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图?”岑南王略一挑眉。

“后退之路。”

岑南王略牵薄唇,“倒是什么好东西都给你。”

祝慧芳笑着摇头,“都与您说了许多次,我与她打小就好。”

“你跟你亲妹也打小就好。”岑南王不以为然。

“也只有她我给多少,她还多少。”祝慧真说到这就不打算跟她家王爷继续说下去了,另道,“图我呆会给您瞧上一瞧。”

“也好。”

等王妃与他换好衣,岑南王接过她手中之图,半晌后与王妃道,“她确有一点能耐。”

这退路,全靠地势,不靠他人的帮忙,只要身手够快就好,变数很小。

这图能绘出来,都能说她有些能耐了,何况是她安排出来的路线。

“可能用?”

“能用。”

祝慧芳听了淡笑道,“想来也是,不是好东西,她怎会给我。”

岑南王听她这么说,怪不高兴的,便冷哼一声,甩袖大步出了门,且嘴上大声叫着大儿的名字,“大世子,老大,老大,快给本王出来,带你吃花酒去。”

随他回来的大世子刚在自个儿屋中换衣出来,一听他的声音,抚额退进了房,对仆从道,“就说我不在,容我歇歇,再去对付我这无法无天的老子。”

祝慧芳在屋内听了不禁一哂,走去门去,挂上他的手,气定神闲地道,“大儿没空,便带了妾身去罢,也好给您倒酒喝,您要是醉了,我也好带您回来,正好也安了我的心。”

岑南王一听,哼哼了两声,带着她往院门走,走出院门,也没再往大门走,而是转道带了她去花园,且途中与她说,“这年过完,便是使法子,也定会接了你祖母来,你别成天丑着张脸。”

祝慧芳摸了摸自己的脸,头一弯,靠在了他的肩上。

岑南王转头,看到她洁白脸上的安详之意,嘴角不由翘起。

他家那老娘总跟他说,一个女人幸不幸福,满不满意她的日子,是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得出来。

他觉得此话甚是有理。

他家王妃就是满意得很,所以才十年一日这么美丽。

年底,魏瑾泓被定有罪,关押天牢,年后处斩。

此事一定,魏家上下皆愤慨哀痛不已,有族中人脱了鞋袜,踩了尖刀,去宫门击了鼓,回来双腿不能行走,拉着其父手痛道,“族兄冤枉,为何上苍无明眼明断是非?”

其父怆然。

病中的魏景仲这时却是从病榻上下来了,主持了族中之事。

这年大年三十这日,他领了族中人祭拜了先祖,在当晚的团圆饭上,他举了清酒,站起对着全族人连敬三杯,对着满堂男丁道,“是我不当之处拖累了各位,待事毕,自当会列祖列宗与前辈请罪,魏氏此次,尚只能靠各位帮景仲这一把了。”

说完,他站于正堂前,掀袍与辈份最高的魏七老太爷磕了头,道,“七叔,景仲有罪。”

魏七老太爷扶了他起,抚须与他道,“无碍,我族自有祖宗何佑,你且宽心。”

当晚,魏景仲只薄酒三杯,膳毕去了儿子的书房,静坐一夜无语。

初晨,下人来报,说候了一夜,给大公子送去的年夜饭还是没有送进。

魏景仲闻言颤抖着手扶了案桌起身,那刻老泪纵横。

终是他对崔氏太肆意了,才让她牵累了族人与儿子。

初三那日,魏瑾瑜久日不出府,这夜终是忍不住,偷偷从小妾的床上爬了起来,去了后门强令门房打开了门,想把旧友赠送他的名士图拿到手。

哪料,说好来送画的人不是旧友,却是当朝御林军左统领,手中拿的恰恰是他要的名士图。

随后,左统领以魏府私谋宫中之物之名,搜查了魏府上下的书房。

前次刑部奉旨彻查,查的只是库房,此次却是把魏府的书房书库查了个底朝天,无数书籍被翻扔得失了原样。

闻讯赶来的魏七老太爷看到此景,一口气没喘上来,生生昏死了过去。

这一次,楚候爷尚在宫中赶不过来,却是司仁穿着朝服过来,站于御林军面前,手握御赐的宝剑厉道,“圣贤之书,此中还有列位先帝御赐魏府之物,谁敢沾污?给本官站出来!”

他此声喝掉,才阻了这些人撕扯书本之举,一番动作下来,这才免了魏府藏书尽毁于一旦。

魏瑾泓之事在年后半月才传到任家。

魏世朝闻讯后,便不见踪影,派了多人去找,才知他躲在了屋顶,在落着雪的天气里抱着腿闭着眼睛在默默地哭。

找到他后,赖云烟站在屋下,看着他好半晌,见儿子不理她,她就令人在廊下备了椅子,走了过去坐着,且当是陪着他。

不久,苏明芙也过来了。

她有着身子,怕冷了她,赖云烟只能道,“你回吧,我跟他说。”

“你会跟他说什么?”

“说能说的。”

“他这时候听不进。”苏明芙叹道,孩子再聪慧,也只是个孩子,现下父亲命不久矣,他哪还能像个大人一样明智。

“也得看他说什么。”赖云烟苦笑,“不说,我怎知道?”

“世朝,下来吧。”苏明芙又站了起来,扶着腰朝屋上的孩子喊道,“莫冻坏了身子,让你娘与我担心。”

魏世朝看着她大腹便便的样子,还真是怕她操心,就流着泪抽着鼻涕爬了楼梯下来。

站于母亲与舅母身前时,他说道,“世朝都懂得,我只是伤心,娘亲与舅母都不要太担心,我哭哭就好了。”

“不怨我?”赖云烟看着不靠近她的儿子道。

魏世朝摇了摇头,“不怨。”

“那你为何不过来?”赖云烟说这话时以为自己能控制得住,但她的鼻子还是酸了,声音也哽咽了一些。

不怨,怎会不过来靠近她?

“不是不过来,”魏世朝扁着嘴流着泪,伤心地道,“过来了,我就会求你陪我回京中,孩儿知你本领大,当是有救父亲的那法子的,可你不想救,孩儿没法子,你就让我…”

说到这,他是再也忍不住了,哇哇地哭了起来。

他是知道母亲的本事的,她有法子,她有那极好的法子,可是她一道都不说给父亲听,他什么办法都没有,他能怎么办?

父亲说他不怪她,可是,他都要死了啊…

母亲怎么还狠得下心,什么事都不管。

“你让我救他?”赖云烟拿帕擦了擦鼻,垂下眼无奈地笑了一下。

终是债,真是要还的,一点也容人轻忽不得。

“你救吗?”魏世朝这时靠近了他娘,拉了她的袖子,呜呜哭道,“你救罢,你别回去,但救他罢。”

“你爹跟你说什么了?”纵是心伤得不行,赖云烟也知此事不那么简单。

儿子再聪明,再知道她有本事,怎么就能这么清楚确定她有本事救魏瑾泓?

“爹爹说,只有你知道黄阁老是谁,知道他是谁了,他就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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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赖云烟无奈一笑,转首向苏明芙。

苏明芙一怔,随即领会,起身走了。

路中碰上煦阳,便带了一块离去。

赖云烟朝流着泪的冬雨颔首,冬雨便带了婆子丫环皆退了下去。

“娘。”魏世朝有些茫然地看着赖云烟。

“娘跟你说几句话,你听不听。”赖云烟温和地问。

“听。”魏世朝想也不想地答。

“娘便是不帮,你爹也会无事,你信不信?”

他们都是两世为人,也许他们谁都没那个一步登天的本事,但逃命的方法,他知道的只比她多。

他要是真死了,那才是奇了怪了,若不然,他上世是怎么在她手里死里逃生过那么多次的?

“娘的意思是…”魏世朝傻了。

“你想想,”赖云烟温柔地看着儿子,“他都知晓娘的本事大了,这本事,能不比娘大吗?”

魏世朝闻言身形一僵,过后盘腿坐在了地上,好一会才面无表情地道,“又是苦肉计。”

祖母会这招,爹…也会。

“你信不信娘说的话?”赖云烟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笑着问。

她这时是笑着的,但眼睛里有泪。

“信。”魏世朝径直地点了头,只不过眨眼,他就摸着心口与赖云烟道,“娘,孩儿这疼。”

一次又再次,爹爹总是拿他当小孩哄,真是哄了一次又一次,哄得他的心都要碎了。

赖云烟的眼泪终于掉了出来,她蹲□,把在地上的孩儿抱到了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让他在她的肩头哭。

“娘…”魏世朝哭着问她,“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孩子。”赖云烟不断地拍着他的背,忍着哽咽道,“是我…我最心爱的珍宝…”

她三世为人,才得来这么一个孩子,她爱他之心,谁人都知啊,何况是那位从始至终从没变过的魏大人。

她教孩子仁爱大度,要去公平对待每一个人,从未教过他憎恨,而魏大人却还是利用了被她这样教养大的他来操纵她。

魏大人的深情一年装得比一年更像,可他骨子里的东西,真是一丁半点都未变过,他还是那个上世一边任人折辱她,一边还是亲手往她心口捅刀的人。

真是一点也没有变过,这个他非要的孩子,成了他对付她最利的武器。

还好,因着他母亲对她的谋害,阴差阳错地让小儿提早看到了真相。

要不然,世朝要是不信她,她怕真是再活一世,还真要被魏大人再生生屠宰一次了。

他不愧为她的死敌,比谁都知道要怎么折磨她,她才是最痛苦的。

“娘,我若是不信你?”魏世朝回过头,看着她的泪脸,伸出冰冷的手去摸她脸上冰冷的泪。

赖云烟微笑道,“那从此之后,娘就这世上最孤单的人了。”

她脸上这时掉下的泪掉在魏世朝冰冷的手上,他手被滚烫的泪水烫得抖了一下,随即他扶地起身,扶着她起来。

他踮高脚,拿袖子擦干净她脸上的泪,擦得干干净净了,又仔细打量了一会,这才抿着嘴与她道,“孩儿知道应要怎么做了。”

只要他不伤她,不让人借他的手给她下毒,不让人借他的嘴逼她,这世上,就无人能伤害得了她了。

“娘,只要我不伤你,就无人伤你是不是?”回去的路上,扶着母亲的魏世朝偏头看着她的脸,问得认真无比。

“嗯。”赖云烟愣了一下,随后点头,“是无人,除了你。”

他是她的孩子,是她最不舍得让他伤心之人,这世上其它的伤害她都可以去让自己释怀,但要是他的——怕是太难了。

“你要写信?”

“不是,是画图。”

“表兄你看。”

“是地形图?”

“地宫的?”

“不是,是天牢的。”魏世朝诚实地道。

“这…”赖煦阳微敛了眉。

“这是我娘教我的,我画了给我爹捎去。”魏世朝把冰冷的手放到火盆上烤了烤,又连搓了好几下,这才又重提起了笔。

“让姑父逃狱?”

“他舍不得我娘和我,那就逃来罢,你看如何?”魏世朝画着图,朝表兄挤眼笑道。

“怕是不会,还有族人要顾。”赖煦阳知他说的是戏谑之言,不由也笑着回道。

“他来了信,我也是要向他表孝心的。”魏世朝说到这,朝兄长苦笑道,“当我爹的长子比较辛苦。”

“都一样。”见他话间有着黯然,赖煦阳不禁轻声安慰道。

“舅父从不会教你怎么对舅母坏,他只会令你保护自己的母亲,”魏世朝又再描了几笔,这才叹然道,“而我爹不。”

“世朝…”赖煦阳拍了拍表弟的肩,与他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我知,娘也是这么说的…”魏世朝写了几天道德经,现在心中已是舒服甚多。

说来,这世上的许多事无法改变,他只能学着去接受,也学着去理解。

“这有用吗?”见魏世明画得认真,赖煦阳不禁多问了一句。

“有用,表兄你也记记,这是真图。”魏世朝忙把画好的那张放到了兄长的眼前,与兄长细道,“娘亲让我临摹熟悉,说是我以后要是倒霉催的被我爹连累了,到时要是没什么办法了,也好有法子逃出来。”

“这…”赖煦阳不禁轻咳了一声,“这算什么法子?

姑妈也真是的,这等话都与表弟说得出口。

“好法子,只要是能活下去的法子都是好法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到这,魏世朝搁笔,看着窗外好半晌,转头与看着他的表兄道,“也不知我爹会怎么风光出来。”

爹与娘不同,爹便是受人刺杀,也会高高跃起,衣角飘然,就像神仙降世。

娘就不同,怕伤了在她怀里的他,只能躬着身体在雪地里不停地打着滚,沾一地的雪也不松手,再起来时,头发乱了且不说,连眼皮上都挂着残雪。

“到时再说罢。”

“舅父那来信了?”

“来了。”赖煦阳来找他就是为的这事,他把他父亲写的信拿了出来交给魏世朝,“你看罢。”

父亲说,姑妈是他们赖家的人,生是赖家人,死是赖家鬼,他们的事尽可与她说,而他的事,也尽可与世朝说。

他们虽是表兄弟,但定要比亲兄弟还要亲才成,因为以后就是他们一路扶持彼此下去了。

“舅父欲要死谏?”魏世朝“啊”了一声。

“想来,也是别人的释意。”再明白自己父亲不过的赖煦阳淡道,“如此看来,姑父确实是无碍的。”

让他爹为姑父去死?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