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过树叶间的光线照亮秦易眉间的‘川’字,“你不用这样,是我欠你的。”

“一码归一码,如果没有你,小月亮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

“他也是我儿子。”秦易凝视她。

曾岑微微垂眸,光影在她脚尖跳跃,“你的世界有很多爱你的人,你的父母,兄弟,你也可以爱很多人,只要你愿意。”她缓缓抬头看他,“而我,只有小月亮。”

秦易向她跨一步,“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都不能给彼此吗?”

曾岑摇头,“没有意义。”

秦易再向前一步,“为什么?”

曾岑撑着身子立在原地不退,一直注视他的眼睛,“我们在错误的时间相遇,注定了不会有好结果。过往的一切已经耗尽我所有心力,你说得对,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只想要自己认为的安全。所以,这一次,我们对彼此都宽容一点,给彼此留下一个值得怀念的印象,好吗?”

“不好!”秦易坚定上前,握住她双肩根本不给她反应逃避的时间,曾岑的挣扎全淹没在他热烈的吻里。她抬手推他,被他扼住顺势擒到她胸口心脏处按紧,她被吻得一直后退抵到粗壮树干上,他吻得太用力,她后背生生的疼。

这样近的距离,她看到他眼底的执着,永远不会放弃的执着。她狠下心咬他舌尖,疼痛助长了疯狂,他越吻越深,她感觉到自己心跳剧烈几乎要从胸口撞出来。

秦易放开她,两人气喘吁吁,按紧她心口,“感觉到了吗,不管你怎么自欺欺人,心骗不了,你对我还有感觉!”

曾岑一把推开他,“自欺欺人的那个是你!重新开始?好!”她指着天空皎月,“八月十五是小月亮的生日,如果那天见不到月亮,我就给彼此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如果那天明月当空,你就要答应永不纠缠。”

天高气爽,未来一周都会是大晴天,十五不见月,不过是让他死心的借口。

“好!”他不信,他们就这样结束,他愿意赌一把。

“希望你能遵守这个约定,不要让我再失望。”曾岑说完转身回病房。

秦易靠着树干,单手启开烟盒,指尖猩红闪烁,他抬头凝望满月,“老天,八月十五你要玩我的话,最好玩死我!”

角膜配型,各项指标检查又花了半天时间,因为孩子太小,所以医院特别谨慎,谁都不想出意外。

宋医生进手术室前,曾岑一再拜托恳求。医生也不敢打保票,不管什么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只说会竭尽全力保到最好。

曾岑一直坐在手术室外盯着门顶亮起灯,十指交缠,指节都泛白,整个人都绷得紧紧。

一瓶罐装咖啡递到她面前,“你昨晚就没睡好,喝点提神。”秦易在她身边坐下。

曾岑接过咖啡,“谢谢。”垂着头。

“你不要太担心,我们有50%的希望,最坏也不过是像以前一样。”他宽慰她。

曾岑心一分也没放下,手指都要捏凹铁罐。

“小月亮的眼睛…是因为孕期输血造成的吗?”这个问题像千斤石块一样压在秦易心里,终于问出来。

曾岑拉开易拉罐,猛灌一口,苦涩的味道从唇角流下来滴到身上。秦易拿出手帕,仔仔细细替她擦嘴,擦身上咖啡渍,“你实话说就好…不用顾忌我的感受。”那是接受审判的姿态。

“医生说,这种先天性疾病形成的因素很多,可能是孕期营养不足,可能是因为输血…”她停了停。

秦易感觉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锉刀,来回锉得他痛彻心肺。

“70%是遗传因素,隔代遗传也是常见。”曾岑抬头看他,“所以,我们所有人都欠这个孩子,最不该承受痛苦的就是这个孩子。”

秦易这会儿才意识到治好小月亮眼睛的意义,不光是因为他是他儿子,如果小月亮的眼睛一辈子治不好,曾岑一辈子都会活在自责中。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在一起。

时间一秒一分转动,等待的煎熬在此时发挥到极致。秦易伸手绕过她耳后,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与她十指交握,“不管发生什么事,不是你一个人,还有我。”

曾岑没有拒绝,这一刻没有心力去拒绝。她就那样靠在秦易肩上,怔怔盯着手术室上的灯。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很久,又好像没多久。手术室上的灯熄灭,曾岑腾的从椅子上起来。

几乎是手术室的门一开,她就冲过去,“宋医生,怎么样?”

宋医生摘掉口罩,“手术非常成功!”大声宣布喜讯。

曾岑绷紧的那根神经突然一松,整个人差点倒下去,秦易扶住她,“小月亮没事了,他可以看见了。”

护士推着床车出来,小月亮眼睛上缠着白色纱布。

曾岑过去握住孩子小手,“小月亮,小月亮…”

“嘘——”护士示意小声,“好不容易哄着睡着,让他多睡会儿有助于术后恢复。”

宋医生嘱咐道:“注意饮食,忌口,一周就可以拆纱布,拆下纱布孩子就可以看见了。”

“谢谢。”秦易感激道谢。

两人随着床车到病房,曾岑一直守着孩子。秦易去准备饮食,孩子刚做完手术有很多注意事项,很多忌口,千万不能出错。

小月亮这一觉睡得很久,是被肚子饿醒的。

“妈妈…妈妈?”他抬手就要揉眼睛。

曾岑赶紧抓住他双手,“妈妈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眼睛…眼睛怎么睁不开。”小月亮头摆来摆去,那纱布缠得很不舒服。

“你乖,不要动来没去,医生伯伯说再过一个星期你的眼睛就能看见了。”

“真的吗?我可以看见海绵宝宝、派大星、章鱼哥还有蟹老板吗?”小月亮兴奋问。

“当然。你可以看见你想看的一切。”

“太棒了!”小月亮从曾岑手里抽出手捂肚子,“肚子好饿。”

“刚好,爸爸给你熬了糖粥。”秦易端着粥推门而入,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口误。

“爸爸?”小月亮疑惑。

秦易怔住,曾岑从他手里接过粥,“不是说肚子饿吗,妈妈喂你。”

秦易过去抱孩子坐好靠在自己怀里。

孩子有吃的就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了。

“烫不烫?”曾岑吹了又吹仔细喂粥,一眼都没看秦易。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秦易清了清嗓子,“算算时间,小月亮拆纱布刚好是他生日。”秦易问他,“小月亮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生日?”

啊呜~~小月亮吃一大口粥,嚼嚼嚼,咽下,扭头对着他,“想要派大星陪我过生日。”

秦易想了想,“行。你生日那天一定可以看到派大星。”

“真的啊,要可以动的。”小月亮兴奋期待。

“真的,活的派大星。”秦易承诺。

“拉钩?”小月亮伸出小指。

秦易幼稚的勾上,小月亮对他说:“拉过钩就要说话算话,不然要变小狗。”

“好了,粥不吃要凉了。”曾岑打断他们这对大龄儿童和早慧儿童。

小月亮出院那天艳阳高照,曾岑永远都记得孩子拆开纱布清楚看到东西那一刻的喜悦。他看什么都是新奇的,看什么都高兴,特别喜欢照镜子,不是因为臭美,是觉得有趣。

秦易没有来接小月亮出院,曾岑也没有给他打话。大概他也觉得今晚不可能没月亮,迟早要断,还不如断得彻底点。

儿童墨镜,遮阳伞,小月亮顺利坐上车,着急摘下眼镜,一路都巴在车窗上看沿途事物。

曾岑拉下他,“好了,眼睛要闭一闭,医生伯伯说了,不能用眼过度。”

小月亮乖乖坐好,闭上眼睛问:“秦叔叔怎么没有来呢?”

“他…”曾岑也不知怎么回答,“秦叔叔有他自己的事,不能一直来看你。”

“可是今天是我生日,秦叔叔和我拉过钩的!”

“大人有大人的事,你听话,妈妈给你过生日是一样的。”

“不一样,秦叔叔他答应过的!”小月亮有些伤心,所以,千万不能骗孩子,做不到的事不要答应,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

出租车在天井房停下,小月亮不高兴,闷闷不乐,曾岑想给他换身衣服再带他去买蛋糕,有蛋糕就能解决。

开锁,刚推开院门,从屋子里蹦出一个放大版派大星吓了曾岑一跳。准确说是穿着派大星人偶服的人。接着出来的还有章鱼哥,跟派大星差不多高,矮了一截的蟹老板,最后是小不点海绵宝宝。

“我是派大星。”

“我是章鱼哥。”

“我是蟹老板。”

“我是…海绵…海绵宝宝。”奶声奶气。

齐声,“祝小月亮生日快乐!”

第五十七章

?四个人排排站,“预备,开始。”还排了一个生日舞,就是完全没有一点儿默契度。

派大星往右跳的时候,章鱼哥和蟹老板永远都是往左,还有一个小不点海绵宝宝打乱仗。而且人偶服又厚又重,随便一个动作都感觉笨手笨脚。

曾岑还在惊吓中发懵。

小月亮兴奋跑过去,一把抱住派大星,“派大星,派大星,我看到活的派大星!”

蟹老板终于是忍不住脱下头套,冯冉冉抹把汗,“老秦,咱还是赶紧显了真身吧,这不热死人也要捂出痱子。”

秦易脱下头套,抱起小月亮,“生日快乐,高兴吗?”

“高兴!”小月亮扭头看曾岑,“妈妈,秦叔叔没有骗我。”

付俊脱了章鱼哥的人偶服率先进屋。

小不点海绵宝宝自己转晕了歪在地上,自己被自己逗得咯咯直笑。曾岑赶紧抱起孩子把人偶服给脱了,小王子还不肯,“我是海绵宝,我是海绵宝宝。”

冯冉冉终于费劲从人偶服里出来,“小王子,再闹不准吃蛋糕了啊。”

熊孩子立马安静了,那叫一个速度。

曾岑将孩子交给冯冉冉过去接小月亮,对秦易说:“快脱了吧,太热了。”

只这一句,秦易觉得他花的所有心思都值得了。

屋里挂满气球,角落里礼物堆成小山丘。

小王子过来拉上小月亮,“哥哥、哥哥,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你来看。”蛋糕还没切直接就进入拆礼物环节,秦易及时阻止,孩子要是见着玩具,什么都不要了。

“先切蛋糕,切完蛋糕我们再拆礼物。”

付俊从房间推出派大星蛋糕,“祝你生日快乐…”

大家围住蛋糕车齐唱生日歌。

秦易替小月亮戴上寿星皇冠,“许个愿望吧。”

小月亮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我希望,下个生日有爸爸。”

付俊和冯冉冉齐齐望曾岑。秦易抱了抱孩子,淡淡苦涩。

“吹蜡烛吧。”曾岑没有特别表情,淡淡开口。

小王子早就着急嘬嘴,“吃蛋糕,吃蛋糕。”真分到一大块蛋糕又开始玩了,孩子吃蛋糕就是吃的气氛。

“我们来合个影吧。”冯冉冉架起相机。

秦易往小月亮鼻子上点上奶油,“好咧,这样才叫过生日。”他抱着儿子,孩子妈站他右边,付俊三口站在左边。

“一、二、三,茄子。”美好存档,如果时间也能定格此刻该多好。

两中国好爸爸陪孩子拆礼物,两中国好妈妈去厨房准备晚餐。

冯冉冉边洗菜边往外边看,“父子就是父子啊,你看老秦那有子万事足的样子。”

曾岑认真切菜,没有接话,垂下的眼睑掩藏了情绪。

冯冉冉拐拐她,“话说回来,我很生气啊!”

“啊?”曾岑抬头,“什么?”

“孩子的事啊。你瞒谁都可以,怎么可以瞒着我,我们还是不是好姐妹了!”冯冉冉是生气不过这句话说得有些心虚。曾岑要早告诉她,只怕秦易一早就杀到国外了。

曾岑将切好的菜放到盘里,“如果不是因为小月亮的眼睛,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这座城市。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

“不是。不管过去怎么样,现在也该是团圆的时候了吧。四年,人生有几个四年!”冯冉冉苦口婆心。

曾岑沉默了片刻,突然喊她,“冉冉。”

“嗯?”

“我看小王子也挺喜欢小月亮,今晚,让小月亮去你家住一晚,可以吗?”曾岑平静询问。

冯冉冉怔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当然可以,必须可以,绝对可以!”

曾岑挑挑眉,“我们两这关系就不跟你说谢谢了。”

“你跟我说谢,我可是要骂人的。”冯冉冉假愠。

人月两团圆,本是最美好的祝福。可惜月有阴晴圆缺,团圆的反面是分离。

秦易望着窗外满月苦笑,其实是一早就知道的结局。只是他心里一直抱着一丝侥幸,所以才会有此刻的失落。

菜肴满席,曾岑开了酒,倒满,“这一杯,我敬你们,谢谢你们替小月亮过生日。”她一口喝干,又倒一满杯,“第二杯是辞行酒,我出差期满该回去销假,之后就不一一道别。”

“曾岑…”冯冉冉要说话,付俊按下她,摇头。

秦易第一个干了那杯酒。曾岑相陪。

两孩子一见如故,哥哥弟弟别提多亲热。

付俊端起酒杯,“这两孩子投缘,以后这小哥俩要常联系,不要生疏了。”

“我们上学那会儿还约好了要结儿女亲家的。”冯冉冉有些伤感。

秦易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突然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他拧开冷水,掬了几棒浇脸,对着镜子练习笑容,就这样吧,像她说的,这次给彼此留下一个值得怀念的印象。

他出去时,屋子里就只剩下曾岑一个人,孩子都不见了。

“他们呢?”秦易问她。

“我让他们先走了,小月亮舍不得小王子,我就让他跟去了。”曾岑淡淡抬眸,看着他,“最后一晚,我想单独和你待会儿。”

几乎是她话落,秦易已经吻住她,压抑、不舍、悲伤的情绪全都渡给她。无言的结局,彼此用身体温暖对方。

曾岑望进他眼晴,如入夜的星辰,带着伤戚的疯狂。

从客厅到卧室只是几个圈的距离,缠绵深吻点燃烈焰,衣服已然是障碍。

窗外一丝风也没有,静得只听得到彼此的心跳。他们像深处迷雾的的旅人,摸索、发掘、彼此抚慰彼此靠近,只在这一刻。不管明天会怎么样,这一刻最真实的想法想靠近一点,更近一点,水乳交融。

窗外火星闪动,轰一声,漫天华彩,那是迷雾中的海市蜃楼。虚幻的兴奋释放压抑,她婉转的声音也在漫天烟火中盛放。

狂乱的夜终有安静下来的时候,激烈过后是寂寥。

曾岑轻轻从他怀里出来,起身下床,差点被地上凌乱的衣服绊倒,她没有开灯。掀了一片薄毯裹住,拿了他烟盒,窝进窗边沙发,月光刚好洒在她身上。她不会抽烟,点一支试着吸一口,被烟呛到。一直以来,她想做一个潇洒的女子,也许这就是属于曾岑的B面,只是,心被困住了,还洒脱得起来吗。

如果彼此心存芥蒂的在一起,不如相忘于江湖。或许,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结局。

手机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总是在关键时刻扰人美梦。

秦易被吵醒的第一时间去搂身边的人,伸手一摸是空的,他蓦然睁开眼睛。身边的位置已经空凉,她已经走了很久,心跟着一点一点空凉下去。

手机还在坚定不移的响,他接起,“喂。”

“老大,你在干嘛呢,曾岑一大早来接孩子往机场去了!”付俊焦急的声音传过来。

“哦。”秦易淡淡回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