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瑾泓走后,留下了身边的翠柏跟雁燕在屋。
魏崔氏这时浑身都僵了,她眼睛自父子走后就一直放在门那边,一动也没动。
赖云烟掉着泪,等到哭不出来了,又拿帕拭了拭眼角,过不了一会,沾了辣椒水的眼角细不可察地抽搐了几下,就又往下掉泪了。
她是不打算止了这泪水,女人嘛,自来要比谁都爱哭,多哭点也有益身心健康。
她这边哭个不停,那边魏崔氏也慢慢收回了眼睛,看向她那站着的大媳,嘴边挤出了一道笑,嘴里满是嘲讽地哼笑了一声,道,“云烟啊云烟,早知今日…”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让她进这个门啊,看看她,给他们魏家惹出了多少祸事来,害得他们母不母,子不子,母子离心啊。
她满嘴的讽刺气息,赖云烟也不应话,只是哭。
这时候,不是逞口舌的时候。
过不了多久,这时魏景仲的老仆老常过来请人,与魏崔氏道,“夫人,老爷叫您过去。”
魏崔氏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再朝赖云烟看了一眼,慢慢地走了出去。
不多时,魏瑾泓就过来了,带了赖云烟离开。
路上魏瑾泓一直不语,晚膳时,世朝过来了,见父亲垂着喝粥,其余一口不吃,就给父亲夹了两次菜。
见父亲吃了他的菜,他安心了不少,又转头朝他那吃得甚多的娘亲无奈地道,“您吃慢点。”
他是随了祖父回来的,祖母身边的下人也把母亲打死人的事告知了他。
他想,如若之前不知祖母有害娘亲之意,他必是厌恶娘亲的,如若不是外舅祖提前带他去看过那些被害嫡妻如今过的日子,且听过外祖母是怎么死的后,他也是必怨娘亲心狠手辣的。
但现在,他是不厌不怨,只要她活得好好的,便比什么都好。
她不是个好人,那以后他当个好人就是,把她的那份补回来,她定也是会长命百岁的。
只是…
“娘,”魏世朝想了又想,还是靠近了他娘亲,扯了扯她的衣袖,与她道,“您对爹爹好点。”
“我对他不够好吗?”赖云烟讶异,她最近可是对魏大人好得很,还允他分她的床睡好几回了呢。
“娘…”魏世朝哀求看着他娘亲。
“好了,好了…”赖云烟拿他没办法,她摇了摇头,够手拿了魏瑾泓面前的小碟,夹了好几道肉,放到他面前道,语带心疼地道,“快点吃,多吃点,别饿死了,要不我孩儿怪心疼的。”
她前面两句很正常,后面两句话就不像话了,魏世朝听了头重重一垂,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想把他娘变得好一点的路实在是太长太长了。
魏瑾泓刚用完膳,就被魏景仲那边的人叫了过去。
魏世朝想了一会,抱了赖云烟一下,说等会回来跟她请安,就随魏瑾泓的后面去了。
跟娘亲告了一下别,耽误了点时辰,他小跑了一小会,才跟上快步疾走的父亲。
魏瑾泓一见到他,就朝他伸出了手,牵着他一道去。
小儿护他护得多次了,他已然习惯他对他的护卫。
她把他教得太好,好得让他只能站在她这边。
“爹爹,家中会无事的。”魏世朝被母亲叮嘱过这段时日什么事都不要去过问祖父与父亲,他便什么都不问,只朝父亲说出他想说的话。
他想知道的,自会找人去问讯。
“嗯。”魏瑾泓微笑了一下,带着小儿去了父亲的书院,到了大门口,便把小儿交给燕雁,道,“别离小公子的身。”
“爹。”进了书房,魏瑾泓掀袍跪下。
“前夜院中喧哗,为的就是这事?”
魏瑾泓沉默不语。
“为何不告知我?”
“书院事多,不想累烦您。”书院最近出了多位学子投湖身亡之事,族中各地来的不少长者又要他亲陪,忙于这些已让他老父奔波不已,魏瑾泓不想再在他心中添这等重事。
“唉。”闻言,魏景仲苦笑着叹了口了气,他揉了揉疼痛的额头,与他道,“起来到我身边来坐着。”
“是。”魏瑾泓起身,但没坐到他身边,而是站到了他身后给他揉着额穴。
“世朝呢?”
“随我来了,我让他先在门外候一会。”
“他像你。”魏景仲的头舒缓了一些后,慢慢地吐话道,“他是你的心头肉,就如你如我。”
“是。”魏瑾泓听了微微一笑。
“为此,我一直尊着,且护着你母亲。”魏景仲淡淡地道。
魏瑾泓默而不语。
“可如今,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了。”魏景仲疲倦地闭上了眼,他不能再容她为着崔家拖家族和瑾泓的后腿了。
“您已经有了打算了吗?”魏瑾泓一嘴的苦涩。
“现族中事务繁多,来往之人皆多,就先让她抄经百遍,崔家之人也送出府去,昔日他们那旧宅可还在?”
“尚在。”
“那就让他们住进去,等那蔡府之人上京。”
“赖氏…”
“赖氏性子过刚…”
“她是赖家嫡长女,江南任氏家主之外甥女,我儿之母。”魏瑾泓淡道。
魏景仲苦笑着摇摇头,“那就且容她罢。”
她身份在那,底气过足,只能容。
任金宝回江南一段时日,这日前来府中与赖云烟告别。
这次他给赖云烟那些分成也带了过来,又忍不住与赖云烟道,“你还有别的方子没有?且与老舅说上一说。”
这些年他们合手挣了不少,他这外甥女主意多,他那呢,找那些靠得住又说得上话的人下手吃肉分羹,那钱来得快又安全,自个儿也是挣得盆满钵满,任金宝这刚分完从塞北运羊过来卖完的银两,就又想着下一回要挣什么了。
“舅,得先沉两年了,把影子收回去再说。”赖家现在升得太快了,连带任金宝也水涨船高,快要露得谁都看得见了。
“让别人干两年再说。”得让别人把他们的风头抢了,风水转到别人家两年,这才不会让人死盯着。
“可这过了两年,那机会还在吗?”
“哥哥在着呢。”赖云烟噗笑。
只要赖家还在官场上,有啥好发愁的。
“唉,我也晓得是这个理,可是银子呐,那是越多越好。”任金宝摇头晃脑的,满脸心疼。
赖云烟看着他现在胖得连眼睛都找不着了的脸,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您怪心疼的罢?”
“可不是。”任金宝连忙精神一振,尖起了耳朵,打算听她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说出来。
“那就好好疼疼,少吃点肉,这样舅娘也就不嫌弃您了。”
“唉。”任金宝叹了口气,心思全在银子上,根本没在他那婆娘身上。
“回去好好盖房罢。”赖云烟知道舅父这次回去是要盖族屋,她想了一下,看了舅父一眼,见他回看她,她招来冬雨,让她出去通知赖三儿他们望风。
过了一会,冬雨在门边轻福了一礼退下后,赖云烟才跟任金宝说了前面她跟他提过的话,“您选的址好得紧,云烟也是怪想要一处的,您就应了我罢。”
“你跟震严说过了?”任金宝看向她。
赖云烟摇了摇头,低低地朝任金宝道,“说不得,只是云烟为哥哥与世朝备的后路,用不上自然是好,要是用得上…”
用得上,自然就保了兄长与自家孩儿的子孙后辈。
“你就知后面会出事?”任金宝这次定定地看着外甥女,想从她嘴里得句确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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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驶得万年船。”赖云烟摇了摇头,她哪能知道那么多,不过千思万想,还是觉得要留后路的好。
命是最要紧的。
任金宝习惯性地露出了笑脸,他沉思了一会,点头道,“嗯,也是。”
这次账本放到了赖云烟的手上,赖云烟算了算魏府的帐,发现魏府比上世要有钱得多去了,每年都多出了几笔大的进帐,很显然是魏瑾泓的手笔。
那边魏崔氏在院内“养病”,其间叫魏世朝过去过几趟,但没几天,魏景仲就不许魏世朝去了,让他别扰了祖母生病。
魏世朝也算是松了口气。
回头见到魏瑾泓,他并不把他与祖母说的话学与祖父听一样说给他听。
说给父亲听,也怪没用的。
祖母是他娘,就如母亲是他娘一样。
他就算说了祖母引他说母亲的不是,父亲帮谁呢?
上次他说了会帮他,可是,祖母还是能继续对母亲不好。
有时,父亲的话也并不是那么有用的。
连着几天魏世朝都没有什么时间去娘亲那,待祖父书院那边事多,留了他在家中,除了功课外,其余时间他就跟着赖云烟处事,给赖云烟记帐,跟她说话,自不在话下。
“你也不烦?”这日往大堂前走时,赖云烟摸着他的后脑勺笑道。
“不烦。”魏世朝笑道。
这日晚膳,魏景仲那边又叫了魏世朝过去。
魏世朝第二日早间过来与父母请安,在父亲起身着衣后,他跪坐在父母的床上,拉着他娘亲的长发笑着跟他娘道,“我跟祖父说,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是个女子,总得有儿子护着才成。”
赖云烟闻言看向魏瑾泓,见他也怔忡往这边看来,她调头看向儿子,冷静道,“祖父跟你说什么了?”
“祖父说,您不能再给我生个弟弟或妹妹了。”魏世朝拿着母亲的头发打着结,低着头道。
赖云烟抬起他的下巴,见他泪流满面,眼睛就跟刀子一样往魏瑾泓看去。
她不声不响,魏瑾泓站在那,那穿衣的动作也顿了。
好一会,他才穿好了衣,走到了那对相拥的母子面前。
“娘亲身子坏了,是不能生了,再生娘就没命了,要是要弟弟妹妹,就让你父亲找小妾生去。”赖云烟亲着他的头发,抚慰他道。
“嗯。”魏世朝在她怀里点了头,抬起泪眼道,“那孩儿养你就是,你别担心。”
“爹…”说着,魏世朝回了头,跟他父亲道,“您会休了娘吗?”
“谁跟你说的?”魏瑾泓开了口,才知自己的喉咙是哑的。
“祖母说的。”魏世朝隐了祖母说的那些难听的话。
“不休。”魏瑾泓长吁了口气,抿了抿嘴,尽力笑道。
看着父亲难看的笑脸,魏世朝就又躺回了母亲的怀里。
“世朝…”赖云烟叫了他一声。
魏世朝抬头看她一眼,随后他又看向父亲,道,“那你还要找侍妾给我生弟弟妹妹吗?”
“不生,你祖父有你二叔与我两子之外尚只有一个庶女,我有你一子,你二叔现下三子两女,已然够了。”魏瑾泓笑笑道。
“这话,你已与祖父说过了?”魏世朝拦了母亲欲要启唇的嘴,与父亲谈话道。
这事他问过舅父,父亲只有一子最好,要是再得庶子,只要家中祖母还在,总是不会得太多安宁。
只有他,事情就要好办多了,娘的日子就要好过多了。
“我回头就说。”魏瑾泓看着儿子,有他伸出了手,眼神里有点哀求。
魏世朝看他,又再去看向母亲。
“你已长大了,”赖云烟说这话时语气是平静的,但她鼻子都酸了,“就像之前娘跟你说过的一样,自己的事自己做决定。”
“娘,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可都记着?”
“记着呢。”
“你要记在心里。”
魏世朝这才像他父亲刚刚一样地长吁了口气,把手伸给了父亲,让他抱住了他。
魏瑾泓把他抱离了床,坐到了椅子上,紧紧地抱着他。
“爹,连着下毒之事,这次已是四次了。”魏世朝抬起头,把他父亲额前未梳好的长好放到他的耳后,与他平静地道,“再下去可就不行了,你说是不是?”
他不说祖母的不是,只是希望他的娘亲能好好活着而已。
“是。”魏瑾泓疲倦点头,抱着他没有再说话。
赖云烟在床那边看着椅子这处相依的父子俩,渐渐地闭上眼。
世事真是不可能尽如人愿啊,她不过是想让他单纯点长大,但事与愿违,儿子还是知道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