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太医跑了进来。跟着一起进来的,还有窦琅。他看着兰陵公主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再看看窦怀悊站在一旁,满脸的灰败之色,顿时担忧起来:“婶婶,您怎么了?”

屋里却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太医给兰陵公主拿了脉,一面开药方,一面连连叹声:“下官说了,公主这病不能动气,要静养,要静养,唉…”

“太医,公主没事吧?”窦怀悊一把拉住太医的胳膊。这要是把兰陵公主气死了,他们窦家真无葬身之地了。

“没事,暂时没事。”太医将方子写好,站起身来,看着窦怀悊,一脸的严肃:“窦大人,公主这病绝不能再生气了。我不管你们家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但如果因为你家的事把公主气着了,出了事,你也明白,这事皇上必是要过问的,我到时绝不会有丝毫隐瞒。有什么后果,你准备一力承担吧。”说完,转身出去抓药。

窦怀悊灰败的脸上又白了一白。

“叔叔,玮弟那里,不能再打了。”窦琅到此,就是被窦玮的小厮拉来讲情的。那时窦怀悊心里有气,嚷嚷着要将窦玮打死了算,也没说要打多少下。那些下人们虽说在下板子时控制着力道不敢下死力,再打得久了也会出大问题。然而窦琅进来见得兰陵公主情况危急,而窦怀悊又是一副天要塌下来了的表情,也不好出声。此时得了空,这才走上前去轻声道。

窦怀悊一愣。刚才被兰陵公主所吓,他都把窦玮之事忘记了。这一想起来,心里不由又悔又急。他看了兰陵公主一眼,将牙一咬,对窦琅道:“让他们停下来,请太医看看。”

“是。”窦琅急急地奔了出去。

窦怀悊上前一步,走到兰陵公主的榻前,也不敢太过靠近,对着闭着眼睛的兰陵公主轻声解释道:“公主你放心,窦玮我让他过几天就从军去,到军队里吃几年苦,历练历练,一定能让他懂事些。而窦瑶,就照你说的,在佛堂里清修。半年后出来,我再给她请两个教养嬷嬷,好好地教导教导她。”

“那是你家的事,跟我无关。”兰陵公主的呼吸已平稳起来,脸色也没有刚才那般吓人了。不过不想看到窦怀悊,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知道,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不好,我纵了孩子,又处理不当,让你伤心了。淑儿,看在我们多年的夫妻情份上,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可好?你既要想去别院住几天,那就去住住,让凌儿陪着你,好好静养静养。等我把这两个孽子孽女的事处理了,我再去接你回来。”

兰陵公主还是闭着眼,没有作声。

窦怀悊见兰陵公主不理他,转过脸来又对江凌道:“凌儿,这几天就劳烦你好好照顾你母亲。有什么缺的、不满意的,只管打发下人来跟我说。昨晚这事,父亲处理不当,委曲你了。在此,父亲给你陪礼道歉!”说完,对着江凌就是一揖。

江凌连忙侧开了身子,心里叹息一声。可恨之人,自有可怜之处。这窦怀悊,娶了兰陵公主,在皇家权势面前,活得这般小心翼翼,也是够累的。

待得太医将药煎来,给兰陵公主服下,林嬷嬷便进来禀道:“公主,软轿准备好了,车也准备好了。东西在库房里,一下也搬不完。不如公主回房休息,或是先去别院,老奴在这边看着他们将东西搬好再过去。”

兰陵公主向旁边立着的健壮媳妇子伸了一下手:“去别院。”

那媳妇子上前,一把将兰陵公主抱了起来,往外面走去,放到了门口的软轿旁边。

窦怀悊连忙跟了上去,亲手掀开轿帘,让兰陵公主坐进去,转头去问林嬷嬷:“外头的车可垫柔软了?可暖和?可不能有一丝风透进去。让他们驶慢些,不能颠簸了。”

“垫柔软了,很暖和,老奴会吩咐跟车的丫环不让风吹进去。赶车的是老王头,最是稳当。”林嬷嬷回道。

窦怀悊点点头,凑到轿前柔声嘱咐兰陵公主:“淑儿,你晚上可要勉强吃些东西。我今早上出去时,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酱瓜,一会儿我让下人们给你带过去。那东西虽好,也不能多吃,你尝尝味道就好。”

兰陵公主看了他一眼,虽然仍然没有作声,目光却不像刚才那般寒冷。

“姑娘,您坐这一乘。”林嬷嬷给江凌把后面的一乘软轿门帘掀开。江凌看了一眼院子,坐了进去。

这个地方,或许她不会再来了。

公主别院在城外一处山青水秀、风景秀丽的地方,占地颇广,是李世民给兰陵公主的陪嫁之一。以前兰陵公主在窦府住得烦了,就会到这里来住上一段时间,所以这里常备着些下人,各处院落房间平常都有人打扫,干干净净。兰陵公主这一次搬家,却跟往常不同,原来在窦府里她的下人,两个太医,全都带了过来,足有三、四十人。这让这座沉寂的公主别院一个热闹起来,充满了生气。

江凌将兰陵公主安置好,看着她躺在床上,情绪很是平和,放下心来,正要出门去亲手给她煎药,林嬷嬷却进来了,禀道:“公主,东西都已搬了过来,您看如何清点?”

兰陵公主向旁边的一个丫头招了招手:“你将我那梳妆匣子拿来。”

刚才乘车时,这丫头就一路抱着这匣子,坐在公主的车里一起过来的。这会儿听得兰陵公主的吩咐,连忙取了过来,递给她。

兰陵公主取出用绳子系在脖子上的一把钥匙,将匣子最下一层打开,拿出一迭纸来,递给江凌:“这是母亲的财产,你跟着林嬷嬷出去,照这单子,好好地点一点。这些东西,以后就是你的了,算是母亲为你出嫁准备的嫁妆。”

“…是。”江凌接过那迭质量上乘的精美宣纸,心情复杂地看了兰陵公主一眼。她对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心晨隐隐地猜到了兰陵今天的所做所为,大概就是为了让她带走这些财物。

“去吧。”兰陵公主见江凌犹豫,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收这些财物,笑道,“我这身体,也不知还能活多久。这么些年,母亲也没能照顾你,让你受苦了。如今能给你的,只有这些,多多少少的,你也不要推辞,这只是母亲的心意。趁我活着,把它们完完整整地交给你,是母亲现在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个心愿。我让他们将一个院子收拾出来,你跟秦忆过几天就在这里成亲,然后将它们当成嫁妆带回零陵去。财物虽然不能保证你一辈子幸福,但有了它们傍身,你至少不会受苦。”

“母亲…”江凌眼角有些湿润,“与这些东西相比,女儿更愿意看到母亲能健康、幸福的生活。”

兰陵公主笑了起来:“健康还是幸福,都不是想得到就能得到的,也不是能用财物换得来的。你以为我在窦府散尽家财,就能得到别人的真心吗?没准比现在更糟糕呢。能看到你幸福,母亲就知足了,别的,我都不想,也不去计较了。秦忆这孩子不错,又有你祖父祖母照看着,你会比母亲过得好的。”

“母亲,您跟我去零陵吧。我在那里,建了一个大宅子,虽然没有母亲这个院子大,景致却也很好。到了那里,您跟我娘…咳,就是青荷娘…两人一起,喝喝茶,聊聊天,给我带带孩子,可有多好!”

兰陵公主听了,倒是一脸的神往。想了一想,笑道:“现在先不说这事。我这身体,估计想去远地儿也走不了。咱先将眼前的事办了。好了,你跟林嬷嬷出去清点东西吧。”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不依不饶

“…是。”门外好半天才传来那丫头的声音,然后挪着小碎步朝远处去了。

“姑娘,这…”林嬷嬷抬眼看了看江凌,“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份了?万一秦公子生气转身走了…”

江凌头也不抬:“他不是喜欢一生气就转身走吗?尽管走就是。本姑娘才十五岁,不急着嫁人。”

林嬷嬷微张着嘴看着江凌,又转头向门外看看,猛地哑然失笑。看来这孩子,公主实在用不着担心。

两人刚清点了一会儿,那丫头又跑来了,这回大概跑得急了,喘了好半天气都没能说出话来。林嬷嬷见江凌仍若无其事的继续在那里点数,自己倒按捺不住,抓着那丫头问道:“怎么样了?是不是秦公子被气跑了?”

“秦公子…秦公子被…被大娘们泼了一身湿透,仍嚷嚷着要见姑娘。”

林嬷嬷见江凌的手顿了顿,却仍低着头在那里,没有说话,忍不住道:“姑娘,这虽然是夏天,但山风还是挺凉的,这穿着湿衣服要是受了凉,可是不好。”

“没事。他皮糙肉厚的,受不了寒。”

林嬷嬷见江凌仍在那里专注地对付面前那迭皮毛,转头看了看那脸上有些焦急的丫头,又转过来笑道:“照理说,秦公子武功高强,这些婆子媳妇们哪里能泼得到他?怕是他为了让姑娘消气,故意让人泼湿的吧?”

江凌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低下眼眸没有作声。

那丫头见江凌不说话,有些焦急地问:“姑娘,接下来奴婢们怎么做?”

江凌终于抬起了头来,沉吟了一会儿,道:“你找一身男式的衣服,让他换下来;然后告诉他,我今日要将东西清点入库,没空接待他,让他改日再来。”

“是。”丫头屈膝行了个礼,却不急着走,有些为难地转头看着林嬷嬷。正院上房不是她们这些二门上当差的下人能进的。如果让她给秦忆找衣服,就只能找些下人的来,这似乎不太妥当。

林嬷嬷明白这丫头的为难,放下手里的东西,笑道:“别院正房里有驸马留下的衣服,虽然秦公子穿着短了些,但好歹能换上,我去叫人寻了拿出去。”

江凌微微颔首,又埋下头去认真地清点余下的皮毛。

林嬷嬷到上房找了衣服,并将这事禀了兰陵公主。兰陵公主听了,抿着嘴闷笑了好一会儿,道:“看吧,这孩子今晚指定得来爬咱家墙头,非得把凌儿哄高兴了才放心。”

林嬷嬷感慨道:“秦公子能做到这一步,还真是难能可贵的了。”

兰陵公主摇摇头:“这不算什么。但凡对女子上心的男人,都能做到这一点。五年十年后如果还能这样,那才是真难得。倒是凌儿的做法,甚是让我欣慰。对待男人,可不能成天捧着,否则除了让他越来越不把你放在眼里,没别的结果。凌儿能这样,我就放心了。”

林嬷嬷道:“可不是?这夫妻相处之道啊,可是一门大学问。姑娘现在就能这样,想来往后的日子,秦公子也能让她吃得死死的,不敢有半点歪心思。”

“由着他们折腾去吧。”兰陵公主挥挥手,“赶紧去吧,别让秦公子着凉了。”又叹道,“年轻,真是好啊!”抬头望着窗外,满眼的怅惘。

林嬷嬷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将话说出口,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出到正院外面,她想想不放心,还是亲自拿着衣服去了大门口,看秦忆跟个落汤鸡似的一身湿透,坐在门房里。然而手里端着一杯茶,极为悠兮游兮,那样子,自在得像是在家一样,全然不像她想像的狼狈尴尬。

“秦公子,这是我家驸马的衣服,也没上过身。虽然驸马比您矮,衣服不是很合适。不过现在也来不及改了,您暂时凑合着吧,免得着了凉。”

秦忆倒认得这林嬷嬷是兰陵公主身边的人,连忙站了起来,放下茶杯,接过衣服,眼睛却看着林嬷嬷:“是公主派你送过来的?”

林嬷嬷笑了起来:“是姑娘让老奴送来的。”

秦忆眼睛一亮,顿时觉得手里那件有些女气的紫红色长袍也顺眼起来。抬起头又问:“她还说什么了?”

“您也知道,公主跟姑娘今天刚搬家过来,东西挺多,要一一清点。公主身体又不好,便托了姑娘将贵重东西清点入库。姑娘忙着,让转告您,说让您改天来。”林嬷嬷话说得极婉转。

“改天?”秦忆拧着眉毛。不过看了看手里的衣服,眉头又舒展开来。

“公子请随老奴到偏院换衣服吧。”

秦忆应了一声,跟着林嬷嬷去了偏院。到得他换了衣服出来,林嬷嬷看着他那样子,差点没笑起来。秦忆身高足有一米八,而窦怀悊只有一米七三左右,秦忆穿着这身衣服,腿下还露了一大截出来,实在是有些滑稽。秦忆看看自己,一脸的无奈。

林嬷嬷道:“要不,老奴给公子安排一辆马车吧?”

“也好。”秦忆点点头。幸亏今天来,没带亲兵,否则往后非得被那帮兄弟取笑不可。

林嬷嬷叫了马车来,让秦忆直接在偏院的院门处上了车,送了他出大门去。

林嬷嬷再回到库房时,江凌已经将东西清点得差不多了。见她进来,问道:“怎么样?”

林嬷嬷把事情说了一遍。江凌听得秦忆穿了窦怀悊的衣服,想像着他那副无奈的表情,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林嬷嬷待得她笑声停息了,这才道:“姑娘,不是老奴多嘴。这男人啊,最是讲究脸面。背地里他在您面前如何作低伏小都行,可在人前,您还得给他脸面,别让他的同僚下属笑话了去。”

江凌敛了笑容,点点头:“嗯,我知道了。”说完又认真地看着林嬷嬷道,“我年纪小,很多东西不懂,有做得不对不好的地方,还请嬷嬷教我。”确实,她两辈子,都没有跟男人近距离相处的经验。要学的东西,实在很多。

“姑娘不怪罪老奴多嘴就好。”林嬷嬷听得这话,忽然觉得眼睛涩涩地有些难受。

“嬷嬷为我好,才对我说这些,我怎么会不知?”江凌装着没看见林嬷嬷抹眼泪,笑着指着最后几只箱子,“再点完这些,就大功告成了。”

清点完东西,已是晚饭时分了。江凌跟林嬷嬷又一间间的库房检查了一遍,见都落了锁,又吩咐了护院认真守护,这才回了正院。

虽然有林嬷嬷的劝告,江凌也觉得很受教。但她并不认为就此就应该原谅秦忆。那晚,两人除了最后一步,什么都做过了。抱也抱了,摸了摸了,啃也啃了。然而那男人一个不如意,说生气就生气,抬脚就转身离开,他把她当成什么了?她在现代时虽然自己没有谈过恋爱,但身边的同学姐妹谈恋爱的比比皆是。她知道热恋中的男女是什么样子,情不自禁时,除了不当别人的面发生那种关系,搂搂抱抱亲亲都是很正常的。国外就更为开放。所以跟秦忆之间,她也没有像这个时代的女子那般恪守礼节,不让他近身。但如果因此,秦忆就把她看轻了,认为轻薄了她之后,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她一定得让他明白,他要走可以,可要想回来,那就不那么容易了!真要惹火了她,就是决裂也不是没有可能。一个男人要真不值得爱,她绝不会留恋半分。

所以吃过饭洗了澡,跟兰陵公主闲聊了一会儿,她便对林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出了正院。

“林嬷嬷,这别院的护卫有多少人?功夫如何?”

林嬷嬷还以为江凌是担心这别院的安全,笑道:“公主虽然没有封地,却也是皇族之人,皇上派了二十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保护公主的安全。而且这山东地界,谁不知道这里是公主别院?就是那等屑小之徒,也不敢冒着被御林军追杀的危险,跑到这儿来偷东西。姑娘且放宽心。”

“二十个?”江凌眼睛一亮,“既如此,你叫八个护卫来,要武功最好的,给我守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