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半,她就愤怒地把文件甩了出去。

“你们别拿这些东西来骗我,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的话,翻到最后一页。”言泽舟示意狱警把文件捡起来。

狱警照做,捡起来之后,递还给了言泽舟。

言泽舟随手一翻,翻到了他所说的最后一页。

文件的最后一页上,都是蓝天明受伤部位的记录照片。

这是言泽舟特意让罗东生拍的,他知道,空看文字,肯定说服不了心机深重的蓝雨。

蓝雨盯着那些照片,脸上的表情渐如死灰。

“我不相信。”她甩着头:“照片也是假的,你要糊弄我,戏当然得做全套。”

言泽舟低头,指了指蓝天明手肘上的胎记。

“我没有谨慎细心到连胎记都给你作假。”他顿了一下,指尖下移:“还有,你看这肉嘟嘟的手,指甲外翻是像谁?”

蓝雨下意识地将她纤长的手往宽大的衣袖里缩了缩。

“不用藏了。”言泽舟将她这个小动作捕捉进眼底:“蓝天明的手型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他没有父亲。”蓝雨嘴硬。

“没有父亲?那他哪里来的继母和恶弟?”言泽舟晃了一下手里的照片:“你不会也以为,这些伤只是孩子小打小闹的游戏吧?你看看这张,你儿子摔得都快看见骨头了?”

蓝雨倏然抬头。

那张照片触目惊心,就连旁人看了都觉得心疼孩子,又何况蓝雨是个母亲。

蓝雨眼底的情绪很快就涌上来,但还没有积水成泪,他又强硬地道:“我既然进来了,那么他在外面过的如何都不关我的事情了。反正我管不了他。”

“你是进来了,决定破罐子破摔把牢底坐穿也不改口了。可你儿子,他还在等你出去。”言泽舟想起蓝天明纯净的笑脸,不由叹气:“你儿子是个很有原则的孩子。我给了他一罐糖,他虽然很馋,可是他说要等你同意之后,才可以打开。”

蓝雨眼底的泪终于汹涌地滚落下来。

“你不是个好医生,也不是个好人,但你是个好母亲。”言泽舟说得缓而有力。

蓝雨抹了一把眼泪,忽而抬头,语气却仍然强硬。

“你不用拿孩子打亲情牌,无论如何,我不会改口供。”

“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儿子在外面受尽这非人的折磨还要懂事地说他是哥哥,他应该要让着弟弟?那个男人根本不值得你托付儿子,更不值得你为他掩藏秘密。”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

言泽舟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我收回刚才的话,你根本不是个好母亲,你甚至都不配当母亲。”

蓝雨又恢复了最初那百毒不侵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坐着。

言泽舟思索了片刻,各种利害关系在脑海里飞速地过了一遍,条条框框皆是明朗。

刚才,蓝雨伤心痛哭的时候,明明眸间的灰尘都已经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了。

那么,她之所以不愿意改口供,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杀人已成定局,就算改也于事无补。

既然她出不去,那么她仍然无法改变儿子的现状。

如果,她把幕后推手招供出来,只会拖更多人下水,到时候,万一孩子的父亲恼羞成怒,对孩子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她根本保护不了儿子。

与其这样,不如保全孩子的父亲,至少这样,孩子未来多少也会有所依靠…

蓝雨这个女人,看似在狱中待到愚钝木然,但其实,她的算计清晰且精明着呢。

好在,言泽舟周全,他早已预计到了会有这种可能。

他给自己也留了一手。

“我知道,你父母现在都在四城工作。”言泽舟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状似无意地说。

蓝雨闭了眼,似乎没有了耐心听他把自己的家人都搬出来,她想要站起来。

言泽舟扬了一下下巴。

狱警一把将蓝雨按回了位置上。

“只要你愿意把宁容成案子的幕后推手招供出来,我答应你,一定会把孩子平平安安地送到你父母身边。”

蓝雨的眉头松了一下。

“当然,你也可以不要这次机会。”言泽舟站起来:“不过,就算你闭口不言,真相也早晚会水落石出,到时候,你就真的没有了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蓝雨睁开了眼睛。

言泽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很喜欢蓝天明,我希望你不要让他太失望。好好想想,想通了,找人联系我。”

言泽舟一走出监狱,就看到天际灰蒙蒙的。

又有一场风雪要来了。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是可安发来的短消息。

言泽舟解了手机的锁,这才看到了手机里有好几通未接来电。

全都是可安的电话。

她应该找他很久了。

言泽舟把电话拨回去,才响了一声儿,那头就接了起来。

“你在哪儿呢?”可安问。

她那头静悄悄的,间或可以听到男人说话的声音。

“你在哪儿呢?”言泽舟反问。

“我在你公司啊。”

言泽舟恍然:“原来是老板娘在查岗啊。”

“是啊。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连言总上班时间都会溜号儿啊。”她一口东北腔,让言泽舟想起了自己的助理。

想来,可安一定是和他们混得很好了。

“早知道有人查岗,我一定…”

“一定不敢溜号儿了是不是?”可安快速地接话。

“不不不,是一定换天溜号儿。”

“胆子肥得很快么。”她咬牙切齿。

“你养的好。”

“…”

广场上有狱警领着一队少年劳/改犯正遥遥走过来。

言泽舟看着那些青涩的面庞和他们身上宽大的狱服,心里不由一阵难受。

这些孩子,多数都是从小父母不在身边,没有接受良好教育的孩子。

他们的青春,就要如此浪费在铁窗之内。

乌云逼得更近了。

他想,既然风雪早晚要来,那么不如来得更猛烈一些以求痛快。他很期待,风雪之后的晴空。

“你怎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呢?”可安问。

“我在想,等我们以后有了孩子,要怎么教育。”

可安的笑声传过来,轻灵如泉鸣:“你很想和我生孩子吗?”

“想不想你不知道?”

“你没说过,我怎么会知道?”

“那我现在说来不来得及?”

“你说啊。”

“很想。所以,每晚都很卖力。”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小雨初晴19

言泽舟正和可安说话,她那头忽而断了一下。她说:“等等,有电话插进来,我先接一下”。

他应了声。

听筒里一片寂静,稍过一会儿,她的声音才又传过来。

“还在吗?撄”

“在。”

“正阳说宁正瑜醒了,我得去趟医院。”

“我陪你去。”言泽舟说。

可安笑:“你是打算翘一天班了吗?偿”

他振振有词:“翘一个小时班也是翘班,翘一天班也是翘班。恶名都落下了,自然要一恶到底。”

“…”

他说的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可安匆匆赶到了医院,言泽舟比她先到一步,她下车的时候,他已经在等她了。

深冬的雪凝在医院门口的铁树上,他立在铁树之旁,稍一转身,大衣的衣角就扫到了白雪。

可安飞快地朝他跑过去,才听他说了声“慢点”,她已经脚底一滑,整个人往前扑过去。

幸而言泽舟敏捷,他纵身跳下台阶,一把揽住她,替她扶稳了重心。

“哎哟!”可安后知后觉地惊叫一声。

他按着她的脑袋,轻轻一揉,颇有几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势头:“投怀送抱也要注意点场合。”

“你放开我。”可安气急败坏地推他。

“送上门来的姑娘,哪能说放就放?”

“那你想怎么样?”

“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怎么样,先欠着,晚上回去再说。”他松开了她,把手抄进了大衣口袋。

可安瞪了他一眼,搓搓手,哈出一团白气。

他见状,伸手过来,拉起她的手,把她的手也塞进了他的衣兜。

真暖。

这暖意不张扬也不热烈,温温地从她的手心一直钻到她的心里。

一切都是刚刚好。

他们一起上了楼。

宁正瑜的病房门虚掩着,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时长时短又撕心裂肺的哭声。

言泽舟把门推的更大一些。

屋里的宁正阳听到声响,回了一下头,看到可安他们,他大步地走过来。

“怎么了?”可安问,顺势往里看了一眼。

王天奈正伏在床沿上,双手按着宁正瑜的胳膊,肩膀一抖一抖的。

“出去说。”

宁正阳推了一下可安的肩膀,将他们带到走廊里。

“是不是你姐知道了?”言泽舟看着正阳。

正阳点点头:“是的,她一醒来就知道自己的双腿残废了,平时那么骄傲的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对她来说,没有腿和没有命是一样的。所以又哭又闹半天,这才刚刚冷静下来。”

“你爸呢?”

“他这两天很忙,说是脱不开身,没空来医院。”

可安莫名有些愤怒。

在宁稼孟的心里,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难道生意还能重要过自己女儿的人生?

“你姐这样,想必你妈也根本克制不住情绪。这段时间,你得辛苦些了。”可安拍了拍宁正阳的肩膀。

宁正阳叹了一口气。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能有什么办法。最近,他原本一门心思都扑在了那起祸害老百姓的制假药售假药的案子上,眼看快要找到新证人,却偏偏事不遂愿。

可安和言泽舟只留了一会儿就和正阳告辞。

她其实很想进去看看宁正瑜,可她知道,宁正瑜向来把她视成眼中钉肉中刺,这会儿要是她突然出现在宁正瑜的面前,想必根本达不到雪中送炭的功效,只能火上浇油而已。

“宁正瑜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她为她的父亲作恶多年,可到头来,她失去了一起,而宁稼孟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可安怆然。

“善恶终有报,有因必有果,宁正瑜最后会走向这样的结局,都是她之前的选择埋下的伏笔。”言泽舟看着她,目光柔和:“你就不需要为这样的人神伤了。”

“我没有神伤,只是觉得人心太复杂太可怕。”她若有所思。

言泽舟笑了一下。

他指着大门口的那块落地玻璃,话锋一转,问:“你看,那块玻璃脏吗?”

可安摇摇头,虽然不知道他这么问的用意,但还是乖乖回答:“不脏。”

言泽舟领着她走过去,走到玻璃跟前时,随手抹了一把。

瞬间,他的指尖上就沾上了一层黑色的灰。

可安握住了他的手,他捻了捻指腹。

“人心就像是玻璃,看似透明,但其实它是脏的。而你没有真正摸到之前,永远都不会知道,它脏的到底是哪一面。”

可安无言。

他反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能做的,就是定期清扫自己的心,让它真正透明真正干净。至于其他人,你觉得复杂看不透的时候,不如大胆的往前走,用手去触摸。就算到最后你沾了一手的灰,但你至少能知道,它原来是脏得。”言泽舟顿了一下,“当然,没有沾到灰自然是最好。”

可安笑起来,不顾大厅里人来人往,径直把手摸进了他的大衣。

言泽舟瞳孔一凛,隔着衣服按住了她不安分的手,顺势看了看周围,闷声问她:“你干什么?”

“我摸一下,看看你的心是不是干净透明啊。”她捏了一下他的胸肌。

言泽舟靠过来,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她为所欲为的手。

“公共场合别玩火。”

“是你教我的。”

“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