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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先百年,我披麻葬他;若我先百年,我魂魄必来相守。

钱助理很直接地来了一句,如果他醒来呢?

我愣了。全本小说提供http://www.shunong.com/

钱助理不再说话。

很久,他才开口说,如果,你只想到如何同一个人共死,却从未想到如何与一个人同生,那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愧疚。

他说,如果大少爷知道自己拿命换到的不是爱,是愧疚,那该有多讽刺。

傍晚时分,一位年轻漂亮的护士进来,准备帮他擦身。

护士很年轻,皮肤白皙,如同牛奶上漂着玫瑰花瓣。这句形容是我高中时在一本漫画书上看到的,便再也忘不掉。

漫画书的名字叫《凡尔赛的玫瑰》。

那是我看过的唯一一本漫画书。

漂亮的护士一进门,看到我,就露出很职业的微笑。

她说,我要给病人擦身体。

钱助理说,呃,我先离开。

我收起了恹恹的情绪,红着眼睛,说,我也离开。

离开的时候,我回了一下头,想到那护士要扒光这个男人,顿时有种蒙受了财产损失一般的感觉。

我突然想起了柯小柔,他曾经做过护士。那一刻,我竟然觉得男护士其实真的挺“天使”,然后又一想,也不对,要真让柯小柔帮他擦身体,还指不定出多大的乱子。

钱助理转头,看着我满脸古怪的表情,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这才把眼睛从漂亮护士身上移开,推门走人。

回到病房,才觉身体伤痛疲累。

钱助理捡起地上钱伯的那卷书,说,姜小姐,您休息吧。

他转身欲离开,却又停住了步子。

我问,怎么了?

他低头瞥了一眼手里的书,说,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什么奔奔聘聘、妻妻妾妾、配与不配,然而能让一个男人为她舍生忘死,能让一个男人兴起与她过一辈子的念头,她便是那个男人心里的妻子。

他说,婚书也罢,戒指也好,偷不走、换不去的,只有男人的心。

说得好!

嗯嗯!说得好呀说得好!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喝彩声。

我回头,未见说话的人,却见程天恩的人全都向后避退了几步。

不过,我说,小钱同学,老钱这辈子就只顾着关心他的大少爷去了,就没好好教过你,你什么时候学会教人家好人家的姑娘学做妾了啊?

随着这充满戏谑味道的声音,从门口走进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懒洋洋的,旧上海十里洋场老花花公子的腔调,他一面拍着巴掌一面走了进来。

奇怪的是,门外天恩的人,竟然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很敬畏他的模样。这陌生的中年男子衣衫熨帖,天蓝色的衬衫隐约带着古龙水的味道,淡淡的,并不逼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没有一丝不妥帖。

他环顾了这个病房一周,唇边挂着笑,最后目光才落在我身上。

那是一张保养得极为用心的脸,目光之中,都透着一股风流不羁,却又有种天生的坚毅在里面,眼角眉梢,隐隐透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

你…我疑惑地看着他,隐隐有些不安,又望了望钱助理。

钱助理的嘴巴张得老大,显然也是愣了神,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刚要称呼来人,却被对方轻声“嘘——”了一下。

他说,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钱助理微微迟疑,却只能点头,然后看看我,离开了。

我的心直接沉了下去,钱助理和天恩手下人的态度,给了我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这人是天佑的父亲?

应该不会的,如果是的话,那直接一声“程董”就了事了啊。

他看着我,笑了笑,将身体很自然地靠在床边,说,你就是姜生?

你是?我回过神,看着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就是有再好的容颜和气度,像这样闯入别人的私人空间也不会太受欢迎,所以,我的语气中隐约有着不满。

他倒并不在意,看着我,反而说,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没回答,只是昂起头,回视着他。

他见我这般,竟突然笑了起来,说,我不过是过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一个男人急火攻心到一口气上不来,竟咳出血来。

我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他笑笑,说,果然还是漂亮的,没白费你父亲的好皮囊。

我看着他,越加惊异,说,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父亲?

他并不回复我,只是喃喃自语,像是在认真地回忆似的,说,啊,你父亲,你父亲当年可是你们那儿四里八乡有名的美男子,才华横溢,英俊潇洒,只是可惜…可惜啊…

那时,我只是觉得这人诡异,却并不知道,他那句“可惜”的背后,断下的是“可惜啊,他不该碰我的女人”。

我皱着眉头,说,你到底是谁?

他不管我的质疑,笑笑,毫不掩饰自己的轻狂,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啊,得善待他。

说着,他指了指门外。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他却瞬间将手缩了回来,冲我戏谑般笑笑,别看了,看不到的。哈哈!少安毋躁,他一会儿一定到。

他看看我,拍拍身上,捶捶腰,说,好了,姜生,我的好儿媳,我先回避一下,那小子一定不想见到我在这里。这儿女啊,真是父母前世的债啊。

末了,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着留下一句话,你说啊,这算不算是姜凉之对我的补偿啊?哈哈。

我被他绕得云里雾里,他却转身走人了。

那一刻,我竟想起了八宝,我想,如果那丫头在的话,肯定会吼,鬼是你儿媳妇,我是你妈!

我转头,看着他走到门口。

他站在那里,冲钱助理招招手,钱助理走了进来。

他冲钱助理笑笑,说,我跟你说啊,别总有事没事撺掇着人家小姑娘给你们家那啥做妾,她,是我们家未来的儿媳妇,不能给你们做妾。

钱助理有些挠头,却还是纠正了他,说,周部…不…周老板,她是我们程总的…女人。

被称作周老板的人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挑挑眉毛,说,好吧,好吧,以前是程总的女人,现在是我们家的了。

钱助理也被他弄疯了,口不择言地说,她是程太太。

他言之凿凿的模样,仿佛我被明媒正娶了一般。

程…太太?周老板皱皱眉头,然后回过味来,颔首笑笑,说,没错,是程太太。

钱助理刚要再说什么,却见他拍了拍钱助理的肩膀,颇有一种“节哀顺变”的感觉,说,话呢,我今儿就撂这里了,她呢,是我儿子的,这辈子没跑了。甭管周太、程太,她一定是我儿子的!不就一破称呼吗?程太太也很好,我喜欢,很好。

钱助理欲哭无泪。

周老板说,你别这表情看着我,奔丧呢?我跟你说,你要是惹了我不高兴,我就去给你们少爷拔了氧气管,让他有命来,无命走!

我应激反应一般,说,你不能伤害他。

他回头看看我,扯嘴一笑。

直到他离开,我才从满头黑毛线中回过神来。虽隐约猜测到了,却也不敢断定,我问钱助理,他是谁?

钱助理冲我苦笑了一下,说,周慕。

周慕?

我脱口而出,陆文隽的父亲?

钱助理点点头,然后又补了一句,也是三少爷的父亲。

三少爷?我愣了愣,一时间脑补不上这剧情。我只知道程家有两只“少爷”,程天佑和程天恩,却没想到还有一“舅舅不亲、姥姥不爱”的表少爷——凉生。

我并不知道,凉生和程家相认期间,还有一段纠葛。

最初,程方正一直以为凉生是程卿与姜凉之所生,所以,多年来,他也任凭凉生漂泊在外。

直到很多年后,他是思女心切也罢,无意间也罢,总之,他翻看了爱女的遗物——一本日记,这才知道,他有个血脉金贵的外孙,这个外孙身上流淌着根红苗正的红色家族的血液——他是周慕的儿子。

当年程卿被周慕强暴,珠胎暗结。

于是,程方正急忙让程家寻找这颗沧海遗珠。

寻到后,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周慕,周慕欣喜若狂。此生失去程卿,本是他生命中无边的遗憾。这遗憾,却在二十年后,因一个十九岁翩翩少年而得以圆满。

这件事情,再次加固了程家和周家的关系。程方正与周慕一起竞标了澳大利亚的三家磁铁矿的开采权,赚得盆满钵满,解除了程家当时因为时风集团外汇合约巨额亏损事件陷入的困境。

最初,周慕一心想要凉生认祖归宗,但程方正却不肯。他认为如果让凉生改姓周的话,无疑是对外宣告,他的爱女程卿曾与有妇之夫周慕有不伦之情,程家不免蒙羞,况且,这也会损害周慕的声誉,影响他的仕途。

周慕这人虽从不拘繁文缛节,更不会在乎程家是否蒙羞,但他却极为珍惜程卿,不忍污了她亡人名声。

程方正也正是利用了这点,才得以让凉生从了程姓,而不是周姓。

两家约定等过些年,时机成熟了,再告诉程三公子,他生身之父是周慕一事。此前,只把他送往巴黎,让他一面读书,一面跟周慕学习做生意。

其实,说到头来,程方正是个纯粹的商人。

寻找凉生,程方正心怀目的,而让凉生从了程姓,程方正亦是怀有其他目的,并非真是为了亡女程卿的名誉。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且说,我当时一时没反应过来,程家何时多了一个“三少爷”,便问钱助理,三少爷是谁?

钱助理看着我,良久,才缓缓地回我,三少爷就是凉生。

我愣了。

哦哦,对哦。

我本该知道的啊。

凉生和陆文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他是周慕的儿子。

可是,我却不知,他已是程家的三少爷啊。

三少爷?

呵呵。

我苦笑了一下。

这些日子,“少爷”“老爷”“管家”的,我仿佛被关进了民国剧里一样。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我生活里压根就极少这类称谓了,当然,怪我不够高端,现在总算脑补齐了。

唉。

心里千百种滋味,却不知如何形容。

第6章因为你就在我心里

钱伯踱着步子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在黯然伤神。他指了指那些守在半掩着的门外的人,问钱至,这是?

钱助理为难了一下,说,嗯…是二少爷怕有人惊扰了姜小姐。

钱伯笑眯眯地点点头,未置可否。

钱助理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试探着说,刚才,周部长来过。

钱伯显然吃了一惊。

不过,他随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像是告诉钱助理一般,沉吟了一句,嗯啊,前两天老爷子说起过,他已经回国了。

风头过了,周慕熬过了这一劫。周家为此多方周旋,虽然是元气大伤,却也保住了根本。

当时,周慕避难法国的时候,苏曼失去依附,在没有攀上其他更高的枝头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背叛,生怕周慕渡过此劫后,她没了好日子过。所以,当初为了换取某些角色和利益时,她宁可出钱找小九她们这些有姿色的女人替自己陪导演、制片啥的,也不主动献身。

想到小九,我的心不由沉了一下,表情郁郁。

钱伯似乎觉察到我的脸色有变,忙问,姜小姐,你没事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直接转脸对钱助理说,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钱伯愣了一下。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扰声,原本半掩着的门被“哐当”推开了,声响有些尖锐,我不悦地回头,却只见,凉生站在门外。

一身风霜。

我定定地,愣在了那里。

他看着我,几乎是不敢相信的表情,满是血丝的眼睛在瞬间湿润。他没说话,几步走上前,一把将我揽入怀里,紧紧地,紧紧地,再也不肯放手。

几步路,千山万水。

再拥抱,物是人非。

他的眼泪瞬间跌落在我的发丝间。

他哽着,说不出话来,只有喉咙间强忍的痛苦的喘息声,响在我的耳边。

这个突来的怀抱啊。

这么迟,却还是来了。

还是来了,却这么迟。

我的眼泪也一下子落了下来,沾满了他的衣衫。

我吞着泪,嗓子憋得生疼,却不敢哭出声音。

半晌,他抬起头,将我的脸轻轻捧着,那般小心地端量着,仿佛触碰的是一场镜花水月,合上眼,一切又将化成泡影。

他漂亮的眼睛噙着泪花,好看得如同那本我唯一看过的漫画书里的男主角一般。他那么认真地看着我,细长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轻轻地,终于挤出一句完整的话,他说,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喃喃着,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说完,他的眼泪又重重地跌落。

在我的衣衫,他的襟前。

他再次将哭着的我拥入怀里,紧紧地抱着,再也经不起失去一样,喃喃道,我怎么可以把你一个人丢下啊?他说,这样的错误,我十九岁时就犯过,怎么能一犯再犯啊?他说,我怎么能?我怎么能!

在他心疼的自责声里,我哭出了声音,却已分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旁久站的钱伯轻咳了一声,钱助理的视线从我和凉生身上转向了他。

他踱步上前,微微欠了一下身,对着凉生客气有度地招呼了一句“三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