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以往那般说过事就走,祝伯昆也知留不住,起身送了他出门。

当他一出门,祝伯昆回过头就对身边心腹挥袖道,“叫三位师爷都过来。”

这边祝家重新在商议事情,那厢赖云烟听着赖绝打听来的消息。

她不信祝家对过山之路没有成算,就差了人去祝家隐着的探子收信,而得来的消息确实证明祝家早就做好了打算的,不过那打算有点过于凶腥。

祝家已备好了两百奴仆背食物过山,祝家铁卫会在山那头接应,尔后,为了省粮食,不是护卫的两百奴仆就地杀了扔弃。

祝家打的是人力的主意,但肯定没想到,魏家送去了更可行的法子。

“这消息,是从我们的人嘴里得的?”赖云烟听后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寻思着问道。

“奴才问过了,是突然得的,昨日大统领在帐内商议事情,让他恰恰好听到了此信。”赖绝也不相信他们早先打听不出来的消息,怎么等小姐一过问就打听出来了,他也查问了他们的人,但没有查出疑点。

从祝家铁卫大统领嘴里听到的事出不了假,而里面谁人都可以是姑爷的人,但那位是祝家人的大统领绝对不会是。

所以这事就算有蹊跷,他们也查不出什么来,只有几个可疑人可查。

赖云烟听过那几个可疑的人,也没追问下去了。

“不需查清,全当是魏大人的人看待就好。”

赖云烟笑着说完此话,平日没有什么表情的赖绝脸上也闪过一丝笑意。

自家的男主子也好,女主子也好,不愧是兄妹,弄不清哪个是敌人的时候,就当他们全是敌人看,一个也不放过。

就这点,小公子还是没像了小姐,他像魏大人多些,可惜了。

因上山之事需再行决策,一行人原地多驻扎一天,不用行路,因留下的时间较多,伙夫听从吩咐宰了羊。

高地羊一股强烈的羊膻味,冬雨闻过伙夫做的羊肉汤就另行拿了羊肉去弄,用了各种佐料也还是没有把那膻味盖住,这时已快过了平日用膳的时辰,她不得已只能端去给自家主子,但没料自家主子面不改色喝了三碗,抚住了肚才歇了嘴。

等她用完,冬雨有些不太信地拿过碗闻了闻,还是一股子膻味,她疑惑朝突然变了一张嘴的小姐看去。

赖云烟见冬雨看她,也笑眯眯地回看着丫环,笑了好一会突然板了脸,道,“还不快去拿浓茶与我漱口,想要膻死我不成?”

冬雨见平日的主子回来,脸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福了一礼退了下去。

在整理笔墨的秋虹见此摇了下头,弄好手中之事过来与她捏肩,与主子道,“您就别逗冬雨了,为着您的起居,她可比我还心疼您。”

这时魏瑾泓进了来,赖云烟拍拍她的手,“你退下,也去用点,这是暖身之物,叫儿郎们多吃点,不够再宰几条,吃饱了再好好歇息,定要吃饱睡足了。”

“是。”见魏瑾泓进来,秋虹不敢多言,躬身退了下去。

魏瑾泓手中拿了一封信,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把信放在了她面前。

赖云烟一看见封面是小儿的笔迹,不由笑着伸手拿信,看过后带笑轻叹了口气,转手把信转给了魏瑾泓,“全是可喜之事。”

魏瑾泓扫了那三页纸张,儿子所说的都是家平宅安之事,还说了一些与友人的趣事,另还有一些家事请教于她,确是一封可喜的家信。

他看过信,见她接过信就收了起来,除了先前她看到信时的笑,这时的她平静得很。

她待他们的小儿,已不像小时待他那般了。

他从未想过让他们生疏,但她还是默然地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那心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

以前她转过头就可不认他,现在她再转过头,却是儿子认不认都无妨了,不得不让他忌惮。

多年的退步迁让,也还是暖不了她的心。

不过,确也怪不得她。

魏瑾泓自嘲想道,心中一哂,展了笑颜与她闲谈道,“回信何时写?”

“等一会。”赖云烟想今日写也好,利于送信。

夜间魏瑾荣带白氏前来与他们请安,说到魏世朝的家信,魏瑾泓交予了他看。

“看样子,司家那位小姐还是松口了。”魏瑾荣看过信,就知兄长把信交给他看的意图了。

他抬头见长嫂神色淡淡,就知司家那位小姐的事,她是没怎么放在心上的。

但世朝毕竟是魏家继承人,下一任族长,娶亲之事不得不大办,也必须由她张那个口。

“这下聘之事,不知嫂子是怎样打算的?”魏瑾荣边说边提了茶壶与她的杯中添了一点茶,尽了讨好之意。

赖云烟瞄了一眼未喝一口,眼看水就要溢满出来的茶杯一眼,她翘了翘嘴角,笑着温言道,“这等大事,让我与瑾勇堂弟商议一番再说。”

见她没打算推拒,魏瑾荣暗松了一口气。

等退下,挽着他手臂的白氏看了眼似在沉思的夫君一眼,轻声道,“我看你们都似是有点怕她?”

哪怕是瑾泓小叔,族长的亲弟弟,见了她也是远远行礼,不敢近靠。

魏瑾荣看了自家夫人一眼,见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看着他,他一笑,道,“长嫂如母,她又是族母,有族母之威,我等敬畏也是应该的。”

白氏想想也是如此就点了头,嘴里也轻声回道,“族夫人一年变好几个样,当真好生让人敬畏。”

魏瑾荣点头,没把那句她跟你们不一样说出口。

妇人再不仁多少也有妇人之样,不像兄长的这位夫人,那刀子下来,连他兄长的心头肉都割,与儿子的血脉之线也敢断,硬是比男人都狠。

这等妇人,谁不心存忌惮?

魏瑾荣夫妇退下后,魏瑾泓还没走,赖云烟看书半晌,见他叫了仆人把地图摆上了大桌,一人在那大桌那头忙碌,她叫冬雨多点几根烛火抬过去。

那边明亮,她这边就暗淡了不少。

“莫看坏了眼睛。”他转过了头,嘴角微翘,神色温柔对她说了这话。

赖云烟看着这么多年还能见清亮,就算深遂不见底,时常有疲惫出没但总不见沧桑的眼,那一下,她当真是感叹了一下男人的心不易老。

不像她,从骨头老到了血液,就算他端着一张让昔日她心动的脸日日站于她眼前,她也想不起来往日爱他的滋味。

那时,他们最好的时光里,他也是这般看她的…

一眨眼,竟过去了这么多年。

150

这夜赖云烟写了信,与魏瑾泓过了目。

魏瑾泓看了两遍,斟酌半晌,另写了一页,放在她的信之后,当作一封。

赖云烟看得发笑,魏瑾泓却只低头不语,似是没有听到她的笑声一般。

当夜就寝,魏瑾泓伸手揽了她的腰,她转头把头埋在了他的颈窝处,嘴角的笑止都止不住。

她没有抬头,也就没看到魏瑾泓脸上无奈的笑和一闪而过的叹息。

夜半魏瑾泓醒来过一次,他低头看了看黑暗中怀里的人,手不由得揽得紧了点,再偏头往外看去,虽帐蓬严密,但仍能感觉到那冷冽的寒风扑打在脸上的寒冷之感。

严冬快来了,越往西去越冷,而她也会变得比以往温驯,越会面露得像个一般的妇人。

但愿,莫再辜负。

他们往天山沿的是前人所走过的捷径,而捷径多险恶,很多地方不能骑马过去,得步行甚远,且常遇悬崖,一条小道通过去,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深渊万丈,吓哭了不少丫环不说,就是护卫,也有怕高的几人吓得腿软过不去。

这时平时总是显得云淡风轻的魏瑾泓就有点用处了,过险境时往往会背赖云烟过去,让赖云烟又私下感叹了好几句,说自己总算是熬出头了。

对她好也不行,坏更不行,言语之间什么话都似是在带着讥讽,冬雨恼怒自己主子这模样,往往赖云烟过份言语,她脸就一板,引得赖云烟拉着秋虹的手,拿着帕子拭眼角那并不存在的泪。

秋虹只得安慰主子,又回头斥冬雨没大没小,她多说了几句,赖云烟又怪心疼丫头的,就又拉住了她道,“不说她了,她也是为我好。”

秋虹就知结果会是这样,笑着应了“是”,继续为她捏肩捶背。

这日早间行路不到一个时辰,风就大了起来,寒风透过厚厚的遮脸布吹在脸上都感觉到刺骨的寒冷,赖云烟先是与冬雨共座一骑,这时也感觉到身前冬雨的身体都凉了。

冬雨身子好,不似一般女子偏阴,热气足得很,这时穿得甚厚的她看样子都有些畏冷了,当魏瑾泓过来朝她伸了手,赖云烟二话也没说,脚一蹬身子一起,稳稳地落坐在了魏瑾泓的身前,把那本来露出不多的脸全埋在了魏瑾泓身前。

这时未骑马的青松大步而来,递过来一张狐披,魏瑾泓把它裹在了身前之人的身上,这时远远看来就像他身前挂了一个包袱。

魏瑾泓裹好,低头看了看怀里那一声不吭的女人,见她不吭气,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了一句,“憋气?”

这时见她在怀中轻摇了下头,他轻扬了下缰绳,往前纵马。

不多时他到了队列前,魏瑾荣见到他们还多往他身前看了一眼,试探地喊了一声,“大嫂?”

赖云烟只得从狐皮中露出一点头,朝他点了下头,就又迅速缩了回去。

“兄长…”魏瑾荣还真是未见过这般的赖云烟,不由朝魏瑾泓看去,见了他兄长在寒风中显得过于清冽的脸一点情绪都没有。

见魏瑾泓朝他看来,眼中问他“何事”,魏瑾荣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说。

他总不能跟他族兄说,他们夫妻很多时候熟络得好像认识了上百年了一样,她做什么他都不奇怪,她对于他干什么也好似了然于心,但偏偏他们的关系不是一般糟糕的坏,哪怕有世朝,他们之间也不像是夫妻。

这时魏瑾荣说得两句,魏瑾勇也往这边看来,看到魏瑾泓面前的包袱他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眼。

他这族嫂,家中老父早就告诫过,敬之,远之,她做什么都不要奇怪,多瞧一眼都无须。

气量小之人最记仇,尤其气量小还位居上位者的妇人最不能得罪,她背后可不止是两大家,还有着一个终会成大器的下任族长。

在寒风中魏瑾勇稍一眯眼,魏瑾泓的马就往前去了,魏瑾勇往后一看,见魏瑾荣打了个跟上的手势,这才骑马跟了上去。

魏瑾荣往后一看,看女眷远在百丈之后,也未再多瞧,骑马跟上前。

这天祝家走在前面,魏家居中,后为兵部兵马,因天山路险,走在最前的是有经验的祝王府兵马,魏祝两家各行其路已有一段时日,行路前后次序都是一天一轮,但在这日午时,祝家派了人过来说有事商议,商议的是让两家女眷走在中间,男丁还是按照之前一天一轮的次序。

魏瑾泓派了翠柏过来告知了赖云烟一声,赖云烟想了一下,让翠柏回了话,说这事按族长之意就好。

翠柏迅速回去在魏瑾泓身边耳语了一句,“夫人说这事按您的意思即可。”

这时祝伯昆笑望了魏瑾泓一眼,脸上有调侃之意,“你夫人的意思是…”

“可行。”魏瑾泓淡然道。

“那就好。”祝伯昆笑着点头。

两人起身出了商议的帐蓬,在分道之前,祝伯昆状似不经意地道,“这等小事你都要过问你家夫人?”

言语之间有三分魏瑾泓未免太不大丈夫之意。

“她是族母,内务之事向来于她管。”魏瑾泓神色丝毫未变。

“哦。”祝伯昆挑眉。

两人方向不同,魏瑾泓朝他作揖告别,祝伯昆回了礼,微笑离去,脸上有些不以为意之意,等到了自家地方,他朝身边师爷道,“他过于忌惮女方娘家,多年都探不底,他这边看来是摸不清了,你再查查,那赖氏有何心喜的。”

魏瑾泓与赖任两家私底下的事一直虚虚实实,而魏瑾泓与他那大舅子传言也是面和心不和,与他嫡妻的关系也是如此,可实际上这三家的关系固若金汤,魏家行事背后往往都有那两家的影子。

师爷迟疑,想道那魏夫人根本不见任何人,身边常伺候之人也就那两个大丫环,还有后来的任家婆子。

外人见她的次数,还真不如他家主子见她的多。

“这…”师爷迟疑了一下,凑过头去,在族长耳边轻道,“恐怕还得姨娘们施力了,您看这时机正好。”

祝伯昆笑笑,点头道,“叫她们过来。”

魏瑾泓进帐蓬之时正好看到赖绝在退出,见到他,赖绝低头前安,魏瑾泓顿下脚步,见他不抬头,轻“嗯”了一声就进去了。

她那边的人见他从不抬头,就似好像一抬头,什么都会被他知道了一样,防他防得甚紧,也不知是谁教的。

见他进来,她朝他招手,笑道,“回来了,这参汤正好还有些温热,你快来喝一盅。”

魏瑾泓心下微有一愣,脚步却时是未停,坐在了她身边,接过了她端来的盅汤,小喝了一口。

她嘴边笑意更甚,靠近他看着汤,嘴间顽笑般说道,“不怕有毒?”

魏瑾泓不动声色继续喝汤,汤只有一点余温,也只一小盅,几口就下了肚。

他放好碗她又笑道了两声,也没再说话,朝他递过来一本书,手伸过来时眼却未看他一眼。

他不语,她也未多言,两人万事皆心知肚明。

他不怕她这时下毒,因她这一路还得有他。

她给他手写书册,因他在外替她声势。

这时言语过多都是累赘。

魏瑾泓以为他们差不多就这样了,不会再好,可能更坏,因她从不愿他真正有多好过,也不会真的依赖他。

这日他们过了一处陡峭至极,只容一人过的悬崖,路险容易出事,摔下万丈深渊的马儿发出了惨绝的凄厉声,只不过几声就又听不到,只剩一片死寂,更是骇人心骨。

魏赖两家以夫人为首的女眷是被背过来的,祝家的两位姨娘这时也惨白着一张脸坐在背风的巨石下,看着那站在风口不断朝险路看去的魏夫人。

“魏夫人…”肖姨娘定了定神,在丫环的挽扶下起了身,制止了丫环的继续搀扶,独自向魏夫人走去。

“肖姨娘。”魏夫人转过了头,还朝她笑了笑。

肖姨娘心惊于她脸色的平静,见到她这时的淡笑,突然觉得她有点像一个人。

像谁也不用多想,等她转过头继续往路口那边看时,肖姨娘觉得魏家的这对夫妻是真像。

他们眉目之间的神情这时完全是一模一样,现在魏夫人平静的脸色就跟刚刚离去的魏大人的神情一样。

不待肖氏多想,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了马匹濒临死亡的嘶叫声,那绝望的叫声让肖姨娘心口又猛跳了两下,等声音消失好一会她才缓过来神,勉强开口道,“今日这马儿不知还能…”

说到这,她不忍心再说下去,轻轻地叹了口气。

“嫂嫂。”一直在那喘气的赖白氏这时走了过来,朝赖云烟行了礼。

“荣夫人。”肖姨娘朝赖白氏浅福了一下。

魏白氏回了半礼,转头对赖云烟道,“您去歇息一会吧,这里风大。”

赖云烟笑着点头,身体却未动一下。

这时那悬崖口有丫环朝这边奔来,是冬雨。

冬雨跑过来见她身边有人就停下了步子,福礼不语,赖云烟身边的白氏与肖氏见状识趣地退了下去,冬雨就在赖云烟身边轻轻道,“有些马过不来,允老爷说就地宰了当食,免得误入了悬崖,祝家老爷的意思是那马儿能过来一匹就是一匹,现两家吵起来了。”

“大老爷呢?”

“大老爷过去路那口了,没人知道他的意思。”

“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冬雨摇头。

“嗯。”赖云烟慢应了一声,站在那没动。

她的人为着等耗牛现在大半全在后面,她还有事要等着他们去办,他们赶急路而来的话也就是今日下午到夜间的事了,现在人堵在路口,加之一时这么多人和马半会人也不能全过来,且又争执不休,他们怕是会露出面来。

她这边在思忖,巨石背后的那条路传来了剧烈的马蹄声,冬雨飞快跑到路口去看过来报,“是祝王军,有二十多匹马。”

祝王军这段时日每日都走在最前,与他们拉了不下百里的路,每日也只留下十个人等候他们,现在来二十多个人,这是为何?

听说祝王军那里也摔下了不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