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意外拍摄如此顺利,因此情绪很不错,离开之前纷纷和钟言声握手,晓宜还做了一件很傻的事情,她拿着笔记本跑上前问他素炒茄子具体是怎么做的,被他一句“切好茄子再下锅就完成了”堵得说不出话来…

搭讪不成,晓宜灰溜溜地离开了。

下楼后,陆星楠发现手里的策划书少了一页,过佳希主动回去楼上拿。

门虚掩着,过佳希轻轻推开,看见钟言声站在窗边,身侧有淡淡的烟雾,她凝神看了片刻,不敢轻易打扰他。

但是他很快听到了细微的声音,转过头来,她看见他手上的烟头积了一截长长的灰。

“忘拿东西了?”他问。

“嗯,策划书少了一页。”

他把烟丢在烟灰缸里,低头找了一找,看见有一页落在桌下,走过去捡起来还给她。

她接过,说了一声谢谢,当目光扫过桌子时,联想起他们以前面对面做题的时光,感觉有些奇妙,就像是昨天还背着书包轻快地走进,坐下后摊开作业本拿起笔准备开始,然而一眨眼,不知怎么回事就飞渡到了今天。

四目相对,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笑了笑,轻声说:“你好好休息,我走了,下周二再见。”

“再见。”

下一次见面是在秀渡村,是钟言声这段时间工作的地方,作为工程师的他近期在这边负责一个祠堂的修复。

因为人多,现场的情况多变,拍摄难度不小,到了中午还没有开始,摄制组的工作人员干脆先吃饭休息,打算等下午再进行拍摄。

过佳希刚准备坐下吃饭,发现钟言声周围的工人都陆续走了,就他一个人站在测绘仪旁边,低头检查手上的数据,她若有所思,放下盒饭后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你还不吃饭?”

钟言声转头,回答她:“还不到一点。”

“你不会每天都在一点以后吃中饭吧?那多不健康,三餐是一定要按时吃的。”过佳希友好地说,“这样吧,我这里有多的盒饭,有鱼有虾有猪排,你想吃哪个?我拿给你。”

“不用了,我过一会儿再去村口的小餐馆吃饭。”

“那么远太不方便了,再说等你去了估计也没什么菜了,你就和我们一块吃吧。”过佳希未给他拒绝的机会,“就这样决定了,快放下手上的东西。”

钟言声被过佳希喊去一边吃饭,她主做递给他一个有鱼的盒饭。

他们就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凳上吃饭,有风吹来,带起一阵沙,她顺手拿一张报纸给他,方便他挡在盒饭的前头,以免风沙落在米饭上,他没拒绝她的好意,但稍微挡了一会儿就放下了,看样子是完全不介意这点小事。

迎着风,过佳希随意地跟他聊起来:“你觉得这个房子修复的难度大吗?”

“难度中等。”

“修复后会更结实吗?”

“和以前差不多。”他解释,“其实这房子原本就很结实,墙体经过百年都没有倒。”

“古代盖房子的人这么厉害?”

“老祖先一向有智慧,很多工艺让现代人都望尘莫及,像是这样的墙体,两块木板间填充了糯米、糖水等的红泥,现在用铁钉都很难打进去。”

“对了,我早就想问那些长长的钉子是什么?”

“那是竹钉,以前用的竹钉经过桐油长期浸泡和熬煮,几百年都不会腐朽,我们在修复中用的也是这一种。”

“房顶怎么办?已经塌了一片,你怎么知道当时用的材料是什么。”

“去这里的图书馆找相关的文献,上面有记录百年前当地人是用什么材料盖房顶。”

她停下筷子,思考他说话。

“你不吃饭了?”他发现她在发呆。

“我可以边吃边问吗?”

“先吃饭吧,以后有机会再说。”

她点头,饭再不吃就凉了。

吃完饭,她就地休息,他则拿出纸和计算机重新核对了一遍数据。

下午的拍摄发生了变故,一对声称是祠堂继承人的年轻夫妻带人赶到现场,他们喝斥工程队,不准其碰自己的房屋,并辱骂祠堂的两个老人不知羞耻,老了占着房子不肯走,还敢花这么多钱动这动那,双方开始争执,很快从口角变成了动手。

摄制组的人员上前劝架,包括过佳希,当看见年轻男人动手去推拄着拐杖的张爷爷,过佳希伸手去挡,却被他结实的小臂挥开,她一个踉跄,身子往后倒,幸好被一双手臂接住。

“我们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外人来管!这房子一半是我爸的,我有继承权,没有我允许,谁敢动?”年轻男人红着眼睛委屈地大喊。

过佳希身后的人影走上来,按住了那个叫嚣的闹事人,然后干脆地用力把他推得很远。

接下来的画面过佳希看不清了,因为人实在太多,工程队的人和前来闹事的一行人吵得不可开交,人和人挤在一起,尘土飞扬…她试图从人群中拉回钟言声,但根本连一只脚都踩不进去。

有人报了警,警车来了之后人群才散开,经过民事协调,被闹事者打伤的工人获得了一千元的赔偿。

钟言声的手背却不知道被谁拿随身携带的玻璃片划开了一道口子,过佳希看见后,冷静地拿来矿泉水帮他冲洗伤口,然后用毛巾压住,陪他去村医院缝针,当亲眼看见医生拿镊子探进他绽开的血肉,一点点地取出玻璃渣,她感觉心被揪得很紧,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出来的时候,他的手被绑得结结实实,她低头观察了一会儿,问他:“现在还痛吗?”

“好像没什么感觉。”

“医生有没有说以后会不会留疤?”

“我没问,其实这个对我来说也不是很重要。”

她却在心里思考,他的手那么漂亮,留疤就太可惜了,等他拆线后应该提醒他一下,尽快去大医院的整形科看一看。

“回去吧。”他看了看天,发现有些晚了。

他们是走回去的,也许是都有些累了,脚步很慢,也懒得说话。

她一边走一边环顾村里低矮的房屋,发现他工作的环境真的和她想象的不一样,需要长时间待在这样偏僻的村落,站在尘土飞扬的水泥地指导工匠做好每一个细节,还要亲自拿卷尺测量门窗的长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做好精准的计算,一天下来肩膀上都是灰,裤脚上都是水泥,风吹日晒,还不能按时吃饭。

这个职业不热门,也没有名利可赚,但总要有人去做,凭的是自己的意愿。

不得不说,在工地上的他让她觉得很陌生,好像和以前那个寡言少语,干净到让人怀疑有洁癖的男人相差很大,他和工人交流很多,每一句话都要说两到三遍,还任由风沙落在自己的饭菜上。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敬佩他,换作是自己,常年在这样的环境工作,她会退却。

“看来你们今天的拍摄任务完不成了。”他开口说话,“你回去后和同事们商量一下,有了结果后告诉我。”

“没问题,不过你暂时别想这些了,好好养伤吧。”

“养伤?”他抬了抬受伤的手,“放心,这个程度大概一个礼拜就可以拆线了。”

“记得别碰水。”

“我又不是小孩,当然会注意的。”

她有些无奈,心想小孩在按时吃饭这方面或许做得比他好。

因为拍摄任务没完成,摄制组多留了一天,他们住在迎客宾馆,巧的是,过佳希的房间就和钟言声的面对面,晚上七点的时候,她走出房间去隔壁找陆星楠,刚好看见钟言声拎着一只热水壶从走廊尽头走过来,等他走近,她发现自己没看错,他手上的绷带竟然没有了,就一块单薄的纱布贴在伤口上,于是惊讶地问:“你手上的绑带呢?”

“刚才渗血了,我打算自己再包扎一下。”他说着拿房卡开门。

“等等,我帮你吧。”她想了想后说。

她来到他的房间,让他坐下,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撕开他手背上的旧纱布,再帮他涂好药膏,换上新纱布,等拿起绷带的时候,对他说:“现在掌心朝上。”

他翻了翻手掌,她拿着长的绷带,从他大拇指和食指间穿行而过,足足绕了四圈。

“怎么长了一截?”她自言自语。

“因为你包得太紧了。”他说出问题所在。

“是吗?”她反应过来,“那你痛吗?”

“不痛。”

“那应该没什么问题。”她用双手轻轻抬起他的左手,“我再看一看。”

他安静地等待,并且垂眸看她柔顺的头发和一闪一闪的长睫毛。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放下他的手,温和地说:“没事了,你注意睡觉的时候别压着就行。”

“谢谢你。”他看着她的眼睛。

她停顿了两秒后挪开视线,避免和他较长时间的对视,总觉得那样有些尴尬。

“不客气,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经过四年,佳希的性格肯定会有变化,至少要外向很多,尤其是在工作之后,人肯定会更成熟,所以不会因为面对声声会尴尬而躲避工作的。再者,其实在我看来呢,这些年她并没有一直放不下,也不可能每天都在想他,否则不太合理,因为当年他们没有谈恋爱,她对他的喜爱多半是崇拜和依赖,而只有当朝夕相对,真正地生活在一起,一天又一天度过平淡而琐碎的生活,那样的感情才会深刻。目前,他们之间有陌生和疏离的感觉是很正常的,毕竟隔着时间,不过如果彼此身上始终有让对方欣赏的因素,那么再次产生火花也是一瞬间的事。另外,亲妈得提醒声声一句了,你不能不在意手背会留疤,难道就不知道未来老婆的是手控吗?

第十六章

摄制组多留了一天,拍完了钟言声的工作画面。

傍晚离开秀渡村前,过佳希拿手机拍下这里的小河和夕阳,转身时看见钟言声站在不远处,背对落日的余晖,低头对比手里的两截杉木,周围的工匠来来往往,询问声不断,木材和仪器凌乱地摊在地上,不时有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他穿着简单的一身白衬衣站在中间,看上去很安然。

几乎是没经过思考,她就拍下了他的背影,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也许仅仅是因为这一幕很美,心有共鸣罢了。

幸好等他转过身来,她已经把手机放回口袋了,她向他做了一个口型,告诉他自己这就走了,他点了点头。

回去的车上,大家在聊天,陆星楠随口问晓宜:“你到现在还没顺利地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他?”

晓宜摆了摆手,认真地说:“经过昨天那么一闹,我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你看他常常在外日晒雨淋不说,工作还有风险,完全不适合做男朋友。”

“你想明白就好,这样的男人远远看一眼就好了,当男朋友会气死你,忙起工作来肯定连电话也不接,谁愿意被冷落?”

过佳希靠在椅背上,懒懒地听她们说话,听到一半觉得有点头痛,伸手把窗关上,不让冷风进来,然后头靠在窗上,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的风景,天逐渐暗下来了,连绵的远山一片模糊,近处的河水照亮稀疏的星辰,到了万物休养生息的时间。

他还在工作吗?会不会忘了吃晚饭?手背还会不会渗血?

好歹相识一场,她希望他的工作顺利,一切安好。

一周后,剪辑结束,过佳希反复看了两遍,最后停留在一个镜头上,那是风沙中他的一双眼睛,清亮如辉,但拉近后发现他的眼底有一丝很浅的细纹,她有些讶异,他三十岁不到就有皱纹了,也许是工作太辛苦的关系。

“年轮一道道慢慢描绘,生活究竟是什么滋味。”

她的脑海冷不丁地冒出这句歌词,不由地扶额想了想,自己真是多担心了,只是一条皱纹而已,他连手背上留疤这样的事情都不会在意,何况是这个。

只是一想到他手背的伤疤,她的脑海飘过一个念头,就是提醒他去医院整形科看一看,但最终一闪而逝,她不用管那么多的。

十一月初,何消忧和许亭彦吵架,原因是他不满她最近找的工作,但是她很喜欢,两人因此有了矛盾,她郁闷之余跑来和过佳希住了几天。

过佳希煮了面条给何消忧吃,她没吃几口就放下了,问出了心中的困惑:“你说我该不该另找一份工作?”

“这个要问你自己,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

“但是亭彦他很固执,不会答应我继续留在那里。”

“你怎么到现在还事事听从他的安排?”

何消忧不敢说话了,过佳希知道她这样的性格是改不了的,也不再多说什么。

没一会儿,何消忧迟疑地说起另外一件事:“佳希,我这个月的例假还没有来。”

过佳希一愣,等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反问她:“你们不是一直都很小心的吗?”

“上个月有一次是例外,他开车带我去兜风,车子停在江边,我们一起听音乐,他突然就想那件事了,我没推开他,然后时间还很长…当时什么也没准备。”

过佳希有些讶异,想了想后提议:“不如我们买一个早孕试纸验一验?”

何消忧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赶紧说:“不用了,也许是我想多了,我再等几天看看。”

过佳希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不免多说一句:“如果你真的怀孕了,就赶紧结婚吧。”

“这个要看他的意思。”

“什么意思?”

何消忧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也说不清楚,其实这些年我常常有这样的感觉,他虽然对我很好,但有时候和我很疏远,我不了解他内心的想法,他也从来不说自己的心事,我始终觉得自己和他隔了一层,以至于到现在已经不太有安全感了。”

“你们沟通不顺利?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我不敢,怕你们笑我想太多,就连我妈妈都开玩笑说我傻人有傻福,能找到他这样条件的,像是随便走在路上就捡到了宝,如果我说出心里的顾虑,所有人都会说我杞人忧天,身在福中不知福。”

过佳希哑然,她没想到何消忧表面上很快乐,其实内心有这么多不安,虽然知道他们曾经分手过一次,但很快复合,平常出现在朋友们面前也是恩爱如初,说话轻声细语,就连看着对方的脸时眼睛里都是温柔的笑意,和偶像剧的男女主角一样美好。

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实情。

过佳希就此劝了何消忧很久,让她不要胆怯,把问题摊开来说,再亲近的人都要学会沟通,如果因为害怕现有的一切发生变故而回避问题实属不明智,何消忧安静地听完,勉强地点了点头。

关灯睡觉后,何消忧忽然出声:“佳希,你以前肯定也有过喜欢的人,是吧?”

过佳希和她面对面地侧躺着,借着小窗户外零星的光看见她眼里的波光粼粼,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何消忧追问:“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过佳希想到钟言声和许亭彦的关系,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说,于是含糊其辞:“他是一个很认真的人,有时候认真到严肃,但骨子里很善良,有理想和抱负。”

“那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知道。”

“他没有任何表示吗?”何消忧的脸上浮现伤感,“难道他当时不喜欢你?”

“嗯,他只当我是一个朋友吧,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的,很难真正走近。”

“那你不难过吗?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太痛苦了,换作是我没法想象。”

过佳希无奈一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小声说:“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幸运,还有很多人和我一样,从喜欢开始,然后仅止于喜欢。”

何消忧伸手拉住她的手,又问:“哪一个瞬间你确定自己喜欢上他了?”

这个问题对过佳希而言很难回答,她也不知道是哪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