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
施瑶向屏风施了一礼,随后迅速往后门走去。
这一次真真是险中取胜,也多亏了那一场梦。梦中的她颠沛流离的那两年几乎走遍了整个大晋国,她也曾来过阳城,知道阳城有一位侠义的名医。
为此,她才想着一搏。
她算着时间,将到阳城时,她不停地搓热自己的脸,搓得红通通的,最终成功骗过了墨城王的仆役。
她摸着怀里的馒头,有十六个,能让她撑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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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离开了洪氏医馆。
洪大夫这边不用多久肯定就会黑衣人发现,她必须要趁这段空隙寻找一处安全之地。正所谓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在马车里时,她就已经想好了退路。
出了洪氏医馆,约摸走两柱香的时间就有一座供奉鬼神的庙。想来黑衣人也不会去里面搜,她只要在庙里躲个几天,安全等到黑衣人离去便可。到时候她再悄悄地往边疆走,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家人身边。
施瑶咬咬牙,迈开了计划的第一步。
将近庙宇时,施瑶却是愣住了。
在庙宇的门口,施瑶见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这辆马车她在燕阳城里见过的,是闲王专属的。其实说起来,她对闲王的孺慕之情来得很突然,就像是抄家一样,来得毫无预兆。
她和闲王只见过两面。
第一面是宫里的七夕宴,彼时宫里千树万树花灯亮,锦衣玉带的闲王摘了一盏兔儿花灯,那盏花灯里有她出的谜题。他笑吟吟地夸赞她的谜题,说出得极妙。当时花灯闪烁,闲王温文儒雅玉树临风,就像是从才子佳人话本里走出的典范。
第二面是在大街上,每逢初一十五她都会陪母亲去燕阳城郊外的澜山寺上香,恰好在街上遇上了闲王,她刚掀开车帘,就见到闲王在食香楼的雅舍里喝茶,他对她微微颔首。
后来施瑶想了又想,回忆了又回忆,总结出自己是个肤浅的俗人。
之所以对闲王一见钟情,原因只有一个,闲王长得好看。再往深一层想,嫁给闲王后,她可以当个闲王妃,无实权也没关系,她也不是个有野心的姑娘,也没有在燕阳贵女圈称霸的念头。每次贵女之间的茶话会,她总是默默地待在一旁,有人搭话便说上几句,没人搭话也不主动开口,看着族中的几位姐妹谈笑风生,在众女之间游刃有余的,她便觉得心累。
如今想起,过去的日子实在太幸福了,是她不懂得珍惜。
不过也罢,往昔已是往昔,珍惜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闲王之于她,早已是不可攀的高岭之花了。当务之急,还是躲过墨城王的仆役才是。且现在她如此落魄,她才不愿意让闲王见到。
施瑶从庙里的后门溜进,趁无人的时候,钻进了供奉鬼神的桌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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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捧着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没有流放边疆之前不懂得食物的珍贵,通常吃几口便不愿再吃了,如今啃个馒头都觉得难能可贵。且如今她还晓得小口小口地吃,会比较有饱腹感,不容易发饿。
“王爷安好。”
倏地外头传来僧人的声音。
王爷?闲王进来了?
施瑶险些被噎住,她咬紧牙关,才重重地将喉咙中的馒头吞进肚里。
她屏气凝神。
只听极轻的脚步声响起,随后是关门的声音。一步,两步,三步…施瑶只听了一道脚步声。此时的她竟是有了与闲王独处的机会!尽管他不知道她的存在,可在这种时候她竟然可以与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她的意中人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施瑶登时心猿意马,然而一想起现状,就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心都凉了一半。她咬了一口馒头,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声。
外面忽然没了声音,施瑶竖起耳朵,过了好久还是没有声音。
她悄悄地撩起桌案垂下的布料,见到了闲王的衣袍,他竟是席地而坐,上好的墨绿云锦蛟纹衣袍铺在了蒲团上。
施瑶登时觉得有些奇怪。
闲王不喜欢深色的衣袍,平日里常穿青色的锦袍,戴白玉质地的发冠,这些都是施瑶耍了手段从闲王府里的小童口里听来的。
不过这也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短短一个月,他们施家便彻底从燕阳城消失,何况是穿着喜好?
如此想着,施瑶只觉世事无常。
冷不丁的,脚踝一暖,她低头望去,竟是有一只灰色的小鼠拱着她的脚跟。施瑶的手一抖,馒头滚出了桌案。
“谁?”
第五章
施瑶咽了口唾沫,此时此刻她恨不得可以在地上挖个洞然后钻进去!原想着不再最落魄的时候与闲王相见,没想到没有最落魄只有更落魄!
然而此刻若不现身,恐怕会被当成刺客。
施瑶在无可奈何之下,从桌案底爬了出来。她跪在地上,将头垂得低低的,几乎能碰着地面了。
她磕了个头。
“闲王万福。”说着,她使劲咽了口唾沫,又道:“王爷明鉴,我绝无其他意图,更无任何不轨之心,只…只是与家人走失,无处可去,所…所以只好…”
这话她说得吞吞吐吐的,显得她紧张极了。
施瑶对天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知为何,每次一遇上闲王,她的心就噗咚乱跳,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好。正因为如此,她与闲王的碰面只有两次,剩下的都是她单方面的遇见。虽然她在族中是个沉默寡言的,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她还是能说会道的,可偏偏一碰见闲王,她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如今连圆个谎都不会了…
思及此,施瑶觉得心酸,左思右想索性也不说谎了,横竖也没有什么能比得上现在丢脸了。
她重重一咳,说道:“实不相瞒,王爷,我是罪臣施家的嫡幼女施瑶。阿瑶不知因何得罪了墨城王,原本此时阿瑶该在边疆的,可大半个月前阿瑶被墨城王的仆役掳走。还请王爷相助!”
说到这儿,施瑶鼻子一酸,眼眶不由有些发红。
“听闻墨城王脾气古怪,喜欢烹童男童女为食,府里少女成群,还需日日夜夜贴身侍候,还听闻墨…墨城王尤其喜欢玩弄没有及笄的少女,且以此为乐。王爷,求你救救阿瑶…”
施瑶又磕了几个头。
这些传闻都是施瑶平日里听来的,用在闲王面前也只是为博个同情。看在他们过往有两面之缘还有花灯之缘的份上,派个人将她送回边疆。
她就不信墨城王无法无天了!掳了一次朝廷要犯,还敢掳第二次!
就在施瑶内心对墨城王咬牙切齿的时候,她的头顶慢悠悠地晃来一道略微低沉的嗓音。
“脾气古怪?”
“烹童男童女为食?”
“府里少女成群?”
“日日夜夜贴身侍候?”
“以玩弄没有及笄的少女为乐?”
…
说一句停顿一下,越到后头嗓音愈发低沉,里头还隐隐带了一丝冷意。
施瑶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虽说她最后一次听闲王的声音乃一年前的事情,但毕竟是意中人,先前在桌案下听到“谁”字时因为慌乱而没有察觉到怪异,可如今是越听越觉得不对。
这这这压根儿不是闲王的声音!
她心尖上的意中人嗓音要温和得多,如同春风般的令人愉悦!而不是如同狂风暴雨来临前那般令人压抑和害怕!
施瑶有些发晕。
那僧人明明喊的是“王爷”,闲王的马车也正好在外头,若不是闲王还能是谁?
衣袂窸窣声响,施瑶的视线里,穿着墨绿衣袍的男人正在缓缓地站起,露出了一双云纹皮靴。那一双皮靴正在慢慢地向她的视线逼近,直到半个拳头距离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抬起你的头来。”
施瑶此刻已经万分确定眼前的人不是闲王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却没有抬起头来,反而是又磕了一个头,她说道:“请王爷恕罪,阿瑶不能抬头。”
“哦?为何?”
施瑶说道:“阿瑶已是戴罪之身,方才还对墨城王口出污言,实乃对天家不敬。阿瑶丑陋的容颜怕是会污了王爷的眼目。”说着,她泫泫欲泣地道:“刚刚也只是阿瑶一时情急,不知轻重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言下之意便是她区区一个女子说出来的话,墨城王您就别跟她计较了!
她也真是倒霉,难得从墨城王手里的仆役逃离出来,这下又撞上枪口了,而且还是最锋利的一把。
阳城附近便是墨城,这个时候能出现在这里的王爷既然不是闲王,恐怕也只能是墨城王了。
施瑶心里悔得想当草原上羊群的食料,她刚刚怎么就不长得心呢!当着墨城王面说他的坏话,她真的是吃了豹子胆了!
“哦?认出本王来了?”
此话一出,施瑶登时就抖了几下,明明是酷暑之季,可她此刻却觉深陷冰霜。
一声轻哼响起。
只听墨城王说道:“你既知本王脾气古怪,便也该知本王向来小气,喜欢与人计较,尤其是还没有及笄的少女。”
这下不仅仅是冰霜了,施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能结成冰了。
她脑子里飞速地运转。
霍地,她想起了一事。
墨城王的母亲乃整个大晋的传奇,从卑微到极点的小户之女一步一步成为令人瞩目的高高在上的巫女,没有靠任何人,仅仅凭一己之力高唱女人当自强,最后还与申原谢氏的嫡子结缘,生下了墨城王。
她还是个孩童时,每次母亲提起巫女崔氏必定是一脸钦羡,说世间恐怕再也难找到那样的一个女子了,明明是女儿身却半点不输男儿,如此才让心高气傲眼光高于顶的谢家五郎所折服,甘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母亲还跟她说过巫女崔氏与谢家五郎是如何结缘的,再巫女崔氏还只是卑微的小户之女时,崔氏与谢家五郎相识之初,便撒了个谎假意倾心于他,以此避开谢家五郎的追究。后来如何,母亲也不大清楚,只知两人先结了孽缘再慢慢成了佳缘。
若是父亲受了这一套,兴许…儿子也会受吧?
她再次磕了一个头。
“王爷,阿瑶有罪。但!阿瑶以为此罪情有可原!是可以被赦免的罪!”她接着说道:“五年前,王爷上京述职时,阿瑶在偶然之下幸得与王爷有过一面之缘,自此阿瑶便开始倾心王爷。然,王爷行踪不定,阿瑶再也难以见到王爷。如今又是戴罪之身,更是无颜面对王爷。一个月前,阿瑶为了引得王爷注意,才故意给张大人提议假扮王爷的仆役。方才也只是欲擒故纵!王爷身边美女如云,阿瑶如此卑微,不若如此定不能引起王爷的注意吧…”
她终于抬起了头,望向了墨城王。
这不望还好,一望施瑶险些就怔住了。原以为闲王相貌已是极致,不曾料到这世间竟然有比闲王长得还要好看的男人,那么完美的一张脸竟然长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施瑶默默地在内心摒弃了下自己的肤浅,之后迅速回神,佯作一副泫泫欲泣的模样。
她又道:“可现在阿瑶想清楚了,王爷是天上的云端,阿瑶只是地底的污泥,连给王爷提鞋都不配,说这样的话也不过是侮辱了王爷的耳目罢了。阿瑶有自知之明,定不会死缠着王爷,阿瑶…阿瑶…”
想起过往的辛酸,两行眼泪掉下。
她啜泣数声,深情而又绝望地看了墨城王一眼,随后捂着脸飞奔离开。
墨城王并没有阻止。
施瑶心中一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推开了门,飞也似的往外头跑去。只要离开这里,她便又有了一次逃离的机会。
在她踏出庙门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美好阳光。
然而,还没完全感受完毕,之前的两个墨城王仆役阴沉着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狡诈。”
“阴险。”
得了这两个评价的施瑶很是无辜,她眨巴着眼睛,说道:“你们王爷说放我离开。”
“郎主有令,将玩够了的老鼠抓回去。”
听到此话,施瑶登时变得沮丧,墨城王如此说,也就是说早已预料到她会跑出来,所以才派了两个仆役在这里候着,还说她是老鼠…
分明是在看戏呀。
一炷香的时间后,施瑶再次见到了墨城王。而这一回却不是在方才供奉鬼神的庙里,而是在一间禅房里。
禅房中并没有其他人,只有墨城王与施瑶两人。
施瑶咬着唇,垂着眼,一声也不吭。
墨城王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半晌,他道:“无话可说了?”
施瑶不吭声。
墨城王冷笑道:“我母亲的那一套并非所有人都适用,尤其是你,施家的罪臣之女。”微微一顿,他敛去所有神色,淡淡地道:“六月初五那一夜,你梦见了什么?”
施瑶一怔。
六月初五不就是仓名山中山洞倒塌的前一天么?那天她心事重重,什么都没梦见,依旧陷入在那一场太过真实的梦里,浑浑噩噩的。
但是她知道墨城王想要的答案。
于是乎,施瑶将与张量所说过有关鬼神托梦的话一字不漏地又与墨城王重新说了一遍。
话音落后,墨城王陷入了沉默。
施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一个不小心与他深沉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心中微微一惊,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他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神情。
她小声地问道:“王爷可以放阿瑶回边疆吗?”
墨城王没有回答。
他直接转身离开,绕过门前的屏风时,他吩咐道:“把她带回墨城。”
施瑶的心凉了一截。
第六章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回押送施瑶回墨城的两位仆役不敢再有所松懈,施瑶在马车里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三天。第四天的时候,她终于见到了阳光,同时也到了墨城。
施瑶被一侍婢带到一间院子里。
院子是四方的,庭中种了一棵枣树,树下有石桌石椅,还有一只白猫在桌上眯着眼,看起来很是慵懒。瞧见施瑶,倒也不怕生,懒懒地高傲地瞅了她一下,又继续眯眼。
施瑶还来不及多看,就被侍婢催促着走进了屋里头。
施瑶问:“你们王爷何时归来?”
侍婢说:“不知道。”
施瑶又问:“我在这里可以做什么?”
侍婢又说:“不知道。”
施瑶这下明白了,这侍婢是一问三不知,无论问什么肯定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乎她不问了,直接走到榻上闭眼歇息,一副悠游自在的模样。
她想通了。
墨城王掳她过来,定然是有目的可图的,上次他问了她的梦,估摸着是跟鬼神托梦有关。既然是有所图,也就是说她目前的性命是无忧的。
是以,既来之则安之。
那一场惨死在街头的梦告诉她,做人嘛,最重要的是有命活着,其余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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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这一觉睡得很香。
算起来,她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有沾过床了,上一次睡在床榻上还是没有抄家之前的事情。之后游街示众,流放边疆,再是被掳,夜里不是睡在地上就是在马车上,没有一觉是睡得踏实的。
如今虽然境况不明,但是好歹在墨城王回来之前她是安全无忧的。
施瑶醒来后,天色已经全黑。
屋里的桌案上搁了一个漆木雕花托盘,上面有一碗稀粥和两个馒头。施瑶摸了摸盛粥的小碗,已经凉了,显然是放了不短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