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窦瑶瞪着江凌,横眉倒竖。那两个丫头则一惊,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窦瑶,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行动起来,跑过去沏了一杯茶,小心地放到江凌旁边的桌子上。

“唉。”江凌叹了一口气,万分同情地看着窦瑶,“妹妹这个样子,我也能理解。毕竟母亲常年卧病在床,没有精力教养妹妹。而妹妹的生母出身卑微,够不上资格教养妹妹不说,估计自己也没那个能力。妹妹缺少教养,连个上下尊卑都不懂,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没关系,现在姐姐来了,以后姐姐会好好敲打敲打你、管束管束你,你一定会成为一个有教养的人的。”

“你…你…”窦瑶终究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被江凌这冷嘲热讽地说了一通,还把她的生母给绕进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顿时暴跳起来,指着江凌道:“你敢说我没教养?你敢说我姨娘没资格?你自己有什么,你又是个什么人?不过是个私…”说到这里,她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忽然间住了声。

“我是个什么?”江凌眼睛一眯,站了起来,目光如刀子一般犀利,猛地低喝,“有胆子,就给我说下去。”

窦瑶被她这一喝,像是被吓着了似的,身子身后退了一下。可意识里又觉得这样不妥,想要上前,却被江凌目光里的威逼和身上冒出来的凛然之气再一次震住了,咬着嘴唇,目光里露出胆怯的神色,不敢再说话。

她本以为江凌小门小户出身,那一定是畏手畏脚的。进到这都督府来,便应该是处处小心,时时在意,不敢跟自己这些窦府的人对抗。所以便想在江凌还未熟悉环境时,就给她一个下马威,震慑震慑她,最好能让她知道这窦府不是她呆的地方,从哪儿来赶紧回哪儿去。不要仗着是公主的亲生女儿,就来抢窦府公子小姐的东西。却不想她占着地利、人和,还只开了一个头,局势就变成了这样。

江凌冷哼一声,转头对入画道:“你去跟公主禀告一声,就说我被窦家姑娘气着了,再加上旅途劳累,今天需要好好休息,那什么逛园子,就不去了。”说着,转身拂袖就往外走。

窦瑶一把将她拉着,嘴里像是倒豆子似的,脆声道:“姐姐,姐姐,妹妹错了,您别生我的气。就像您说的,我从小没有教养,又恃着父亲和母亲宠爱,任性惯了。有了姐姐教训,妹妹以后再也不敢了。姐姐您就原谅妹妹吧。”

江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却开了口:“真的不敢了?”

“不敢了,再不敢对姐姐无礼了。”窦瑶又连声保证。

江凌脸色稍霁,冷哼了一声,坐到了椅子上。

窦瑶见江凌不再闹着要离开,大大松了一口气,亲手端起桌上的茶杯,递到江凌面前:“姐姐请喝茶。”

江凌接过茶杯,饮了一口。

“姑娘。”张婶出现在门口,“窦府的几位公子和秦公子见二位姑娘许久未到,派人来催了。”

“姐姐,咱们走吧,别让哥哥们等着了。”窦瑶小心地看了江凌一眼。

江凌站起身来:“走吧。”说完,率先出了门。早上在兰陵公主那里受的郁气,一散而空,心里有说不出的爽快。看来,宅斗也不是一无是处哈。必要的时候,可以拿人来出出气,松松筋骨,活血散於,不错不错。

一进到窦府的花园,江凌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原因无他,只因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此时正含笑地望着她,心里的甜蜜与暖意顿时涌了上来,嘴角也禁不出露出甜美的笑容。这两天到了陌生的环境里,两人虽身隔不远,却像是相隔天涯,想要见上一面,还真是不容易。

“凌儿,过来,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秦忆略有些慵懒地坐在那里,向江凌招了招手,然后伸出手来,在怀里掏了掏。

“是什么?”江凌走了过去,两眼晶亮地看着秦忆。秦忆在人前,一向对她甚知礼数,很少像现在这样,不顾别人的目光,如此亲眤而摆臭架子。他如此做派,那就只有一点,他已经敏感地知道了兰陵公主的打算,所以想要在窦琅面前公开两人的关系、宣布自己的所有权。她所要做的,便是配合他。

“哇,泥人,好可爱。”看着秦忆从怀里掏出来的东西,江凌一把夺了过去。一男一女两个笑眯眯的泥娃娃,憨态可掬。江凌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人送这样的东西给她。再加上是秦忆送的,她自然喜欢得不得了。

“不过是两个泥人,还真是个土包子。”窦瑶看这两人旁若无人,再看看江凌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就想出言嘲讽一番。但江凌刚才的余威犹在心头,她也只敢在心里嘟哝一声,不敢说出口来。

“嗯哼。”旁边的窦玮见堂哥眼里闪过一丝恼意,重重地清了一声嗓子,开口道:“姐姐,秦大哥,咱们还是往里走走吧。我们家这园子虽说不大,却也是家父为家母精心建造的。家母身体好时,喜欢带着我们,一边逛园子,一边让我们作诗。便是她现在身体不好了,也喜欢让我们作了诗,回去让她欣赏。听说秦大哥的诗才不错,一会儿还请不吝赐教哦。”

正戏来了!

江凌抬起头来,看了秦忆一眼。不过只这一眼,便让她放下心来。秦忆的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洋溢着从容自信,这种气质,江凌不止一次地在秦忆身上见过。那一次端午时,他站在龙舟上,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还有去岳阳的路上,他指挥手下兵士震慑灾民,威风凛凛,锐不可挡。此时的他,如同一把出了鞘的剑,随时准备显露他的锋芒。看来,秦忆是把公主的考验,当成一场仗来打了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 考验

不过放下心来的同时,江凌又有些好笑。她真想不明白,这些唐朝贵族是怎么了,不管什么人,什么场合,都让人家做诗。难道一个人的诗做的好,那他就真是个人才?连带着人品心性也端正?就有能力做一个好官?就能让女人托付终生?

秦忆,他明明是武将好不好?怎么没人跟他比武功?武功好,还能保护家人;诗作得好,除了当个风流才子,有屁用!

虽然窦家人总说他们这园子占地不大,其实不过是谦虚的说法。这园子,跟曹雪芹笔下的大观园也不逞多让。里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局倒也精心。但看在秦忆眼里,却不觉得很精巧。原因无它,只因为江凌在新塘的盎园,基本上将明清时期苏州园林的精华全都无耻地窃取了过来,再加上零陵位于南方,植物的生长环境不受限制,选择的余地大,林木葱郁,整个园子虽说不大,但无论是布局的精妙还是植物的点染,那都是这唐代的园林所不能比拟的。所以进到园子里走了一段路,秦忆和江凌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淡淡的,没有看到一丝惊奇和羡慕。

也不知想将江凌许配给窦琅的想法,兰陵公主跟窦琅说过没有。窦琅脸上挂着一抹礼貌的笑容,一路将景点给秦忆与江凌介绍了一番,并没有主动作诗或是激秦忆作诗。

窦玮倒在一旁有好几次想说,却终于还是闭上了嘴。今天的事,兰陵公主再三交待他,要让窦琅出头,让他陪着就是了。既然窦琅没有作诗,大概是有他自己的思量。

走到一处水榭旁边,窦玮终于忍不住了,看了看水榭,张了一下嘴,还没等他发出声音,秦忆就似笑非笑地道:“作诗是吧?没问题。在那里吧?”用手指了指水榭。那水榭中间的桌上放着文房四宝,宣纸也被打开了铺在了上面,桌旁香炉袅袅,另还有两名婢女伺立在一旁。

窦玮精心准备的一番说辞没能说出来,直闷得心口疼,可又无法,只得一脸郁闷地道:“秦公子请。”

秦忆也不推辞,直接走了进去,提起笔蘸了蘸早已磨好的墨,便在宣纸上一挥而就。

“垂钓绿湾间,夏深荷花乱。潭清疑水浅,荷动知鱼散。日暮待来人,给舟绿杨岸。”窦玮念了一遍,笑道,“不错,秦公子果然诗才了得。”说完又将头转向窦琅,“不过说了比试的,哥哥你可得陪着秦公作上一首。”

秦忆却接口道:“不必了。”见大家诧异地看着他,他笑道,“窦公子既能考中举人,想来文才自然了得。不用比试也应该比我强才对。”

“哪里,秦将军过奖了。秦将军是武将,定然武功高强,熟读兵书。今日一看,诗也做得如此好,可见是文韬武略样样来得。难怪年纪轻轻便已是朝庭五品官,窦琅惭愧!”窦琅拱手笑道。

这话一出,无论是江凌还是窦家兄妹,都诧异地看着窦琅。

窦琅一笑:“怎么诸位如此看我?难道这话我说得不对吗?”

“是,是,哥哥说得对。”窦玮只得附和道,却不知窦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秦忆看着窦琅,忽然了然一笑,并没有作谦虚状推辞一番。这位窦琅,果然不错。如果他是个说话夹抢带棒、喜欢挤兑别人的,给人的印象绝不会好。可现在他这番表现,坦坦荡荡,便是连秦忆自己,对他都生不出恶感来。

“在下对于边关倒是很向往,不知秦公子能否做一首关于边关的诗?”窦琅又道。

“如此,献丑了。”秦忆略一思索,挥毫再写了一首。

“燕台一去客心惊,笳鼓喧喧汉将营。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沙场烽火连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这一回,窦琅朗声念了出来。一面念,一面大声道:“好,好,好一个‘论功还欲请长缨’,看得在下一身热血沸腾,豪气顿生。”说完,对秦忆一拱手,“秦公子,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在下也自幼习武,不知能否在将军手下讨教一番?”

秦忆大笑起来:“敢不奉陪?”

两人说完,将衣襟一掀,走出了水榭。

今天秦忆穿着一袭湛蓝长袍,而窦琅则是一身月白色衣衫。两人都长身玉立,健颀挺拔,长相俊朗。静静地对立站在绿树红花间,背景是远山小桥湖水,江凌只觉得有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两人静立片刻,窦琅知道秦忆不可能先出招,抱拳叫了一声:“秦公子,请。”便闪身一拳攻将过去。

他这一动,秦忆也跟着动了起来,闪身避过窦琅的一拳,自己却是未见出招。

江凌自认识秦忆这么久以来,只知道秦忆武功高强,却从来不知他是如何高强。直到现在,才知道他的厉害。那窦琅从小跟在窦怀悊身边,虽然走的是科举一途,却也是个武艺高强的。他的攻击开始大家还能看得清楚,到得后来,两人只余了一团白练,饶是江凌眼力过人,也难看清他们的招数。最后终于听得“嘭”地一声,一蓝一白两个身影这才分开了来。

“哥哥。”窦玮一看清楚窦琅的模样,便忍不住叫了起来,冲上前去一把将窦琅扶住。只见窦琅一身大汗淋漓,头发凌乱,喘气如牛,两腿似乎连站都站不稳。而对面的秦忆,却气定神闲,面带微笑,衣衫整齐得没有一丝乱痕,仿佛这场比试从来没有进行过一般。

“哥哥,您这是…”窦琅的武功不光是比窦玮在高出许多,便是跟窦怀悊所带领的士兵比试,也算是个厉害的。却不想两人比试的结果会是这样,窦玮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秦忆怒目而视,“秦公子,你刚才使了什么手段…”

“玮儿,别胡说!”窦琅低喝一声,“人家秦公子不光没有出招,便连他的衣角我都没有摸着。我今如此,只是因为脱力而至。”

“那最后那声巨响是什么?”窦玮不服气。

“那是秦公子见我求胜心切全力而倾,怕我脱力太过而受损,接了我一拳,这才将我击醒。要不是他这一拳,此时我便是不死,也会大伤。”

窦玮惊异地看着秦忆,一脸的不敢置信。不过他知道堂兄的话不会有假。他这位堂兄,学什么东西都相当痴迷,而且是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之人。不光有钻劲,也有韧劲。出招之后见不得近秦忆之身,必会沉迷进去,想在找出他的破绽。看来秦忆的功夫比他强的不是一丁半点儿。

“赶紧扶你哥哥到水榭中歇息一会儿。”秦忆见窦玮愣神,只得提醒道,又转头吩咐伺立在水榭里的丫头,“府上可有软轿?让人来将大公子抬回去。”

窦瑶见那丫环犹豫,喝道:“愣什么神,还不赶紧去?”

“是。”丫环这才行了一礼,跑出水榭。

窦琅被扶到水榭里坐下,“咕嘟咕嘟”喝下一两杯茶,这才缓过劲来,问秦忆:“秦公子武功高强,小弟佩服。不知秦公子师从何人?”

江凌听得他这称呼,已从“在下”变成了“小弟”,抿着嘴直好笑。男人的友谊,原来来的就是这么简单。

秦忆笑道:“我是在军中长大的,到边关守卫过的许多将军都曾指点过我,最有幸的是跟着薛将军学艺三年,拜师门下。”

“薛将军?可是薛仁贵薛将军?”

“正是。”

窦琅听了,满脸的羡慕:“难怪!秦兄能师从我大唐第一猛将,难怪这么厉害!小弟输在秦兄手下,不光不丢脸,反而是一种荣幸。”又叹道:“我要也能像秦兄这样驰骋沙场就好了。”见秦忆不解地看着他,解释道:“先父战死沙场,故而叔叔和婶婶怎么也不肯让我从军。”

秦忆点点头,安慰道:“如今国家安定,文臣更能发挥作用。窦公子不必沮丧。”

窦琅苦笑一下:“也只能如此想了。”

“哥哥,软轿来了。您赶紧回去沐浴更衣吧。”窦瑶嘴里催着窦琅,目光却看向秦忆,眼睛里不光有敬佩,还有一种见到偶像的痴迷。

江凌见到她这样的目光,心里倒没有什么不高兴的。秦忆今天的表现这么棒,文才武功都这么出色,还这么帅气,要是这种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不痴迷,那才是怪事呢。

兰陵公主,对秦忆应该满意了吧?她看向秦忆,眼神有些怔怔的。秦忆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对她一笑。看到秦忆这满含深情的温柔一笑,窦瑶顿时痴住了。

“咳咳。”窦琅轻咳两声,将秦忆的目光从江凌身上引过来,起身道:“如此,便让玮儿和瑶儿先陪秦兄和凌儿妹妹逛,我去换一身衣服再来。”

“窦公子还是休息休息吧,不必赶过来陪我们。”秦忆道。

“是啊,窦大哥多多休息吧。”江凌此时恨不得这窦家三兄妹都消失才好,如果只剩下她跟秦忆两人,想必这园子的景致也是不错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你得叫他姐夫

六岁的窦玹没有来,现在窦琅又走了,剩下满肚子心思的窦玮和一个劲儿往秦忆身上瞟的窦瑶陪着,这剩下的园子逛得实在没意思。不过江凌与秦忆能看得到彼此,相互陪在彼此身边,哪怕是有两盏明亮的灯笼在此,也能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浓浓的情意,所以也就不急着回去了。

江凌来到兖州,只是为了那灵魂不在了的古代江凌尽尽孝道,根本没想过想要从兰陵公主身上,更不要说窦府这里得到什么,可谓是无欲则刚。所以在这里,她连在零陵时要守的规矩,也都懒得守了。因此走了几步,见前面的秦忆越走越慢,似乎想要等着她,她急上几步,跟秦忆并排走到了一起,开口问道:“你住的地方离这里远吗?”

“不远。”秦忆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嘴角轻轻扬起,凑近江凌轻声道:“可是我感觉好远。”

这家伙!江凌嗔他一眼,脸上的笑容怎么也遮不住。

“秦大哥和凌儿姐姐很熟吗?”此时两人的亲密情形,看在窦玮眼里,感觉尤为刺眼,忍不住酸溜溜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