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此时拍卖台上出现了第一件拍卖物,底下好一阵惊讶声,谢葭连忙说道:“第一样拍卖物出现了!”她抬眼望去,只见台上出现了一盆白玉珊瑚。

白玉珊瑚并不难得,难得的是这白玉珊瑚足足有半人高,且不说雕工精致,那白玉的质地也是上乘的,那水头,那色泽,即便是做成镯子,也是价值不菲的,更何况如今雕琢成半人高的珊瑚盆栽,真真让人叹为观止。

不过这对见多识广的谢家兄妹而言,倒是俗物了。

谢葭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与施瑶谈笑风生。

施瑶也没在意,谢葭说什么,她便回什么。

其他雅间的倒是有人蠢蠢欲动,举了牌子出了价。秦家那边的雅间里此时此刻也是热闹极了,秦霏头一回见这么大的白玉珊瑚,只觉新鲜得很,无奈隔壁雅间已经出了价,而且还不低,秦霏想撺掇自家人出价也不敢了。

她瞄向谢家的雅间,只见那位天之骄女笑得眉眼弯弯的。

她不由好奇地问道:“谢家的雅间里还有其他姑娘吗?”她转眼一望,谢家隔壁的雅间是崔家的,里头有她熟悉的崔家姑娘。上次茶话会里除了谢家姑娘之外,她也没见到其他姑娘。莫非是后来又来了一位?

就在此时,第一件拍卖物白玉珊瑚被第六间雅间的洛丰白家所得。第二件拍卖物也被两位穿着锦袍的郎君抬上了拍卖台。拍卖物上盖着绛紫的锦缎,将物品遮得严严实实。

秦霏的注意力被拍卖物吸引了过去。

其中一位锦袍郎君高声道:“此乃我们主公从西山太行君求来的黄金屋。”话音刚落,绛紫的锦缎掀开,似有金光迸出,险些亮花了在场之人的眼。

待适应之后,众人方发现拍卖台上有一座黄金屋,底台约摸有寻常桌案那般宽,而上面是一个由黄金雕刻而成的二进宅邸,上面包括了穿山游廊,奇花异石,甚至还有奴仆侍婢,连屋里头也能隐隐见到精致的家具,尤其是西厢房里头,还能见到半开的镂空月牙窗子里,有一身材窈窕的少女在梳妆打扮。

而这些通通都由黄金雕刻而成。

众人惊叹。

世人皆道西山太行君拥有鬼斧神工之技,不曾料到竟有一日能亲眼目睹。登时,荣华楼中一片哗然之声。随即是接连不断的喊价声。

“一千金!”

“五千金!”

“一万金!”

秦霏已然咋舌,看得目不转睛的。

而就在此时,正中的雅间响起了一道不轻不重的低沉嗓音,带着几分威严——“十万金。”

所有声音顿时停下,几乎是同一时间,大家都在寻找出声的雅间,发现是谢家后,荣华楼静谧了好一会。一时半会,竟无人再敢喊价。

谢葭道:“兄长不是不喜欢黄金吗?”

话音一落,她顿时明了,对施瑶暧昧一笑。她险些忘了,兄长是不喜欢,可有人喜欢呢。重金博得美人一笑,还是值得的。她眨巴着眼睛,说道:“兄长,阿爹那儿也有个金玉园,里头全是由黄金和玉石雕刻而成的。”

谢十七郎一听,望向施瑶。

谢葭靠近谢十七郎,小声地说道:“兄长若想要,阿妹有法子向阿爹索来。”

谢十七郎一本正经地道:“今日你想拍什么,为兄送你。”说着,他又望向施瑶。谢葭哪会不知兄长的心意,笑吟吟地说:“阿瑶阿瑶,等我把我爹的金玉园要到手了,刚好可以跟黄金屋相衬,你说岂不是美哉?”

施瑶点点头,却没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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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屋最终以十万金的价格花落谢家,荣华楼的小厮抬上了谢十七郎的雅间。近距离一看,比在拍卖台上还要精致,当真是刻画得栩栩如生。

施瑶一看,便爱不释手。

先前还有几分冷淡的神色,倒是消了不少。

谢十七郎看在眼底,不禁露出了温和的笑意。白丰心想,郎主你真的是没救了。十万金!十万金!就为了博得美人一笑。若郎主你是皇帝,肯定是昏君!绝对做得出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事情!幸好不是生在帝王家,不然真的要遗臭万年了。

接下来,谢十七郎彻底贯彻阿瑶看一眼必定要拍下的原则,为荣华楼贡献了数之不尽的金。

后来,施瑶是真的不敢乱看了,只好如入定老僧那般垂眼,动也不敢乱动。

而今日墨城王的阔绰则让在场所有人都渐渐明白了一件事——雅间里除了墨城王的胞妹之外,还有一个姑娘,而这姑娘必定是墨城王的宠姬!

瞧那墨城王拍的都是女儿家喜欢的玩意,一样接一样送上雅间,真真是教在场的姑娘们羡慕之极。

那一位墨城王宠姬到底何德何能!

于是乎,拍卖会到了后头,在场的姑娘们都已经厌倦了奇珍异宝,反而对雅间里的那一位墨城王宠姬好奇起来,都想见见那一位宠姬的真面目。

只可惜宠姬不露脸,大家只能看到墨城王胞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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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会结束后,一众姑娘都不愿先行离去,纷纷等着谢家里的那一位先行离开。终于,谢家雅间的门打开了,众人先看到了流水一般的拍卖品被捧了出来,宛若一场视觉的盛宴。

然后是墨城王走出,接着是墨城王的胞妹…

大家都屏住呼吸,原以为能见到宠姬的真面目,只不过宠姬一出来,却是戴了幕篱。

谢十七郎不愿别人见到施瑶的脸,来的时候让施瑶戴上了幕篱。原以为施瑶不愿的,没想到她十分爽快就戴上了!这下谢十七郎倒是郁闷了,只觉施瑶不愿让别人知道她与墨城王有关系。

但是让她脱下幕篱,他又不愿,免得她又以为他反复无常,于是思来想去,谢十七郎最后只能闷在心头。

然而就在此时,秦雪试探地喊了一声。

“阿…阿瑶?”

郑氏吓得脸色微白。

秦霏想翻白眼了,什么阿瑶!那是墨城王的宠姬!

岂料那戴着幕篱的姑娘竟真的转过身,只见她脱下幕篱,惊喜地道:“雪儿!”

众人终于看清了墨城王宠姬的真面目,不由再次哗然。

好一个美人儿!

明明未施粉黛,却肌肤胜雪,宛如天仙下凡,且身上华贵的蜀锦裙衫,无形中添了几分清贵之气。

这下,谢十七郎更郁闷了!

他今天花了重金,她笑容都没这么灿烂。如此想着,看向秦雪的目光添了一丝不悦。秦雪没注意到,她刚才就觉得那戴着幕篱的姑娘背影眼熟得很,试探了喊了句,没想到真的是阿瑶!

她也不管宠姬不宠姬的,此时见到阿瑶她心中极其欢喜。

她连忙上前,说道:“阿瑶!你没事就好。我…我以为…”说着,她这才发现施瑶身后的郎君面露凶光,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秦昊到底是见过场面的,上前护住女儿,跪下施礼,秦家一众跪了一地。

施瑶看向谢十七郎。

谢十七郎淡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秦雪还想上前,这会倒是不敢了。施瑶主动握住了秦雪的手,说道:“郎主,阿瑶想与故人一聚。”

谢十七郎说:“酉时前归。”

施瑶含笑应声。

第7章 .2

谢十七郎虽然答应了施瑶让她与故人相聚,但仍旧留下了七八个随从,跟在施瑶的身后。待谢十七郎离开后,秦家众人方松了口气。天晓得那墨城王目光灼灼,宛若吃人的猛兽,真真是见者害怕呀,瞧王爷那眼神儿,仿佛他们秦家会对他宠姬不利似的,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乱来呀。

施瑶对秦昊与郑氏微微欠身。

两人之前便不太敢受她的礼,如今更是不敢,郑氏连忙扶住施瑶,道:“姑…姑娘,真真不必多礼,妾身受不起。”

施瑶也没推辞,站定了身子,说道:“之前有所隐瞒,还望诸位多多见谅。”

“不敢不敢,姑娘既要隐瞒必是有苦衷。”

施瑶笑了笑,道:“我有些话要与雪儿说,不知两位可否让我与雪儿在洛丰游玩一会,待傍晚时分方送回秦家?”

能与贵人宠姬同游,自是天大的幸事。且不说她千里迢迢从燕阳跑到洛丰,四处抛头露面,那墨城王不仅仅没责怪半句,而且还一副要将她捧在心肝疼的模样,可见是个极其受宠的。

他们秦家哪会不愿呢。

郑氏道:“雪儿这几日一直担心着你,你们俩人感情好,如今难得见着了,好好地说说话也是应该的,无需担心时间,若是来不及在你那边歇个一夜也无妨,只要姑娘派人回来告知便好。”

此时此刻,郑氏是万分庆幸自己听了夫婿的话,不然前些时日将人家侍婢和细软扔出去了,这回可就真真得罪墨城王了。思及此,郑氏暗自决定待回了秦府,让人收拾好细软,送上点小心意,把她的侍婢凝初一并送到崔家。

郑氏刚这么想,施瑶也想起凝初了。

她道:“对了,夫人,我那侍婢…”

郑氏连忙道:“我晓得的,姑娘的侍婢一直担心着你,我回去后便告诉她消息,到时候遣人送她去崔家。”

施瑶说道:“麻烦夫人了。”

郑氏笑说:“姑娘是我们秦家的恩人,这些小事又怎会麻烦?该我们秦家多谢姑娘才是。”

施瑶哪会看不出郑氏的眼神。

先前不清楚她身份的时候,语气里总有几分试探之意。如今有了谢十七郎的名,说起话来那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她不禁有些感慨,大抵她这辈子都逃不开谢十七郎的印记了。

施瑶与郑氏说话这会,秦霏那儿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见到施瑶第一眼,连她也不得不承认,她比她实在好看太多,与生俱来的气度是她完全比不上的。相貌爹娘天生的,她不比也罢。可如今她却能得到墨城王的百般宠爱,她又怎能不羡慕!不嫉妒!

可羡慕又如何?嫉妒又怎么样?

难不成她还能去抢?

抢不来,也无法抢,秦霏自个儿知道这次是输得彻彻底底了。尤其一想到人家根本没和她比过,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和不甘,她便觉得面上无光。

有些人是天生的宠儿,还有些人奋斗了一辈子,努力了一辈子终究所达的不过是天生宠儿的起点,甚至连起点也不是,这些怨不得,做人要该知足。

这世间最不该的便是与人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一辈子总有人在你前头。

不同人有不同的活法。

一刹那,秦霏觉得自己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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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施瑶与秦雪说:“之前向你隐瞒身份,实在是逼不得已。”

秦雪拍拍她的手,说道:“无妨,真的无妨。其实你不姓方吧?我有一回喊你方姑娘的时候,你好一会才应我呢。我当时便想你也许不姓方。”

施瑶笑道:“嗯,我姓施。”

秦雪惊讶地道:“是…是那个名扬燕阳的施瑶?”

施瑶道:“名扬燕阳不过是虚名,背后心酸却无人知晓。”何况,她名扬燕阳,托的都是谢十七郎的福,与自己是半点关系也没有。

秦雪愣了下,她小声地问:“是不是跟那位…王爷有关?”

这会倒是轮到施瑶愣住了。

秦雪笑道:“我敏锐着呢,别看我胆小,可我好歹也在外面过了好些年的苦日子,人情世故还是知道的。你是不是与墨城王吵架了?我看你一对上墨城王的眼睛,便不太自在。不过我看墨城王是真的宠你,也很是在意你。”

施瑶说:“贵人的想法我摸不清,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秦雪说:“肯定是你呀。”

施瑶摇摇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秦雪叹道:“阿瑶,我怎地觉得是你将事情想复杂了?男女之间哪有那么多算计?喜欢便是喜欢,若是不喜欢你,又怎会宠你?怎会在意你的晚归?”

施瑶固执地说:“雪儿,你不懂。”她与谢十七郎之间本来就复杂,说算计?有。说喜欢,也有。可是她真的不愿再次受伤了,所以无求则刚。

施瑶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些了。”

秦雪也只好跟着转移话题。

两人游了半日洛丰,黄昏将至,施瑶将秦雪送回了秦家,之后才慢吞吞地让驭夫驭车去崔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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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崔府后,施瑶便见到了凝初。

凝初见施瑶安好,开心得眼眶都红了。之前在秦府的时候,郑氏亲自与她说了,她还不太相信,直到如今见到施瑶,她才真的信了。她一直在猜测施瑶的身份,如今晓得后,却也不太震惊,总觉得自家姑娘这样的人,便该有这般显赫的身份才对。

“姑娘,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施瑶说:“让你担心了,刘叔与阿净也安好,你等会可以去看看他们。”

凝初揩揩眼角,说道:“姑娘没事就好。”说着,似是想起什么,她连忙道:“王爷让姑娘去兰花园。”施瑶微微颔首,她提醒道:“王爷喜欢别人喊他郎主,以后莫要喊王爷了。此处并非秦家,也非只有你我主仆几人,以后若回了王府,言行举止一切都要小心谨慎。”

凝初点头应“是”。

她初来乍到,今日用了一整个下午熟悉崔家的地形。不愧是洛丰城里的大户,宅邸中奇花异草,山石流水,长廊森森,与樊城的小地方完全不能比的。她记了一个下午,也才清楚了崔家的东南角。

崔府的嬷嬷说姑娘在这儿才需要侍候,稍微记个一二便好,横竖也不会久留的。

话是这么说,凝初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王爷…不,郎主吩咐了兰花园,她也是问清问楚后才在这儿候着姑娘的。她带着路,穿过了拱桥,走了好一会才到了兰花园。她轻声道:“姑娘,到了,这儿就是兰花园,郎主说在里头等你。”

施瑶颔首,没有多问便直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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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施家府中也有个兰花园,颇为气派,比崔府这儿还要大得多。她的几位族姐都喜欢兰花,每逢兰花开,便总要在兰花丛中开个茶话会。她以前性子沉默,不爱说话,她们也不爱叫上她,当时她也不明白兰花有什么好看的。如今想起,心里头却是万般想念的。

不论好看与否,终究是施家的回忆。

有时候不懂得珍惜,等失去了方知可贵。

她行走在花丛中,回忆如流水般涌来。蓦然,一道嘶哑而又久违的声音响起。

“瑶儿。”

她的脚步一顿,随后整个人慢慢的,慢慢的转过身。她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由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又揉了揉,连续好几回,直到不远处的青衫妇人泪眼满眶地奔来,用力地拥住她,迭声喊道:“瑶儿,吾儿!”

施瑶方知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泪珠子随即啪嗒啪嗒地落下,哭音里蹦出了一声又一声的“阿娘”。

母女俩抱着哭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施母先松开了她,上下打量着她,又是好一阵落泪,方说:“你过得好,阿娘也放心了。王爷说得没错,你过得很好。”

施瑶擦干眼泪,说:“阿娘,阿瑶过得很好,真的很好很好,郎主待阿瑶极好。”仿佛怕施母不信,她捏捏自己的脸蛋,说道:“阿娘,你看,阿瑶都长胖了。”

施母喜极而泣。

“好,很好。”

施瑶说道:“阿娘放心,女儿一定会想法子让你和妹妹弟弟们说离开边疆的。”

施母连忙道:“说什么胡话!我们施家获罪,你能有此造化已是上天保佑!别想着我们,你活得好才是最重要的。娘在边疆很好,有王爷的人多加照顾,生活也算清闲,也无人敢为难我们施家。虽比不上以前的日子,但我们施家可以犯了谋逆之罪呀。能有这般的日子,我们已不敢再多想了。倒是你爹…”

施母提起夫婿,忍不住又开始掉泪。

施瑶道:“阿娘,我看过阿爹。阿爹除了消瘦之外,一切都好。”

施母揩揩眼角,道:“多谢上天,多谢上天,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来,让娘好好看看你,几年未见,我们的瑶儿都快长成阿娘也认不出的大姑娘了。”

看到女儿如此,施母委实欣慰,心里头的大石总算落地。

施瑶此时方回过神,问:“阿娘怎地在此?”

施母道:“是王爷让人悄悄带我来的,娘不能久待,怕被人发现。过几天便离开。瑶儿,只要你过得好,阿娘便心满意足了。你不必担心我和族人。”

第7章 .3

施瑶与施母秉烛谈心。

施瑶说了许多这两年来自己的事情,她挑的都是好事来讲。说到兴起处,还咯咯地笑着。在施母面前,施瑶便像是个小孩儿。施母笑说:“怎地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施瑶道:“女儿本来就不大呀。”

施母无奈地摇头,瞧她俏皮的模样,心里头却是欣喜的。不管孩子多大了,五十,六十,在母亲的心中永远是那个蹒跚学步的小娃娃,扑倒在地便会哇哇大哭,急得当母亲的急急上前,温言软语地哄着。

施瑶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连门也不愿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