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十七郎道:“你在威胁我?”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接受的,之前答应嫁给谢十七郎的时候,她有想过的。即便谢葭说她兄长不会纳妾,可她始终是半信半疑。就算是谢十七郎自己说的,她也未必相信。如今两人正处甜蜜,什么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话都能说得出来,可三年五年八年之后呢?谁知道谢十七郎会不会对着一个年老色衰的自己不再有当初的情浓,到时候遇上娇花一样的姑娘,会不会纳妾?她不知道。

当时她是想着不管以后,她只要现在,管他纳妾不纳妾,变心不变心的,她先嫁了再说。

可是今天听到他要纳方鹭为贵妾,她内心便开始动摇了。

她真的对谢十七郎动心了,如今她心尖上就住着他。倘若他真的要纳妾,她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

她认真地看着他,应得理直气壮:“是。”

谢十七郎问:“你如此在乎?”

“是。”

他轻笑一声:“我接受你的威胁。”他本来就没纳妾的心思,这些年来,想扑过来的姑娘那么多,其中不乏貌若天仙才高八斗的,可他连看一眼都觉得厌恶。

唯独她,在最初的时候便觉得如此特别,直到现在方知那种特别叫做一见倾心。

施瑶微微一怔。

谢十七郎揽过她,说:“墨城王府太小,只容得下一个女人。”

施瑶总算开心了,眉飞色舞的。

此时,谢十七郎话锋一转:“但是你不许再见闲王。”她今天与闲王的交谈全都落在他的眼里,本来当时心情就不悦了,瞧见她与之前心尖上的郎君站在一块,还有说有笑的,顿时脸色都变青了。

施瑶又岂会不知他在想什么,笑吟吟地说:“泽郎可是吃味了?”

谢十七郎不语。

施瑶的声音变得柔和温婉:“今日阿瑶见到闲王,明白了一事。”她说着,也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谢十七郎,等他回应。他哼了声,问:“明白什么?”

施瑶眉眼带笑:“年少时倾慕闲王…”

他又哼了声。

“当时以为他会是我的良人,可后来阿瑶才知道年少倾慕的并非闲王,而是阿瑶的憧憬。只有泽郎,才是阿瑶真真正正所心悦的,恨不得能日日夜夜与泽郎缠绵相守。阿瑶瞒着泽郎来燕阳,一是有自己的私心,二是为了泽郎。”

谢十七郎渐渐说道:“我排第二?”

施瑶只觉好笑,这郎君在这方面怎地跟个小孩儿似的,当即又哄他:“第一!”

谢十七郎说:“下不为例。”

施瑶连忙点头。

谢十七郎又道:“你若有事必须派人告诉我,陛下是只老狐狸,你莫要为他卖命卖得连自己小命都没了。”他又低声嘱咐了好几句,最后他道:“小心闲王。”

第7章 .17|

施瑶与谢十七郎在马车里耳鬓厮磨一番后,便悄悄地从后门回了方家。这一切她做得格外小心,谢十七郎说她离开巫族的宅邸后,有人在悄悄跟着她。不过他已经甩掉那人了。施瑶听罢,立刻晓得事情的严重性。

恐怕是今日巫族族长寿宴,她的出现已经引起巫族的注意了。

从此刻起,事事必须得谨慎小心,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施瑶回了方府后,与方槐将今日情形说了一番,提到谢十七郎的时候,她并没有任何避讳。如今处在天子脚下,尽管她相信谢十七郎的能力,可皇帝对与这些小动作未必会不知道。

她一开始表了忠心,后头自然不会再像当年施家所犯的错那样。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皇帝对她也不是十分信任,如同谢十七郎所说那般,是只老狐狸。显然她的直言不讳,且没有隐瞒与谢十七郎的事情,让皇帝对她添加了更多的信任。

不过方槐倒是对她被撕下的脸皮有些不满。

他说话倒也不像是朝廷上的人,反倒是更像是江湖人,说话特别直。那天她戴着摇摇欲坠的方鹭面皮回来时,方槐脸色不太好看,说:“下次你与情郎相会,要亲要舔先忍着,不然就直接亲这张脸。面皮撕多了,容易掉。”

施瑶顿觉尴尬,讪讪地笑了下。

过了几日,施瑶依照皇帝的要求,在燕阳城里头四处行走,几乎燕阳城的每个角落都有施瑶的身影。她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皇帝每天都有给她新的话本,只不过话本里的主角是她,每隔几日总要在燕阳城里上演一出方家五姑娘展示窥测天意之能的戏码,好比如前几天燕阳东市有贼,她提前蹲守,并与周围的人说今日东市将有贼人光临酒肆,一六旬老者钱囊被盗,贼人会经过东市门口。

她摇头晃脑的,颇有巫族族人祭天的架势。

周遭的人起初不信,但贼人抓获后,便开始深信不疑。

实际上,都是皇帝安排的罢了。

她不过是要让巫族的人更加确信自己的本事。

又过了几天,施瑶接到新话本前去一家食肆的时候,刚刚走完皇帝的话本,便见到了熟人。闲王坐在食肆的角落里独酌,目光含笑看着她。

施瑶想了想,本来想过去打招呼的,可念及方鹭与闲王并没有交情,索性微微颔首便作罢,正要离开食肆的时候,有一随从打扮的郎君拦住她。

“姑娘请留步,我家王爷有请。”

施瑶微微一怔,问:“闲王?”

随从说:“回姑娘的话,王爷说姑娘有东西落在他那儿。”

施瑶一听,不由有些紧张。

她作为方鹭的时候,自然不可能有东西落在闲王那儿。可作为施瑶的时候就不一定了,她与闲王单独相处过好一段时间的,若真有东西落在他那儿,也不是奇怪的。

只不过…

她如今这副模样,她母亲也未必认得。闲王不可能会识破的。

施瑶内心千回百转的。

她压抑住内心的紧张,镇定地问:“哦?我怎地不知有东西落在你家王爷那儿了?”

随从直接侧身:“姑娘这边请。”

方鹭依照皇帝的话本行事后,燕阳城内认得她这张脸的人越来越多。她见周遭的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索性与随从道:“此处人多,作为网页捡到我东西的回礼,我请王爷在雅间里喝杯茶吧。”

说罢,她也跟着随从走,直接拾阶而上,在食肆里跟小二要了一家雅间。

不过片刻,闲王便跟着过来。

施瑶起身向闲王行礼,闲王虚扶道:“方姑娘不必多礼。”他也不说废话,开门见山直说:“本来一直想归还的,不过正巧这几日小王有要事在身,也将归还一事给忘了。今日刚空闲下来,没想到就遇见方姑娘了,”说着,他从袖袋里摸出一方帕子,“如今物归原主。”

施瑶一见帕子,顿时愣了下。

帕子的确是她的,她前几日还在想帕子掉在哪儿了,不过当时她也没有在意,左右不过是一方帕子,丢了再买便是。没想到竟然会落在闲王的手中。不过看来闲王是真的捡到她的东西了,而非识破她的身份。思及此,她也心安不少,问:“不知道王爷在哪儿寻到帕子的?”

闲王笑道:“前几日路过东市,方姑娘捉贼让小王开了眼界,便停留在地看了好一会。你离去后,我便在地上见到这方帕子。”

那天捉贼周围热闹得很,人也多,施瑶忙着按照皇帝的话本行事,无暇观察周遭,不然以闲王之姿,她怎么会没注意到?

她接过帕子,说道:“多谢王爷了。”

闲王看了她的帕子一眼,又道:“方姑娘帕子上的杏花很是别致。”

施瑶随口答道:“我丫环绣的。”

“让小王想起了一个旧友,她也喜欢杏花,也有过一条杏花帕子。”

施瑶面不改色地道:“杏花惹人怜,姑娘家大多喜欢花花草草。不过都喜欢杏花,倒也是缘分。”闲王的旧友,喜欢杏花,有过一条杏花帕子,怎么看都像是在说她。不过她用杏花帕子当真是偶然,听方家的那几位说,方鹭也喜欢杏花。

她如今的一切用度,包括衣裳的喜好,通通都是方鹭本人喜欢的。

闲王却叹了声,仿佛想到了谁,轻声道:“只可惜有些人是有缘无分,小王的旧友与你有几分相似,本来小王欲求娶之,岂料出了变故,倒是被人抢先了一步。如今是连见她一面都难。”

施瑶不曾想到闲王会在她面前吐露心声,登时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当初即便没有谢十七郎阻拦,她自个儿想通了,也不会嫁给闲王。她最初想着嫁给闲王,无非是想要与世无争的日子,然而在施家落败,族人流落边疆,父亲入狱的那一刻起,与世无争四个字早已与她无关。

就在此时,外边忽然传来一片嘈杂之声。。

只听隔壁雅间的人道:“你看,是谢家十七郎。他旁边的姑娘是谁?生得真是花容月貌呀。”

又有人道:“你这就不知道了,那是施家幼女,乃谢十七郎的宠姬。我听闻呀,谢十七郎有意求娶她呢,说不定迟些时候就不是宠姬,而是墨城王妃了。”

“真是幸运。”

施瑶一听,不由懵了下。然而在闲王身侧,她又不能表现得太过在意。如今对方鹭来说,谢十七郎什么都不是。不过闲王的表情却有些不对,看起来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她轻咳一声,与闲王笑道:“早已听闻施家贵女之名,可惜无缘一见。”

闲王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幽深。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施瑶叹道:“真希望有朝一日能见一见,之前久缠病榻,只听其名不见其人。如今难得鬼神庇佑重获康健,却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这位传奇的姑娘了。”

心里头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才是施瑶呢。

谢十七郎身边的女人又是谁?

闲王说道:“现在出去的话,兴许能见她一面。”

施瑶笑说:“也好,看今日有没有这个运气。”说着,她径直出去开门,一副好奇的模样。闲王过了会才跟了上来,施瑶已经站在栏杆旁,探头往下望。

谢十七郎的名号倒是好用。

他一来,小二开始清人,客人走得也快,毕竟谁也不愿得罪谢家,且不说他们的饭钱全都算在谢十七郎头上,吃了顿谢家饭,走得时候大多都是心甘情愿的。

小二来雅间请人离开的时候,见闲王表明了身份,也不敢请他走,下去禀报了掌柜。掌柜请示了白卓。片刻后掌柜亲自上来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王爷见谅。”

闲王说:“不必介怀。”

掌柜说道:“王爷请坐,谢家郎君稍后便到,说是要与王爷共饮一杯,施姑娘也说要会一会旧友。”

待掌柜离去后,施瑶按捺下内心的微妙,与闲王道:“今日托了王爷的福气。”

闲王说:“小事而已。”

他的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比起刚才见到的闲王,似乎添了些心事。施瑶也心事重重,接下来两人也不怎么说话。幸好谢十七郎来得快,不然施瑶内心要尴尬死了。

.

施瑶见到谢十七郎身后的姑娘时,真真是吓了一跳。

不过她反应快,她能披着方鹭的皮,怎么就不许别人批她施瑶的皮了。更何况,方槐做这张脸皮也不是从方鹭的尸体上扒下来的。

只是瞧着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内心的感觉委实微妙。

她不知道谢十七郎在玩什么把戏,今日之行,除了皇帝的话本之外,闲王的出现,谢十七郎与另外一个自己的出现通通都是意料之外的。

她轻咳一声,向谢十七郎和‘施瑶’行礼。

她如今不过是方家的闺女,不是什么大人物,以往方家的姑娘见到施家贵女,行礼也是必须的,两家等级本来就不一样。

谢十七郎瞥也没瞥施瑶,很符合他以往对女人的态度。他直接对闲王说道:“没想到这么巧,闲王也在。”

闲王笑说:“大抵是缘分吧,十七郎不是不喜欢来食肆吗?今日怎地来了?”

谢十七郎看了“施瑶”一眼,眼神里有宠溺之色。

‘施瑶’也笑说:“以前在燕阳的时候就各位喜欢这家食肆的五色糕,今日想起便过来了,”说着,嗔谢十七郎一眼,“我都说了我自己可以来,是你非要跟着来的。”

言语间,竟与平日里的施瑶有*分像。

施瑶暗自心惊。

第7章 .18

而接下来,施瑶只得不动声色地与谢十七郎周旋。谢十七郎从头到尾都没怎么看过她,反倒是每每闲王想与‘施瑶’说话时,谢十七郎便轻咳一声,那假施瑶仿佛与谢十七郎心有灵犀,两人对视一望,她便无奈地避开闲王的眼神。

在外人的眼里看来,倒像是夫唱妇随。

施瑶看得清楚,若不是知情,恐怕也会以为那才是真的施瑶,而自己不过是冒牌的。

假施瑶对她似乎很感兴趣,她一直问她事情,提起这些时日她在燕阳城内做的事情,是赞不绝口。施瑶也回得客气,两人算是相谈甚欢,日落将至,四人才离开食肆。

施瑶直接回府。

遇到方槐的时候,她喊住他问:“你…你最近有做新的面皮么?”

方槐瞥她一眼,微微颔首。

施瑶正想再问些什么时,府里的侍婢过来了,对施瑶行了礼,说道:“五姑娘,夫人有请。”毕竟这儿是方府,要完全排除细作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施瑶当了方鹭后,每日都会向父母请安,毕竟之前的方鹭在府里就是个孝女,即便重病,每日也要欢丫环去向爹娘问安,如今她病好了,做戏自是要做全套。

不过除了请安之外,方父和方母极少会传唤她。

她跟着侍婢到了方母住的青衫园,侍婢微微欠身道:“姑娘,夫人在耳房。”说着,也不便前行,留在园外。施瑶见状,索性一人前行,到耳房后推门而入。

耳房本就不大,施瑶进去后扫了眼,莫说方母,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她暗自惊愕。

蓦然间,屋里却传来一声细响,紧接着是轻微的移动声,坐地屏障竟自动分开,底下露出了一大块青砖,正在缓缓地收起。不一会,展现在施瑶面前的是一片漆黑的洞。

她心思微动,取了烛台便拾阶而下。

刚走数步,后边的青砖又缓缓合上。借着烛台,她看清了周围,是一条石阶,石阶的尽头有一扇半开的门,里头隐有火光传出。

她倒也不害怕,捧稳烛台便继续往下走。

推开门后,地下密室变得光亮,而谢十七郎坐在正中的桌前。此处密室倒也简陋,里头除了火把和一张桌椅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两边的墙看起来像是新糊的,有刚刚糊好的泥土味。

谢十七郎说道:“以后记住带你过来的侍婢,是我的人。耳房开启机关在墙上白鹤亮翅图后,倒数第三块青砖。这条密道连接郊外的树林,若有意外你从这里走,我们的人随时在外面接应,对接暗号是小郎猎鹰否?”

施瑶并不意外会在这里见到谢十七郎。

今日之事,她晓得谢十七郎会给她一个解释,不过倒是没想到会在方家的地下密室里。

施瑶问:“今日那人的面皮是方槐给做的?”

谢十七郎对她勾勾手,说:“先坐我腿上来。”

施瑶嗔他一眼,倒也没拒绝,揽住他的脖颈直接坐下。他伸手便要撕她的脸皮,施瑶连忙按住他的手:“方槐说了,撕多了容易掉下来。”

谢十七郎问:“王妃想要我亲另外一张脸?”

施瑶想了想,也觉得别扭,说:“泽郎非得要亲?待事成之日,我便再也不用戴这张脸脸皮了。”

“等不来…”说着,谢十七郎去摸她的下巴,又说:“今日见到那张脸皮只觉毛骨悚然,当时心想我谢十七郎的王妃并非画皮便能成的,阿瑶的神态那人学不来。”

听他如此说,施瑶今日心里头的膈应顿时消除,虽然知道今日之事肯定是谢十七郎的谋划,可瞧着自家未来夫婿与另外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谈笑风生,心里头便不舒服。可如今是真真神清气爽,她索性也不拒绝了,乖乖地坐在他怀里,任由他摆弄,没一会,面皮便被撕了下来,疼得施瑶微微蹙了下眉头。

谢十七郎瞧着心疼,问:“头疼不疼?”

其实是有些疼的,不过施瑶不愿他担心,摇摇头:“不疼,现在只有脸疼。”

瞧着下巴的一圈微红,谢十七郎说:“下回让方槐想想有没有其他改良的方式。”施瑶含笑问:“我的脸皮果真是方槐做的?”

谢十七郎道:“之前你和陛下瞒着我,如今我知道了,自然要问清陛下。闲王对你有所怀疑,今日之法不过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说起方槐,他的人还是我父亲在海外寻得的高人,借我之手献给了陛下。”

手指轻轻地摩挲她的下巴,眼神微微炙热。

施瑶岂会不明他心中所想,主动送上双唇。谢十七郎有了前车之鉴,也知道分寸,品尝到甘甜之味后便有所收敛,不再进一步。不过施瑶仍旧感觉得出身下的躁动,她没有乱动,而是轻声转移话题:“陛下的意思应该是再给我时间打入巫族内部,这几日巫族那边有给我请帖,不过我并未过去。”

谢十七郎平复躁动后,却是咬牙切齿地说了句:“都是那只老狐狸,害得本王推迟婚期。”

施瑶听他左一句老狐狸右一句老狐狸,暗自心惊,连忙环望四周,道:“方家里有皇帝的人,泽郎当心隔墙有耳。”

谢十七郎道:“这个你倒是放心,这儿隔墙无耳,否则我也不会放肆。”说着,他埋在她的脖颈间,深深一嗅,眼中的留恋之意毫不掩饰。

此刻谢十七郎真真是想直接成亲了,也不等爹娘回来,不等解决巫族一事了。明明娇妻在怀,偏偏碰不得,如今她身份尴尬,安危难料,委实不宜再进一步,且当他谢十七郎的女人,应该得到最好的尊重。

他的声音从脖间传来,微微有点闷。

“陛下自有他的意思,你目前依照他所言的去做,不会出错。”

施瑶头一回见他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不禁哑然失笑,又问:“今天假扮我的人是谁?”

“从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