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吐了口气, 让绷紧的面皮稍稍缓和,沈靳走向自己的车。

林雨迟疑了下,犹豫跟上, 在沈靳上车前拦住了他。

“沈总,我能不能也跟着你们一块外出。我从小在乡下长大, 对山林植被分布比较了解。”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 林雨发现开口并不是那么容易。

沈靳拉开车门:“我们是去工作不是去郊游, 野外工作风险大, 对体力要求也高,交给他们几个大男人就好。”

“可是……”林雨迟疑了下,“夏言不是也一起去了吗?”

沈靳握着门把的动作稍顿, 看向她。

惊觉失言的林雨抿住了嘴角:“沈总,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为我们团队尽一份薄力而已。看到大家都那么努力,就我一个人整天无所事事的, 我心里过意不去。”

“而且我体力好,我家也是做藤编的,我爸我爷爷从小就带我去山里找藤,我很了解哪些滕分布在哪里,我不会成为大家的累赘的。”

沈靳手肘缓缓撑在车门上,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你和夏言是校友?”

林雨点点头:“对啊,我们一个学校的。”

沈靳:“你们之前认识吗?”

林雨摇头:“不认识吧?”

沈靳皱眉:“什么叫不认识吧?”

林雨:“她成绩很好,经常会被老师提起和表扬,在学院里算是比较有名吧,我听说过她的名字,也知道有她这么个人,但是从没打过交道。”

沈靳:“一次也没有?”

林雨点头:“没有。我们不同系,也没在同栋宿舍楼,平时很少能见得到,而且我比较宅,除了上课和做兼职,其他时间基本都是泡在宿舍看书,所以我们学院很多人我都不认识。”

看沈靳皱眉,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又忍不住追问了句:“沈总,怎么了吗?”

“没事。”沈靳收回手,“你刚入职,先熟悉公司产品和流程,没必要跟着大家出去吃苦。”

“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

上了车,车子驶回住处。

林雨的反应没有任何撒谎的迹象,看着确实和夏言不熟。

沈靳还清楚记得夏言那天乍看到林雨时的反应,那种反应就如同她第一次见到他时般,猝不及防、震惊、失落、怨、受伤……她的眼神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复杂到无从解读。

她就像一本书,外表看着精致厚重,翻开后却只有一页页的白纸,所有的故事都藏在了那一页页的白纸下,看不懂,猜不透,偏又诱着人往深处探究。

对于她的一切,他接受得理所当然。

但同样的,那种要失去的感觉也困扰着他。

沈靳解释不了这种反常,这几天的心情像被人架在火上烤,没来由的焦虑,没来由的惊惶,没来由的心神不宁。

一切的一切都透着不对劲。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上了一个人。

他没有爱人的经验,只知道,和她在一起很心安,很踏实,好像合该如此,看着她走向另一个男人,心很躁,尤其听到她亲口说,她很爱那个男人,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住,撕扯着疼。

理智上,沈靳觉得,他应该祝福她,每个人都有权选择爱与被爱的权利。但他的身体在理智之前做出了反应,像失控的野兽,逼迫着她,迫使她就范。

不该是这样,他要的只是两情相悦,因此看着她走向程谦,他迫使自己理智着,冷静着。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程谦,但不管是谁,那是她的选择。

沈靳偶尔会想,他对夏言或许都不是爱,只是习惯,掺了点心动的习惯。两个人才认识多久,能有多深厚的感情。

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沈靳迫使自己去厘清这些天的反常,很冷静地分析自己对夏言的情感,是欣赏多一些,还是心动多一些。

与她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如幻灯片般在脑海中闪过,初次遇见时她眼底的惊惶和受伤,再见面时的刻意拉开距离,与他聊起BV时眼睛里藏不住的光,一觉醒来面对多出来的结婚证时的崩溃,那天早上她在他怀里醒来的样子,以及她替他挡下那一棍的样子……

大脑里走过的画面越鲜活,心脏便越是沉得慌。

指尖一点点地揉着眉心,沈靳起身从冰箱里拿了灌啤酒,灌下小半口,心思又渐渐沉定下来。

他搁下酒,转身想回房,听到门外开门声,脚步略顿,回头看了眼门口,到底放心不下,去开了门。

门外果然是刚回来的夏言,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他突然的开门声吓到了她,沈靳看着她手惊得瑟缩了下,钥匙跌落在地。

沈靳上前一步,弯身,捡起那串钥匙,递给她。

夏言勉强牵了牵嘴角:“谢谢。”

“今晚怎么这么早回来了?”闲聊的语气,低沉的嗓音,听着和平常无异。

“没什么事就先回来了。”夏言抿了抿嘴角,看向他时嘴角和眉眼已经弯出浅浅的弧度,和平时一样。

“你呢,林雨不是有事找你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沈靳视线落在她脸上:“我怎么觉得,你在给我和林雨制造机会?”

“……”夏言不答反问,“所以明天要带上她吗?培养感情的好机会哦。”

沈靳头微微侧开了会儿,又转向她:“所以你计划把程谦也带上?”

夏言:“……”

“早点休息。”

沈靳“碰”一下关上了门,刚沉定下去的心思又隐隐变得有些浮,转身又开了灌啤酒,罐了一大口,看到对面镜子里的自己,怔了怔,心思又慢慢沉定下来,抵到嘴唇的啤酒也缓缓收了回来,长吐一口气,沈靳搁下啤酒,转身拿衣服洗漱,浴室里水雾弥漫,大脑不经意想到夏言,刚沉下的心思又浮了起来,尤其是在浴室这种旖旎的场合,罗良镇那夜她意识混沌衣衫不整蹭入他怀中的画面不合时宜地闯入脑中,伴着第一次留宿她家,半夜将醒未醒时将她压在身下、小心亲吻她的画面,血液不受控地往下腹急涌而去。

眼睛重重闭了闭,沈靳顺手将淋浴调成了冷水模式,再睁眼时,黑眸已渐渐清明,回到床上的沈靳已完全冷静了下来,不去想夏言,不去想些有的没的东西,习惯性拿过床头的书,翻看了会儿,到点关灯,闭目休息,意识刚松散开去,迷迷糊糊要进入梦中,又突然脚一蹬一下惊醒。

黑眸在黑夜中缓缓睁开,还有些混沌的脑子像刚睁开的眼眸一样,一下还没适应黑暗,手本能按亮了灯。

刺亮袭来,沈靳伸手挡住,手挡到一半,僵住。

“凡事往好的方面想,夏言离开是迟早的事,她这样走了也好,至少不用再拖着个病体,这对她来说也是种解脱。”

“爸爸,我妈妈去哪儿了,我好久没见过妈妈了。”

……

大脑里,声音跟着画面,一帧一帧地涌入,僵住的手缓缓垂下,眼眸转向床头柜上的手机。

伸手摁亮,打开,通话记录第一条是夏言的电话。

手指微颤,沈靳摁下那个号码。

第64章

电话很快接通, 低哑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喂?”

熟悉的音嗓,沈靳喉咙一下哽住。

等不到回音的夏言困惑反问了声:“沈总?”

片刻的沉默,沈靳哑声开口:“是我,夏言。”

电话那头一下静默了下来。

沉默在黑夜里蔓延。

“夏言。”许久,沈靳终于出声,声线嘶哑, “我想见你。”

“对……对不起……”仓惶微哽的声音里, 夏言挂了他电话。

“嘟嘟”的忙音在耳边响起, 沈靳有些怔, 又很快坐起身,拉开房门,去隔壁敲门, 一边敲一边打夏言电话。

电话没人接,门也没开。

沈靳敲门的动作变成了拍门, 拍得很重, 一边拍一边耐心叫她名字。

门被从里重重拉开, 正擦着湿发的纪沉黑着脸站在门口:“大半夜的吵什么呢, 还让不让人安心洗个澡……”

牢骚没发完,整个人突然被沈靳用力推向一边,他已强闯了进来, 径自往夏言房间走。

站稳了的纪沉整张脸黑得更彻底,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回头看沈靳:“沈总真把我家当你家了?信不信我告你一个私闯民宅?”

看着沈靳用力推开了夏言房间,动作一顿,而后回头问他:“夏言呢?”

纪沉依然是不紧不慢地擦着头发, 歪着头凉凉看他:“找她什么事?”

沈靳俊脸绷得厉害:“她去哪儿了?”

纪沉没回他,将擦完头发的毛巾往椅背随手一挂,转身倒水喝。

沈靳克制着脾气,极力让声线平缓:“纪医生,请问夏言去哪儿了?我记得她八点多刚回来过。”

纪沉两手一摊:“她八点多回来,我十一点多回来,我怎么知道?”

沈靳盯着他看了会儿,转身再次推开了夏言房间,去洗手间和阳台找了一圈,没人。

又转身推开了纪沉房门,也没人。

厨房也没有,大阳台也没有。

纪沉单手端着水杯,一边喝着一边看着他满屋子找人,直到他重新回到客厅,才耸了耸肩:“我都说了,她不在。”

沈靳没理他,转身出了门,回屋拿了车钥匙,边给夏言打电话。

夏言看着地板上不断震动的手机,苍白着脸,不敢去接。

回房路过的徐佳玉看到她背靠着床跪坐在地板上,脸色不太对,担心走了过去:“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

夏言茫然抬头,视线刚对上她的,两串眼泪一下从眼眶里滑了下来。

徐佳玉被吓到:“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看到她脚边还摆着个行李箱,行李刚收拾到一半,稍早前她回来说明天要出差几天,回来收拾下行李,整个人看着还好好的,没想着才一会儿功夫,整个人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在夏言身侧蹲了下来,看着她眼底那两泡泪,心疼得不行,又焦虑。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们先坐床上去,地板上凉,别着凉了。”

手搭在她手臂上,想将她拉站起来。

夏言只是摇了摇头,眼泪有些止不住。

地板上刚停下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徐佳玉下意识看过去,看到屏幕上的“沈靳”两字时,手伸向手机。

“别接……”夏言慌乱阻止了她。

徐佳玉担心看向她:“和沈靳吵架了?”

夏言摇摇头:“没有。”

从来就没有吵架,只是突然听到他的声音,突然很委屈,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和沈靳的不熟,从过去延续到了现在。

徐佳玉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夫妻之间总会有个磕磕碰碰,有什么事说开了就好了,别憋在心里。”

夏言微微点头,泪眼迷蒙地看向她:“妈,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吗?我真的没事的。”

徐佳玉点点头,手帮她捋了捋头发:“有什么事叫我。”

出去时替她关上了房门。

夏言情绪稍稳,手机还在震动,沈靳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她迟疑了下,将手机拿了过来。

“喂……”哭过的声嗓,异常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沈靳同样嘶哑的声音:“你现在哪儿?”

夏言有片刻静默,轻声问他:“这是哪儿?”

“童童……还好吗?”

“我……还活着吗?”

三个问题,沈靳彻底沉默了下来,车子缓缓停下,贴在耳边的手机一点点下滑。

车窗外夜色浓重,霓虹渐渐安静。

深夜的安城,熟悉,静谧,辨不清虚实。

“沈靳。”夏言沙哑的声音在暗夜中低低响起,“那天……还来不及和你道别呢,我其实……也不是不想见你,但……真的没力气了。谢谢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很感激你,真的。”

“就……”嘴唇微动,沈靳低声问她,“只有感激吗?”

夏言没有说话,沉默了会儿,试图让声调变得轻松些:“你看我们这样也挺奇怪的,你说,这会不会就是我在给你托梦啊?”

沈靳没应。

“你现在哪儿?”他轻声问,“我想见你。”

“然后呢?”她问,声音很轻。

电话那头没有回音。

“沈靳,我放下了,你也放下吧。”她说,“你和林雨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我都回不去了。人生那么长,总还会遇到那么一两个想认真走完一生的。”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遇到了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一定要记得告诉人家。”她轻笑,“有误会就好好解释,有人欺负她就帮帮她……”

声音突然有些哽,夏言顿了顿:“童童以后就麻烦你了,如果实在没办法照顾好她,就把她送回我爸妈那吧。我挂了。”

“嘟嘟”的忙音传来,沈靳保持着刚才的坐姿没变,胃痉挛着疼,窒息一般的痛感,从五脏六腑向四肢百骸蔓延。

“这是哪儿?”

“童童……还好吗?”

“我……还活着吗?”

“你说,这会不会是我在给你托梦啊?”

眼眸缓缓闭起,夏言被白布蒙上的样子,孤零零的黄土堆,每天睁眼时空荡荡的屋子……画面一个个在脑中飞掠而过,眼眶酸涩,像有什么东西急涌而出。

沈靳睁开了眼,微微仰头,逼回了眼睛里的东西,拿过手机,给夏言发了条短信:很喜欢很喜欢的人,我已经遇到过了,只是忘了告诉她。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夏言看着那条短信,刚逼回的眼泪又“哗”的流了下来,她没再回他短信,手肘撑着床板坐回了床上,手扯过床单,蜷进了被窝里。

沈靳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胸口的窒息感慢慢平息了些,他重新启动了车子,往夏言家而去。

公司距离她家远,这一段路走了一个半小时。

刚去敲门门便开了,徐佳玉站在家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夏言……在吗?”他问。

徐佳玉点点头,却没有让开的意思,只是轻声问他:“你和她怎么了?刚才收拾行李时还好好的,收着收着突然就哭了。”

“就是闹了点小矛盾。是我的问题。”沈靳往屋里看了眼,“妈,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徐佳玉迟疑了下,点点头,拉开了门。

夏言已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