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这厢我们还没走出几步,便有一人狂奔而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然恭恭敬敬地跪在裴少卿跟前,眼抱着他的大腿泪汪汪道:“小喜子救驾来迟,请皇…公子恕罪!”

裴少卿没好气地甩开他,道:“起来说话。”

小喜子迅速爬起来,随后赶到的侍卫如潮水一般哗啦啦地涌过来,将我们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多久,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小跑步赶过来,气喘吁吁地抹了抹额间的汗珠,视线在我们三人之间来回打转,终于落到我身上,小眼睛里精光闪动,诚惶诚恐地作揖道:“下官江南巡抚李斐参见扶相,下官保护不力,让扶相受惊了。”彻底无视了裴少卿的存在。

也难怪,此人在升任江南巡抚之前乃是金陵知府,历任地方官员,从未进过京面过圣,自然不知裴少卿的模样。他断定我便是丞相,想来也只是因为我是这群人之中唯一的女子。

我觑了觑裴少卿的脸色,见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遂笑道:“李大人不必客气,我并没什么大碍。只是十万两纹银赈灾金被贼人所劫,此事还须彻查。不知与我同行的锦衣卫眼□在何处?”

李斐答道:“扶大人放心,赈灾金并没有完全丢失,由锦衣卫都指挥使沈大人押解的那六万两已完好无损地运往临安,沈大人与几位同僚身受重伤,下官已请来临安最好的大夫为他们医治,扶大人很快便可见到他们。”

我顿觉头皮一麻,残念地僵立在原地。乍一听到锦衣卫负责看护的六万两纹银并未被劫的消息,心情竟是十分复杂。言下之意,也就是说,丢失的其实只有存放在我们马车里的那四万两了吗…

我下意识地看向裴少卿,非常想了解一下此刻他是什么感受。也不能说是由他一手造成,他一把拉起我撒腿就跑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早知道就该让他一个人跑路,我留下誓死保卫赈灾金。这下可好,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这厮却目不斜视,仿佛对我的视线浑然不觉,面上是一派坦然之色。

李斐终于注意到了站在我身旁的裴少卿,迟疑道:“这位是…”

不待我回答,裴少卿便抢先道:“我是她未婚夫,免贵姓黄。”

“原来是黄公子!”李斐的面上浮起几许了然之色,暧昧地笑道:“下官身在江南偏远之地,委实孤陋寡闻,竟不曾听闻扶相好事将近!下官这厢先恭喜扶相了!”

都什么时候了,他竟还有心情占我口头便宜。未婚夫什么的,比起相公也好不了多少。我瞟他一眼,转而对李斐道:“李大人不必恭喜得太早,这婚能不能成还是未知数。这位黄公子受了点伤,还望李大人能尽快安排大夫为他医治。”

李斐到底是官场上的老手,很快便发觉了其中的不对劲,也不曾追问,只是陪笑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扶相今日受惊,还请先到舍下歇息洗尘,追讨赈灾金之事宜从长计议。”

我瞥了一眼裴少卿,见他轻轻颔首,便对李斐道:“如此,便叨扰李大人了。”

25多情只有春庭月(5)

我原以为李斐会请我们住进他府里,孰料他竟另外安排了一间别院给我们起居。别院坐落于临安城闹中取静之处,甚是雅致清幽。其中景致曼妙,随处可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颇有江南园林的雅趣。

我环顾四周,小声对裴少卿说:“听闻江南地价颇高,如此精致的别院恐怕不是巡抚的俸禄能买得起的吧。”

裴少卿笑了笑,打开玉骨扇,半掩着唇与我道:“此人二十八岁方才入仕,从未在京城担任一官半职,他从县衙师爷一路升至江南巡抚,所用时间不过区区十五年,你以为他身家能有多清白?地方官员大都如此,此乃我朝官制积弊,一时半刻恐怕难以肃清。李斐此人虽贪财,却能将江南治理得井井有条。只要他不犯伤国害民的大错,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所谓天高皇帝远,地方官员贪污腐败历来是一笔糊涂账,不曾想裴少卿面上不过问,心里却清楚得像明镜似的,教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我不禁啧啧称奇。

裴少卿含笑瞥我一眼,一脸“这都不知道你怎么当的丞相”的神情。

马车被劫,丢失的除了赈灾金之外还有随身的行李衣物,不想李斐早已为我们置办好一切,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果真上道得很。

我与裴少卿的厢房相邻,待收拾妥当,李斐便领着一名老大夫来为他治伤。据说这位大夫在江南一带颇负盛名,百姓皆称其为华佗再世。所幸黑衣人那一剑刺得尚浅,裴少卿的伤势并不算很重,大夫说仔细处理上药之后,很快便会痊愈。

大夫走后,李斐向我请示道:“扶相舟车劳顿,下官已备好晚宴为扶相洗尘,不知扶相…”

不待他说完,裴少卿便抢先打断他:“先去看沈洛。”

李斐登时面露尴尬之色,下意识地向我看来。我无奈地扶额,都说是微服出巡,这厮的君威却分毫未减,也不知收敛着些。我只得干笑道:“听他的,听他的。吃饭事小,赈灾金事大。”

他心领神会地点头,也不再多问,默默地领我们去见沈洛。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分明觉得他看我的眼光若带几分…怜悯?

我不免奇怪,极快地瞥了裴少卿一眼,凑过去对他低声道:“他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裴少卿的脸上很快浮气几分得意的笑意,薄唇微动,不动声色地向我吐出两个字,旋即轻摇玉骨扇,举步跟上李斐。我僵立在原地,嘴角狠狠地抽了几下。望着他二人渐行渐远的北京,心下滋味复杂,深以为任何语言都不足以表达我此刻悲愤凄切的心情。

他说,惧内。

沈洛与其他几名受伤的锦衣卫分别被安置在南面和东面的厢房中。我们见到沈洛时,他将将睡醒,面色虽然苍白如纸,但精神尚好。浑身上下皆缠满厚厚的纱布,仍有殷红的鲜血缓缓渗出来,可知伤势之重。

“皇…咳,黄公子,扶大人。”见是我们,他作势要起身行礼。我忙将他按住,道:“又不是外人,快好好躺着养伤,不必在意虚礼。”

李斐忙上前安慰道:“扶相不必担心,沈大人虽然伤得严重,但并未伤及要害,只是皮肉受点苦是在所难免。下官已安排大夫住在府里,方便照料沈大人与其他几位同僚的伤势。赈灾金已运抵巡抚衙门,下官派人严加看守,相信不会再有闪失。”

“有劳李大人费心。今日遭劫,随行的锦衣卫折损严重,本相会尽快向京城请求支援。在此之前,还望李大人能派侍卫协助调查此案,尽快追回被劫的四万两赈灾金。”我想了想,又道:“本相还有一事。本相此次押解赈灾金来江南,理应有暗卫沿途保护。然今日遇刺时,却连半个暗卫都不曾见到,请李大人派人沿途查一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连连道是,“下官明白。”

裴少卿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复问沈洛道:“沈大人,你与黑衣人交手,可曾有什么发现?”

沈洛默然点头,自枕边摸出一枚玉玦递到裴少卿手上,只见裴少卿面色陡变,瞳孔瞬间收缩成细针状,竟有几分不敢置信的意味。见他反应这么大,我不免好奇,便也凑过去瞧了一眼,待看清他手中的玉玦,不由得狠狠倒抽一口冷气。

我飞速看了一眼李斐,见他正低眉顺目地立在一旁,清了清嗓子道:“李大人,沈洛有话要与本相说,劳驾外间暂候,可好?”

李斐了然作揖,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我将那玉玦放在烛火下反复审视,玉体通透莹润,隐隐闪动着温润的白光,应当是产自西域的羊脂白玉。而玉玦的雕工之精细,纹饰之奇巧,绝非一般工匠能够完成。我难以相信并非因为不曾见过这样的宝物,恰恰是见的太多——这分明是外戚王氏的传家玉玦。

沈洛轻咳了几声,虚弱道:“这是微臣从其中一名黑衣人身上扯下来的,当时微臣已经受了重伤,他本想一剑刺死微臣,幸好微臣避躲及时,趁其翻身攻击时摸走了这枚玉玦。”

照沈洛的意思,难不成劫走赈灾金的幕后主谋竟是外戚党?如此说来,倒也不难解释他们为何迟迟不对我与裴少卿下杀手,反倒甚是敬畏的样子。可他们为何要这样做,他们要赈灾金何用?倘若真是外戚党所为,老狐狸为人老奸巨猾,当真会这么不小心,落下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吗?

我将玉玦递还裴少卿,问:“少卿,你怎么看?”

裴少卿将玉玦紧紧捏在手中,烛火摇曳,将他的侧颜映得挺拔坚毅。半晌,他摊开手中,定定看着玉玦,凤眸之中冷意森森。“我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抗辩。无论如何,此事先不要声张,待调查之后再下结论。”

别院之中有一方不大不小的湖泊,蜿蜒迂回的折桥直连湖心亭,今日的接风宴便设在此处。明月高悬天边,流光皎洁,暖亮的灯成串垂下。夜风习习,若带几分独属于江南的甜糯之气,温暖醉人。

出席晚宴的除了李斐,尚有金陵知府、江南节度使等地方官员。我本不喜应酬,加之连日赶路,今日又受了不小的惊吓,整个人已是十分困顿,恹恹地吃了几口便想回房歇息。李斐以为我嫌晚宴无聊,便召了乐师优伶前来助兴。

他已有些醉意,端着酒觞走到我身旁,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语意暧昧道:“听闻扶相偏好男色,下官便精心挑选了江南最拔尖儿的人才来为扶相助兴。下官知道扶相家里那位黄公子是个厉害的角色,若是您看上哪一个,偷偷地同下官说,下官自会将他打包送到京城相府…只盼扶相日后能在圣上面前为下官美言几句…”

偏好男色…

一口菜噎在喉咙口,我满头黑线地抬眼一看,果不其然,下面的乐师优伶一风水都是年轻俊秀的美男子。我佯装淡定地喝了口茶,顺了顺气,复斜瞟他一眼,道:“谁说本相喜爱男色的?”

李斐一愣,无辜道:“大家都这么说。”

我哭笑不得,谣言果真越传越夸张,京城之人好歹专注于我与裴少卿的传闻,也只是将我“□未遂”之事津津乐道罢了。话传到江南,怎么就变成我喜好男色的?

真真是泡在黄河里也洗不清,本相的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于一旦了。所谓三人成虎,古人诚不吾欺!

我无力地挥挥手,待要说话,忽觉背后飕过阵阵阴风,不祥的预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默默地回头一看,发觉裴少卿这厮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一双凤眸似挑非挑,锐利的视线在我与李斐之间打了个转,最终落到他身上。

半晌,他皮笑肉不笑道:“李大人,所谓玩物丧志,若是让圣上知道了您教唆本朝丞相沉溺男色、荒废政务,只怕天皇老子为您美言都没用了。”

李斐心知碰了个软钉子,一脸菜色地退了下去。

我干笑道:“少、少卿,他只是跟我开个玩笑而已,我没当真。”

他不冷不热地看我一眼,轻哼一声,凉凉道:“解释便是掩饰。你伤了本公子的心,罚你三天不许跟本公子说话,也不许靠近本公子一丈以内。其余的,回京再说。”话罢,拂袖绝尘而去。

等等,我怎么就伤了他的心了?

一夜好眠。

清晨,天刚亮没多久,外头便传来一阵吵嚷之声,扰人清梦。

我披衣起身,循着人声过去查看究竟。远远便望见别院门口黑压压围着一大片人,被小喜子和几名侍卫拦在外面,人人争先恐后地朝里面挤,生怕错过什么天大的好事。

我过去问小喜子道:“出什么事了?”

我不过去还好,一过去那些人瞬间便沸腾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我这边挤,口口声声呼喊我的名字,人声一片鼎沸,场面大有将要失控的趋势。

“扶相,下官江都知府,听闻扶相莅临江南特来拜见扶相,求扶相在百忙之中抽空接见下官!”

“扶相,下官瓜州知府,听闻尊师近日身体欠佳,特来献上千年人参一支、冬虫夏草三盒、天山雪莲若干,以期尊师早日康复,望扶相笑纳!”

“扶相,晚生携文章前来拜见扶相,请扶相指点一二!”

“扶相…”

小喜子一面将拥挤的人群往外推,一面对我道:“扶大人,这些人天不亮便在别院外面等候,说什么也要见您一面,您看…”

记得从前师父尚在相位时,对此类送礼套近乎的行径深恶痛绝,每每拒之千里。久而久之,那些官员摸清了师父的脾气,便也不再自讨没趣。我受他影响,从不收受任何礼物。这些地方官为免也太夸张了,竟对此如此热衷,看来此种浮夸腐败的风气不得不整治。

我望着群情激动的人群,登时一个脑袋变成两个大,无奈地对小喜子说:“就说本相身体不适,不想见客,请他们回去吧。你吩咐侍卫小心着些,别伤了他们。”

小喜子一脸怜悯地看了看我,点头道是。

我正欲回房再睡个回笼觉,转身却见裴少卿正神清气爽地站在我身后。我一愣,想起他昨夜的话,下意识地绕开他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似笑非笑道:“胆子越发大了,竟然无视我的存在。”

我耸耸肩,无辜道:“是你自己说的,不许我跟你说话,也不许我靠近你一丈以内,我只是遵从圣旨而已。”

他睨我一眼,哼道:“我跟你开玩笑的,笨小嫣,真话假话都分不清…”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你一向分不清…”

26忽到窗前疑是君(1)

他睨我一眼,哼道:“我跟你开玩笑的,笨小嫣,真话假话都分不清…”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你一向分不清…”

我撇了撇嘴,懒得与他多费口舌,道:“我要回房睡觉。”

“睡觉?”他略带鄙视地看着我,笑意盈盈道:“今日上午要视察临安周边地区的受灾情况,你还想着睡觉?你该不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我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瞬间便清醒了——这么重要的事我竟然给睡忘了!

我望着裴少卿眨巴了两下眼睛,他也眨巴了两下眼睛。我很快便回过神,旋即脚底抹油朝房间跑去。

他在我身后喊道:“动作利索着点,我在大厅等你!”

此次春旱虽然旱情严重,但临安一代水泽湿地较多,城内外有西子湖、钱塘江等一众水源,因而受灾并不十分严重。由于连月不曾降雨,致使水田之中需要依靠无根水丰润的望天田趋于干涸,致使水稻、莲藕等水生作物无法生长。灌溉水田蓄水虽算不得充足,但也勉强能支撑作物生长,是故情况相对较好。

经过几日的实地视察,基本敲定蓄、引、灌、排的农田水利体系,加修水渠,变望天田为灌溉水田,引援西子湖和钱塘江之水灌溉农田。由于春旱所浪费的种子,由官府购买免费派发给当地农民。

我一面翻看李斐上呈的水利工程图,一面问他:“开渠引流所需的工匠和材料预计多久可以到位?”

李斐道:“回扶相,下官已按照您的吩咐将一切安排妥当,所有材料均采办完毕,工匠明日便可开工。采办材料的费用与雇佣工匠所需支付的工钱合计三千五百七十二两纹银,这是账簿,请您审查。”话罢,他将账簿恭敬地呈上来。

我满意地点头,翻过一遍确定无误之后,便连同水利工程图一齐递给裴少卿,向他请示。他放下手中的茶盅,不紧不慢地翻看起来,道:“听闻几年前,江南一带兴修水利时曾出现过劣质工程,工匠在施工过程中偷工减料,致使水渠断流,后果颇为严重。此乃前车之鉴,希望今次不要再出现类似的情况,李大人应派人多监督着些。”

若我没记错,此事发生时,裴少卿尚在太子之位,李斐也还在金陵担任知府。当时先帝雷霆震怒,狠办了一干涉案人员,时任江南巡抚因此贬官远迁,生生断送了仕途。裴少卿旧事重提,大有敲山震虎之意。

果不其然,只见李斐面上福肉一抖,额间迅速沁出冷汗。他用衣袖胡乱地抹了抹,惶恐道:“下官明白。请扶相和黄公子放心,下官定当亲力亲为,亲自监督工程进度,绝不会再让旧事重演。”

裴少卿笑了笑,“这样便最好了。”

李斐又道:“扶相,先前您吩咐下官派人调查东厂暗卫失职之事,如今已有头绪。您是从陆路坐马车来江南,据侍卫回报,从齐鲁到江南一路上发现许多暗卫倒在山野之中。其实他们并非失职,而是被人下了迷药。”

我暗吃一惊,原以为是暗卫玩忽职守,不曾想竟是着了道。

倘若沈洛从黑衣人身下摸下的玉玦果真是王氏的传家之物,那幕后黑手不做他人想,必定是外戚党之人。然,他们竟能抢在我们之前抢先放倒暗卫,显然是事先知道了行程路线。但为保赈灾金安全,此行已是尽力保密,行程路线更是只有我、裴少卿、小喜子以及随行锦衣卫知道。外戚党究竟是从何处得知路线?

我惊疑交加,有些难以置信。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是谁泄露了我们的行踪?难不成,当真如裴少卿所说,我们这些人中有内鬼?我下意识地看向裴少卿,他如有灵犀般望了我一眼,神色颇为凝重,显然与我想到了一处。

我问道:“那些暗卫现在何处?情况如何?”

“扶相请放心,下官已命人将他们集中到一处进行医治,暂时没有大碍。据大夫说,这种迷药极为厉害,只要一星半点便可让人昏迷三日以上,倘若下手重些,中药之人还会因此丧命。”

裴少卿斟上清茶,小呷一口,“能查到这种迷药的来历吗?”

李斐沉吟一瞬,低眉顺目道:“请给下官一点时间,下官会尽快派人调查。”

此人果真上道得很,办事也颇为得力。难怪升迁速度如此之快,短短十五年便从九品县衙师爷升至江南巡抚,我点了点头,微笑道:“那便有劳李大人多多费心。”

待李斐告退后,裴少卿收起账簿与水利工程图,问我道:“小嫣,此事你怎么看?你觉得是谁泄露了我们的行程路线?”

我想了想,如实说:“假如幕后黑手果真是外戚党的人,那便不存在内鬼一说。你看我们这行人,首先,你我不可能泄露行程路线,小喜子贴身伺候你十多年,早已成为你的心腹,他绝不会出卖你。而沈洛是师父的门生,绝不可能站到外戚党一边,他素来对你忠心耿耿,也不会是他。剩下的锦衣卫都是由你亲自挑选,他们可不可靠,你应当知道。”

裴少卿默然不语,轻拧了眉尖,眸光深沉仿若大海。半晌,才缓缓道:“你总是这么容易轻信别人,小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人长大了,心眼怎么一点儿也没长大?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论是小喜子还是沈洛,亦或是我亲自挑选的锦衣卫,我都不相信。事到如今,除了你我谁也不信。”

我本聚精会神地思考着内鬼可能是谁,却被最后那句话不期然撩动了心弦。面上不觉微微发烫,我假装不经意地移开视线,作玩笑状道:“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难道你不怕看走眼么?说不定我就是外戚党派来的奸细啊…”

他挑了下眉,故作惊讶道:“你有这出息?”

听听,这话说的…

我怒道:“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就没这出息了!”

“就算你有这出息…”裴少卿轻飘飘地扫了我一眼,不冷不热道:“你会背叛姜誉?”

我一愣,不假思索道:“当然不会。”

“哼,我就知道…”他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瞧脸色甚是不悦,不知我又哪里惹怒了他。顿了顿,他又道:“你既不会背叛姜誉,自然不可能是外戚党的奸细,这点判断力我还是有的。”言下之意你别想蒙我。

我顿觉有些无语,心道这厮也太阴晴不定了,遂满头黑线道:“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话说回来,你当真觉得此事是外戚党所为?他们的目的何在呢?”

裴少卿摇头,神情渐渐凝重起来,道:“我还猜不透。此案尚有很多疑点,那幕后之人既有本事获得我们的行程路线,还事先放倒了暗卫,足见其谋划之精密,心思之缜密。可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何偏偏会遗落这么重要的玉玦?王氏的家传玉玦我见过,不论从色泽、纹饰、雕工来看,与我们得到的那枚都极为相似。要说是假的,恐怕不太可能。”

这话说到我心坎里,我表示赞同道:“我也这么想。”想起朝堂上老狐狸同我的争执,虽有些不敢相信,但仍是迟疑道:“你说,他们劫走赈灾金会不会是做扩充军费之用?”

“不会。”裴少卿想都没想便断然否定,“倘若果真如此,则此举无疑于谋逆,外戚党恐怕没那么大胆子,也没道理那么做。待暗卫醒来后,传他们过来问问被迷那日的情况,说不定可以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我思量一瞬,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待要说话,却见他忽然起身抖了抖衣袍,笑道:“此案也不急在一时半刻,现在暂时不要想这些了。明日四月初一,听闻西子湖畔有烟花灯会,一起去看看如何?”

我略带鄙视地望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皇上,眼下赈灾金尚未找回,灾情尚未缓解,幕后黑手尚未落网,所有这一切都没有任何头绪,您身为一国之君,却在此时赏灯游湖,恐怕不太合适吧…这要是传出去,难免落得个昏庸误国的骂名…”

他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闲闲道:“沈洛尚在养伤,小喜子外出采办物品,这里除了你我二人之外,再无第三人知道我的身份。就算此事传了出去,百姓要骂,骂的也是你这丞相,而非朕这个皇帝呀…”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他,悲愤道:“你你你你你这个昏君,你陷我于不义!你要游湖赏灯便自己找花姑娘陪你,反正我不跟你去!”这话说完我便后悔了,我这是教唆天子去寻花问柳啊,若是让太后和文武百官知道了,只怕我还没踏入京城城门就已然被千刀万剐了。

裴少卿一愣,凤眸之中瞬间便掀起滔天的怒火,冷哼道:“扶嫣,这话是你说的,我真去找花姑娘了你可别后悔!”

心里虽恼,嘴上却仍不肯服软,我气势十足道:“我有什么好后悔的?真有本事你就去,看我不禀告太后!”

他作势要走,“呐,你说你不后悔的,我真去了!”

我挥手,“快去快去!”

他有些气结,怒指我道:“喂,我真去了…”

这厢我正与裴少卿吵得不可开交,别院的下人忽然来报,道是有两位客人要见我,此刻正在门外等候。

想起前几日被众人围堵的情形,我顿觉头皮一阵发麻,遂不耐地挥了挥手,道:“本相没空,不见客。”

那下人为难道:“可是这两位客人自称从京城而来,无论如何都要见扶相一面。”

视线仍停留在裴少卿那张又臭又硬的脸上,心头似有一把邪火在熊熊燃烧。但毕竟有外人在场,我不好发作,只得以目光继续与他厮杀。于是没来得及细想,也不曾留意下人话里的重点,便一口回绝道:“不见不见,本相谁都不见,你就说本相忙于公务,无暇见客。”

那下人待要说话,却听一个清越温柔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嫣儿,你连为师都不见了吗?”话音落下,只见一抹浅竹色的身影缓缓走入厅内,恍若高山远岫的一轮满月,温润的光华不可阻挡。

我登时喜出望外,心中的恼怒一扫而空,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去,惊喜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师父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这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地赶来江南,苍白的脸上难以疲惫之色。他轻轻地抚了抚我的头发,唇畔的笑意柔若春风,“你走之后没多久,太医院张大人便向为师推荐了一位民间名医,此人医术造诣极高,在江南一带颇负盛名。张大人说,或许他能医好为师的顽疾。为师此行特来拜访这位医者,向他求医,顺道过来看看你。”

有那么一瞬的功夫,我几乎误以为师父不放心我一人远行,是以不远千里赶来临安城看我…果然,做人不应该想太多。

27忽到窗前疑是君(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