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究竟有什么苦衷不能明说?

既然他不愿说,我便不揭穿他,且看他究竟是何打算,横竖他不能顶着沈洛的脸过一辈子。

深吸一口气,我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转身快步离开花园。

依照本朝礼制,皇帝过寿,若有外臣前来贺寿时,应由帝后主持祭天仪式,百官与外臣朝拜献礼。晚间在宫中设下国宴,宴请外臣,以示邦交稳固。由于裴少卿尚未立后,祭天仪式便由他与王太后一同主持。

早朝,九龙殿上。

礼部尚书详细地汇报了寿辰准备的情况,得到裴少卿褒奖,喜滋滋地退了下去。

“众爱卿还有何事要奏?”裴少卿清了清嗓子,用眼神示意我时机已到。

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立马上前朗声道:“微臣有事要奏。皇上命微臣调查江南土地被窃一案,如今已有眉目。”

话音落下,殿内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外戚党众人互递眼色,皆是惶惑不已。王国师面色稍变,不动声色地瞥了我一眼,很快便又恢复镇定。

视线扫过殿上众人,裴少卿的唇畔勾起了一抹笃定的微笑,道:“如实报来。”

“微臣遵旨。皇上,这兼并土地、私窃赋税的主谋不是旁人,正是国师王旭尧和兵部尚书王子琪。他二人利用职务之便,与江南的某些地方官员暗中勾结,大肆圈地,假传圣旨,抬高赋税,迫使百姓变卖土地,流离失所。”

王国师冷笑道:“扶相,这里可是九龙殿,御驾跟前,说话可得小心些。没有真凭实据,千万不要血口喷人。你说老夫父子二人是主谋,拿出证据来呀。”

“王国师,您可是一国之丈,没有确凿的证据,本相怎敢随便指责您。皇上,请容许微臣传召姑苏知府、江都知府、会稽知府、定海知府和江南巡抚李斐上殿作证。”

听到这几个名字,老狐狸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惊慌。

“准奏。”

锦衣卫将众人押解上殿。在我的盘问下,他们一一陈述案情,如实交代了自己是如何受到王子琪和王旭尧的指使,抬高赋税,杜撰买家,从百姓手中坑走大量良田。

我不失时机地拿出地籍和地契,并将截获的飞鸽传书一并上呈,道:“非但如此,在皇上下令彻查此案后,王国师还指使姑苏知府周瑾盗走地契,并向他通风报信,微臣秘密南下查案,险些遭其毒手。”我看了看面色铁青的老狐狸,笑道:“王国师,江南一众官员齐声指出你就是主谋,还有地籍、地契和你们私通的信件,如此铁证,够不够?”

裴少卿看完地契和私信,不冷不热道:“王国师,你送给朕的这份寿礼,还是天大的惊喜啊!”

王国师扭头瞪了我一眼,目光凌厉如刀,眼中满是细碎的恨意。我回以淡定的微笑,他冷哼一声,捏紧笏板,跪下叩首道:“皇上明察,这一切都是扶嫣栽赃陷害,她一直以为姜誉是为老臣所害,对老臣父子怀恨在心,所以假造地籍和信件,处心积虑想要至老臣于死地!如此毒妇,其心可诛…”

“荒唐!”裴少卿猛然将一沓地籍甩到他跟前,怒道:“死到临头还要狡辩!你说扶爱卿记恨你害死姜誉,难不成江南的一众官员也记恨你吗?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他们不惜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也要陷害你?再者说,就算人证有假,可这些地籍和地契总是白纸黑字,记得清清楚楚了吧?还有这封信,你怎么解释?”

“皇上,地籍、地契和信件都可以伪造,谁知道这是不是扶嫣一手安排的?”

我笑了,也曾想过老狐狸会负隅顽抗,抵死不认,但没想到他的嘴竟然这么硬。

裴少卿剑眉紧蹙,怒火中烧,指着老狐狸的手微微颤抖着。半晌,重重地拍在桌案上,道:“来人,宣国子监夫子米符上殿比对笔迹!”

不多久,米夫子上殿。拜见裴少卿之后,他仔细比对了信件和周瑾曾经的奏折,又反复查看地籍和地契,道:“皇上,此信的确是周大人亲笔所写,绝对不是扶相临摹。至于这地籍和地契,老夫看不出是谁写的,但可以肯定,不是在场任何一人写的。”

这就对了,地籍和地契是李斐派人整理的,书写者自然不可能在场。

老狐狸咬牙沉默,额间渐渐沁出汗珠。他见势不妙,索性不再狡辩,只是不停地叩首,大声疾呼“老臣冤枉”。外戚党众人见状,纷纷拜倒在地,山呼冤枉。

“都给朕闭嘴!”裴少卿一声暴喝,群臣登时噤若寒蝉,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偌大的九龙殿里,几乎落针可闻。

他轻哼一声,冷笑道:“你们这是说朕昏庸无能,不能明辨是非了,是不是!”

王子琪忙不迭拜倒在地,颤声道:“皇上,此事…”

“好了!”裴少卿不耐地挥了挥手,道:“上次赈灾金被劫一案,朕念在你们多年为国效力,已经从轻发落,没想到你们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当朕是死人吗!来人,将一众涉案官员拉下去,革职候审!”

在一片哭天抢地声中,王国师、王子琪等一干主谋被锦衣卫带走。众人都明白过来,此番皇上铁了心要严惩主谋,纵然是皇亲国戚也难逃罪责。不少人想要上前求情,被裴少卿犀利的眼锋一扫,又默默地退了下去。而那些没有被抓出来的从犯们则一个个闷着脑袋,恨不能直接埋进地里。

我冷眼看着老狐狸和王子琪被拖出九龙殿,心里不觉半分痛快,反倒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这段时日,我一直把为师父报仇当做活下去的动力,如今大仇终于得报,却忽然得知他并没有死,所有人都被骗了,想来都觉得可笑。

我略侧过身,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站在我斜后方的“沈洛”。但见他垂眸敛目,清俊的面庞被一片阴影所笼罩,神情难辨。

我跪下叩首,朗声道:“皇上,微臣还有一言。”

裴少卿面色稍霁,道:“扶爱卿,你办事得力,破案有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回皇上,周瑾等江南官员虽为同犯,但他们心知悔改,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若没有他们的坦白,此案也不会这么快告破。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皇上素来宅心仁厚,微臣斗胆替他们向皇上求个恩典,恳请皇上不要罪及他们的家人。”

他思量一瞬,笑道:“好,准你所奏。”

案情终于水落石出,王国师一干人等被收监候审。为防他们越狱谋乱,裴少卿特意派锦衣卫和暗卫轮流看守。

由于外戚权势滔天,王氏子弟多在朝中担任高官,此次东窗事发,不少要职出现了空缺。我与裴少卿商量之后,决定破格提拔一批才华卓绝、办事得力的年轻官员,启用寒门学子,并借此良机,大力整顿朝堂乌烟瘴气之风。裴少卿因此而获得任人唯贤的美名,百姓无人不赞其是一代贤君明主。而他却笑说:“昔有周公姬旦,文治武功,监国摄政。后有谏臣魏征,广开言路,辅佐太宗开创贞观之治。朕这个‘贤君明主’,也少不了你这个良相的匡扶。姜誉在天之灵,定会深感欣慰。”

我瞥了瞥侍立一旁的“沈洛”,笑道:“皇上说的是,师父他一定看得清清楚楚。”

与前朝大有新貌相比,后宫则显得愁云密布。母族获罪,柔妃王清婉被降为贵人,此生无缘后位。王太后忧思成疾,一病不起。裴少卿下诏,由我顶替王太后的空缺,与他一同主持祭天大典。

此诏一出,满朝哗然,不少老臣纷纷上书劝谏,帝相祭天于礼不合。按照礼制,祭天之事本该由帝后经手,只因裴少卿迟迟未立皇后,这才将“皇后”改成了“太后”。只有母仪天下之人,才有资格站在君王身侧,接受群臣朝拜。裴少卿对此置若罔闻,所有奏折统统驳回。

也有人说,帝相之间早有□,皇上有意立扶相为后,如此安排,不过是想给群臣和百姓一个心理准备,正好借此次祭天大典的良机昭告天下。

一时间,谣言甚嚣尘上,愈演愈烈。

对此,我只能选择沉默。裴少卿向我讨的寿礼不是别的,正是与他一起主持祭天大典。倘若换做以往,我一定不会答应,可这次…

下了朝,我与“沈洛”并肩走回相府。天子寿辰,与民同乐。帝都的大街小巷比往常更加热闹,人来人往,一团欢喜繁华之景。

“今天开始,皇城全面戒严,我先送你回去,自己多加小心。”

“嗯。”

“虽然有暗卫保护,但千万不要一个人去僻静的地方。”

“晚上早点歇息。”

两相沉默许久,“沈洛”又道:“你…当真打算跟皇上一起祭天?”语意若带几分试探。

我轻轻“嗯”了一声,道:“明日便是皇上的寿辰,晌午过后我还得去一趟礼部。”

他忽的顿住脚步,紧拧了眉尖,一瞬不瞬地望着我,道:“这不合礼数。”

“不合礼数又如何?皇上心意已决,难道你要我抗旨?”

“你大可直言劝谏。”

“劝谏有用?那些老臣寻死觅活地要皇上收回成名,奏折堆得都有半人高了,皇上不也没理吗?”我摊手,故作轻松道:“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祭个天吗?从前我在台下带领群臣朝拜,这次我在台上接受群臣朝拜,听起来也没差多少…”

“台上台下,天差地别。”“沈洛”微微一愣,沉默半晌,眸光变得深静莫测,问:“莫非,你答应他了?”

“是又如何?”

瞳孔骤然收缩成细针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不敢置信道:“当真答应了?”

“你弄疼我了!”我甩开他的手,揉着微微刺痛的手腕,瞪他道:“这是师父临终前的嘱托,我不过是遵照他老人家的遗愿,有什么不对?再说,你是我的谁,你凭什么来管我,要管回去管你妹妹!”说罢,留他一人呆立原地,拂袖扬长而去。

走着走着,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我犹疑着回过头,他不见了踪影。心下酸涩难当,鼻腔里隐约氤氲着苦涩的气息,好似下一刻便会落下泪来。

我用力揉了揉眼睛,真是的,我为什么要这样?

56石破天惊旧梦断(2)

寿辰当天,我早早便进宫候旨。今日皇宫守卫格外森严,锦衣卫亲军四处巡逻,我四处溜达一圈,唯独不见“沈洛”的身影。

午间,裴少卿在宫中设宴款待两国使臣,以示感谢。

酒过三巡,耶律沙上前拜倒,奉上遥辇国寿礼清单,道:“陛下,耶律沙奉我国圣上之命,特来向许国皇帝陛下贺寿,今献上千年人参十株、鹿茸十对、貂皮百件、牛羊千匹,愿与贵国永结友好之萌,望陛下笑纳。”

裴少卿笑道:“好,贵国国主的心意,朕领了。赐白玉如意三柄,冰蚕丝绸百匹,茶叶千斤。”

耶律沙谢恩退下。

一时间,席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拓跋安身上。遥辇国出手如此阔绰,裴少卿也不吝啬,现在就看燕国的了,若是他们所献的寿礼太过寒碜,非但失礼于人,更有损国之体面。

拓跋安双颊微红,瞧模样已有些醺醺然,但那双眼眸愈显清冽。他放下酒觞,摇晃着身子走到大殿中央,视线缓缓扫过众人,略显凌厉的目光教我心下一沉,隐约有几分不妙的预感。

“想知道我国准备了什么贺礼?哈哈哈哈,小王告诉你们,根本就没有贺礼,国主准备的贺礼早就被小王扔了!”拓跋安毫不避讳地指着裴少卿,冷笑道:“你们侮辱我国公主,侵占我国土地,屠杀我国将士,凭什么得到我国的贺礼?小王就是来下战书的,有本事战场上再分胜负!”

众人皆是恻然,倒抽冷气之声此起彼伏,几位老臣气得面色铁青。唯有耶律沙与萧达神色如常,饶有兴致地欣赏这场好戏。

我无奈地扶额叹息,许燕之间的确积怨已深,但眼下燕国江河日下,内外交困,根本无力与我国对抗。偏偏拓跋安还要字在此口出狂言,“自作孽不可活”什么是说的就是他吧。

裴少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面上阴晴不定,半晌,不紧不慢道:“拓跋世子酒后胡言,来人,把他带下去醒酒。”

几名锦衣卫应声出现,拓跋安一面叫嚣着要开战,一面被七手八脚地拖了下去。经他一闹,这场午宴不欢而散。

神明殿内庄严肃穆,一片寂静,唯香烟无声地缭绕。离祭天吉时尚早,裴少卿身着黑红衮冕龙袍,挨个儿向列祖列宗进香祈福。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神思怔忡。

裴少卿拜完先帝,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问我道:“小嫣,今日这事你怎么看?是战,还是和?”

我瞬间回过神,想了想,道:“回皇上,微臣素来以为战争劳民伤财,有损国之根本,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要轻易开战。况且,我们刚刚严惩了一批高官,朝政难免受到影响,若贸然出兵,定是弊大于利。拓跋安少年心性,血气方刚,说话不顾后果,未必是燕国王的意思。此事尚且有待查证,皇上应审慎处理,不要着了某些人的道。”

他挑了下眉,沉吟道:“你的意思是,遥辇国挑拨离间,暗地里激了拓跋安?”

“皇上,遥辇国处心积虑要瓜分燕国的疆土,之前几次三番暗示要与我们结盟,一直没有得到正面回应,很难说他们会不会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

“的确言之有理。”裴少卿轻声叹息,默了默,意味深长道:“不过话说回来,许燕之间的这笔烂账,的确是时候好好算一算了。”他抬眸,视线落在大皇子的遗像上,问我道:“小嫣,你说,朕和皇兄哪个长得更像父皇?”

我微微一怔,仔细看了看先帝和大皇子遗像,又看了看裴少卿,勉为其难道:“好像是大皇子长得比较像先帝…”

奇怪的是,不管怎么看,我始终觉得这个大皇子非常眼熟,一定曾在何处见过。到底是何处,答案呼之欲出,却偏偏又想不起来,心中颇为纠结。

他似笑非笑地睨了我一眼,道:“你不用觉得为难,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其实拓跋安说的也没错,当年老国王抱着十二万分诚心将大公主拓跋珠嫁来许国,为的正是向父皇寻求庇佑,好不受遥辇国的欺负。朕怎么也想不明白,父皇一向是个顾全大局的明君,明明接受了燕国的示好,为何又要将拓跋珠打入冷宫?就算果真如传言所说,拓跋珠得罪了母后,也不至于一关就是十年吧。”

“或许是因为先帝不爱这位燕国公主吧?”

他摇头,眸光深沉了几分,笑意微微泛起一丝苦涩,道:“父皇尚在太子之位时,曾有过不少姬妾,却无一人诞下子嗣。如果不爱,父皇根本不会让元妃生下皇兄。如果不爱,他生死垂危之际,又怎么会心心念念要回元妃的遗珠殿?父皇非常宠爱皇兄,非但亲自教他读书练剑,教他治国御人,还抱着他与众臣商议国事。朕不及他聪明,学什么都没他快。倘若他没死,恐怕这个皇位早就不是朕的了吧。”

我笑着宽慰他道:“皇上,您何必妄自菲薄?您将许国治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乐,谁也不能不说您是一位明君。就算大皇子登基为帝,他做得未必会比您好。”

“难得听你夸朕一次。”

“只不过,微臣听说,元妃和大皇子都是丧身于大火之中,这是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少卿转过身,反问我道:“你猜不到这是怎么回事吗?”

“难道是太…”我忙收住话头,掩口沉默。其实我早已猜到,太后行事狠辣、手段铁腕,元妃不是她害的,还能是谁?

他微微点了点头,道:“所以拓跋安出言冒犯也是情有可原。小嫣,你可听说过燕国太祖宝藏的传说?”

“微臣听过,传闻得宝藏者得天下。”

“父皇为得宝藏,御驾亲征,亲自领兵攻打燕国,后来伤重回宫。那日,你师父带领群臣跪迎接驾,当时朕也在。朕从未看见父皇笑得那么释然,大家都说他找到了宝藏。”

“真的找到了吗?”

他待要开口,小喜子慌里慌张地狂奔过来,禀道:“皇上,扶大人,方才太医院派人来报,说是太后、太后娘娘忽然病重,请您二位去永寿殿一趟。”

裴少卿面色陡变,拔腿便朝永寿殿走去。我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从未见过他如此焦急失措的模样,本想开口安慰他几句,但话都嘴边,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苍白。

永寿殿内,太医们黑压压地挤了一屋子,好似整个太医院都搬到了这里。众人见到裴少卿,纷纷避开跪拜。院长张恺之与另一名太医正在凤榻边为太后施针,裴少卿快步走过去,问道:“母后情况如何?”

那厢王太后面色青白,双目紧闭,歪着嘴巴不停地流涎。张恺之抹了抹额间的汗,诚惶诚恐道:“回皇上,太后娘娘这是卒中之症,在本为风邪入中,气机逆乱,在标为风火相煽,痰浊壅塞,瘀血…”

“朕不要听这些!”裴少卿挥手打断他,急道:“你就直说为什么会这样,能不能医好?”

“此症起病迅疾,多由忧思恼怒、起居不慎所致,太后娘娘情况凶险,微臣之额能…只能勉力一试。”

裴少卿登时勃然大怒,吼道:“医不好母后,朕要你们提头来见!”

我上前劝慰道:“皇上,太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您不要动怒,相信张太医一定能找到医治良方。”

话音刚落,那厢王太后骤然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瞪着我,口齿不清道:“扶嫣…你你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你不得好、好死…哀家、哀家要你…”说到激动处,浑身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张恺之见势不妙,忙不迭上前施针,王太后很快便安静了下来,再次陷入昏睡。

此番我查清了私窃土地案的主谋,使得外戚党的核心人物尽数锒铛入狱,此后王氏失势,再也不能作威作福,她不恨我才奇怪。我心中一哂,面上却尴尬地笑了笑,道:“皇上,看来微臣不便留在此地,还是先行告退吧。”

裴少卿面露难色,半晌,点头道:“好,你去歇会儿吧。方才母后气不择言,她没有恶意的,你不要往心里去。”说着,转身对满殿太医道:“你们都退下吧,到偏殿去候旨。”

众人齐声道是,如潮水般哗啦啦地退了下去。

永寿殿外,沈湄有意落后,走到我身旁,不动声色地将一卷书册塞到我手上,压低声音道:“扶相,这是您要的东西。”

我将书册收进袖中,感激道:“多谢。”

她微微一笑,快步跟上众太医,朝偏殿去了。

天色渐渐昏沉,暮色悄无声息地笼罩而来。天空是纯净的藏青色,隐约可见几颗寥落的星。新月弯如柳眉,高悬天边。

我朝小喜子招了招手,他忙跑过来,陪笑道:“扶大人有何吩咐?”

我说:“我看皇上一时三刻走不开,你去知会礼部尚书,让他好好安排诸位使节宴饮,千万不得怠慢。对了,顺带看看拓跋世子酒醒了没。”

不多久的功夫,永寿殿殿门敞开,裴少卿与张恺之一同走了出来。只见裴少卿剑眉紧蹙,神色颇为凝重,张恺之则面带疲惫,他二人谁都不说话,显然王太后的情况不是很好。

我忙迎上去,问道:“皇上,太后娘娘情况如何了?”

张恺之摇头叹息,“现在的情况在暂时稳定了,但只怕拖不了多久了。”

“拖不了多久…是多久?”

“长则数月,短则数天。”

裴少卿哑声道:“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张恺之沉默许久,道:“回皇上,卒中自古以来便是难以医治的顽疾,因发病急骤,病症变化迅速,往往令人措手不及,至今尚无有效的医治方法。太医院内的太医毕竟有限,所谓高手在民间,皇上可以广招民间医者,或许能找到医治此病的高人。但一定要快,太后娘娘的病经不起等待。”

裴少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道:“好,就依你所言。扶爱卿,此事便交由你安排。从明天起,在全国各地广发布告,悬赏黄金千两征集能医卒中的医者。”

“微臣遵旨。”

话音落下,“沈洛”急匆匆地赶来,瞧神色竟有几分焦急。今天一整天都不见他的踪影,也不知他究竟在干什么。目光有一瞬间的交汇,那双原本清淡的眸中波澜乍起,变得幽深莫测。

我的心里蓦然一动,眼皮突突跳了几下,不祥之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他很快便收回目光,拜下叩首,道:“皇上,大事不好,燕国使臣拓跋世子…他突然、突然暴毙了…”

我和张恺之皆是惊得倒抽一口冷气,裴少卿亦是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具体情况微臣也不清楚。晌午之后,拓跋世子便一直在清心殿醒酒,方才清心殿的宫女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恰巧撞见微臣,说是世子不太对劲,等微臣过去时,世子已经…”

裴少卿捏了捏眉心,沉声道:“朕现在就过去,张恺之,你也过来!沈洛,你在留在这里,守着永寿殿,守着母后!”说罢,拂袖就走。

“沈洛”叩首领旨,迅速带领一队锦衣卫守到永寿殿外。我偷眼瞥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夜色模糊了视线,我分明看到,他的唇畔扬起了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