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过佳希醒来,揉了揉眼睛发现身边没有人,立刻清醒了几分,下床去找何消忧,幸好她就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消瘦的人影融合在月夜里。

过佳希走近才发现何消忧点了一根烟,正在笨拙地吐烟圈,她皱了皱眉,伸手取过何消忧手里的烟,丢在一边,回去客厅取了一条毛毯,再帮她盖上,小声地说:“想欣赏月色没问题,我陪你啊。”

“月色?”何消忧抬起头,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晚有月亮,“刚才只顾着尝烟的苦味了,外面有什么都没注意,还好有你提醒,否则错过这么漂亮的月亮很可惜。”

过佳希在她对面的小板凳上坐下,看着她,单刀直入地问:“消忧,你打算什么时候振作起来?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我不知道。”何消忧实话实说,“最近觉得人生很没意思,过去五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现在感情失败了,工作也没有,身体越来越差,还要靠爸爸妈妈养着,有时候想一想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至少不给人添麻烦。”

过佳希震惊,没想到何消忧会说出这么悲观的话来,一时间来了情绪,生气地说:“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我知道轻视生命很不负责,这样的话平时闷在肚子里,不敢随便和别人讲,但是,我真是这么想的,我越活越累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走下去。”

“你只不过是失恋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怎么会挺不过去?”

“不仅是失恋,我突然看清了一些事实,原来我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脆弱的人,没有别人的保护就没有安全感。”何消忧的眼眸像是狂风拂过的湖面,支离破碎,沉浮不定,停顿了一会儿后说,“甚至我很有虚荣心,你明白吗?”

过佳希知道她在吐露心声,不急着打断她,安静地当一个倾听者。

“过去的五年,我明明知道自己和他的感情存在很多问题,但装作不知道,一方面是我太爱他了,另一方面我不想失去别人的认同。当所有人都以为我找到了一个优秀的男朋友,她们羡慕的目光会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

何消忧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佳希,你知道吗?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觉得你远远不如我幸福,因为我有男朋友,而你没有。你看这是多么肤浅的想法,我甚至觉得只要毕业后能很快嫁人,作为一个女人已经算是成功了,而你就算再优秀,没有人照顾还是很可怜。”

“现在我知道自己的想法错得离谱,真正可怜的人是我。我和许亭彦经常在私下冷战,可以好几天都不说话,甚至面对面都没有眼神交流,但一来到大家面前就会手牵手,装作很恩爱的样子,时间久了,我竟然习惯自己骗自己了。”

“佳希,你才是幸福的人,你有一份喜欢的工作,你没有父母的庇护也能活得很好,你和男朋友站在一起真的很匹配,你们甚至不用刻意秀恩爱,自然而然地看着对方就能让我感觉你们是幸福的,你拥有的才是好的爱情。而我却因为自私、虚荣、懒惰,懦弱,最终抓住只是一个看起来很漂亮的肥皂泡。”

何消忧把头低下去,悲戚地说:“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才明白别人早就懂的道理,我是不是很悲哀?年纪也不小了,竟然还是这副模样。”

窗台上放着一盆茉莉,香气悄无声息地弥漫在空气中,凉凉地沁入皮肤,却没有天凉好个秋的轻快,像是提前进入了寒冬,风贴在手臂上有微微的刺痛。

过佳希安静了一会儿才开口:“消忧,我们才二十四岁,这么年轻,一切重来也没事。你看我家钟言声,他快三十了才和我谈恋爱,还是初恋,你这话要是被他听见,你猜他会不会呕血呢?”

她说着笑了,纯净如夜空的瞳孔带上了一些暖意,伸手握住好友的手,温柔地说:“人永远不要急着承认自己是老的,以后回过头会笑话当时的自己。不信你回忆一下,十八岁的时候我们都觉得自己老了,其实根本连悲欢离合都没经历过,纯属是为作新诗强说愁,然后我们毕业了,想一想十八岁的想法真够幼稚的,就有错觉从现在开始沧桑了,但我打赌五年之后我们再回头,肯定会感觉现在的一切都不算是事,因为我们现在真的很年轻。”

“所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反悔,然后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别妄自菲薄,什么自私虚荣懒惰,那根本不是我认识的你好不好?在我眼里,你是可爱又善良的人,是在我难过的时候会陪我通宵聊天的人。还记得刚上高中的那会儿,我们不是很熟,但聊得还不错,第一次数学考试,我头昏脑热丢了一张纸条给你,但幅度太大,你刚拿到就被数学老师发现了,他问你是谁丢的,你明明知道,但死也没说出我的名字,我当时特别感动,以至于考试结束后去找老师摊牌,说纸条是我丢的,你事先不知道。经过了那件事我就决定要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因为你特别讲义气。”

“和你在一起的时光真的很美好,现在想一想,我庆幸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在你面前我不需要伪装、讨好和攀比,也不需要去想一些类似今天自己穿得这么漂亮,如果你穿得普通会不会生气等很无聊的小问题。所以,我真心觉得自己很幸运。”

“你刚才说活着没意思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你难道忘记了,你的人生还有一个灿烂的我吗?”

何消忧痴痴地看着过佳希,一时间没法消化她突如其来的真情告白。

过佳希继续认真地说:“还有,我想说过去的五年不是浪费时间,你得到的也不是一个肥皂泡,因为我不相信有一段时光是白白浪费的,即使走错了一大段路,但也一定有所得,就算是用来寻觅对自己而言真正重要的东西,花五年的时间也值得。”

“佳希,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不用说,我全都明白,真的。”

何消忧的心里五味杂陈,更多的是感动,过佳希说有她这样的朋友是至幸,她又何尝不是?从小到大被所有人保护得好好的,包括被自己的好友保护着。高中时军训中暑,是过佳希扶着低血糖的她去医务室,午餐也是过佳希帮忙排队买的,运动会抢冷饮的时候,也是过佳希冲上去帮她抢…

她真正的错,是把精力都花在了恋爱的分分合合上,淡忘了友情的经营,或许是在心底深信,就算许亭彦会离开,过佳希也不会离开,如此笃定,反而不去珍惜了。

现在还对重要的人说不想活的蠢话,让她来哄…一想更是无地自容。

“相信我,你过去的时间没有浪费。”过佳希用另一手帮她整理刚刚长长的头发。

这的确是她自己的心声。

对她而言,没有钟言声的四年虽然是一个遗憾,但绝不是浪费,她同样感受过快乐和沮丧,成功和失败,即便没有他在身边,她照样是一个真实的人。

她的人生意义不是钟言声赋予的,唯有她的爱情意义是他赋予的。他是她最重要的人,但不是她的全部,若非如此,她没有信心给予他幸福,她想对他而言,也是一样的。

“佳希,谢谢你。”何消忧哽咽,“有你真好。”

“好朋友说什么谢谢?我们再看一会儿月亮,然后我给你煮番茄鸡蛋面吃好不好?”

“好的,被你说得我肚子有些饿了…”

“不饿才怪吧,你晚饭吃得那么少。你看看你的腿,比我胳膊还细!难怪蚊子都在咬我…”

“…”

何消忧终于笑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深秋,刚下过一场雨。

过佳希对着摄像机字正腔圆地说:“大家记得加我们的官方微信,多和我们交流,有好的建议请及时和我们的小编说。好了,太阳快下山了,我们也要回家吃饭了,下期《二十四小时》再见。”

收工了,过佳希坐在石阶上,一边喝水一边看天空,竟然有彩虹,不由地眼睛一亮。

断虹霁雨,净秋空,连带心情都清爽了几分。

“佳希。”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随着微风送入耳朵,她一惊,迅速起身,转过身一看,十米之外竟然是自己的心上人,他手里还拿着手机。

她丢开了矿泉水瓶,飞奔过去,当真一个飞扑,把自己当一只球一样投入他怀里。

他抱着她转了四百五十度,才放她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像对待孩子一般。

“你竟然提前三天回来了!”

“开心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很疲倦,但眼眸的光清醒崭亮。

不用说,她踮起脚狠狠地亲了亲他的脸颊,用行动表明自己满心的欢喜,她并没有告诉他,有几个晚上因为太想念他,她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了很久。

夕阳逐渐移过来,和彩虹融合在一起,世界顷刻间被暖色覆盖了,每一片树叶、路边的水渍、行人的脸庞、打光板、巴士车、蓝色的细纹衬衣、深灰的纽扣、琥珀色的眼眸、黑色的发梢、爱人嘴角的弧度。

自然而然的,好像混沌初开就是这般的颜色。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嗅着他衣服的味道,他的衣服除了有阳光、尘土、热风、砂砾的味道还有一丝糖果的甜味,她转移注意力,伸手探入他的衣服口袋,果然摸到了一颗圆圆的糖,拿出来的时候手被他扣住。

他无声地取过那颗水果糖,剥开透明的糖纸,将糖递到她的嘴边。

作者有话要说:像好好谈恋爱一样去生活,像好好生活一样去谈恋爱,爱情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也是爱情的一部分。我的佳希,继续加油吧。

第三十四章

近一个月没见,想说的话很多,找一个安静的空间比较好。

钟言声开车载过佳希回她的公寓,进门后发现她的客厅很凌乱,桌子搁着两只瓷碗和一个碟子,显然是吃完早餐来不及收拾,沙发上有一件衣服,袖子拖到了地板上,玻璃茶几边的毛毯上还摊开几本杂志和一盒零食…

过佳希赶紧小跑起来,匆匆收拾屋子,钟言声则放下随身携带的行李,然后帮忙。

显然他的效率比较高,在他的帮忙下,她的小窝很快变得干净整洁,最后拉开窗,一地板都是夕阳余晖。

他来到她身后,从后抱着她,俯在她耳边思考一个问题:“之前我来的几次,你是不是提前收拾了房间?”

“没错,被你发现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我有点懒,两周大扫除一次,平常就随便整理一下,看上去没有很糟糕就好。”

“以后不能这么懒了。”他温和地指责她,手臂环紧了她的腰,目光垂落,干净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锁骨上,安享属于两人的时光,一会儿后才说,“你的头发长了很多。”

“到肩膀上了,我一直没敢剪,你说我长发好看还是短发好看?”

“都好看,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我剃光头好不好?”

“我没有问题,只怕你会着凉。”

她差点笑出来,然后将双手按在他的手背上。

他们去附近的农贸市场买了很多菜,回来后他亲自做菜给她吃,三菜一汤,吃完了再散步去便利店买零食。一路上碰到邻居,年轻和年长的都有,他们大多认识过佳希,亲切地和她打招呼,问及她身边的男人是谁,过佳希大方介绍他是我男朋友,几乎所有人都免不了眼睛一亮。

她想起这几天在网上看到的一个帖子,说如果你有一个长得超帅的男朋友是什么感觉,其中一个回答很实在,就是“恨不能路上都是熟人”…网友太智慧了,一语中的。

真的,她的虚荣心快爆表了。

“你在偷笑什么?”他发现了她的表情。

“没什么,就是很开心。”她手挽着他的手臂,抬腿轻快地往前一踢,又强调了一遍,“开心不可以吗?哈哈哈!”

“…”

回去后,两人打开笔记本,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电影,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已经达成默识,今晚住在一起,反正他换洗的衣服都在身边,住在哪里都方便。

只不过,等看完电影,他们开始思考一个现实的问题,他该睡哪里呢?对此,他似乎无所谓,等待她的答复,她想了很久后说:“对了,我记得储藏室里有一张折叠床,我去找出来。”

他没有任何意见,跟她一起去储藏室,果然找到了那张折叠床,打开一看发现很糟糕,经年累月不用的床面积满灰尘,中间还有一块凹陷了的地方,越看越别扭,她摆了摆手,说道:“算了,放回去吧,我将就着和你一起睡吧。”

他反问:“你不介意我睡在你床上?”

“我哪里介意过了?”她有些心虚,很快转过身去洗手间了。

等他们都洗漱好了,一起躺在床上,她随手拿过床头的一本书丢给他:“第五十五页,开始读。”

“绿野仙踪?”他低头一看,“这是儿童书籍。”

“是啊,我喜欢。睡前听故事有助睡眠,你读给我听。”

他无奈地笑了,打开后读给她听,她越听越精神,毫无睡意,最后把失眠的原因归咎于他的声音太好听了,让她想一直听下去。

“钟言声。”她拿过书放在一边,和他面对面,“我睡不着,怎么办?”

“你想我做什么?”

她转了转眼睛,伸手戳戳他的手臂,自己也想不出该怎么办。

他侧过身,看着她的眼睛,用很平静的语气问:“你就这样让一个三十岁的男人睡在你旁边,一点也不害怕?”

过佳希的心跳忽然加快,轻声反问:“难道你在想什么不该想的?”

“老实说,现在的杂念很多。”

“…”

她摸了摸鼻子,垂下眼眸,不知道如何是好,他都上来了,总不能再将他赶下去吧?她现在纠结的是,如果他真的对她做什么,她该是完全不抵抗还是象征性地抵抗一下?

这简直是她人生中遇到过最纠结的问题…

他黑眸对上她的眼睛,研究后说:“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待宰的表情吗?”

她屏气敛息,颤颤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感觉一股干净温热的气流贴在脸上,是他越来越近了,她没有考虑,很自然地启唇回应他的吻。

他真的吻了很久。

一个月未见面,积攒的情愫由一个吻点燃,不可收拾。到后来,他几乎是压在她身上,用力吻她,从唇到脖子,再往下,她的衣服被他掀开了,胸带断裂,他埋首在她的胸口,很久很久,直到听见她有些紧张地说了一句“我还没有准备好”,还反复说了三遍,他才不情愿地松开她,缓缓抬起身子,迎上她仓皇失措的眼睛,当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占她的便宜,一个克制不好就会伤害她,他只能凭借仅存的理智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这一次,他不想再说抱歉,说抱歉太虚伪了,他并不是无心之举。

他帮她扣好衣物,掌心拂了拂她的头发,没再说话。

她很尴尬,并不是因为他的举动,而是没料到自己对那事如此畏惧,悄悄侧过头。

“对不起。”许久后在黑暗中,他的声音清醒了几分。

她傻乎乎地回答:“没关系。”

他坐起来,打开了一盏灯,明亮的灯光下,他注视着她蜷缩起来的模样,轻轻地把她拉起来,让她和自己面对面,哑声地告诉她:“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继续,所以不用害怕。”

“我没有害怕,只是不习惯。”她顿了顿后说,“现在还有些紧张。”

“我再读一段童话故事给你听?”

“嗯。”

于是,这一晚的结局是他读了很久的书,她终于困乏了,揉了揉眼睛后睡着了,他帮她盖好被子,关上灯,也很快入睡。其实他也累了,为了缩减工期早日回家,他几乎每天工作十个小时,连续三周半都缺乏睡眠,现在终于能睡一个好觉了。

早晨,过佳希醒来发现他不在身边,立刻走去客厅一看,发现他竟然站在厨房给她做早餐,简直和偶像剧里演的一模一样。

听到她的动静声,他回头对她说:“今天天气很不错,吃完早餐我带你出去玩。”

她眨了眨眼睛,赶紧跑去洗手间刷牙…

他们开车去公园看松鼠,对着在树上窜来窜去的松鼠拍了一堆照片,还租了自行车骑了一圈,累了后坐在草坪上吃冰激凌。

黄昏时分,气温下降好几度,她有些冷,想喝羊汤,而且必须是他家附近的那家老字号的羊汤馆,于是他开车带她去吃,吃完了在对面的水果店买了山竹和枣子,步行去他家洗水果吃。

不料,走到十幢楼的时候,发现楼梯口站着一个怪人,一动不动,像是一块路牌钉在那边,乍看还有些熟悉,走近后,过佳希不敢置信了,怎么是他?

施逸头发很长,几乎挂到肩膀上,胡子也是,密密匝匝的,皮肤很黑,两颧骨像是晒伤一样带着几块斑,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沧桑,唯有眼睛是年轻充满活力的。

“我刚回来,有事问你借车。”施逸看见他们走过来,语气自然地向钟言声说明来意,“还有,我饿晕了,你能施舍我一个蛋炒饭,多加一个蛋,不要葱花和香菜吗?”

“上楼吧。”钟言声已经习惯老朋友不定期出现,每次面目全非,眉头都不皱地回应,顺便介绍了过佳希,“过佳希,我的女朋友。”

过佳希挽着钟言声的手臂,瞪大眼睛看施逸。

“真不错,眼睛圆圆的很可爱。”施逸笑了,“我是他的老朋友施逸。”

过佳希的心咯噔一下,心想他这是在演什么…

到了楼上,钟言声去厨房给老友做饭,过佳希拿出洗好的水果准备吃,因为无法忽略坐在对面的人的灼灼目光,客气地问了一句:“你要吃吗?”

施逸看了看,嘴角一勾,挑剔道:“我不喜欢吃山竹,如果换成榴莲就好了,柚子也不错。”

“原来是这样,那你就先饿一下吧。”过佳希用手护住自己的水果。

等钟言声端上饭和免费附赠的汤,施逸一边风卷云残,一边和他们说自己穿越沙漠的经历,他自以为说得跌宕起伏,妙趣横生,足够引人入胜,却在无意间抬头时,发现那两个听众早已跳出画外,在不知羞耻地互喂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