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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伯愣了愣,不知为何瞪着眼睛狠狠地挖了钱至两眼,钱至故作迷茫地回望着他的老父亲,一脸“哥是清纯系”的表情,说,报纸不是我邮寄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不迭,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钱伯恨到不行,却也不能发作,只能转头顺着老陈的话,满眼关切,对凉生咳血一事嘘寒问暖,一副骇然了的模样,最后,转头对老陈感慨地说,这也难怪,两兄妹从小相依为命,也真的是兄妹情深。

他始终话里有话,刻意强调了“兄妹”二字。

我擦擦眼泪,转脸对钱至说,麻烦你跟钱伯说一下,我想单独待一会儿!

因为那本书和天恩的“解读”,我对钱伯印象已然坏掉。

钱助理有些尴尬地看看我,又看看钱伯,然后讪笑着硬着头皮对钱伯说,爸,您看三亚这边的事情这么大,当红模特出事了,公关公司刚来电话,说是比较棘手…

棘手?他们收钱的时候怎么不嫌棘手?钱伯冷笑,并不理钱至。

钱至只能继续赔笑,说,爸,难得您老人家来了,不如给儿子指点一二,我也好跟着学习学习…

钱伯看了看他,说,学习?呵呵!怕是我得跟你学习了吧!

钱至尴尬地笑,说,哪儿能啊。爸,您这边走。

钱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说,我先去处理这边的事情了。你们兄妹难得劫后相聚,我也就不做打扰了。

然后,他就踱着步子,跟钱助理离开了。

他们走后很久,我都一言不发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凉生就静静地坐在我的身边。老陈看着我,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说,小姐啊,先生他…受苦了。

他一直称呼凉生“先生”,从不冠以姓氏,许是凉生对那个姓氏颇有抵触。

他说,唉!不知道哪个该下地狱的,给先生邮寄了一份快递。打开来,是三亚的一张报纸,好巧不巧是三少爷离开三亚那天的报纸。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那报纸上面用红笔划出了一份《寻尸启事》,刊登的是姜小姐的姓名和身份证号。要知道,那是先生离开三亚酒店时没来得及看的报纸啊!先生看到报纸上小姐出事了,又急又气又懊悔,急火攻心,当下就一口气上不来,一口鲜血喷在报纸上…

老陈还没说完,凉生就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下去了。老陈看了看我和凉生,叹了口气,就悄悄退后,默默离开了。

我看着凉生,想哭却已经哭不出声音了。

就这么定定地望着他。

夜那么长,月光那么凉。

他的身影,宛如绽放在无边凉夜里的水中花,惊心动魄的美。

但我知,触手即碎。

不知过了多久,凉生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并没看我,眼睛直直看着远方,问,你很担心他?

我没说话,最终,点点头。

其实,我的心很乱,乱得就像是杂草丛生的原野。我恨不能有一把天火,将这乱糟糟的一切烧掉才好。

他低下头,眼角微微下垂,睫毛抖动着,扯起嘴角轻轻一笑,表情有些疲惫,说,其实我该知道啊,却总是心存侥幸。

我沉默。

半天,我率先打破了沉默,问他,陈叔刚刚说你…

他一笑,不置可否,说,是急火攻心了。

我暗自饮泪,说,如果死的真是我,不是一了百了了吗?

他苦笑,一了百了?我也想。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我说,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这样。

他笑笑,看着我,说,怎么跟临死遗言似的?

我看着那间天佑曾呆过、此刻却空荡荡的病房,良久,低头,缓缓地说,其实,你一定不知道,他若死了,我也不会活了。

他直直地看着我,说,我只知道,你若死了,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

我仰起脸,迷惑地看着他。

他说,因为你就在我心里,死亡也夺不去。

声音很轻,却很笃定。

他不再看我,抬头仰望着窗外的月亮,侧脸俊美异常,就如同今晚的月光。

我知道,这月光,此后经年,永在心上。

那个夜晚,我在极度不安中入睡。

梦到了天佑。

梦到他躺在床上,这些时日的病容那么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脸上,似是睡着了,月光之下,他的脸苍白而安静。

我就这么傻傻地看着他,不敢惊扰,只能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钱伯不知从何处走过来,像地府里走出的一团影子,带着潮冷之气,他轻轻说了一句,大少爷,姜小姐过来了。

他似乎是听到了,虚弱地点了点头。

然后,依然疲惫地合着双目。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望向我,那眼睛如同无底的黑洞一般。他轻轻地喊了我的名字,姜生。

他说,他们都说你很好,可我不放心。

他的声音很轻。他话音一落,我的眼泪刷地又流了下来。

我握着他的手,紧紧地,我想说“我很好,你不要担心”,可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涕泪交流间,只能轻轻喊着他的名字。我哽咽着,天佑——

他望着我,手背似乎触到了我眼泪的冰凉,他说,你为我哭了?

他说,原来你会为我哭。

他说,别哭,别哭。

然后,他抬起冰凉的手,轻轻地,摸索着向前,试图触碰我的脸,试图给我擦去脸上的泪,那么心疼的表情。

钱伯抬眼看着他,轻咳了一声,说,大少爷,三少爷也来了。

天佑的手在空中明显一顿,最终,还是缓缓地触到我的脸庞,给我擦去了眼角的泪。他冲我努力地笑了笑,满眼怜惜地看着我,像是看一个小孩子一般。

他说,你啊,总喜欢用他伤我。

然后,他就在我的眼前碎掉了。

就像风化掉的石像。

我惊惧地哭喊着他的名字醒来,只见白茫茫的三亚五月天,凉生在我床边。

他送到我面前的是,一碗清粥。

我满怀心事地吃过早餐。

凉生不言,我亦不语。

同居一隅,却各怀心事。

刘护士过来给我进行例行检查,看到凉生,直冲我摇头。

大约是在她想象的关于我的这场狗血剧里,超过了俩男主这一范畴之后,从天横降了第三男主,让她有些吃不消。但是,从她难以隐藏的充满期待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又在暗自期待着第四五六…男主出现。

钱伯派人来接我的时候,我微微吃了一惊。

因为不安,总是惊心。

凉生皱了皱眉头,问,不是下午吗?

来人回了他说,钱伯吩咐,要我现在过来请姜小姐。

凉生看了看我,说,我陪你吧。

来人说,正好,大少爷也想见三少爷。昨天吩咐约见姜小姐的时候,就特意嘱咐了,要三少爷一起过来。

我一愣,担心地看了凉生一眼。

凉生表情却极淡,说,好。

他看看我,眼眸里闪过一些疼惜的神色,说,要不今天我替你去看望他吧?你这样,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我摇摇头。

他满目红血丝,我当时却并不知道,前一晚,他不顾劳顿连夜向医生问询了我的病情,又彻夜挑灯翻了老陈替他找到的这些年关于我身体病况的一切资料。

一粥一饭味淡。

一夜一灯情深。

只是——

有些不安,自己亲见才能放下。

有些道别,自己完成才不遗憾。

去程宅的路上,凉生不时看看我。

医生跟他说让他好好照顾我的情绪,因为我就像是一张绷紧了弦的弓,一旦到了极限,要么箭射伤了别人,要么弦断伤了自己。

车安静地行驶在干净的柏油路上,整个三亚都是透亮的。

绿树是透亮的,蓝天是透亮的,碧海是透亮的,金色的阳光是透亮的。可是,人的心,却不是透亮的。

它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不愿让人看清楚。

他问我,像叹息,怎么会这样?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轻轻一声,啊?

沉默了一会儿,咬牙狠狠笃定了心思,便编起谎来。

我叹气道,是我不好。你知道的,三亚美女多,又养眼又清凉。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酒吧,我刚离开一会儿,就有女人对他投怀送抱,我没忍住,就跟他吵了一架,脾气一上来,人就想不开…后来,你也知道了,我闹自杀…结果,把他也给害成这样了…

凉生抬头,对着我此时不该有的轻松口气,一脸不肯相信的表情。

但又能如何?他也只能叹了口气,说,都多大的人了,就不能让人省点心…真是把你惯坏了。

我点点头,说,是啊,一身坏脾气。谁让你是我哥,都是从小到大你给惯的。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我轻轻地喊了他一声,哥——

他愣了一下,转过身去,看着窗外,没应声。

那一瞬间,车厢内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滴水成冰。

我和凉生便再无言。

有些情绪,心知肚明。话说再多,都是言不由衷。

车窗外,风景匆匆,一如时光。

去了,便再也留不住。

我们到了程宅,刚一进门,就见程天恩坐着轮椅出来了。

他身后,汪四平像一座金刚雕塑,另外几个人帮他拿着行李,像是要去飞机场的模样。

他一见我,表情淡淡,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当他目光落到凉生身上时,先是一愣,随即他唇角撇出一丝嘲笑,说,呵,你也来了?

凉生点头。

程天恩就笑,很轻薄的模样,说,你这是来关心我们的大哥呢,还是来关心我们的大嫂啊?

凉生没理他。

程天恩的目光从凉生的身上飘向我,他冷笑了一下,说,大哥要是知道自己一醒来就要见你们伉俪双双,真不知他该哭还是该笑。还不如不醒呢。

我垂着头,想从他身边经过。

他说,站住!

他转动轮椅绕到我身前,说,以后呢,你要死,拣个清净的地儿!想怎么个死法儿都成,就是别拉上我哥!那样子,你就是死成MVP,死出年度总冠军来,都跟我没半分钱关系!

我心下对天佑满是内疚,但想起那一耳光,却也没理他。

凉生将我拉到他自己身后,对天恩说,你够了!

程天恩刚想反唇相讥,却见旁边有人提醒他道,二少爷,老爷子要您赶紧回去,别耽误了飞机。钱伯在茶室里候着姜小姐呢。

程天恩冷哼了一声。

凉生拖起我的手,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离开。

我一愣,低下头,默默地看着那双牵在一起的手。

我轻轻地将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却不敢抬头去看凉生的表情。

我和凉生在工人的引领下,走到了茶室。

钱伯早已在茶室里,在翻一卷书。

案几前,茶香袅袅,仿若明前。

他看到我,忙起身,一看旁边的凉生,倒有些奇怪,你也来了?

凉生微愕,便也泰然,派去的人说,他想见我。

钱伯愣了愣,瞥了一眼带我们过来的人,那人忙表示,大少爷确实有此吩咐。钱伯才点点头,随即冲我们一笑,表示了然。

钱伯对凉生说,我有几句话想和令妹单独谈一下,不知是否方便?

凉生看了看我,对钱伯说,医生说她这些日子情绪极其不稳定,病痛抑郁,言语也古怪,怕受不了刺激。

钱伯笑笑,三少爷不必担心,只是家常事,更何况她是大少爷的心头好…

我打断钱伯的话,转头对凉生说,等我。

凉生显然并不想听钱伯说话,看了看我,目光里是诸多的不放心,但还是去了偏厅。

我看着他离开,转头看向钱伯。

我说,你要说什么,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其实,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我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只不过想看看他,看到他安全,看到他没事,我就离开。我保证,从今往后,我和他…

我叹了口气,说,我和他再也不会有半点儿关系。

钱伯看着我,笑笑,你能保证,大少爷也能保证吗?

我说,那么,你想我怎么办?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