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儿忍不住捂住眼睛,止不住的泪水从指缝间滂沱溢出。可是这失声的哭泣,却只有一株株高大沉默的古树看在眼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色暗了下去,夏日潮湿的西南密林里,一场暴雨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降临。

交错的闪电密布在黑沉沉的天空,雷声嘶叫着贯穿天地,整座山仿佛都在颤抖,到处是被雨水模糊的混沌景象。桂儿躲在一个小小的树洞里,手臂紧紧环抱着身子,瑟瑟发抖。

这是记忆中第一次,独自面对肆虐残暴的雷电。

本能的恐惧并没有因为想起了过去而消失。事实上,她的记忆依旧有着断层。自新婚之夜起一直到生下元宝的那段时间,至今还是一片空白。也许是吸入的药量还不足以让她想起最可怕最难捱的日子,找不到根源,折磨也就无法停止。

低低的吼声传进狭小的树洞。她打了一个冷战,抬起头,模糊的雨帘中浮出一双褐金色的眼珠,正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狼!

她心里一惊,下意识的朝后退去,后背却撞上了粗糙的树皮,洞中仅容一人,再无退路。

被雨淋湿的野兽正戒备的看着树洞中的活物,似乎在估量对方的实力,更糟糕的是,桂儿很快就听到了更多的声音,擦擦的踩水声,此起彼伏的低吼声——洞外等待着她的,不只是一头狼!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怎么办?眼前的狼随时都会扑进来,它的体型虽小,攻击力却很强,树洞里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一旦受伤就会完蛋;但如果与之一搏冲出去…她一个人对付狼群,能有多少胜算?

桂儿伸手探向怀中匕首,却摸到了一直贴身放置未曾被雨淋湿的火折子,当下把心一横,将火折子擦亮,趁着火光燃起的那一刻,飞快的将手中匕首刺了过去——

林中的动物大多怕火,即便凶猛如狼也是一样,近在咫尺的猛兽瞧见火光,猛然后退,却还是被桂儿的匕首划中了眼睛,顿时凄厉的叫了一声,滚进雨水中,惊散了围拢的狼群。

树洞口露出空隙,桂儿趁机跃出,飞快的朝黑暗中冲去。

火折子落在地上,很快被雨水浇熄了。狼群犹豫着在受伤哀鸣的同伴周围徘徊了片刻,随即纷纷转身窜出,直追而去。

狼群虽然被吓退一时,但行动却十分迅速,桂儿走出不到十步便被追上,其中一头身体一动,跃上了她的肩头。

雪白尖利的牙齿撕咬而下,她只觉得肩上一痛,回手就是一刀砍去,正中狼爪,那狼低嚎一声,从她身上滚落,利爪却未放松,狠狠一扯,立刻将她肩上的皮肉撕下一块。

大雨如注,打在撕裂的血肉上,钻心的痛,她的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可身后的狼群紧追不舍,不让她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她只能不停的奔跑,不停的驱赶追扑撕咬的狼群,不多时,后背和手臂都被利爪尖牙所伤,新鲜的血液惹得群狼更加兴奋,即使同伴受伤倒下,也不肯放过这即将到手的猎物。

力气正在一点一点衰竭,脚下如同灌了铅,每跑一步就会扯动伤口。很多次她都以为自己跑不动了,可每一次却还是连滚带爬跌跌撞撞的前进着。让人心悸的闪电和雷鸣,伴着瓢泼大雨,为这段逃亡和追杀添上一抹更为凄厉残酷的背景。

终于,桂儿的身后只剩下了两头狼,可是她的体力也已经耗尽,脚下一软,滑倒在混合着泥浆和腐叶的杂草中。

两只追红了眼的狼一扑而上,朝着血肉之躯张口咬下。桂儿使劲朝旁边一滚,举起手里的刀朝其中一只的口中狠狠扎去。

这一扎,用尽了她全身力气,匕首深深的没入了狼口,直入脑髓。滚热的血液和脑浆喷在她的脸上,无力的颤抖蔓延全身。

她好怕…好怕好怕,真想就此躺下,任凭雨水淋透,任凭雷电贯穿,再也不要醒来。

可是还没有完!

剩下的唯一一头狼,看到同伴死去的惨状,一时退后,却在见到桂儿无力垂下的手腕之后再次扑了上来,看准了她的咽喉,白牙森冷,直咬而下…

她失去了武器,只能用双手死命的掐住狼脖,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微弱的力量支撑不了多久,眼看着那双嗜血的金褐色眼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腥臭的口涎一滴滴落在脸上…

会死在这里吗?没有一个人知道,默默的在这个荒无人迹的地方化为枯骨…

不,不行!

不甘心,好不甘心!她还没有见到元宝长大成人的模样,她还等着百里垚登基称帝,她还没有查清楚当初究竟是谁给她下了忘忧蛊…还有,还有苏嬴,他可有好好照顾元宝?他可有得到幸福?

她决定离开,亲手割舍,以为自己早已经万念俱灰,可是当生命悬于一线的时候,却发觉,心中舍不下的东西竟有那么多。

黄泉彼岸,即便是归宿,也绝不是现在!

她不想死,不想死!必须要活着!

一瞬间涌现的强烈意识,让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狠狠的将狼头扭开,支起身子,一口咬在狼颈侧面的血脉上。

疼痛让野兽发了狂的嚎叫起来,四只利爪不断的撕扯着她的身体,可是她却好像没有痛觉似的,只是紧紧抱着狼的身体,大股的鲜血涌进口中,来不及吐掉,全都咽进了喉咙。

许久之后,那头狼的挣扎终于越来越弱,吼声越来越低,四肢哆嗦了两下,终于不再动弹。

桂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将一切血腥在顷刻间冲散。她的神志已经模糊了,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似乎每一寸皮肤都在发抖。心中唯有一个声音不断的提醒着:必须要离开这里!野兽的吼声和血腥的味道很快会引来新的野兽,到时候,她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拖着麻木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的朝前爬。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是不是还能看到明天的阳光——

“…元宝,元宝…娘亲一定会来找你的…”

——她只知道,只要还活着,就不可以放弃!

首先传进耳中的是清脆婉转的鸟鸣声,随后…单调却悦耳的音节,是草笛吗?

听觉之后是嗅觉,草木的清香,水的味道,还有最最浓烈的,食物的香气!

是烤肉,还有野姜、花椒和白斑香草的味道。她立刻觉得肚子饿起来,饿的连胃都痛了,然后全身的感觉都回来了,不光胃痛,还有头痛,背痛,手脚痛…哪里都在痛。

痛得她忍不住哼哼了一声。

草笛声一顿,她听到有人低低的说了一句:“差不多该醒了。”

这声音很陌生,粗噶如锯木之声,只知道是个男人,听不出年龄。

随后,她便觉得鼻下一阵异味入脑,呛得忍不住了一个喷嚏,终于睁开了眼睛。

天亮了。

她看到的第一眼,是树叶间露出的蓝天白云,以及一缕金色的阳光。

雨也停了。

树枝上还有未干的水珠,不时的滴落,昨夜的狂风骤雨已经不见影踪。

真好啊…还活着。

她眯了眯眼睛,满足的叹了口气,感觉到有双手将自己扶了起来,靠在一块石头上,有人拿了只木碗放在她手里,说道:“白斑草和银叶参煮的肉汤,先喝了。”

是谁?

她接过碗,转过头,看到了一个古怪之极的人。

这是一个全身黑乎乎的人。衣服是黑的,鞋子是黑的,帽子的是黑的,就连脸上都蒙着黑巾,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瞳仁的颜色却是浅浅的灰色。

“你…是谁?”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喉咙也受伤了,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楚。她伸出手触摸,脖子上包着厚厚的白布,全身各处也都包扎过了,几乎看不到一块完整的肌肤。

心里一动,她忍不住问:“是你救了我?”

黑衣人没有回答,指了指她手里的肉汤,然后将架在火堆上的树枝翻了翻,那上面正烤着一大块肉,油晃晃的,野姜花椒混合着肉香,让人食指大动。

“先吃,吃完再问。”

事到如今,桂儿也不再客气,实在是饿的狠了,三两口就把滚烫的肉汤喝完,又接过黑衣人递过来的烤肉,大口吞咽。吃相想必十分难看,只是她自己不在意,黑衣人也始终没有表情,或者说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只是在桂儿狼吞虎咽的时候,淡淡问道:“你就不怕我下药害你?”

桂儿一愣,随即道:“我的命本来就是你救的,就算下药也没什么。”

黑衣人想了想,居然点点头道:“说的对。”说罢从腰间黑乎乎的刀鞘里抽出一把长刀,就着一旁的石块磨了起来。一边磨一边说道:“既然这样,我随时要你命,都是可以的。”

桂儿有些不解:“话是没错,可你既然要杀我,又何必救我。岂不是白费力气?”

“不是白费力气。”黑衣人摇头道,“救你和杀你是两回事。”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看到了狼。”他淡淡说道,“我看到很多死掉的狼,然后就看到了你。你把狼都杀了,你也流了很多血,快要死了。”说罢他微微思考了一下,才说道,“十年前,我唯一的妹妹就是被狼咬死的,当时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救她。”

因此他才会救起同样被狼咬伤的她吗?

桂儿皱了皱眉,无法辨别着这句话的真假。为什么这个人会在如此糟糕的天气里从那种地方经过?为什么他不让人看见真面目?为什么会使用只有熟悉苗疆大山的人才会使用的白斑香草煮汤?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相信他。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道:“谢谢你。”

黑衣人停止了磨刀的动作,缓缓抬起头,灰色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其实我救了你之后就发现,原来我认识你。”

这句话让桂儿大吃一惊,手里的肉也停在了口边。

她敢保证,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黑衣人站起身朝她走去,手中的长刀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你喜欢穿红衣服,头发很长,总是在大祭司们的包围下走过祭坛,从来不会朝下看一眼。所以你不认识我,可我见过你,很多次。”他应该是笑了,灰色的眼珠有种怪异的光芒,然后在她面前站定,长刀的尖端抵在她的心口,动作快的根本看不清。

“朱衣圣女归陌。”他凑近过来,“我不会认错的。”

桂儿下意识的想要退后,却发现自己一步也动不了,不是因为食物中下了药,也不是因为全身的伤,而是因为,那把刀尖凝结的凌厉刀气。

寒霜一般的气息…这把刀,一定杀过很多人。

“你是谁?”

当她再次重复这个问题的时候,黑衣人抬起另一只手,揭开了蒙面的黑巾。

——一张惨不忍睹的脸。

暗红色的疤痕扭曲歪斜,如同虫脚一般爬满整个脸庞,除了眼睛,其余五官都被伤疤拉扯挤压的变了形,皮肤的折痕中还有细小的白色的粉末,稍微一动,粉屑就会簌簌的落下。

他还未看口,她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我是青龙。”黑衣人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你的男人毁了我的刀,毁了我的脸。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了,朱衣圣女归陌。”

第十五章 怨憎会(二)

“此人在北溟朱衣覆灭之际曾经落入火海,九死一生,全身皮肤几乎被烧毁殆尽,此后必须日日涂抹特殊的药粉才能出门。”

“他的刀法名叫‘萧萧落木’,肃杀非常,号称西南武林第一人。只是三年前,那把让他惜如性命的落木刀被人毁了,听说至今没有合适的兵刃可用…”

——自看到他的脸开始,桂儿脑海中便回想起当日百里垚说过的话。不会错的,这个人是四大护法之首的“青龙”!

桂儿的心一瞬间沉到谷底,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好不容易从狼吻下逃了性命,却又落在这样一个煞星手中。

她不由想到苏嬴与月锦容的婚礼上,那位倒在血泊中被一刀割去头颅的参将——而此刻,这把要命的刀正对准了她的心脏。

她定了定神,缓缓放下手中的肉,道:“你不会杀我的。”

青龙不屑的哼了一声:“杀你易如反掌。”

“正因为杀我很容易,所以你不会。”桂儿慢慢说道,“如果只是为了发泄私愤,你早就在发现我是谁的时候一刀砍了我,何必要帮我治伤,又等我醒来。”她在心里迅速思考着,然后将那个最有可能的答案说了出来:

“你是…为了凰引图?”

青龙果然脸色一沉,刀尖在她胸口缓缓移动,冰冷的刀气刺的肌肤生疼,桂儿手里捏了一把冷汗,一动都不敢动。

半晌,他终于收回刀,抓起面巾重新戴上,淡淡道:“先把东西吃了。”

桂儿暗中长吁一口气。只要是朱衣门的人都应该听过凰引图的传说,而她现在唯一的价值和筹码,也只剩下了这幅画。

青龙却瞥了她一眼,道:“别高兴的太早,你现在受了伤,背上那幅画看不清。等疤痕淡了,我自然会杀了你,再把皮割下来。”他用那把杀人无数的刀从脚边鲜血淋漓的生肉上割下一块来,继续串在树枝上烤,语气波澜不惊。

桂儿浑身一寒。他如此轻描淡写的说着这件事,好像杀人割皮理所当然——这个人真的会那样做,他不是在开玩笑!

“你知道怎么割人皮吗?很早的时候,中原都是把人埋在土里,露出个脑袋,然后再在脑袋上割一个口子灌辰砂熬成的汁水,到时候没有皮的身体就会从头顶挤出来,留在土里的就是完整的人皮。”青龙望着火上被烤的吱吱直响的兽肉,仿佛在说着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可是朱衣门的大祭司焦重大人想出了别的办法,他养出了一种小虫子,那种虫子会从血口里钻进身体,专门留在皮和肉之间,把皮肉之间的血脉筋络一点点吃掉,到时候只要像脱衣服一样…”

“不要说了!你不要再说了!”桂儿终于忍无可忍的尖叫起来,扔掉手中的树枝,死死的捂住耳朵。这么血腥恶心的事情,他居然说得这样若无其事!

她不怕野兽,可是她害怕这个残忍的人。

青龙转头看着她:“你喜欢哪一种?我可以让你选。”

桂儿剧烈的喘息了片刻,猛然抬头道:“你…你不能那样对我,如果你伤了我,你们宗主一定不会放过你!”

宗主…韩烬…青龙应该是他的手下,虽然这么做有些卑鄙,可她从不是清高得连命都不要的人,她只想快些摆脱这个疯狂的杀人魔,哪怕…依靠的人是韩烬。

“宗主?”青龙却出人意料的冷笑起来:“韩烬这婆婆妈妈的小子也配做宗主?”

“你…你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他却不再开口。桂儿揣测着他的话,追问道:“你拿了凰引图,不是给韩烬的?”

“当然不是。“青龙目光一凝,”你太啰嗦了,吃完就闭嘴,否则我割了你的舌头。“

桂儿急忙缄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她满脑子的疑问却没有停止。如果青龙拿凰引图不是为了韩烬,又会是为了谁?莫非…是为了自己?可那也说不通啊,他不过是个刺客杀手,要一整个国库做什么?若是说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应当是一把趁手的刀,或者能治愈火烧之伤的灵丹妙药才对…

想到这里,她突然心中一动。

——想要凰引图的人除了韩烬,还有一个人,星罗公主百里淼。

而如果百里淼可以继位称帝,齐集天下名医,搜罗天下宝刀,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青龙拿凰引图,应该是要交给百里淼!

如果真是如此,那青龙算不算是背叛了韩烬?这和朱雀奉命留在百里淼身边不同,弃主另择不是件小事,韩烬究竟知不知道?

桂儿闭着眼睛,心里已经想了千万种可能。

只要知道青龙接下来的去向,就可以判断他是否在为百里淼效命。如果他的确去了枭阳国…那里是百里垚的故乡,也许还有苏嬴在,那她逃脱的胜算会不会多上几分?

不过前提是,她还能平安的等到那个时候!

想到这里,桂儿猛然睁开眼睛,低叫道:“青龙,你真的不能杀我!”

话音刚落,眼前一花,明晃晃的长刀已经抵在了她的唇角。

“我说过,再啰嗦就割了你的舌头。”

“等…等一下。”桂儿急忙抢着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你杀了我,剥了我的皮也没有用。凰引图的秘密除了地图,还有世代相传的口诀,没有口诀光有地图,万一我已经死了,天下就没人找得到且兰的国库了。”

青龙冷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证据…我现在没有,不过你想想看,如果一个需要那么多人保存上百年的秘密,却只凭一张简单的地图就能找到的话,不是太简单了吗?”

青龙果然犹豫了一下,在朱衣门的传闻中,只有圣女知道凰引图的秘密。他在无意中得知圣女背后的纹身便是地图,便以为只要得到地图就能找到宝藏。可真是如此的话,北溟朱衣传承百年的秘密,的确有些太过草率。

刀从她的唇角移到包扎的严严实实的脖子上:“口诀是什么?”

“我…我不记得了。”桂儿适时的瑟缩了一下,满脸惊慌:“你跟着韩烬,不会不知道我被下了忘忧蛊吧?”

青龙没有回答她知道还是不知道,思虑了片刻,复又冷笑:“可你倒是没忘记自己是谁,还能记得有个口诀?”

这句话摆明了怀疑,桂儿半真半假的解释道:“前段日子,玄武——就是你们四护法之一的玄武,奉韩烬的命令给我送了解药。只是虽有解药,我还是不能一下子想起所有的事,所以口诀什么的…那种细节,可能还需要恢复一段日子…”

青龙不声不响,灰色的眼珠一眨不眨,似乎要看到她心里去。

桂儿趁机继续道:“反正你也总要等我伤好才能下手,这段时间里不妨再问问别人,看我究竟有没有骗你…不过如果你割了我的舌头,或者砍了我的手指什么的,我就保不准是不是能想起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龙的刀终于收了回去。桂儿看到他眼中渐渐消失的戾气,知道她的话他至少信了一半。只要有这一半,短时间内,想必不会再为难她了。

因恐惧而悬起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其实,若不是那副可怕的容貌,以及残忍的杀人手段,青龙这个人平时看起来,还算比较温和。

他深谙密林中的生存之道,也许是那时候朱衣灭门之时,曾一人在林中生活了许久的关系,烹饪的食物很美味,还能找来各种治伤的草药。桂儿行动不便,他为了加快速度,居然还用老藤编了一个大筐背着她走。有时候他们也会交谈,但他的话不多,并且有些喜怒无常,有时候只是因为一只小小的林鹿挡了视线,他便毫不犹豫的砍杀。他猎杀动物的时候都是一击毙命,鲜血和哀嚎能让灰色的眼珠一瞬间光彩四溢,只有这一刻,这个人才像个真正的杀人魔。

桂儿一路小心翼翼,该说话时说话,该闭嘴时闭嘴,两人倒也算是相安无事。如此过了五天,终于走出了密林大山。

此行果然是去枭阳国的方向,桂儿心中略宽。虽然青龙采的草药不差,但毕竟是在深山,再好的草药也比不上正宗的伤药,因此这些天她的伤口愈合并不快,尤其背上一道被狼爪撕出的几乎横贯刺青的伤痕,这道伤不好,任谁也看不清凰引图的真面目。

青龙绝对不会想到,为了延缓伤口的愈合,每天夜晚,她都会偷偷将生着尖刺的树枝藏在背后,那些树枝一整夜硌着伤口,又痛又痒,无法入睡。

出了山,青龙找了一个苗寨,添置了衣物和食水,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辆简陋的马车,虽然只是一匹马拖着一块钉了轮子的木板,但桂儿毕竟可以不用丢脸的坐在藤筐里了。

她洗了澡,换上干净的粗布衣服,又饱餐了一顿白米饭,几日来身上的脏污和满嘴的肉腥味一扫而空,顿时觉得人生最美好的事莫过于此,正要由衷的说声谢谢,青龙却出其不意的将她浑身大穴点了个遍。

桂儿不能说话也不能行动,只有艰难的转了转眼珠,见青龙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软皮面具贴到了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