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令洪又一次睡着了,她这一觉又睡了一日。她在第二日半下午的时候醒过来,已经清醒了许多。她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就感觉到身下一阵撕裂似的疼痛,疼得她忍不住叫出来。

“公主!”翠娥听到声音急忙跑进来。

又是一顿折腾之后,盛令洪才稍微没那么疼了。她喝了翠娥喂的药,听着翠娥的禀告。

原来那个孩子连埋葬都没有,被袁顷悍派手下直接丢到了荒山。

原来袁顷悍对师延煜解释她和他的手下私通,这个孩子是个野种,所以他才会一怒之下,狠心用这样一种粗暴的方式杀了这个孩子。

原来袁顷悍还扮出痴情的样子口口声声说念在过去十八年的夫妻之情上,决定只要她和他编出来的那个奸夫恩断义绝,他便不会休妻。

“哈哈哈哈……”盛令洪弯下腰哈哈大笑,笑到眼泪流了出来,笑到她全身上下都开始发痛。

想起出事那一天袁顷悍的温柔,想起他对她承诺的皇位……

现实给了盛令洪狠狠的一巴掌!

“他不仅为了算卦之说不顾本宫的死活杀了那个马上就七个月的孩子,还泼了本宫好大一盆脏水!居然说本宫与他的手下私通怀了野种……哈哈哈哈……”盛令洪疯狂大笑,“也是,他要取得师延煜的信任……呵……袁顷悍!你好狠的心!”

“公主,您别难过,别哭了……”翠娥在一旁劝,可是翠娥也跟着小声啜泣了起来。

可是盛令洪怎能不哭不痛不恨?

另外一个小丫鬟匆匆进来禀告:“公主,肖氏过来看您了。”

若是平常,盛令洪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被别人看见。可是她难产时光着身子被一大群老老小小男男女女的人围观,她还怕什么狼狈呢?

肖折釉红着眼睛,她坐在床边,心疼地望着盛令洪:“公主您受苦了,还好您福大命大……”

肖折釉拼命忍着眼泪。

盛令洪艰难地喘息了两声,虚弱地说:“本宫知道是你请了太医过来,本宫还没有跟你道谢……”

这句话有些长,盛令洪歇了三次,才将这句话说完。

肖折釉急忙说:“不不不,公主您不必要谢我的。这完全是您福大命大。本来这几日不弃有些不爱吃东西,我才千辛万苦找了当初在将军府做家医的云太医来给不弃诊治。谁曾想到他刚来知州府,还没看过不弃,倒是先遇见公主的事儿。所以说还是您命大……”

盛令洪慢慢闭上眼睛,听着肖折釉的话。她心里太多的仇恨和痛楚,并没怎么在意肖折釉的话。但是因为她心里的苦楚,倒是有些希望找个人倾诉,找个不同于丫鬟的人倾诉。

“你哪里懂本宫经历了什么……”盛令洪缓缓说。

肖折釉心里冷笑。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面上却露出心疼而难过的神情,说:“我明白的,我的母亲和嫂子在生产的时候都经历过难产,嫂子运气好一些,母亲却是没挺过来……所以我懂那种感受……瞧着公主这般样子,心里跟着一并痛了……”

肖折釉小声啜涕起来,眼角有泪缓缓流过。

盛令洪看了一眼肖折釉的样子,便是把肖折釉的话信了。肖折釉之前就对盛令洪在无意之间提起过她的母亲和嫂子都经历过难产的事情。所以肖折釉此时再提起,盛令洪便理解了她的眼泪。

盛令洪甚至费了好大的力气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肖折釉的手背。

她又摇摇头,说:“不,你不明白,本宫的痛楚并不完全是因为难产……”

她声音沙哑,难听而阴森。

肖折釉目光躲闪,小声地说:“我已经听说了……”

盛令洪冷笑,道:“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本宫坏了野孩子,他袁顷悍是一怒之下才决定杀了那个孩子。甚至……甚至他袁顷悍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咳咳咳……”

盛令洪说得太急,说到最后又是咳嗦,又是喘个不停。

“公主!”翠娥急忙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肖折釉吩咐:“你去给你家公主端一碗温水来。”

“好,奴婢这就去!”翠娥急忙去了。

“公主,您宽宽心。如今没有什么比自己的身子更重要了,只有一个好的身子才能去争去抢,去夺回属于你的公道……”肖折釉一边说,一边将软软的枕头垫在盛令洪的身后,让她靠得跟舒服一些。

盛令洪有些惊讶地看着肖折釉,仔细审视着肖折釉的神色,问:“你相信本宫?”

肖折釉苦笑,她拿起帕子擦去眼角的泪,略心酸地说:“都是女人,怎能不懂的?”

肖折釉接过翠娥递过来的温水,亲自喂盛令洪喝。

盛令洪深深看了肖折釉一眼,慢慢低下头,任由肖折釉喂她喝了一小碗的水。

肖折釉将碗递给翠娥,露出难过的神情,她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公主可知道将军当初找我是为了何事?”

“你说……”盛令洪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收紧,心里忽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第96章

盛令洪心里心里忽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公主,袁将军是不是曾与你说过要你主动和我结交?”肖折釉轻声问。

盛令洪微怔, 她抬眼看向肖折釉, 眼中溢满不可思议。当初袁顷悍对她说肖折釉这个人对沈不覆的作用很大,所以才让她拉拢肖折釉。难道袁顷悍还有别的目的?

信任这层纸那么薄, 捅破了就再也补不上了。

“其实在止楼大师之前,袁将军就曾遇见过一位僧人,那位僧人也说了差不多的话。那个时候袁将军就曾找过我, 让我将堕胎药放入公主的饮食里。他说如果我照做的话就会救我出去……”

“不可能!”盛令洪直接反驳,“本宫吃的所有东西全部试过毒!”

“因为我没有放毒啊!”肖折釉急忙抓住盛令洪, 眼泪簌簌落下, “我怎么忍心伤害公主……公主你仔细想一想!在您有孕那样关键的时期,我与你刚刚结识, 应该避嫌才对, 绝对不该一次次给您送安胎烫、糕点……那都是袁将军逼我的啊!但是我真的没有给公主下过毒,一次都没有!袁将军给我的堕胎药全部被我埋在院子里的梨树下。公主您要是不信现在去派人挖出来, 那些药一定还在的!”

肖折釉越说越急切, 眼中焦急一片:“我不是没有想过将事情真相告诉公主, 只是公主也知道我如今处境尴尬,哪里敢得罪袁将军,所以才什么都不说, 悄悄把堕胎药藏了起来。心里想着等月份大了,不能用药堕去的时候,袁将军一定会改主意的……可是我没有想到……”

肖折釉哭到哽咽,她稳了稳情绪, 才继续说:“前几日袁将军找我过来,就是说起这个事情。我摸不透袁将军的意思,生怕他怪我没把事情做好会杀我灭口!所以我才提前跟公主约好一起给小公子做衣服,这样公主见我没去反而去了袁将军那里说不定会寻来……公主也的确救了我一命,你来的前一刻,袁将军还要掐死我!”

肖折釉面露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地说:“幸好那个扳指让袁将军犹豫了一下,紧接着公主就过来了!”

“公主……你不要怪我什么都没说,我真的是身不由己……更没有想到袁将军这么狠的心……”肖折釉盈着泪的双眸一刻也没有离开盛令洪的脸,仔细捕捉她的情绪变化。

“是我害了你,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是我对不起你!”肖折釉哭到伤心,作势想要跪下赎罪。

盛令洪虚扶了一把,吩咐翠娥:“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把肖氏扶起来。”

翠娥急忙扶起肖氏,又拿帕子给肖氏擦眼泪。

盛令洪眼中的仇恨慢慢收了收,恢复了些理智。她拍了拍肖折釉的手背,说:“你无须自责,你当初既然没有下药,就说明是你个心善的。我又怎么会怪你……”

盛令洪叹了口气,悲伤地说:“反而要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盛令洪放在被子上的手,慢慢攥成拳,抓紧身上盖着的被子。她的眼睛眯得狭长,仇恨在她眼中肆意疯狂。

其实肖折釉的说辞里有很多漏洞,可是肖折釉坚信盛令洪会相信的。袁顷悍那般对她,她心里充满仇恨和怨愤,本就失了几分平日的冷静。更何况,依肖折釉对她的了解,知道她是个多疑且自傲的人……

肖折釉眼角挂着泪珠儿,可她顾不得自己,拿着帕子给盛令洪擦脸上的泪。肖折釉十分心疼地说:“公主,你不要哭了。如今和坐月子也没什么区别,身子是自己的,只有把身子养好了才能做其他的事儿呀!”

“对……”盛令洪缓缓闭上眼睛,“本宫要好好养好身子。”

“公主是累了吧?我扶着你躺下歇歇吧。”

盛令洪点了点头。

肖折釉站起来,翠娥也一并过来扶着盛令洪躺下。

“公主,我明日再来看你。”肖折釉面露难色,“如果袁将军没有找我的麻烦的话……”

盛令洪没有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放心,只要沈不覆不现身,无论是袁顷悍还是师延煜都不敢杀你。”

肖折釉大喜:“那我就放心了!”

肖折釉离开以后,翠娥仔细给盛令洪盖被子,又是气愤又是怀疑地问:“公主,肖氏说的可都是真的?袁将军怎么能这样!真是太过分了!”

盛令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翠娥,你相信肖氏说的话吗?”

翠娥挠了挠头,慢吞吞地说:“奴婢不知道,但是瞧着肖氏的样子不像说话的。她哭的好难过,而且觉得很对不起公主的样子。再说了,她也没有理由骗公主是不是?”

盛令洪没说话,她沉默了许久,开口:“明日你去一趟肖氏的住处,就跟她说为了拿到证据要把堕胎药找出来。挖的时候,你一定要仔细盯着,看看到底是早就埋在那儿了还是新埋不久的。”

“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翠娥一想,立刻想明白了盛令洪话里的意思。

第二日翠娥去了肖折釉的偏院,她回来跟盛令洪禀告:“公主,奴婢仔细看过了,不像是新埋的,至少埋下去几个月了。上面那层土还长了两根小小的野草哩!”

盛令洪怔怔望着屋顶,心中脑海一片空白。

下雪了。肖折釉把不弃包成个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抱着他到外面去看雪。不弃第一次看见雪,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他在肖折釉的怀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想要伸出手来。可肖折釉怕他着凉,硬是不准。

“再想个蚕宝宝一样乱动,就抱你回去不给你看雪了哦!”肖折釉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威胁他。

“啊……啊……”不弃哼唧了两声,也不知道是真的听懂了,还是觉得肖折釉好像生气了。居然也不再乱动,乖乖地缩在肖折釉的怀里,安安静静地望着雪景。

“姐。”肖文陶走到肖折釉身边。他看了看肖折釉,又看了看肖折釉怀里的小家伙,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肖折釉问。

肖文陶挠了挠头,说:“姐,你最近在做什么?我怎么觉得……你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了?”肖折釉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我也说不上来,好像还和以前一样,又好像哪儿都不一样了……”

肖折釉笑笑,说:“不要胡思乱想。不管怎么样,我都还是你姐姐。”

“我不是这样意思!”肖文陶摇头,“我只是……我只是不希望姐不开心。以前不管日子过得多苦,姐总是云淡风轻的,从来不会悲观、泄气……你也不喜欢和别人争抢,好像在意的东西也不多……”

肖文陶一边回忆过去的姐姐,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他说到最后的时候,也不清楚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哎呀!”他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姐,我已经长大了!不管有什么事情,我和二姐都可以帮你一起承担,你不要总是把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

“没有,姐没什么事情。”

“真的?”

“真的。”

肖文陶笑起来,说:“那就好!不过姐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和二姐说哈!”

“好,姐答应你。”肖折釉点点头,眼中流露出这几个月里难得的柔情。

“那我先走了!”肖文陶刚走了几步,又退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姐,其实……是二姐让我来问你的……她说她不敢问,怕和你吵起来……”

“我知道,都知道……”肖折釉的声音很轻,很轻。

也只有这一双弟妹,会在这个时候重新温暖肖折釉的心。

师延煜来找肖折釉,还没见到肖折釉呢,就看见肖折漆蹲在院子中央。

“小丫头,你在干嘛?”师延煜走过去,在肖折漆身旁弯下腰,看见她在雪地上涂涂画画。

肖折漆被吓了一跳。她匆忙站起来,胡乱地踩掉雪地上的图画和字迹。

“咦?你写的是什么?本王怎么看见一个‘师’字?”师延煜伸手去拉肖折漆的胳膊,“别踩别踩,让本王看清楚。”

“你松手!”肖折漆急了。

“不啊,你告诉本王写的是不是‘师’字,本王才肯松手。”师延煜一边说一边把肖折漆往身边拉。

肖折漆一急,来不及多想,抓着师延煜的另外一只手,一口咬下去。

“你这个疯丫头!”师延煜吃痛,松开肖折漆。

肖折漆急忙将雪地上的图画和字全部采乱,然后松开师延煜,转身往回跑。

“疯丫头是长了虎牙吧……”师延煜抬手,看着左手虎口处的压印。肖折漆下口毫不留情,把师延煜的手咬破,流了血。

肖折漆匆匆往回跑,差点撞在肖折釉的身上。

“漆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跑这么急?”肖折釉看了一眼肖折漆不太正常的脸色。

“太冷了!冻死我了!”肖折漆目光有点躲闪,越过肖折釉往自己的房间跑。

肖折釉诧异地看着肖折漆的进屋,她再转过头的时候,就看见师延煜正往这边来。

绛葡儿急忙过来,说:“夫人,奴婢刚刚看见二姑娘和王爷起了争执。”

肖折釉蹙了下眉。

“王爷,我这个妹妹不是太懂事,脾气也不太好。如果她做了什么越矩的事情,我代她向王爷赔礼了。”

师延煜将左手拢在袖中,负在身后,说:“无妨,也是本王不知轻重了。”

“本王今日过来,是听说了一件事情。”师延煜似笑非笑,“原来失踪许久的沈不覆最近一直藏身府中。”

师延煜盯着肖折釉的眼睛,问:“你可知情?”

肖折釉微怔,短暂的犹豫过后,缓缓摇头。

师延煜一晒:“没关系,倘若你见到他,帮本王带几句话给他。”

“王爷请说。”

师延煜收起眼角笑意,郑重道:“本王幼时学武得他不少提点,本王的父王也是颇重人才。倘若他愿意回来为如今的乱世增力,本王的父王许诺绝不会成为第二个定元帝。或许不能再像曾经那样手握整个国家的兵权,但保他一世荣华富贵。”

肖折釉神色微动,半晌,她说:“王爷说他最近出现在府里,可我却是没见过的。王爷寄希望于我带话给他,还不如增加府里的守卫,找到他以后,亲自与他说。”

师延煜却笑:“不不不,还是你说更有用。”

“那……如果我侥幸遇见他,会帮王爷传达的。”

肖折釉心里却在想沈不覆分明是不愿意见到他。她送走师延煜,回到房中,将身上的斗篷放下,坐在梳妆台前将发间的珠钗取下来。

不弃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朝肖折釉伸出手。

肖折釉从铜镜里看着他,笑着说:“乖,等等就陪你玩。”

不弃又叫了两声,继续往外挪。

“不弃,别乱……不弃!”

肖折釉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不弃忽然翻了个身,掉下床。

“爹、爹爹……”不弃搂着沈不覆的脖子,笑个不停。

肖折釉松了口气。

望着及时把不弃接住的沈不覆宽大的脊背,肖折釉心里又多了丝复杂。她轻声叹了口气,说:“师延煜说将军藏身在知州府中,原来你是藏在我房里的?”

沈不覆拍了怀里的不弃两下,慢慢转过身。他遥遥望着长发倾撒的肖折釉,忽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许久之后,肖折釉垂下眼,说:“将军,你该刮胡子了。”

不弃像是听懂了肖折釉的话一样,居然伸出软软的白嫩小手儿去摸沈不覆的脸。他摸了一下,又急忙收回手。他大大的眼睛盯着沈不覆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一口一个“爹”喊个不停。

肖折釉皱了下眉,不太高兴地拿起梳子慢慢梳理长发。

这儿子真是白养了。再不会喊娘直接扔了算了。

越想越不对劲。

肖折釉“啪”的一声,将木梳放在梳妆台上。

沈不覆目光落在梳子上一瞬,说:“不弃也长大了,该起个大名了。”

肖折釉低着头没看沈不覆,随口说:“他只认你,你起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