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下去,山里的人不得命令不许下山,谁违令当场腰斩。”不到半日,赖云烟就已做足了狠事,这下发话也麻木了,“谁敢大声啼哭就缝了谁的嘴,谁敢大声喧闹,轻重百仗,重者腰斩。”

魏家几个主事人在魏瑾荣的带领下作了揖。

没有人有疑义,对着这群太知道见风使舵的魏家人苦笑了一声,赖云烟轻摇了下头,“都下去吧,有事我派人来叫你们。”

赖云烟没坐一会,老婆子匆匆过来报舅老爷醒来了。

赖震严一见她就紧抓住了她的手,瞄过眼就看向跪在床边的两个儿子。

“我知道了,”赖云烟眼眶里全是泪,“我替嫂子守住他们,我也守得住他们,可是哥哥,你不能丢下我们,要是你都走了,谁来守我护我?”

说至此,赖云烟已全然崩溃,握着兄长的手放声大哭,“要是你都没了,我去哪找人爱我疼我,哥哥,你别丢下我。”

赖震严的眼本浑浊无神,却觉妹妹流在他手上的泪如刀子一样割疼了他的心。

床边,赖家的小公子赖煦晖哭得咬破了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身子瑟瑟发抖,如若不是其兄赖煦阳紧紧抱住了他,他已瘫成烂泥。

赖震严醒来吐了口黑血,示意人去叫赖云烟过来后就已动弹不得,这时他抖着嘴,用尽全力发声,“药,药…”

赖云烟哭得已断肠,眼睛一片发黑,所幸赖煦阳照顾着弟弟还看着他爹和姑姑,他一看到赖震严嘴动就扑了上去细听,一听到他爹要吃药,本镇定至极的赖大公子双眼一片刺疼,跟他姑姑说话的声音都抖了,“姑姑,爹要吃药。”

“姑姑,爹肯吃药了。”

赖云烟听到了声音茫然地抬起了头,赖煦阳看着憔悴不堪,满头银丝的姑母,悲从中来,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姑姑,给爹喂药罢。”

赖云烟这才听了明白,忙拭着脸上的泪朝赖震严惊喜地看过去,却看到了从未见流过泪的兄长眼边两行老泪。

赖云烟心都被揉成了碎渣,她无法抑制眼泪,哭着上前,慢慢扶了兄长起身靠着枕头,等到药端来,她一口一口地喂兄长喝了下去,等到碗空,她跟他说,“你一生都对我极好,为了我,不知受了多少的苦,我从小就让你为我操心,是我的不好,可你要是没了,对我最好的人也就没了,从此就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你要是还心疼我,就多活几年,看着我走了再走,你说好不好?”

赖云烟别过兄长脸畔的银发,笑着朝他再问,“哥哥,好不好?”

赖震严闭着眼,眼边的泪蜿蜒不止,他轻轻地点了头。

这时赖云烟眼中的泪也掉了下来。

赖煦晖已哭得无泪再流,他把头靠在未见过几次的姑姑腿上,想着还好姑姑来了…

若是不来,娘走了,他连爹都要没了。

赖震严肯吃药下肚,半夜呼吸就明显了起来,易高景也在一侧守着,赖云烟哭过一道,心神有些恍然,但哭出了一些郁气出去,这胸口也不再疼得让她窒息。

夜间冬雨见主子不睡,跪着求了她一道,见她披着大老爷的披风,躺在椅子上瞪着眼看着无止境的黑夜,第二道也求不下去了,等忙完细琐之事,她便跪坐在她的腿边,替她捶腿。

“冬雨,”油纱下的油灯照亮不了什么地方,远方更是一片漆黑,这萧萧雨夜何止凄凉,连因风雨而七横八纵绞在一起的树木都透着几分悲苦,可即便如此,人的这口气还是得撑着,“你歇着去罢。”

“不了,睡不着,就让我陪陪您。”冬雨淡淡地道。

赖云烟的声音干哑无比,可丫环嘶哑的声音也不好听,她伸手碰了碰冬雨的头,无声无息地微笑了一下,心也微暖了一些。

“大公子还未有消息?”冬雨沉默了一会,本不想说,但还是出了口。

那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再为他伤心,也免不了担心。

“世朝啊…”赖云烟疲乏地眨了眨眼,叹道了一声,“世朝啊。”

她言语中的叹息让冬雨抬眼瞧她看去,见主子脸上一片木然,无悲无喜,她默默地掉了泪,嘴间道,“你别怪他,夫人,我们都别怪他,您知道的,小时他有多心疼您,他还喂过您吃糖。”

赖云烟良久无声,随后喟叹了一声,“知道了,子伯候出去找了,不管如何,只要他的命还在,就能带他回来。”

冬雨垂了头拭泪,不再出声,怔怔地看着地上。

赖云烟盘算着要带回魏世朝的代价,发现他要是在皇帝手中,最终弃他的不是她这个当娘的,而是万分舍不得他的爹。

他要是在皇帝手中,皇帝要魏家的粮,魏家怎么可能会给,魏家就剩那一点粮,背后还有几千人要养。

现在只能但愿他不在皇帝手中。

要是在,只能靠子伯候了。

两人静默了一会,有人上了她们这处高洞,冬雨起身,往小路看去,“谁?”

“冬雨姑姑,是我。”赖煦阳的声音响起。

“大公子来了。”冬雨往洞口道。

“让他过来。”

不一会,赖煦阳就到了洞口。

赖云烟坐在能监察山势的最佳处,站在洞口往下看去就是入山的两处上山之路,只是现在天色一片墨黑,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得到山中有人处几处寥寥的火光。

便是什么也看不到,赖煦阳站到洞口习惯性地往下面看了一眼,才转身进了洞内。

“姑姑…”

“过来坐。”赖云烟把放在椅背上的狐披扯了下来递给了他。

“快天亮了…”赖煦阳接过她手中的狐披坐在了炭火边上。

“家士那边存住的粮,吃不上两日了,族里把粮一直放在皇上那,如今看来暂且是讨不回了。”赖煦阳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道,“侄儿想去接应姑夫,不知可行?”

如此,便是朝姑父暂借上一些粮充饥,也好开口。

赖云烟听得愣了一下,不由笑了,“你们还有姑姑呢…”

赖煦阳浅摇了下头,“爹说了,还不到用您的存粮的时候,要是您的都没了,最后我们就无路可走了。”

“这样啊…”赖云烟敛了眼,淡淡地道,“姑姑知道了,你就去吧,跟你姑父一同回来。”

看来,魏瑾泓的粮,是势必一定要带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开了新文,叫《狄夫人生活扎记》,讲一个女人陪着野心家丈夫一路上位,并和婆家娘家一众干人等“斗智斗勇”的故事。

这文如果没有什么大事,应该是一天两更。

感兴趣的可以看看。

193

赖云烟准了赖煦阳去接应,但母亲还停在灵堂,上午赖云烟去见赖震严,跟他道,“易高景会制那种药水,能保五年不烂,您说呢?”

赖震严已经能开口说话,听她说了抬眼看这永远都惊世骇俗之举的妹妹。

她总是与别家的妹妹不同,所以一直都让他放不下,从到西地后,她就不需要他的支持了,反过来是他需要她的帮忙。

不管世情如何变化,她还是那个心目中会听他的话,还说我也要保护你的妹妹。

“五年?”他喘了口气,问她。

“五年,再五年,直到你和嫂子能在一起,到时就要煦晖他们操心了。”赖云烟说着看向小侄儿,摸着他的头颅笑。

姑姑说的话,赖煦晖乍一听不是很明白,想了想之后才知道姑姑所说的是到时让爹和娘一起合葬。

他一想明白就去她,见姑姑朝他笑,赖煦晖颇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小声道,“侄儿知道了。”

“这样嫂子也高兴,是不是?”赖云烟问赖震严。

赖震严想及那为他付出一生的妻子,点了头之后让小儿靠过来,他拍了拍小儿的肩,与妹妹道,“好,就让你嫂嫂多等我几年,到时让阳儿和晖儿把我们葬在一起。”

他说得极其平静,但赖云烟与赖煦阳还是泪湿了眼,各自撇过头,暗暗擦了眼角的泪。

赖煦阳要带队离开,这一次他还要带一些赖家人出去送给皇帝,他要驱逐一些不被他所用的赖家人。

能来西地的人个个皆不凡,这些赖家人都有意识到他们要被赖震严父子抛弃,其中包括赖十娘的家人。

在他们整装要走之际,十娘子拿了剑冲过五六个人,举剑放在脖子上,冲着来送行的赖云烟厉声道,“你敢!”

赖云烟看都没看她一眼,抽过腰间的剑别在赖煦阳的腰上,扣好暗扣,又蹲下地给他检查了一下皮靴,见没问题起身与他道,“天冷,走路注意些,别让水进了鞋子。”

他们母亲没了,她便会替她照顾他们。

“烟姐姐!”十娘喊不到她的回头,厉喝中已经带有哭腔。

这次赖云烟回了头,不过不是看她,而是看向那些要送走的赖家人,她慢步踱向他们,眼带着笑意一一看过他们,最终她停下,淡淡地说,“你们把粮放到皇上那时,就应该想到这一天了吧。”

她敛了笑,脸也变得冷漠了起来,“不走也行,只要做到一样就好…”

被赶到广场的赖家人面面相觑,然后都看向赖云烟。

赖云烟抽出任小铜手中的剑,寒剑在冰冷的空气中发出了更为冷酷的光,赖云烟举着它,放到了赖家那个先前欲图向魏瑾泓行跪要挟她的赖家人肩膀上,朝赖家人示范,“抽把剑,搁在这上面…”

她冷静地说着,而那赖家人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这时反抗已经来不及,已经有任家死士一人一边扣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用力一划…”赖云烟把搁在他脖子上的剑凌厉地往前一抽,把那人的头快且准地劈了下来。

热血在空气中喷,冰冷的空气里,那人发着淡淡雾气的头颅滚在了地上。

血喷出的那刻很热,但转眼间就冷了,鲜艳的残血已黑。

“这样你们就可以像他一样留下了。”赖云烟扫了眼剑上冷去的血,嘴角一翘,再次看向赖家人,“现在你们可以再想想,是走还是留。”

无人说话。

那被开出来造船的大广场上,无一人说话。

“自己决定。”赖云烟有礼地一点头,把剑递给任小铜。

任小铜恭敬地接过,把剑上残血在那尸体的衣物上擦净,神态自然地把剑擦回了剑鞘。

“时辰不走了,走罢。”赖云烟走到赖煦阳身边,整了整他的披风,这时她的眼睛又恢复了几许温暖。

“是,侄儿知道了。”赖煦阳恭敬弯腰,这次他大步走到了队伍面前,不再赘言,手一挥就道,“走…”

他们父子的第一批家士迅速出发,困在中间的赖家人已经僵住,但被后面的人一推,先是蹒跚了几步,后面就已经飞走了起来。

那速度,就像后面有猛虎在追,谁也没有多停留一步。

赖云烟满意地一笑,转头对任小铜笑着说,“我们家不养废人,只能送他们走了。”

任小铜冷酷地看着这群逃命之徒,转头对表姐述道,“他们活不了多久。”

这些对不起他表兄的族人,活不了多久。

赖云烟回过头,朝跪倒在地的赖十娘走去。

谁都被那血腥的场面震惊得忘了喊叫,赖十娘也如是,看到赖云烟朝她一步一步地走来,赖十娘抓了抓地上的泥土,积攒着所有勇气朝那嘴角带笑的恶鬼嘶嚎,“你是恶鬼,你不是人,你是畜…”

她的“牲”字没有出口,头被任小铜示意前去的下属踩在了烂泥里。

赖云烟从她身边走过,去往那上山顶的台阶。

“大声喧闹,”云烟朝任小铜淡淡说,“帮姐姐去给荣老爷说一声,行仗一百。”

大声喧闹有动人心之嫌,十娘子就算要骂她几句出气,那声音也该轻点。

这时候,都不知道尽本份保命的人,是真没法一个个忍着了,不能养着给那些尽本份又识相的抢饭吃。

赖云烟带出来的天师和地师来报,说会再有风暴来袭,海水可能还会再倒过来,时间应该是在两三天后。

祸不单行,赖云烟找来魏瑾荣他们商量着让他们下去捕鱼。

“在明晚之前,能捕罗多少就捕罗多少,没多和任家借,他们有带。”赖云烟跟魏瑾荣说过就跟魏瑾允道,“派人去跟你兄长报信,你们最好想法子,在后天风暴来临之时,趁机抢皇帝的粮。”

赖云烟说到这停了一下,为着赖家私心作祟,多说了一句,“这事我会通知岑南王,岑南王也会派人去。”

她言尽如此,没再多说,转头又对魏瑾澂道,“十娘子怎样了?”

魏瑾澂淡然,“无碍。”

赖云烟略挑了下眉,魏瑾澂恭敬欠腰。

赖云烟也就知道了他是真的心无芥蒂,不过也是,魏家人对送上来的美色从不拒绝,但谁都不是痴情种。

只有她生的世朝,身上有太多地方像魏家人,偏偏这一点,却没有相同。

要是全像,在这乱世里,他的日子应是比现在好过一些。

“你族兄留下你,是留作急用的,”赖云烟直言对魏瑾澂道,“瑾允要守山不能离开,世宇不在,世齐跟了你族兄去了,现下就你能带队突袭皇家储粮之地了。”

“瑾澂遵令。”

“我没什么好叮嘱你的,但有一点你要记住,”赖云烟直视着魏瑾澂的眼,一字比一字说得重,“如果,有人拿世朝逼你做选择,你要记得先问一下世朝的选择再动手。”

魏瑾澂举揖,躬身称是。

等魏家人退下,秋虹红了眼,对赖云烟说,“主子,小主子再不好,也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他是个好孩子。”

“如果是,魏家人就知道应该留他们一命。”赖云烟躺在了椅背上,把全身的重心都放在了椅子里,只有这样才能暂时放任疲倦袭卷全身而不担心无地可撑,“他爹和我都没死,只要他不做对不起族里的事,他就不会有事。”

他也好,司家也好,最好在这个关头没有偏帮皇上。

现在魏家人已经有人这么猜测了,她虽全然不信儿子会糊涂至此,但他要是真做错事,她也没有万全之策保他平安。

不过一天,他的消失已经给魏家人添了不少乱了,司笑又不是个会做人的,这种时候除了哭,什么事也不做,谁能当她是这家的夫人?

现在有哪个夫人是躲在屋子里哭的?

这里活着的每个女人,都在撑着魏家的每一处地方,魏家带孩子的女人不少,但带着孩子带着娘家一家人住在屋子里不出来的,也就他们家这一个大公子夫人。

娶了这么个妻子…

赖云烟闭了闭眼,儿媳是儿子自己选择的,改变不了的事,她也不想多说什么了,“秋虹你去大公子夫人那,教教她怎么做人,要是再教不会,就把她和司家人逼出去做事,跟他们说,我们家不养废人。”

恶人就恶人吧,反正她也当了一辈子恶人,哪怕她那儿子以后怨她不护着他的妻儿,这恶人她也得先当了。

不教会他们怎么生存,他们以后也活不下去。

194

当天夜里,捕鱼的队列回来,赖云烟吩咐了下去,一人赏一条,留在厨房谁也不能动,什么时候吃,就等这些家士说。

每天该他们两顿的,照常给。

该撵的,该震摄的,都赏罚分明,谁想吃饭就出力,谁没用就等着就饿死,哪怕是主子。

两天下来,守阵山的规矩在赖云烟用暴力立威后,已在上下的人心里烙了印,其速度不可谓不快。

在一般时期,如此高威震摄早有人造反,但在唯她命是从的魏家里,对此不忿的只有不相干的外家人,而那些人已经被赖煦阳带了出去。

说来,赖云烟这时也不怕秋后算帐了,按现在这局势,有没有人能不能活到最后都是问题,还挖她的坟抽她的尸,也得魏家后来人有没有这个命了。

如果有,倒是大好事。

隔日,赖震严从床上起来了,这个赖家当家的自能站起后,手段比其妹更为毒辣,当他清楚明了这种局面现在无谓跟皇帝撕不撕破脸,他对司家之事大加干涉,让赖家的那几个主刑逼问了公主。

赖家酷刑自来凶残,但还是未从雅玉公主口里说出不利于魏世朝与司家的话。

赖震严知道后,抬起虚弱的眼皮跟手下人说,“没有就好,日后要是谁对我外甥有什么闲言,让他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