEC最高执行代理人这个位子,由唐信全权接手。

唐信也不知是没有听出这一句话中的微讽之意还是故意避而不见,微微笑着接下他的话,“哪里,都是为老板做事而已。”

这个男人说话做事,简直是滴水不漏。骆名轩像是倦了,不再辩驳下去,只对他讲,“唐信,希望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唐信负手,微笑在听。因为他知道,骆名轩一定会讲下去。

“古龙写江湖,写出一位名动江湖的天下第一美人,专以美色诱惑男人为她效力,明明是仙子,却专带男人下地狱。”

唐信笑意不改,“你多虑了,陆凉风没有那种美色。”

“可是她却一样诱惑到了你。”

骆名轩和付骏离开良久,唐信依然定定地站定在客厅里。夜色里,那一双隐在镜片背后的眼,勿说是恰当地控制了情绪,他根本是连情绪都没有。

“出来吧。”他忽然这样说。

陆凉风也真的就从一旁的主卧室中走了出来。赤手空拳,单打独斗,受了伤的手臂裹着厚重的绷带。

唐信转身,向她望去,笑意不变。“听到多少?”

“从头到尾。”

“啊,这样。”

寒夜静谧,这个男人连声音都似含着一丝幽冷,夫妻一场,而他竟连笑容都分明是不带余情的。

然而当他看见她手臂上厚重的绷带,仍是不自觉地垂了垂眉,随即调整了呼吸,隐去了背后紧握双拳的那一瞬间骇意。

他忽然走向她。然后环住她的肩,对他道,“有伤在身,还是去床上躺着比较好。”

陆凉风没有动,看了一眼他环在她肩头的手。

“啊,对,我忘记了,”唐信像是恍然想起来什么,“你说过我们之间不能有亲密行为……”

陆凉风稍稍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记得他们的约定,她的预感是对的,他是会遵守约定的君子。

然后下一秒,唐信忽然慢悠悠地说完后面半句话:“……但是我不打算改。”

陆凉风刚松的一口气猛地又提了上来!

——君子个屁!

陆凉风巧妙地闪了个身,轻而易举地挣开他的手。

她根本是连质问都没有的,唐信看着这个人的背影,看见橙黄色的灯光将她的身形拖成一个暗影,他就心想怎么会有女孩子连暗影都拖得那么锋利。

然而就当唐信走过去俯下身,想查看她的伤口时,她却用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令他明白了,陆凉风最锋利的岂止是暗影,根本是她整个人才对。

“你可以不用关心我的,”她说:“反正我和你之间的婚姻关系,是假的。”

很难形容唐信这一瞬间的心情。当年她用尽手段,使他落入陷阱,使他爱上她,上演一场美人计的经典剧情,奈何经典反转,两败俱伤,他失去了尊严,她也失去了属于两个人的记忆。

唐信抬手摸了摸胸口,仔细感受了下心里升起的那一股‘老子被人嫖了还不认账’的微妙与复杂心情。唐信叹了口气:男人不易做啊。

唐信笑笑,放开了她。他在一旁的沙发上落座,“刚才骆名轩说的话,希望不会困扰到你。”

陆凉风的回答永远言简意赅:“不会。”

“你没有问题问我么?”

“没有。”

“但是我有。”

陆凉风终于引起了些注意,抬眼看向他。

唐信偏头一笑,自有风情晕开暗夜的光,“我想问你的是……你的失忆,究竟是真,是假?”

这是一个十分偏锋的男人。看似温文,实则辣手。

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问得出这样一句单刀直入的话,一刀砍下,算不上多大的恨,谈不清多深的仇,但动人心魄却是一定有的,而且其破势其深意,往往不是普通人应承得了的。

陆凉风是例外。经历过太多的女孩,总是会成长为一种名为“例外”的生物。

她没有回答,连声音都没有,只是忽然笑了一下。

就是这样一下的笑意。淡淡的倦意,铺铺张张地就弥漫开来,只有见过的人才会明白,这是一种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情怀的笑意。

男人可以对女人有抵抗力,但对一份这世上并不多见的情怀笑意是否也能有抵抗力,就十分难说了。毕竟怜惜二字,是男人的本性。至少,唐信是这样。

他忽然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似在竭力压制一些莫名的欲望,然后缓步走过去,走到她面前,俯下了身。

“你可以不必回答这个问题,”他静静地说:“我只想你知道,时至今日陆凉风不记得唐信也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