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折釉回到偏院, 绛葡儿迎上来,说:“夫人,袁夫人过来好些时候了。”

肖折釉微微蹙起眉心。

就算是不想见盛令洪,她仍旧需作出与盛令洪不相识的样子,又带着几分意外地说:“不知公主驾到,民妇有失远迎。”

盛令洪将肖折釉拉到身边坐下,笑着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我这落势的公主。如今不过只是袁夫人而已。”

“公主毕竟是公主,乃千金之躯。”肖折釉的目光无意间落在盛令洪的微微鼓起的小.腹,“恭喜公主要做母亲了。”

盛令洪微笑着低头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说:“是个乖孩子,最近几乎不闹人,都没什么害喜的症状。”

提到自己的孩子,盛令洪的眉眼之间带了几分温柔。

恍惚间,肖折釉想起前世小时候的事情。在那大红宫墙围起来的皇宫里,皇家兄弟姐妹之间的情谊是那么浅薄。而盛令澜和盛令洪的交好是整个皇宫都知晓的事情。

她们一起去学馆,跟着女先生读书识字,抚琴弄画。也曾一起调皮捣乱,一起受罚。

盛令澜小时候调皮,没少惹皇祖母生气。她也记不得是为了什么事情被皇祖母罚跪。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小黑屋里,肚子好饿。

盛令洪从窗户爬起来,带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咸豆花。咸豆花洒了一半,只剩半碗了。

盛令洪走了以后,肖折釉还陷在前世的回忆里。

纵使前世的时候,她最后与盛令洪反目成仇,可是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啊。如今她也怀了身孕,喜为人母,那些过节就那么算了吧……

三日后,师沁月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开门声。她这几日都在等着肖折釉的消息,夜里都睡得不踏实。听到异响,她很快醒过来。

木屋的门被打开,肖折釉站在门口压低了声音,说:“把锁着她的铁链解开。”

“是。”一个守卫进来,将锁着师沁月的沉重铁链解开。

随着铁链落地的声响,师沁月的心砰砰砰直跳。她得救了是不是?她自由了是不是?一种狂喜涌上她的心头。

她慌忙站起来,冲到门口,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看见几个把守的守卫已经被迷昏了倒在地上,她仍旧没有放松警惕,紧张兮兮地问:“你确定把看守的人都解决了吗?我们从哪里出去?一路上都没有问题是不是?”

肖折釉平静地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关于盛令澜的消息了。”

师沁月心里感觉到一丝异样,实在是不理解肖折釉为何对盛令澜的事情如此关心。但是她现在显然不是在意这个时候,她只想活命,剩下的事情全都不在意。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得将我送出府才行!”师沁月压低了声音说。

“好。跟我来。”肖折釉也没继续追问,带着她沿着一条偏僻的小径往府邸的偏门走去。绿果儿走在最前面,手里提着一盏灯照在肖折釉脚下。师沁月跟在肖折釉身后,之前那个给师沁月解锁的守卫跟在最后。

师沁月虽然被关押在这里许久,可是一直都被关在那间木屋里,对府里的地形完全不熟悉。她不停四处打量,又紧紧跟着肖折釉。

今夜无月,天上的星星也不多。

师沁月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小声催促了肖折釉几次快些走。她已经被囚禁了很多年,做梦都要想自由!

穿过一道很旧很窄的石门,府邸黑色的偏门映入眼帘。

师沁月大喜过望,朝前跑去。她刚跑了两步,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守卫立刻掐住她的肩膀,钳制住她的动作。守卫力道着实不小,师沁月的肩头也有陈伤,她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却不敢大声呼痛,以免引来府里的人。

“现在可以说了。”肖折釉道。

师沁月使劲儿吸了两口气,才说:“你确定会放我走?”

绿果儿皱着眉训斥:“你话怎么这么多!我们夫人问你什么赶紧回答!”

师沁月瞪了绿果儿一眼,她原本也是宫中受宠的妃子,想不到如今竟是轮落到要被一个小丫鬟来训斥!她努力压住心里的怒气,对肖折釉说:“当年定元帝杀害盛令澜是受盛令洪怂恿的!”

师沁月推开压着她的守卫,立刻往偏门跑。出了这道门,她就自由了!

“抓住她!”肖折釉大喊一声。

擒住又有伤又瘦弱的师沁月,对于那个守卫来说可以是浑然不费力气。

师沁月愤怒地转过头来望向肖折釉,压低声音怒道:“肖折釉你不能言而无信,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就应该放我走!”

肖折釉整个人都陷在巨大的震惊中。

当年定元帝杀害盛令澜是受盛令洪怂恿的!

当年定元帝杀害盛令澜是受盛令洪怂恿的!

当年定元帝杀害盛令澜……

盛令洪怂恿……

怂恿……

肖折釉身形一晃,险些站不稳身子。

“夫人!”绿果儿眼疾手快急忙扶住肖折釉。

“哎呀,夫人你的手怎么这么凉!”绿果儿惊呼了一声。

肖折釉并没有听见绿果儿的话,她满脑子都徘徊着那句话。那句话仿佛要把她的头炸开。

她一直以为前世的难产只是个意外,原来是别人害了她?

是定元帝希望她死?是盛令洪怂恿?

理智似乎在抽离,又被肖折釉逼着一丝丝抽回。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把这一切都想清楚。那一日死时撕裂的痛又一次轰然袭来,还有那个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夭折了的女儿。那小小的发黑发紫又脆弱的一小团……

肖折釉的眼睛里浮现一层细密的血丝儿,她红着眼睛,艰难地抬起头,盯着师沁月,声音干涩地发问:“他们为什么要害盛令澜。”

虽然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可是肖折釉还是把话问了出来。

望着肖折釉那双仇恨到可怖的眼睛,师沁月愣住了。她呆了好一会儿,才说:“定元帝想要把女儿嫁给沈不覆,不想盛令澜为沈不覆生下嫡长子。他本来很犹豫,不想担下臣子出征之时谋杀臣子妻子的罪名。可是盛令洪那段时日借着进宫与我作伴的机会,几次怂恿定元帝下手。”

师沁月顿了一下,继续说:“盛令洪和盛令澜之间有杀母杀弟之仇,而那个时候盛令洪刚刚小产。沈不覆官职又比袁顷悍高,她许是嫉妒吧……”

肖折釉缓缓闭上眼睛,将溢满眼眶的泪憋回去。

她的孩子居然是被害死的。

被害死的。

一想到那个孩子,肖折釉连自己前世死时的痛苦都可以暂且忘记。倘若原谅或放下,愧为人母。

她居然想着割舍前世,安安分分做她的肖折釉。所谓的岁月静好原来不过表面的风平浪静,平滑的镜面之后是可怖而不堪的真相。

师沁月见肖折釉许久不说话,她心里又急又慌,不得不喊出来:“你要是这么感兴趣想知道实情就去问云卷!”

云卷?

云卷那张略带孩子气的小圆脸冲进脑海,肖折釉还记得她的一颦一笑。她还记得当初嫁到霍府,身边只带了烟升和云卷。烟升和云卷的名字都是肖折釉起的,云卷每次都扬着小下巴对烟升炫耀:“我的名字更好看,公主果然偏心我!”

杂乱的、美好的、仇恨的、痛苦的记忆纷至沓来。

师沁月见肖折釉整个人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她又大声吼:“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肖折釉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猩红一片,她抬手,动作有些僵硬地挥了一下。

守卫松了手。

师沁月大喜,朝着偏门狂奔而去,她猛地推开木门。可是下一瞬,狂喜的表情在她的脸上僵住。

师延煜立在外面,抱着胳膊,已经等候多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那句话重复是强调和渲染不是水字数哈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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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师沁月看着出现在门外的师延煜, 冷汗流了出来。她不是第一次筹谋逃跑了, 上次逃跑被师延煜抓回去是什么下场?

师沁月打了个寒颤。

忽然想到了什么,像抓到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破罐子破摔似的。她立刻指着肖折釉,发颤地说:“是她!是她要放我走的!”

“呵……”师延煜笑了一声, “姑姑, 你是被关久了变蠢了, 还是把别人想的太蠢?原来在你眼里,延煜的属下那般无用竟能让她轻易收买、迷昏?”

犹如一盆凉水从师沁月头顶浇下来, 她仿佛置身冰窟,整个人从心底开始发冷。

一个激灵过后, 师沁月忽然拔腿就跑。

师延煜嗤笑了一声, 立在原地没有动。

师沁月跑出去四五步的时候猛地停下脚步, 惊恐地望着不远处的守卫。

她真的是慌了神!师延煜既然和肖折釉串通好,又怎么会给她逃跑的机会……

守卫抓住师沁月的胳膊,将她压到师延煜面前,猛地一脚踹在她的腿弯, 致使她一下子跪在师延煜面前。

师延煜的脸上挂着儒雅的笑,他蹲下来,像摸小猫一样摸了摸师沁月的头,温柔地说:“姑姑, 这段时日忙着打仗,居然忘了找小可爱陪陪你。看,这是什么?想它了没有?”

师延煜抬手, 缠在他手腕上的一条青蛇吐着细细的信子,凑到师沁月的脸上。

“啊——”师沁月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师延煜!你杀了我吧!”

“您可是本王的姑姑,延煜岂能那般不孝?”师延煜笑着将手腕上的蛇慢慢缠在师沁月的脖子上。他颇为享受地听着师沁月一声赛过一声的惊恐尖叫。

师延煜本来对蛇这种东西很无感,一个意外的机会让他得知师沁月怕蛇。是以,他这才开始养蛇。

只要能让师沁月痛苦的事情,师延煜都想尝试一下……

师延煜正享受着师沁月的痛楚,不经意间抬头,目光扫过肖折釉的眼睛。师延煜愣了一下。

他起身走到肖折釉面前,说:“本王准许你从她口中问话你便答应本王多住一个月,可要守信。”

肖折釉慢慢转头,微冷的目光落在师延煜的脸上,她说:“折釉还有一件事想要求王爷帮忙。”

师延煜不问她何事,反而问:“如果我帮了你的忙,你就再多住一个月?”

“好。”肖折釉想也不想答应下来。

师延煜有些惊讶。原本定王要扣留肖折釉的消息送来时,师延煜已经答应了肖折釉中秋过后便让她离开,他正愁如何挽留肖折釉呢。

“到底是何事?”师延煜看得出来肖折釉神色之间的不对劲,问到。

“其实只是一件小事情,当初跟我来的丫鬟里除了绿果儿和绛葡儿还有一个年纪稍长的烟升,听说当初王爷领兵来通录城的时候她并未同行。所以想请王爷帮忙找到她的下落。”肖折釉语速很慢,说起话的时候是令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平静。

“就这事?”师延煜问。

肖折釉点头。

“好。”师延煜答应下来,“不出三日,帮你查到。”

肖折釉屈膝行了一礼,道:“今日之事多谢王爷相助。时辰不早了,民妇先回去了。”

师延煜皱了一下眉头,道:“本王还是喜欢听你自称我或自己的名。”

“是。”肖折釉半垂着眼,恭敬而温顺。

师延煜欲言又止。

肖折釉带着绿果儿往回走,还未走远,师延煜追上来,将外衣披在肖折釉的身上,道:“夜深,别着凉。”

肖折釉捏着衣角,微顿之后道了一声“多谢”。

看着肖折釉走远,师延煜有些惊讶。他是没想到肖折釉居然没有拒绝。不过转念一想,肖折釉又为何打听盛令澜的事情?为了沈不覆?

师延煜“啧”了一声。

肖折釉回到屋中时,绛葡儿正坐在床边哄着刚吃了夜里奶的不弃。

肖折釉将身上那件师延煜的衣服解下来递给绿果儿,让她洗过之后送还回去。她又挥了挥手,将绛葡儿和绿果儿都退下。

她脱了鞋子上床,将睁着眼睛的不弃揽在怀里。

不弃黑溜溜的眼睛望着肖折釉,“咯咯”笑起来。

肖折釉握着不弃的小拳头,凝望着他。

她的孩子本来也可以活下来,可以像不弃这样“咯咯”地笑,像不弃这样有温度,像不弃这样慢慢长大。

可是她的女儿死了,被人害死了。甚至她都没来得及抱一抱她的女儿。

肖折釉怔怔望着架子床顶,目光虚无一片。

她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不弃的身子。

沈不覆,你可知道我们的女儿是被人害死的?

知道?亦或是不知道?

依师沁月的意思,你知道定元帝害了她吧?那么在你为阿楠报仇杀定元帝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丁点的也是为了我们的女儿呢?

霍澜。

应该有吧,你连她的名字都取了。

应该还是有那么一丝在意这个女儿吧?

应该有吧。

至于我……

我就不奢求那一日的夫妻之恩,会让你为我复仇了。

肖折釉嘴角慢慢勾起。

既然定元帝已经死了,那么盛令洪就交给我吧。

肖折釉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不弃哄他入睡,脑中不由想起前世七八岁的时候,她和盛令洪学到了一个新词——最毒妇人心。

那个时候啊,盛令澜不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盛令洪一遍一遍给她解释。

“五姐,现在轮到妹妹跟你解释这个词了。”

肖折釉的嘴角划过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第二天。

盛令洪前些日子还不怎么害喜,今儿个一早起来就干呕了好几次。

两个小丫鬟仔细伺候着,生怕出一点差错被责罚。

“夫人,肖氏煮了安胎粥来看您了。”

盛令洪反应了一下,才想到丫鬟口中这个“肖氏”是谁。

盛令洪本想按照袁顷悍的意思拉拢肖折釉,没想到才去她那儿一回,这个肖折釉今儿个就过来了。

“快请!”

盛令洪笑迎迎地迎上去,亲昵地挽住肖折釉的手,说:“你过来本宫就很高兴了,没想到还亲自煮了安胎的膳粥!”

“公主殿下不要客气。”肖折釉浅笑着望了一眼盛令洪的肚子,“民妇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可怜自己没有子女缘,瞧着公主身怀有孕,就忍不住一直记挂着。”

盛令洪知道肖折釉与沈不覆已和离,而肖折釉又抱养了一个孩子,并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一瞬间,盛令洪心里多了些揣摩,难不成是她不能生育才会和沈不覆和离?

盛令洪不多想,拉着肖折釉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