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起大落的,简直就跟坐过山车一样刺激,陈年捂着胸口扑通乱跳,“好险。”

月光下,程遇风一脸正色。

她意识到了什么,“机长,我们来定个约定吧。”

和大部分早恋的女孩子一样,陈年并不想这么早让爸妈知道自己谈恋爱的事,跟她做过的实验同理,就算真要坦白,也不该选在爱情的小火苗刚萌发时。

小火苗很脆弱的,需要细细呵护。

她晃了晃程遇风的手,软声说:“机长,我们的事先不要跟我爸妈说,就……顺其自然,好不好?”

程遇风笑了,“怎么个顺其自然法?”

“等水到渠成,生米煮成熟饭之后?”

见程遇风神色有些奇怪,陈年纳闷,“我说错了吗?”

“机长,你怎么不说话?”

程遇风轻叹一声,“我在想,是不是该再送你一本成语字典。”

实际上,他想的是,如果将来有了孩子,语文和英语他得亲自抓才行。

“不要了吧。”陈年下意识拒绝。

字典很难看完的,像那本牛津字典,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也只翻到了“H”。

又有风吹过来,程遇风察觉陈年双肩缩了一下,“先进去吧。”

“那……”

他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顺其自然吧。”

程遇风当然会尊重陈年的意愿,也有自己的考虑,反正不管以后怎么发展,他心里多少都是有底的,也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陈年起来的时候顺便“吧嗒”亲了一下他下巴,“机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那时,我是故意的。”

她说的是亲他喉结那件事。

陈年说完就挣开他的手跑了。

程遇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在月色中一晃一晃地远去,蓦地轻轻笑了出来。

刚进门,陈年看到从楼上下来的容昭,“妈妈。”

“年年,你去哪儿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

陈年用了折中隐晦的说法,“外面月光很好,我去赏月啦。”

容昭拿了手帕去擦陈年额头上的汗,听到她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由得好笑,“赶紧洗手去吃饭吧。”

“好的妈妈。”

吃晚饭时,程遇风并没有和陈年坐一桌,不过两人的位置相对着,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眼神交会,就好像交换只有彼此才懂的小秘密。

一顿饭下来,推杯换盏,大家都吃得很尽兴。

晚上九点,客人散得差不多了,程遇风也跟叶明远夫妇告辞,离开之前给了陈年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笑吟吟地看着他,目送他出门。

叶明远还在和一个长辈说话,容昭见陈年掩口打了个呵欠,心想一天下来应该累坏了,就让她先回房休息。

陈年洗漱好,换了睡衣躺在床上,一闭眼就跌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很沉,阳光都照到床头了,陈年才醒过来,她抓着头发,人还有些懵懂,昨晚她梦见了迟芸帆。

梦见迟芸帆拿了省文科状元,真替她感到开心。

前半年的时间陈年几乎都在封闭集训,鲜少去关注以前同学的消息,张玉衡和秋杭杭保送了A大她是早就知道的,昨天和欧阳重新联系上后,得知他也通过自主招生进了A大,虽然历经了一些波折,但好在尖刀班的四个人终于还是重聚A大了。

赵胜男进了A市的体育学院,菲菲考上了C大,张艺可则是去了香港的大学,大家有过一段共同奋斗的日子,最后又为了各自的前程各奔东西。

路招弟高考没发挥好,只考了个二本院校,她咬了咬牙,决定复读一年,争取也考到A市来,陈年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陈年没想到的是,吃过中午饭后,居然在自家客厅见到了路招弟。

“招弟!”她难掩喜色地跑过去抱住路招弟,“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

路招弟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某人给我发信息,说收到好多礼物,我想一下子应该拆不完吧,所以就过来帮忙拆咯。”

陈年揉揉她的脸,“你想见我,不用找这么多借口的。”

“哎,被你发现了。”

两人都“扑哧”一声笑出来。

真好啊,时间并没有改变我们最初的模样,说好的,不管未来如何,两姐妹都要一生一起走。

半个小时后,两人坐在卧室地毯上拆礼物,陈年想到自己的梦,跟路招弟问起迟芸帆的消息,“我梦到芸帆考了G省文科状元,我的梦向来很准的……”

路招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可是,迟芸帆没有参加高考啊。”

第44章 第四十四缕凉风

陈年惊愕极了:“芸帆没参加高考?!”

怎么会……

路招弟没想到陈年反应这么大, 手上动作一顿, “我听人说,她应该是要出国读书了, 参不参加高考好像也没有太大关系吧?”

倒是迟芸帆的班主任挺失落的, 想想也是, 这个S市一中最有希望冲省文科第一的学生, 最后却连高考考场的门都没踏进去, 换了谁都会心绪难平吧?

陈年还没适应自己如今的身份, 某些认知深受路如意的影响, 比如,考上好大学是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 然而对迟芸帆来说, 她的人生不只有高考这条狭窄的路可以走。

陈年还是隐约觉得不太对,以她对迟芸帆的了解,迟芸帆不太像是会放弃参加高考的人,就算要出国, 也不在乎那两天时间吧?

为了那两天,努力了十二年,连最后的句号都没有亲手画下, 多遗憾啊。

“那……体育班的许远航呢?”

之前听说, 他在追迟芸帆, 陈年开始还不相信, 没多久就眼见为实了, 再后来还好几次撞见他们走在一起, 几乎形影不离,有一次回宿舍路上,甚至看到他们躲在榕树后面……

许远航也是学校里的有名人物,听陈年提起他的名字,路招弟很快对号入座,“他啊,进国家队了。”

许远航虽然外表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听赵胜男说,他私底下训练不知道多拼命,所以对他进了国家队这件事陈年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这样一来,他和迟芸帆,不就成异国恋了?

“年年,”路招弟目光四处乱飘,难得露出扭捏的表情,“你觉得,真的有男生会喜欢我吗?”

陈年眯眼嘿嘿笑道,“有情况?快从实招来!”

路招弟本就心思浅,被她一挠痒,倒在地毯上笑得肚子都疼了,这下连底都恨不得兜出来,“是隔壁班的男生,叫贾辉煌,他好像……在追我。”

陈年也躺下来,“你喜欢他吗?”

路招弟双手捂着脸,好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但她又加了一句话,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不打算在高中谈恋爱。”

那些懵懂的情愫对路招弟来说实在太陌生了,过去十八年的人生里,她活得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对谁都唯唯诺诺,尽力去讨好,卑微得如同地上的影子。虽然这一年以来,她改变了不少,但骨子里还是自卑的,所以才难以置信,居然有人会喜欢这样的自己。

路招弟的自卑,源于原生家庭,不被重视,不被疼爱,让她把自己看得轻之又轻。如今看似摆脱出来了,但实际上,她还是那个困在自己作的茧里的路招弟。

“年年,你知道吗?就在你回叶家不久后,我也回了一次家,被我妈用扫把赶出来了,她知道自己的计划败露,第一反应就是害怕你爸爸会把钱收回去,她真的……”

路招弟喉咙发涩,“一点都没考虑过我是什么感受。”

陈年侧过身,心疼地把路招弟抱住,“没事了,都过去了。”

“讽刺的是,当年那位算命大师说得没错,”路招弟吸吸鼻子,“我爸爸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了。”

“怎么回事?”陈年记得自己高烧那次,在县城医院遇见了舅舅,听他说试管婴儿做得很成功,舅妈当时也刚好在医院保胎。

“我妈妈之前做过好几次流产手术的。”每当家里的鸡陆续减少,空气里总飘着一股浓浓的姜味时,路招弟就大概知道自己有一个妹妹被剥夺了降临人世的权利。

“医生她的子宫壁太薄了,孩子……最后还是没有保住。”

陈年听得唏嘘不已:“那你爸妈现在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

知道流产后,苗凤花已经是伤心欲绝了,又从医生那儿得知自己彻底丧失了生育能力,更是肝肠寸断,不顾路吉祥劝阻,披头散发去找医生闹了一大通,被人看了笑话不说,一分钱都没讨回来,最后夫妻两人灰溜溜卷了铺盖逃回桃源镇。

县城不是自己地盘,吃瘪也只能认了,一回到家苗凤花就把郁积在心里的怒火全发到了路吉祥身上,儿子没了,路吉祥心里也不好受啊,开始还好言好语哄着,后来她越骂越难听,还诅咒他断后,这就戳中痛处了,他把茶杯往地上一摔,“既然日子过不下去了,那就离婚!”

每次稍微有点小摩擦,苗凤花都会用“离婚”来威胁,这是屡试不爽的杀手锏,十多年来路吉祥听了不下百遍,既然她真成了生不出蛋的老母鸡,那就离呗。

苗凤花怔了,嘴巴都闭不上,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路吉祥你敢!”

路吉祥难得在她面前硬气一回,想着反正话都说开了,那就干脆快刀斩乱麻吧,一个平日里看起来老实木讷的人,当他开始反击时,每个字都是一把利刃,是直击人心的。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在苗凤花的设想里,路吉祥是她养的一条狗,这辈子都是别想逃脱她掌控的,没想到啊,现在知道她生不出儿子,他就嫌弃她,想一脚把她踢开了?

没这么容易!

苗凤花显然气得快要昏厥过去了,又怕自己现在身体虚弱,万一路吉祥真发了疯要算清总账,动起手来肯定会落下风,心下一合算,准备先回娘家,找大哥商量主意。

出门后,她还是消不了心底的气,往门槛上吐了一口口水,咬牙切齿,“路吉祥,你给我等着!”

当晚,在客厅喝得不省人事的路吉祥被人用麻袋套住,拖去后山狠狠揍了一顿,等他清醒过来时,感觉身上像被坦克碾压过似的难受,几乎没有一处能动弹的。

好在他也是命大,恰巧遇到上山的采蜂人,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几天后,苗凤花又在大哥的陪伴下风风光光地回来了,鼻青脸肿的路吉祥瘸着右腿在门口把她迎了进去,夫妻俩又过上了和以前般和谐的日子。

陈年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事情居然还有这么戏剧性的发展,就算他们还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只怕也是相互折磨吧?

这又是何必呢?大人的想法真是无法理解。

“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路招弟重新坐起来,努力挤出笑容,“我们继续拆礼物吧,这么多,不知道要拆到什么时候呢。”

陈年知道她有很多心结,也不是一时就能解开的,只能慢慢来了。

两人各怀心事,礼物也拆得心不在焉的,各种漂亮的珠宝首饰在陈年眼前闪过,也引不起她的半分兴趣。

不知不觉,外面天色暗了下来。

陈年揉揉发酸的手,问路招弟,“你饿不饿?”

路招弟点头,“好饿。”

“我们下去吃饭吧。”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容昭正要上楼叫人,没想到她们自己下来了,“饿了吧,快来吃饭。”

饭菜依然丰盛。

容昭不停地用公筷给路招弟和陈年夹菜,不一会儿她们的碗就堆出了尖尖。

气氛温馨。

听着充满关爱的话语,再看看眼前曾当过自己一天一夜“爸爸妈妈”的叶明远和容昭,路招弟忍不住眼眶发热。

在家里,妈妈从来没有给她夹过菜,更不会这么温柔地对她笑。

“招弟,”叶明远开口说,“我跟你阿姨商量过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想收你做干女儿。”

这孩子心善,体贴懂事,和他们也有缘分,听女儿说起她在家里的境遇,容昭就心疼得不得了,她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机会提出来。

闻言,路招弟浑身发僵,像瞬间被雷击中,她直愣愣地看着叶明远,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陈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眉开眼笑,碰了碰旁边人的胳膊,“招弟!”

“这孩子怎么哭了?”容昭抽了两张纸巾帮路招弟擦眼泪,柔声安慰,“没关系的啊,不愿意也没事。”

路招弟哭得更厉害了,纸巾湿了个透彻,“阿姨……没有,我只是……我愿意。”

我愿意的。

容昭和叶明远欣慰地相视一笑。

饭后,路招弟情绪也平复不少,她给叶明远和容昭各敬了一杯茶,有些羞涩地喊:“干爹,干妈。”

叶明远开怀大笑,他接过茶来喝了几口,又给了路招弟一个红包。

等容昭也喝了茶给过红包,陈年笑眯眯地搂住路招弟的肩膀,“叫姐姐。”

小叶子出生那天刚好是大年初一,陈年是7月份生日,路招弟是5月份生日,这样算起来,路招弟确实该叫她一声姐姐。

当了十五年的表妹,突然间一跃成为姐姐,这种感觉不要太好!

“不叫?”

路招弟双唇紧抿,眼底的笑意亮如繁星。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陈年伸出双手要去挠她痒,路招弟反应很快地躲开,两人先在偌大客厅里你追我躲,最后还跑到后院去了。

一路的月色都被她们轻快欢喜的脚步踏碎。

晚上十点多,两姐妹洗漱完毕,一起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说悄悄话,吱吱喳喳,简直说个没完,房里的灯一直亮到了凌晨一点。

尽管很累,但路招弟却没有什么睡意,她听着旁边陈年平缓均匀的呼吸声,目光很不经意地从陈年身上扫过。

灯已经关了,月光是房里的唯一光源,不是很亮,却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冷气凉凉,很是舒服。

陈年翻了个身,被子滑落到腰间,睡衣翻卷起来,露出小片白皙的皮肤。路招弟发现,她的眉眼已经退去了少女时的稚嫩,连身材都变得玲珑有致,那不盈一握的细腰,微鼓起来的胸……

路招弟再低头看看自己,还是如当初般的小荷刚露尖尖角,腰是细,但衬得身材更扁平了,她又忍不住惆怅起来。

贾辉煌那个家伙,应该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吧?

思绪正游移着,路招弟感觉到陈年靠了过来,搂住她的腰,唇间还溢出一丝模糊的声音,她听了一会儿,终于听清楚了——

“机长……”

路招弟:“……”

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第45章 第四十五缕凉风

清晨, 窗外鸟声如洗。

房内, 空调规律地往外吐着冷气,陈年从一场浪漫得无边无垠的梦境中醒来,肌肤上还沾着凉意,可心口似乎燃起了一把火, 她看着映在窗台上的明亮阳光, 一抹薄薄的红晕从耳根处蔓延到颈边。

她把枕头胡乱揉成一团,抱在怀里, 又羞又恼地想,怎么会……做那种梦?

哎——

肯定不是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她白日里可从来没想过这样的, 就算初中为了参加生物竞赛,某部分知识比较深入了解过,可那也是纸上谈兵的水平,谁想到居然在梦里付诸实践了。

回忆着某些画面,陈年又是脸红又是耳热,连身侧的路招弟醒来都没察觉。

路招弟看她一时对着天花板傻笑, 一时又咬住下唇,神色懊恼, 路招弟不明所以, 碰了碰她手臂, “年年?”

“啊!”陈年神思正飘游天外, 冷不防被路招弟一碰一喊, 吓得整个人直接弹簧似的弹起来。路招弟也被她吓得不轻,拍着胸口,满脸余惊,“你吓死我了。”

“唉……”陈年长长又甜蜜地叹了一声,“我也吓到了。”

路招弟:“……”

真想让陈年去照照镜子,让她看看自己此时笑得连小虎牙都露出来了的开心模样,这是被吓到了的反应吗?

路招弟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不过经过这一惊吓,她倒是忘了问陈年昨晚梦呓时的那声“机长”是怎么回事。

陈年跳下床进浴室洗漱,路招弟把床整理好也跟着进去,两人并排站在洗手台前刷牙,镜子中映着两张笑容明媚的脸。

洗漱完,两人换了姐妹装,然后一起下楼吃早餐。

吃过早餐后,叶明远和容昭带她们去A市各大有名的景点游玩,博物馆、揽月湖,仙女庙,最后还去了游乐园。

小叶子以前就是在游乐园丢的,容昭对这种地方有心理阴影,又不想扫孩子们的兴,眉头轻轻皱着。叶明远看出她的担忧,安慰道,“没事的。”

总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陈年和路招弟是第一次来游乐园,两人都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一时没想到这点上,等她们从过山车上下来,路招弟双腿发软,眼冒金光,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会坐第二次了,有过空中惊险经历的陈年则是淡定许多,她还想着,将来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和程遇风再来坐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