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擅说话,一直很是知道说什么话讨人欢喜,就是如此,当年她离开魏府后,也知道怎么用最简单直接的话语刺得他连去见她一面都不行。

只有到最后,央了她的兄长,他才见了她最后一面,就是如此,她眼中的估量与谨慎,也还是让他的心直往下坠,就跟当初她第一次让他离开他们的卧室那样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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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水城的日子先是过得很是悠闲,但魏世朝自生辰后,就开始识字写字,玩耍的时日确也是比以往少了。

魏瑾泓有事,经常出门,就想让身边带着的门客守着魏世朝念书,这一点,他提了两次,赖云烟都摇了头。

“京中小孩能学会的,我的孩儿也学会了之后,他可以多去玩耍。”赖云烟说这话时,眼睛直接看向魏瑾泓的脸。

“他聪颖,可多学一些。”

“他还小,能多学到哪里去?多学这一点了,还能让他小小年纪就成为你们这样的人去朝廷上厮杀不成?”赖云烟稍带讥俏地翘了翘嘴角,“大公子太心急了,好歹等到他满了十五再说。”

“你…”魏瑾泓皱眉,但想及小儿那不只是聪颖,悟性和记性都要比一般人强不知多少的事,他还是没再说话。

就让她再教两年罢。

魏瑾泓这两日不在住宅,他的门客在早间教导他识字习字过后,赖云烟就会带魏世朝出门,请来当地的学问之人去领着魏世朝去识这城里的每一处,水滴到花草,参天大树到头上的无边苍穹,都请知识渊博的老者耐心地教导她的孩儿一遍。

世朝有时听不懂也没关系,赖云烟在边上专心地听着,回去后就再多说几遍给孩儿听,也不强要求孩儿硬记,只是多说几遍,在他脑海里留个印象。

这样边学边玩,世朝不出几日就展现了他惊人的记忆力和接受能力,只要他们第一日所说的,第二日他能边走边把昨日教过他的花草树木和地方全都说出来,一点也不出差错。

他们身边有一个赖云烟请岑南王妃派来的会说瑶话与官话的女译,她是当地人,对赖云烟的这种教子方式有些惊讶,回了姆家一说,她姆家也是城下山间大族,听了她此话,第二天就拿着大棍赶着族内的孩儿跟着他们的大长老到了瑶水城,浩浩荡荡的小队伍就跟在了魏世朝与他老师的身后,跟着他们听渊博老者的话。

过不了几日,几个地方的人都闻了讯,纷纷派人带队过来听讲,不多日,安静的瑶水城都因小孩子们的到来起了几分喧闹之意。

瑶水城的县官见了,把官栈都让了出来让他辖下的子民居住,他也暂不去劳作了,每到辰时魏公子夫人带儿的学识之途一开始,他就吆喝着跟在未尾的那群人跟着他去看天识地。

瑶水城热闹了起来,这每个族间的渊博之人见城内的人抢了他们的事,都气呼呼地赶到了城内,但他们皆被老县官请去一述之后,这些人就又全都成为这些孩子们的老师了。

魏瑾泓在外闻讯回来后看到此景,看了好半天都无语。

震惊过后,在老县官腆着脸过来请他教学后,他也点了头。

“你可以多听听他们的话。”这日到了亥时,他们才用过晚膳,赖云烟抱着怀中的儿子,朝魏瑾泓念出了几个名字。

这几个年纪颇大的智者,按她之见,他们一生不知见过多少人,经历过多少事,所知的学问都是接着地气存在的。

这跟士族里那些名门隐士的见解完全不一样,这些人所知的是土地和生活,而士族的人大都心怀的是天下,此间立意一个小,一个大,可没有脚踏实地在土地上活着的人,何来的天下让像魏瑾泓这样的人心怀?

魏瑾泓看她一眼,点了头。

赖云烟说罢,饮了怀中之水,抱着世朝起了身,准备回屋。

刚到门口,身后的男人低沉地问:“你早已料到?”

料到?料到什么?料到这冷街空巷现如今皆是孩童识字学习的场景?

赖云烟摇摇头,抱着孩儿回过身,在不甚明亮的烛光中与魏瑾泓轻轻地说,“我没有料到,丝毫也未曾先去料过一二,魏大人,现如今有此番场景,一是此地的县官有博爱子民,仁及万物之心,二是此地的百姓有愿福及子孙后辈之心,今幡此事之态,这两者缺一不可。”

说罢,她转身而走,留下魏瑾泓翘起嘴角,看着那跳动的烛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有时真不是他非死死念及她,她性情倨傲,行事狠辣,可就是这样的人,从不居不是她之功,从不嫉他人之才,更是从不拘泥于他人对她的看法,当年便是京中人皆骂她被休离之后还不守妇道,她还是驾了马车去了那万里之外,带回不少京中所无之物。

只这一些别的女子身上没有的,让他在万花之间时不时总会念起她。

她太不同,不同到有时他甚至都厌恶她这份不同,总是让他以为在忘记她的时候,他还是对她念念不休。

**

世朝跟一群小伙伴在一起学习后,他的与众不同就显示了出来,不是谁都像他这样有着超乎众人的接受能力和领悟力。

人过于特别,身上就会有过多赞誉,难免会让人变得真正倨傲霸道起来,赖云烟为免儿子如此,这些时日她便寸步不离他的身,教他一些东西。

如若他的小伙伴保宜在,她在夸他好棒之后,会告诉他保宜的优秀之处,例如保宜跳得远,保宜会画长得很像原物的画,还有他笑起来牙齿很白,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俊秀的小哥;如若是小伙伴椿哥在,她就会告诉他椿哥很会照顾人,例如要过小沟,椿哥就会蹲□来背他过去,椿哥还会徒手抓鱼,会写很漂亮的瑶字,还会唱很嘹亮的山歌。

她在称赞他之余,也教他去知道别人有的一些东西,他没有,也会告诉他不是人人都会拥有所有的优点,就像他有的,别人也没有。

她让他学着去学会赞扬别人的长处,就好像别人赞扬他的特别之处一样。

她慢慢引导,循循善诱,也不愿逼得太紧让孩子倍生压力,她思量过多,所以表面看着她还是那个悠闲的贵夫人,但实则是片刻都放松不得。

如此想来,她又庆幸现在身处瑶水城,有一个环境可让她好好教导孩子。

趁着小伙伴多,精力旺盛的儿子跟他们在一起又乐意多学东西,赖云烟日日教儿,都没怎么有心思去顾及魏瑾泓了。

魏瑾泓因被县官所托,总有些时辰要去给人讲堂,也不是时常呆在他们母子身边,而是隔三差五地陪在他们边上。

他要是跟了这对母子,他跟一路也不吭一字,等他们坐下歇息后,他也只会静坐在一边不语,只有待世朝朝他伸手后,他才会抱过小儿,听小儿跟他稚声稚气地说话。

魏瑾泓在日前把随行携带的几箱书送了两箱给瑶水城,因此,瑶水城的老县官,那个精明的老头在城内大宣他的善举,现在魏瑾泓在瑶水城内较之前更是受人尊敬,要是有那大胆的小儿走在路上见着他了,也会壮壮胆子把身上藏了许久当零嘴吃干果子塞给他吃。

也因世朝学习之事,等九月过后,魏瑾泓又延长了呆在了瑶水城的时日。

这时京中魏府来信,说祝慧真有孕。

而长兄赖震严给赖云烟来的信中,就像之前来的每封信一样,字句皆道的还是她与她小儿的安危,详说的都是日常锁事,尤是切切叮嘱她不要贪图玩耍病了身子。

赖云烟只有从舅父给她的信中得知嫂子身子不好,兄长公务繁忙,她便瞒了兄长她重病之事,差点病亡,兄长恰逢此时升至吏部侍郎,公事缠身,在知情娇妻病重之事后忧虑不已,再加上娇儿也是身子不佳,他现已处在焦头烂额中。

而任金宝见形势不对,已携妻,还带着方大夫,还有他药铺里最好的大夫赶到了京中,让舅母亲自照顾外甥媳妇这对母子。

赖云烟见舅父已经出手,心中就算焦虑,但还算沉得住气。

家中之事,她没有说给魏瑾泓听,但到了十月底,又接京中舅父之信,她才知魏瑾泓写了信给舅父,让他在京中要是有衙门之事,可拿他给的托信去找楚候爷。

舅父信至末尾,又道他在京中这段时日,生意之事受了一点他查不出来的助力,问赖云烟可否知情…

赖云烟接信当晚看罢信,思量了许久才写了回信。

等她的人拿走信后,她看了看床上沉睡的小儿,转身走到门边,问门边守夜的春花,“刚刚大公子来过?”

“来过,听说您在看信,他就走了。”春花轻声地道。

“可有说何话?”

“未置一语。”

赖云烟轻颔了下首,欲要转身,就又听春花犹豫地道,“奴婢有一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罢。”赖云烟看着她,淡淡地道。

“大公子这些时日,每日夜间这时都会过来看一眼,并不是只有今晚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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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瑶水城入了冬,天气变得冷了起来,小溪间的水也冷得彻骨后,小学子们才跟了自家的大人各回各族,各回各家,热闹了一会的瑶水城就又安静了下来。

因他们的回去,这时的瑶水城静得让人悲伤。

失去了以往那些身边成群结队的小伙伴,在中间交了好几个好伙伴魏世朝好几天都怅然若失,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便是念书习字的心情也没有了,这天他没有忍住,总是问赖云烟他的小伙伴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赖云烟回答他,“等到下一个季节,大家的翅膀上都长出羽毛了,能飞到高空上,你亦如此,那时你们必会相见。”

魏世朝下一句话就戳穿了他娘亲过于浪漫的回话,“可是孩儿跟宝山他们都没有神山爷爷所有的翅膀。”

魏世朝听长老说过,瑶水神山爷爷身上长了两对大翅膀,能飞过最高的山,直达天庭…

可那是神仙才有的翅膀,他跟宝山他们都没有。

说罢,还摸了摸自己的肩膀,确定了自己话中的真实性。

赖云烟笑,紧紧接住他,她抱着他笑了一会,才道,“要等你们长大了,且要有缘,你们才会相见。”

“要许久吗?”

“要许久。”

魏世朝就沉默了下来,小脸上弥漫着一片黯然。

“孩儿可不可以带他们走?”他问道,并说,“孩儿把金珠子给他们,他们拿去让他们的爹娘跟路上的阿婆换饼吃,这样就不会饿肚子了。”

赖云烟闻言,脸上的笑也伤感了起来,她养的孩儿终不是自私之人,他知道对他好的人好,这真是太好了。

可是,他是他们的孩儿,这几年间,不知要去多少地方,要面临多少聚散。

要是次数多了,把他小小的心也磨得硬了怎么办?

“他们要跟着他们的爹娘过活,他们还有别的路要走,就像世朝要跟着爹娘过活,要跟着我们一起走一样。”赖云烟轻轻地回答他,忍不住在他的头发上轻吻了一下。

她很珍贵他,真是舍不得他伤一点的心。

魏世朝没再说话了,他转过身,伸出小手抱着他娘亲的头,默默地在她的肩间流泪。

在这个冬天来临的第一个月,他们离开了瑶水城,要去往下一个四季如春的小城避寒。

赖云烟跟魏瑾泓商量,这次离开他们夜间悄无声息地走,不要惊动当地百姓的好。

魏瑾泓应了好,这夜夜间,一行人没弄出什么声响离开了半山上的住宅处。

只是轿声悠悠,马蹄铮铮,再怎么谨慎地不发出大的动静,一队近五十的人马还是弄出了一些声响出来,。

而当他们刚到城口,还没出城门时,身后还是追来了不少当地的百姓,送来了不少早就制好了备妥当了的干粮。

这时赖云烟怀中刚才还半睡不醒的魏世朝突闻保宜椿哥他们的声音,猛地从赖云烟的身上坐了起来。

赖云烟伸手把他身上裹着的狐皮袄穿好,放了他下地。

她静坐在轿中,掀开布帘,在奴仆手中提着的灯光里,看着这几个小伙伴告别。

不知世朝说了何话,保宜哭了起来,把手中的包袱塞给了世朝,就哭着跑走了。

椿哥也擦了眼,把手中的包裹递给了站在他们旁边的仆人,又把世朝的放到人手中后,他给世朝紧了紧袄子,最后朝世朝作得一揖,就擦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世朝站在那看着他们远去,小脸上全是泪。

赖云烟在轿中看着他看着他们再也看不见了,她下了轿,把了他回来。

这时前面的护卫再次领队,骑马的魏瑾泓过来把哭着的魏世朝放到了自己的前面,世朝的手紧紧地抱着他,哭着道,“父亲。”

魏瑾泓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道,“别哭,爹爹在。”

他在扬缰时,看了赖云烟一眼。

“去罢。”见他不语,赖云烟朝父子俩颔了下首,让打帘布的丫环放下手。

等帘布一下,轿中只有明珠发出的幽暗的光,赖云烟拿布挡了珠子,身子往后躺去,伸手揉头,疲倦地轻叹了口气。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无论年纪大小,世事对谁都大概如此。

他们到了山下,上了停在山下的马车,又赶了好几天路,一直身体不错的赖云烟觉得身体困顿了起来,脑袋更是疼痛,这夜不适无法掩饰,还是叫来了随行的大夫过来把脉。

一探,是着了风寒。

这时他们尚在路中没有人烟之处,这边冬天的雨季又来临了,四处都无干燥之处容他们暂且歇息,赖云烟就令队伍依旧往前走,每日奴婢停下两次煎药与她喝就是。

喝了几天苦药,他们总算到达了温暖不已的藏温县。

当夜,赖云烟发起了高烧,烧得她自己都神智不清,等过了两日醒来后,才知自己的这一病有点严重,大夫说得静养一段时日。

底下奴婢皆担心不已,赖云烟倒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命不该绝,到了好地方才病,一看就是个能享福一生的命。

她如此跟身边丫环笑着言道,弄得秋虹冬雨这两个贴身丫环皆对她们主子哭笑不得。

不过,主子是个想得开,闹得明白的,底下的人日子也好过,见她好了,大公子也不再成天紧皱着眉出进了,底下的人也是松了口气。

赖云烟在觉得自己要倒下之前,就叫丫环赶紧把魏世朝抱到魏瑾泓那处,等到她才好一点,魏瑾泓没让她发话,就先把孩子抱了回来。

“娘亲,娘亲,你总算见我了,我把经书全都背好了,这就念给你听。”魏世朝顾不得埋怨他的娘亲太心狠,非要把这几天念的书都背给她听,生怕她再说他念不好书就不见他,也不陪他睡了。

“好,你念罢。”赖云烟发笑,看着孩子娇嫩的脸,怎么看都觉得他好可爱。

魏瑾泓便爬到她的身边,小孩子摇头晃脑地背起了他倒背如流的书,念完喝过冬雨为他端来的热汤,就钻到赖云烟的怀里问,“娘,今晚别赶世朝走了。”

赖云烟微笑点头,轻抚着他的头发,她轻轻拍着孩儿的背,安抚他入睡,等他差不多睡着时,她的脸往一旁静坐的男人看去,朝他笑着轻言了一句,“多谢大公子。”

魏瑾泓迎向她的笑脸,默然地点了下头。

她身子乏,好几天都下不得床,京中这时也有时隔近两个月没到信了,她天天都在盼着这事魏瑾泓是知道的。

他算过日子,他们在路中一路都快马行驶到达藏温县,按之前送去信的日子算,再加上到藏温县的时日,还得半月他们才能收到信。

现下快靠近年关,这年前怕是要收一次信,她才安心得了。

她自来心重,但擅伪装,面上看着没什么,自是说说笑笑不停,谁人也探不来她心中到底有几分思量。

魏瑾泓与她相处两世,到这世才彻底明了她对看重的人和事有多紧张。

就像小儿,便是她病得要倒下了,也还是在倒下之前忙让人把孩子抱到了他处,让他别惊吓住了他。

而京中兄嫂的事,想来她如今也是日日挂在心中的,一日不得吉讯,怕是一日不得安宁。

他这日在她房中静坐半会出来后,还是叫了燕雁回路去接信使。

燕雁领命后离去,苍松与主子道,“夫人的信使跟我们的不是一路。”

燕雁去,怕是讨不了好罢?反叫夫人疑笃。

“只是指路。”

苍松顿了一下,迟疑道,“这…”

这不是让夫人知道了他们一直在暗中有盯她的人马吗?

“你以为她不知?”苍松一顿,魏瑾泓看了他的小厮一眼,笑笑道。

“也是。”苍松点了下头,随即苦笑了起来,“有时奴才也真是想不明白,夫人大门出不了几趟,怎有这么多人用?还真是有钱能差鬼。”

有这么一个财大气粗,连给小公子顽的东西都是成箱的金珠子的主母,苍松也不知这是他们公子的幸,还是不幸。

不过说她不雅却也不尽然,公子也说她尽知上下史书,满腹诗书。

只是她平时说话实在太风趣,那些诗句从没在她的口中念出来过,按在京中二夫人的话说是,这是有些俗气的。

苍松不觉得如此,但有时看着夫人对钱财的在意,他也觉得如府中老人所说的那样,到底是有商户人家的血脉,把钱财看得太重,失了几分雅意。

便是打发他妻子的嫁妆,也是金银布匹多,但书却未得一本,而梨花可是认得几个字的,她要是赏本诗书,都是极大的雅意了。

“公子…”见大公子看书不语,苍松又道,“你说我们回去后,夫人会不会…”

“如何?”魏瑾泓掩了书,抬头看他。

“会不会走?”苍松隐了说她欲要跑的话,说了较委婉的。

“不会。”魏瑾泓淡淡地看着他,“下次莫要再说此等逆话了,她一生都会是魏府嫡长孙的母亲,以后我魏府的主母。”

“可是,”苍松这时跪下朝他道,“公子,不是奴才多嘴,而是夫人这样下去万万不行啊,你们出外行路已有三载有余,她送回府中的信不过一年一封,现下便是临近过年,今年的家信看样子她还是未想书写,奴才知您已在信中为她说过话,可梨花给我的家信中道老夫人对她家小姐未有亲笔写信很是不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