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泽舟低头,才发现,原来她早已经醒了。

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眼神一样的明亮。她先对他笑了一下。

前座的正阳不知道她醒了,又接着埋汰一句:“不过她经常这样,人来疯似的。谁能知道她这次又是吃错什么药了。”

可安还维持着嘴角的笑容,镇定的像是没有听到正阳的话。

言泽舟也笑了。

“早。”他说。

“早。”可安握着他的手,紧紧的。

他没挣,任由她握着。

可安贪心,把自己的手指插进他的指缝,换了个十指相扣的姿势,他才把她推开了。

“醒了就起来。”言泽舟的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就是,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开车的正阳听到动静叫起来:“也是真能睡,我都怕言检的腿会被你压残了。”

“宁正阳你少说几句能死啊!”

可安跳起来,一脱开言泽舟的身体,顿时感觉到了一阵侵骨的寒意。她抱着胳膊抖了一下,身旁的言泽舟见状,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罩在她的身上。

“谢谢。”他的外套和他的身子一样暖。

言泽舟动了一下腿,伸手捏了捏。

“我来。”

可安俯过身去,想给他按腿,他伸手挡开了。

窗外路牌一闪,他沉沉地声音传过来。

“到汝古了。”

汝古是个很小的县镇,镇上的房子多为土屋,棕砖黑瓦,矮矮地连城一片。放眼望去,有田野也有远山。

他们下车之后,找了个清澈的小溪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之后,才进镇。

可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风景,她边走边看新鲜。镇上的居民也在看着他们的新鲜。

的确,这里大概很难再找出这样三个衣着容貌皆是靓丽的人。

大郑的家就在镇尾,三间平房外加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挂满了玉米棒子和辣椒串子,颜色鲜艳。

“郑叔。”

推门的时候,言泽舟朝屋里喊了一声。

屋里很快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个皮肤黝黑的老人从里面跑出来。

“啊呀,小言小宁,你们还真来了啊!”被言泽舟唤作“郑叔”的老人憨实地笑着,脸上尽是叨扰了别人的不好意思,“大郑总是这么麻烦你们,我都替他难为情。”

“郑叔你可别这么说,我们正好都在休假,就算没有二柱的事情,我们也得来看看你和郑婶,顺便呼吸一下这里的新鲜空气。”宁正阳一嘴的花腔,在这里正好派上了用场。

郑叔点着头,目光一转,看到了言泽舟身旁的可安。

“这位姑娘是?”

“我姐。”宁正阳把可安拖到他身边,然后抬手揉了揉可安的发心:“也是大郑哥的朋友。”

可安对于朋友这个身份没有任何异议,虽然这位新朋友才挥拐打了她。

她乖乖地随着他们叫了一声:“郑叔。”

“诶诶!”郑叔开心地应了两声,指了指里屋:“快进去坐吧。老婆子在里面做饭呢,我得让她赶紧多炒几个菜。”

郑叔说完,先他们一步跑进去,依旧是“踢踏踢踏”的声音。

可安低头看了一眼。郑叔脚上那双军绿色的农民鞋裂了个大口子,他黑瘦的脚趾露在外面,像颗破土的种子。

他们三个人进了屋。

屋里只有一张小方桌和四条板凳,其他什么都没有。

言泽舟随手抽了一条凳子放到可安面前。

“坐。”他说。

语气自然地跟在自己家里似的。

“来来来,大家喝水。”

郑叔提了个水壶和几个大碗往小方桌上一放。

可安正好渴了,她也不扭捏,直接放了背包捧着大碗“咕噜咕噜”地喝水。宁正阳挨着她坐的,见她喝水喝得这样汉子,忍不住又想开口数落。可安掐了他一把,他才没作声。

言泽舟在屋里转了转,径直往厨房里去了。

厨房里很快传出女人中气十足的笑声。

没一会儿,他走出来了,厨房里的郑婶也跟了出来。

郑婶也很黑,看起来比郑叔年纪更大些,但精神头很足。她的腰上系着皱巴巴的围裙,两只手卷在围裙里头搓着。

正阳叫了声“郑婶”,又把可安介绍给她。

郑婶看着可安,眼角眉梢的皱纹里都是笑意。

“啊呀,这么俊俏的闺女啊。长得跟电影里头的明星似的。是不是啊老头子。”

“你这一辈子都看过什么电影啊净瞎说,要我说啊,那比电影明星都好看。”

可安被夸得不好意思,她看了看言泽舟。

言泽舟正抬头看着房梁上的燕子窝,专注又仔细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郑叔郑婶,别夸得太过分了,我姐不经夸,一夸就上房揭瓦。再说了,海城比她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下次我带你们进城,保准你们后悔今天说过的话。”

郑叔郑婶被宁正阳逗得直乐,可安却想掐死他。

言泽舟这时忽然回过身来。

“二柱的事情,怎么样了?”

“噢,昨天晚上我去县长家里拨了电话之后,没过多久就有人来捎信,说二柱没惹上事儿,都是一场误会。我连忙想去通知你们,可是县长家里的人都去做客了,不在家。”

“那二柱人呢?”

“具体我也不知道,两天没回来了。不过昨天捎信的人说,他今晚就会回来了。这个臭小子,回来我一定教训他,真不让人省心,还让你们白跑了一趟。”

言泽舟笑了一下:“没关系,没事就好。”

郑婶擦干净了桌子,热热闹闹地招呼大家吃饭。

小方桌只有四面,但是他们有五个人,郑婶说她和郑叔坐一凳,让他们三个分开坐,但可安摇摇手拒绝,直接一屁股坐到了言泽舟的凳子上。

凳子没那么长,两个人坐有点挤。言泽舟看了可安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腾出更大的空间。

正阳终于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儿了,他撅了撅嘴,闷声问:“姐,你为什么不和我坐一起,却要和言检一凳?”

“因为我喜欢和长得帅的坐在一起。”

“我不够帅吗?”

“海城比你帅的男人多了去了,但是比言检帅的就不多。懂我的意思了吗?”

“懂了,你这是在报复我刚才说你不漂亮。”

“对,我记仇,下次说话小心点。”

大家都笑起来,餐桌上的气氛很好。

可安没什么顾忌,也不挑嘴,郑婶做什么,她就吃什么。言泽舟和她一样,两个人坐在一起,连舀饭的姿势都有些像。

“这闺女胃口好,将来一定好生养。”郑婶冷不丁地说。

宁正阳一口饭差点喷出来,可安也吓了一跳。

“郑婶,你的对比标准,是你们后头猪圈里的老母猪吧?”正阳大笑着。

“你这孩子,净瞎说。”郑婶假意瞪了瞪正阳,又看向可安:“闺女,有男朋友了不?”

“没呢。”可安小声地说。

“小言,你也还没女朋友吧?”郑婶又把话题扯到了一直默不作声的言泽舟身上。

“没有。”

“那你们处处呗。”郑婶眼里忽然有了光:“看看你们坐在一起多般配啊,跟回门的新婚小夫妻似的。再说了,小言和小宁又是朋友,知根知底的。多好啊。”

言泽舟不说话,可安不停地点头。

“郑婶,你说的有道理,我们会好好处处的。等事儿成了,媒人的大红包归你。我接你和郑叔去城里吃酒哈。”

“哎哟真的啊,那可就这样说好了啊。”郑婶开心地合不拢嘴。

“嗯,说好了。”

桌上三个男人看着她们两个女人自说自话的,皆是寂静无声。

言泽舟看了可安一眼,可安厚脸皮地朝他抛了个媚眼。他转回去,伸手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可安碗里。

“多吃点。”

可安热泪盈眶:“你也觉得该像郑婶说的那样,好好处处对不对?”

一旁的正阳翻了个白眼:“言检的意思是,让你多吃点饭,少说点没用的话。”

“…”

吃完饭,言泽舟就去车里补眠了。

正阳带着可安去四处闲逛,只要到了晚上,看到二柱平安回家,他们就可以返程了。

镇上什么有,而且很多东西,在海城也不一定能看到。

可安一路逛一路买,惹得宁正阳“嗷嗷”叫苦。

“言泽舟和大郑一家什么关系啊?”路上,可安忍不住问。

虽然言泽舟话少,但是,可安还是能在他的眼睛里感觉到他对大郑一家的感情。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去形容地复杂感情,她看不透也猜不着,所以更好奇。

“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大郑和言检,以前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大郑出事之后,言检一直帮他照顾着两老和弟弟二柱。”

“出生入死?检察官的职业这么危险吗?”

“你不知道吧。言检是近两年才转职的,他以前是边防警察。”宁正阳说起“边防警察”这四个字的时候,眸子里光彩熠熠,那是一种毫不遮掩的崇拜,“昨天康养中心遇到的那些男人,以前都是言检的部下,那个高大个儿大壮,现在还在职呢。”

可安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

她承认,岁月五年的留白,让她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现在正喜欢着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曾走过了什么样的路。

而她的喜欢之所以还这么坚定,可能就是因为每一次她试图向别人打探这个男人的过去,她听到的答案都比她想象的惊艳。

这个男人身上,有一个让所有女人憧憬的英雄梦。

“还有呢?你还知道什么?”可安接着问。

“什么什么啊?”

“言泽舟啊。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正阳警觉地瞧着她:“你干什么?你不会真的想追言检吧?”

“怎么?这么一个拉风的姐夫,你不喜欢?”

“喜欢是喜欢,但是你行吗?”

“怎么不行了?你摸着良心说,我真的那么丑吗?”可安斜了正阳一眼。

“丑到不丑,可我总觉得,言检该配梁医生那样小家碧玉型的。而不是你这种类型的。”

“我什么类型?”可安抬手朝宁正阳掐过去,“你倒是说,什么类型啊!”

正阳一边躲一边大叫,声音炸裂长空。

“你么,破马张飞型的。”

“…”

言泽舟靠着睡了两三个小时,醒来人就精神多了。

他推开车门,下车舒展了一下身子。刚走到郑叔家的院门口,就看到可安坐在石头上,低头按着自己的手机。

“正阳呢?”他朝她走过去。

“东边干河,他正在那里看着他们捉鱼捡螃蟹呢。”她抬起头来,白皙的脸被太阳晒得红红的,“睡着了吗?”

“嗯。”言泽舟应了一声。

她把手机举起来,在半空晃了晃。

“这里信号怎么这么差?”她问。

“你要打电话?”

“嗯。有个未接来电,是徐特助找我,我怕他有什么事情,想给他回个电话,可怎么都打不出去。你知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信号稍微好点的地方?”

“徐宫尧?”

“嗯。有吗?”

“没有。”他想也没想就答。

可安“哦”了一句,也没有在意。

言泽舟掉头往里走,可安跟着他。

郑叔和郑婶正拎着个大袋子从屋里跑出来,见到可安立马朝她招招手。

“哎哟闺女啊,你怎么给我们买了这么多东西啊。这可使不得啊。”

言泽舟停了一下,转头看向可安。

可安已经朝他们跑了过去。

“怎么样?你们喜欢吗?”她接过那个袋子,打开了袋口,“郑叔,你脚上那双鞋底都快掉了,这样容易绊着,太危险了。你看,我给你买了新鞋。”

她说着,从袋子里掏出了一双新球鞋。

“我不知道你的尺寸,但是卖鞋的那个大伯说你以前的鞋都在他那里买的,是他推荐的尺寸,应该错不了。来,你把鞋脱了,快试试。”

她蹲下来,将那双新鞋放在了郑叔的脚边。

郑叔赶紧往后退了两步,满脸的局促。

“闺女,你这样我怎么好意思啊。”

可安会意,站起来。

“好好好,我不帮你,你自己进屋去试吧。我和那卖鞋的大伯都说好了,不合适可以退的。”

郑叔黑黝黝地脸都笑亮了。

“所以人家都说生娃要生女啊,果然,女娃就是比男娃贴心啊。”

可安点点头,忽然看向言泽舟:“嗯,我将来也想生个女儿。”

言泽舟轻轻地咬住牙,下颔动了动。

他盯着门栏上的女人,她正暖洋洋地笑着。那好看的眉眼,像是能带着阳光笑进他的心里。

他比任何一刻都确定,他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