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个月,工作非常忙碌,过佳希有整整一周睡在公司里,除了写稿之外就是待在剪片室,一天三餐都吃快餐,吃得人都快疯了,终于到周五傍晚,婶婶打来电话喊她回去吃饭。

叔叔婶婶一见到她瘦了就不客气地指责她不懂得照顾自己,她乖乖认错,然后喝了两碗婶婶熬的骨头汤。

“对了,豆豆最近的成绩上去了,刚刚结束的数学考试多了三十分。”叔叔说起这事,目有了笑意。

过佳希眼睛一亮,低头问豆豆:“开窍了?怎么在短短时间里进步神速呢?”

“这个嘛,暂时不能告诉你。”豆豆保持神秘。

过佳希很好奇,反复问了几遍,豆豆都不肯说,她只好放弃。

而这件事直到第二天才有了明确的答案。

周六,豆豆的学校早晨有补课,中午的时候,过佳希去学校接他,想给他一个惊喜,等他出来后直接带他去吃喜欢的牛排,可惜等了很久还不见豆豆的身影,她不甘心打电话通知他,走上前问两个手拉手出来的女同学她们知道不知道三班的过豆豆有没有出来,巧的是,两个女同学就是和豆豆一个班的,告诉她豆豆早走了。

难道是自己没看见?过佳希很纳闷,只好拿出手机打电话给豆豆,但豆豆没有接。

她在学校附近转了一圈,终于在一家快餐厅门口找到了豆豆,豆豆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还有一个人在和他说话,她有一瞬间的愣怔,怀疑自己看错了,凝眸后发现没看错,豆豆对面坐着的那个穿灰色的大衣,手里拿着初中生作业本,正在低头看的男人是钟言声。

等豆豆无意间转过头看见了姐姐,瞪大了眼睛,然后迅速低下头,想把自己藏起来。

过佳希推门进去,直接来到豆豆面前,刚好钟言声抬起头,看见她出现时,眼眸没有过多的惊讶。

“姐姐,是我趁你不注意看了你的手机,找到了钟大哥。”豆豆主动认错,“我不敢告诉你是怕你生气,因为你说过做人不能老去麻烦别人。”

过佳希还未说话,听见对面的钟言声开口说:“没事,这不算是麻烦。”

她看向钟言声,还真的没从他眼睛里读出一丝不耐,有些放心了,其实她本来也不舍得责怪豆豆,于是干脆地坐下,问钟言声:“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不用了,我不饿。”

过佳希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当做没听见,自顾自地说:“我给你们去买汉堡。”

她说完走去买汉堡了,豆豆十分心虚地看向钟言声,小声说:“姐姐好像生气了。”

“有吗?我没看出来。”钟言声收回目光,对他说,“别担心,你没做错什么事情。”

等过佳希买来汉堡和饮料,放在桌上,大方地说:“我们先吃吧,吃完再看题。”

豆豆仿佛听错了一般,惊讶地看着过佳希,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但是怕画蛇添足还是不说了。

等吃得差不多了,过佳希亲自收拾了桌面,然后对钟言声说:“麻烦你教一下我堂弟。”

“不麻烦,我不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

她略微一怔,不知道他所言何意,转念一想,他说的应该是钟老师在世的时候,他偶尔会帮爸爸代课辅导学生的事情。

钟言声开始帮豆豆解答做错的题目,豆豆很聪明,几乎一点就通,他们一问一答进行得很顺利。

“这题很简单,用内外角平行线定理就行。”钟言声说。

豆豆低头在几何图上勾勾画画。

过佳希听得入神了,不知怎么回事,钟言声每一句话落在她耳边都有熟悉的感觉,让她想起那年的夏天,她骑着自行车赶往他家的情景,当时走进他家的刹那,习习凉风吹来,她全身的压力骤然轻了下去,有一种很有希望的感觉。

现在想来那段日子并不痛苦,即便是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卷,但因为心里藏着对未来的期望,所有的时光都是明亮的。

而他也是属于那段时光里的人,奇妙的是,现在又坐在她的对面,他们中间还是有一张桌子,放着一堆数学题。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低垂的长睫毛上,直到他抬眸看向她,她整个人落入了他清澈的黑眸里,他安静地和她对视。

“好了,下一题。”豆豆笑着说。

钟言声又看向他的作业本。

题目都答完后,豆豆对钟言声说:“钟大哥,谢谢你今天愿意当面辅导我,我知道你很忙,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没事,如果你以后再遇到解不开的难题,都可以来问我,我有时间就回复你。”

“但是这样不会麻烦你吗?”

“不会,说实在的,辅导你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因为你很聪明。”

过佳希一听心里有些失衡,记忆中他从没有夸过她聪明,她每一回皱着眉头做题,他的表情都很凝重,似乎她已经无药可救一般,然而现在面对豆豆却是一脸“孺子可教也”的希冀…这也差太多了吧?

豆豆很高兴,转头看姐姐,用眼神征询她的意见。

“他愿意就好。”过佳希耸了耸肩。

有豆豆在,过佳希和钟言声也谈不了什么,她简单地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他说老样子,目前没有工程,他每天在研究所上班,她点了点头,下一句话很随意地脱口而出:“你的终身大事呢?最近有没有人帮你介绍对象?”

问出口她就后悔了,低头看看豆豆,豆豆的大眼里也写满了尴尬,似乎在无声地谴责姐姐问了这么没礼貌的问题。

钟言声的神情平常,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回答她说:“最近有一个。”

过佳希不敢多问了。

他说下去:“本来约好今天中午一起吃饭,但是因为要和豆豆见面,我拒绝了。”

豆豆听了后表情很复杂,一方面受宠若惊,另一方面又非常歉疚,站起来道歉:“钟大哥,实在太抱歉了,是我耽误了你。”

“不用道歉,我本来就不想去,有了你这个借口也顺理成章很多。”他对豆豆说,“坐下吧,以后别对我鞠躬。”

过佳希有些尴尬,没想到是自家豆豆耽误了他的终身大事。

显然豆豆和她想的一样,坐下后还不断自责,轻声说:“如果对方是钟大哥命中注定的爱人,我的错误就更不可饶恕了。”

“不会,我不可能喜欢她。”

“你没见面就知道不会喜欢?是不是看过照片了?”过佳希很好奇地问。

钟言声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说:“照片没有看过,但我听介绍人说了她的名字,感觉名字就不太喜欢。”

“…”

作者有话要说:豆豆别自责,这一切其实是某人顺水推舟安排的,而且你的数学课程是要让你姐姐付费的,哈哈哈。

第十八章

豆豆又问了钟言声几个问题,他们说话的时候,过佳希无意间看见钟言声手背上的疤痕淡了很多,不细看已经看不见了,当下有些安心。

走出快餐店,过佳希带豆豆回家,钟言声还有其他事,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姐姐,你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吗?”豆豆在路上问出心中疑惑。

“算是一般朋友吧。哦,对了,高二那年暑假就是他做我家教的。”

豆豆一听恍然大悟:“原来就是他,我好笨,怎么就没想到呢?我对他有印象,前几年还听爸爸妈妈聊起过,说他好可怜,父母都病逝了,现在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

过佳希的心像是被一根针刺了一下,情绪低落下来。

豆豆没察觉到姐姐脸上的表情,接着说了一句更凄凉的话:“难怪天气这么冷,他还穿那么少,原来是没有人照顾他。”

过佳希心里更苍茫了,抬起头仰望天空,叹了一口气,她很认同豆豆的说法,钟言声不是一个会爱惜自己的人,他除了工作之外什么都无所谓,别说在意生活中的细节了,想一想还真是很可怜。

豆豆似乎越来越自责,垂着头走路,沉默不语。

过佳希揽住他的肩膀,轻快地说了一句:“今天的事和你没关系,他本来就没有找女朋友的打算。”

“你怎么知道?”

“你还小,所以看不出别人的真实想法,但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豆豆似信非信,片刻后迟疑地问:“那我遇到不会做的题还能问他吗?”

“既然他说没问题,你就可以问他,不过最好放在周末,平时别去打扰他。”

“好的,我懂了。”豆豆乖乖地回答。

过佳希看向街道两边薄薄的积雪,像是蛋糕上的糖霜一样,这段时间下了几场小雪,气温降到了零度以下,她很多时间都待在公司没能感觉出严寒,现在行走在冷风扑面的街头,肩膀都冷得发疼,忽然好想喝一碗羊汤。

想到羊汤,她自然地想起和钟言声在羊汤馆的那一天,屋外雪花缓缓坠落,屋内热气熏红了脸颊,真的很温暖,现在小雪初晴,反倒冷成这样。

等过佳希下一次回去喝婶婶煲的汤已经是二月初了,她也才得知豆豆放寒假了,他已经经过钟言声的同意,即将每周去钟言声家接受辅导,对此不免愕然。

婶婶笑着说:“看来我们和小钟老师真是有缘分,早些年他帮佳希辅导功课,现在又轮到豆豆,他可真是一个热心肠的人。”

叔叔的语气同样很感慨:“是啊,他工作那么忙,还愿意花时间帮忙当真难得,只不过他不肯收钱,这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婶婶说:“虽然他这么说,但我们不能让人家白帮忙,钱是要准备好的,到时候他真的不愿意收我们就请他来家里吃一顿饭,再送几件我做的衣服给他。”

豆豆很快应和,声音清脆响亮:“没有错,他很缺衣服穿的。”

“得了,省省吧,你妈妈做的衣服都是老年装,款式都过时了,年轻人怎么会喜欢?”叔叔揶揄自己的老婆,“到时候去商场买一件吧。”

“少瞧不起我,最近来我这里定做旗袍的好多都是小姑娘,和佳希岁数差不多。”婶婶说着看了一眼侄女,发现她在发呆,拿手肘碰碰她,“怎么了?快吃饭。”

过佳希回过神,心想钟言声竟然会答应亲自辅导豆豆,他就不怕麻烦吗?

饭后,她走进豆豆的房间问前因后果,谁知豆豆两三句话就解释清楚了:“我很有礼貌地问他寒假有没有时间,我有些问题向当面请教他,他说可以,我又问他约在什么地方,他说去他家好了,他每周六有时间,可以辅导我。”

这么说还是钟言声自己提出来的?过佳希更纳闷了。

豆豆咬了一口苹果,一字字地说:“姐姐,你放心,我在别人家里会守规矩的。”

“那当然,否则丢脸的是你自己。”过佳希笑着点了点他的脑门。

豆豆第一次去钟言声家的那天下午又下起小雪,婶婶瞅着窗外变化的天气,有些忧心,嘴里念叨:“豆豆忘拿围巾和口罩了,等会儿回来肯定要感冒了,都怪我刚才在打电话,一个没留神,他东西落在沙发上,人已经走了,都怪我。”

坐在沙发上捧着笔记本打字的过佳希低头看看角落的厚围巾和口罩,想了想说:“我去接他,顺便把围巾口罩带上。”

“那可不行,天气这么冷,还下着雪路不好走。”

过佳希放下笔记本,伸了个懒腰后站起来,对婶婶说:“没事,我最喜欢看雪了,刚才看见窗外有雪花就想出去转转,再说正因为路不好走我才不放心豆豆一个人回家。”

过佳希撑伞刚出门就打了一个喷嚏,天气真冷,她不住地抖了抖肩膀,其实她没告诉婶婶自己也有些轻微的感冒,在连续加班两天后没有休息好,现在头昏昏沉沉的。

钟言声开门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个人,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双排扣大衣,下巴埋在红色围巾里,鼻尖一点红,大眼睛里闪耀着光泽,黑发披肩,头顶落着几片雪花,有些像是四岁时看过的一部童话片里的人物。

“我来接豆豆。”过佳希站在门口,说话时鼻音有些重。

“他刚走。”他看见她轻轻皱了皱眉,便向她解释,“放心,他是坐车回去的,刚好我的一个朋友过来借车,我请他帮忙载豆豆回去。”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过佳希一边说一边从大衣口袋拿出纸巾擦了擦鼻子。

他看她冻得不轻,面色很白,问她:“要不要进屋喝一杯热水?”

“不用,太麻烦。”

“没事,我刚烧好了一壶热水。”他转过身走向厨房。

过佳希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正准备弯下腰拖鞋,听见他说:“不用拖鞋,直接走进来就可以。”

于是,她在门口的防滑垫上蹭了蹭,再走进屋。

一进门慢慢地闻到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她不免好奇地问:“你在煮药啊?”

“嗯,最近有些咳嗽,去医院看了看,医生给我开了三包中药。”

“咳嗽的话就不要抽烟了。”

“我已经戒烟了。”

“是吗?那天看见你站在窗口手里拿着烟。”

“只是拿着看看而已。”

才不信呢,她心想。

他慢慢转过身,拿着玻璃杯过来,把温热的水递给她,她接过喝了一口,再抬眸看他,他身穿一件烟灰色的羊毛衫,翻出的衣领洁白如雪,脸上的表情很平和,看起来对她的突然登门拜访一点也不介意。

赶过来的途中实在是又冷又累,她有些撑不住,坐在椅子上喝着热水,他则回过身走去厨房继续对着煤气罩熬药,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耐心做这样家常事的姿态,觉得特别的有趣,不知道为什么。

环顾四周,一切和她当初来上课时无异,连空气都是一样的,总有一股淡淡的薄荷或青草的味道,好像无论时移世易,这个老房子永远守着一段不变的旧时光。

等钟言声回来坐下时,过佳希已经摘下了围巾,很坦然地坐着,开口问他:“你最近工作不忙了?都有时间帮豆豆辅导功课了。”

“的确不是很忙。”他说,“一周花三个小时做别的事情没有困难。”

“况且豆豆比我省心多了,一点就通,对吧?”

“没错。”

“你也承认得太直接点了吧。”

他喝了一口水,然后说:“你的聪明表现在别的方面。”

这下她好奇了,反问:“哪里?”

“与人打交道上,你的眼睛里写着讨好两字,一般人不会和你计较太多。”

她认真思考起他的话来,感觉他看得很透,不论在工作中还是生活中,她学会一招,看人的时候眼神要特别真诚,真诚中带一点喜悦,喜悦中带一点讨好,让对方有错觉自己是被尊重或者崇拜的,这样她接下来提出的要求他们也比较容易接受,但其实她真的崇拜那些人吗?也不全是。

只不过,她看他的眼神是真的,她一直是崇拜他的,以前当他是偶像来崇拜,而现在当他是一个优秀的同辈来崇拜。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刻意讨好过你。”她斟酌后说,“我是真的很…欣赏你。”

她说到一半竟然用力咳了出来,然后自己也被自己突然的中断惹笑了,一边笑一边费力解释:“我说真的…没有骗你…咳咳。”

“我的药熬好了,你要不要喝一碗?”他问她。

“我可以喝吗?”

“医生说是治疗风寒咳嗽的药,你喝应该没事。”他说,“我看你比我咳得严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