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摸了摸脸颊,掩饰地笑道:“我没事,兴许药帐里太闷了吧。师父,你找我过来有事吗?”

“没事便好。”他抿唇淡淡一笑,伸手将我轻轻揽在怀里,道:“嫣儿,我已经不是你师父了。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你就叫我少桓吧。”

我面上一热,声音低如蚊蚋,“少…少…”奈何“少”了半天,那个“桓”字怎么都出不来。文涛说我曾服过消除记忆的药物,对于十二岁之前的事情毫无印象,这一声“师父”毕竟唤了整整八年,一时之间还真的改不了口。

他好似看穿我的窘迫,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而坚定地说:“是不是觉得不习惯?没关系,慢慢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仅仅把你当做徒弟,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爱的女人。”

我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心中万分动容。据说,人生最大的幸福便是当你爱到绝望时,忽然发现对方也同样倾心于你。而现在,如假包换地体会到了这种幸福。

西北的大地苍茫辽阔,远处皑皑雪山连绵起伏。两个人静静相拥,时光仿佛在此刻静止。这种安静而美好的幸福,让我第一次产生了类似于天长地久的愿望。若能一直这样下去,我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良相静默许久,他哑声唤我:“嫣儿。”

“嗯?”我下意识地仰起头,他忽然俯身靠近,霎那间,清浅的气息夺取了我的呼吸。唇与唇相碰的一刹那,我只觉心如鹿撞,仿佛就要冲出心房一般。

他的唇冰凉而柔软,如同山涧里一泓明澈的碧泉。我依偎在他的怀里颤抖着,他先是虚搂着我,旋即慢慢收紧臂弯,将我牢牢环绕其中,唇齿之间温柔地厮磨着,轻轻地辗转着,一寸寸深入。

此刻,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索性将主动权交予他。他似是领路人,带我探索一片未知的禁地。我稍一张开唇,他的舌尖便小心翼翼地进入,笨拙而温柔,不是攻城掠地,只是浅尝辄止。

也许只是弹指须臾的功夫,我却觉得有一生一世那般长久。他离开我的一瞬间,我顿觉茫然若失,心中有万般不舍。

他的目光如月华般清澈,眼波流转,脉脉凝视我半晌,复抱紧我,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耳垂,轻声呢喃道:“嫣儿,我爱你。”

我平复着呼吸,心中带了几分甜,探手环住腰,满足道:“师父,我也爱你。”

“嫣儿,军营里四处都是皇上的耳目,你在这里的消息肯定瞒不住他,我打算上一封奏折,将你在峡口大败燕军的事告诉他,请求他封你为军师。”

我想了想,蹙眉道:“皇上会答应吗?”以我对裴少卿的了解,只怕他才不会管我立没立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我捉回去再说。

“不答应也得试一试。”静默一瞬,师父坚定道:“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身边,哪怕是半步也不行。”

我不禁扬了扬唇,可想起文涛方才说的话,心中又是一沉。

“师父,皇上为何会派你出征?”

师父以大皇子还朝,这对于裴少卿而言是一个莫大的威胁,更何况他还逼死了王太后。虽说有先帝遗诏在手,可要说裴少卿不恨他,这绝不可能。既是如此,为何裴少卿还愿意让师父领兵伐燕,难道就不怕他有不臣之心吗?

他微笑着解释道:“是我主动请缨,请求皇上让我挂帅的。拓跋安暴毙宫中,是耶律沙一手安排,为的是挑起许燕之间的争端。你走之后,皇上派使臣送出国书,解释拓跋安乃是饮酒过度而死,并答应赠金千两作为补偿。谁知一向糊涂的燕国王好像忽然清醒了过来,怎么也不肯相信,非但当场撕毁国书,还将使臣囚禁起来严刑拷打。这场仗不得不打,只是朝中武将凋零,能独当一面的更是屈指可数。皇上不得不答应,不过他对我心存忌惮,所以才会任命李坤为监军,名为监督,实为监视。”

我忽然想起王氏倒台时,裴少卿曾对我说,他早就在王始安身边安排了眼线,若是王始安怀有二心,则立刻取其性命。果然,这次他故技重施,打了同样的算盘。

思前想后,我不由愈发困惑,“你为何要主动请缨?元妃娘娘是燕国的大公主,你…”

“嫣儿,你可知道,耶律沙有一个习惯,他攻城之后必要屠城。这一个月来,他连克六城,贺兰山以东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朝的将军虽然没有他这么残忍嗜杀,但纵兵抢掠、虐待战俘之事也时有发生。这场仗若是由我来打,至少我会保证善待燕国百姓。母妃曾经对我说,燕国国祚将尽,亡国只是迟早的事,问题只在亡于何人之手。既然避无可避,那便只能想办法将伤害降到最低。”

我了然点头,沉默一瞬,问道:“师父,此战之后,你有何打算?”抬起头,不期然迎上他温柔含笑的视线,一时间心弦颤动。

他像是看透我的心思,抿唇微微一笑,道:“你想问什么?”

我绞着衣角,颇有些忐忑道:“若我说…我不愿你兼济天下,你会抛开一切,随我远走江湖吗?”

“以为我想要皇位?”

我一怔,萦绕心头多时的问题,竟被他如此风轻云淡地说出来,不由讷讷点头。师父是先帝一手培养的皇位接班人,当年若是没有那场大火,只怕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便不是裴少卿而是他了。

“嫣儿,我从来没想过要跟皇上争夺皇位,这些年我苦心经营,唯一的目的便是为母妃报仇雪恨,其余别无所求。我知道你不喜欢当女丞相,我答应你,待战事一了,我便带你离开帝都。天高地广,总有一方净土能让我们驻足。那时,我们隐姓埋名,世上再无睿王扶相。你说好不好?”

还有什么比多年夙愿一朝实现更幸福的事吗?

我欣喜地连连点头,埋首在他的颈间,与他紧紧相拥。我知道,这方清新的怀抱会替我挡去所有风雨,一如既往的温暖我。

68醉卧沙场君莫笑(4)

距离斛律涛所定的攻城之日越来越近,师父便也越发繁忙起来。依照事前制定的策略,燕国的都城兴庆府应由师父率领的中路生力军攻克,而西平府是兴庆府的天然屏障,能否顺利攻下兴庆府将取决于能否守住西平城。

圆月高悬天边,流光皎洁,静静地淌泻在苍凉的荒漠上。暑意消散,凉风习习。

今日恰是八月十五,只是眼□处战场,加之燕国又没有过中秋节的传统,自然不可能吃到月饼了。晌午过后,我与文涛一同进西平城采购了一些食材,命伙房做成类似于月饼的馅饼分给士兵们吃,以慰大家思乡之情。

主帐内灯火通明,师父正负手立在案前,专心致志地看着江山舆形图。我将食盒放在案上,轻声道:“师父,该喝药。”

他转过身,眼中迅速浮起几许温柔的笑意,“我没事了,明天起不用给我送药来了。”

我望着他颇为憔悴的脸庞,不由得心疼地叹道:“怎么不用?你的伤势还未完全复原,五日之内又熬了三次通宵,就算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这样折腾。”

他微微一笑,捉住我的手,说:“不碍事,我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好。营中药材储备不算充裕,不少药材出现了短缺。万一两军交锋,倘若药材不够,无法医治伤员,必定影响士气。所以,还是用在刀口上的好。”

我抗议道:“师父,我知道你顾全大局,以大事为重,可见你如此劳累,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对,你是许国的睿王殿下,是三军统帅,可你也是我的…那个谁。除了你,我一无所有,不紧张你我还能紧张谁?”

师父微微一愣,似有淡淡的歉意在眼底缓缓流淌。他轻抚我的脸颊,温柔的声音若带几分心疼,道:“对不起,嫣儿,教你担心了。”

我鼻子一酸,默不作声地扑进他的怀中。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击破我的防线,让我彻底没辙。因为曾经失去过,因为知道这份幸福来之不易,所以格外害怕失去。

他一手将我揽住,拍了拍我的脑袋,笑道:“没事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听说你今天亲手做了馅饼,我从下午一直忙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吃晚饭,不给我尝尝吗?”

我乖乖地点了点头,打开食盒,将一碟馅饼放在他面前,道:“这里面的绿豆泥是用桂花糖熬出来的,桂花糖不好取,所以我只做了这一碟,也不知道味道如何。”

“其实你不用这么费心的,只要是你做的,怎么样我都喜欢。”师父夹起一块尝了尝,赞道:“真好吃。”

我抿唇,略带羞涩地笑了笑。意念一动,斟酌着问道:“师父,我听说沈湄疯了,是吗?”

我总以为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师父的人,却总是忽略了沈湄。放眼帝都,喜欢师父的姑娘有很多,却没有一个像她这般用情至深,她对师父的爱绝不比我少。

师父的手稍稍一顿,道:“不是的,她没疯,她出家了。当时,未免引人怀疑,沈洛的尸身没有运回帝都,而是直接安葬在姑苏。沈湄在得知事情的真相后,辞了太医,入了空门。”

我听得难过,虽说我不喜欢看她老是纠缠师父,却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好姑娘。如今她唯一的哥哥为救师父而死,而师父却不能接受她的爱意,这要教她情何以堪?

我叹道:“如果有机会,我想去姑苏看看她。”

“她离开之前曾说,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我们任何人,只愿青灯苦禅,聊度一生,为她哥哥祈福。往事如梦,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师父放下筷子,轻轻叹息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沈洛为我伐脉换血,沈湄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对她,我心有愧疚,可我不能因为愧疚便接受她的爱,这对她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或许,遁入空门对她来说是另一种解脱。她都看开了,你也不必再执着。”

我默然点头,心中不胜欷歔。沉默半晌,问道:“师父,你说我爹是集贤院秘阁校理陆策,当年是他把你从火场中揪出来的。文涛告诉我,你为了保护陆家的人,谎称没有任何人救你,全凭自己逃出生天。那么,陆家的人现在在哪里?”

“想见见你的家人吗?”

“也不是,只是有些好奇。”我与他们素未谋面,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我与师父相依为命,在我心里,只有他才是我真正的家人。

“今春在江南时,耶律沙其实是为见我而来。一方面是商讨联手灭燕之事,另一方面,我请他将陆家的人带回遥辇国安顿,他答应我要好好照料他们。毕竟在许国多留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

闻言,我不由暗吃一惊,忽然想起离开临安前一夜,我有事要找师父商量,却发现他迟迟未归,后来他推说是与老友叙旧,原来是去见耶律沙了。他早已打算与遥辇国结盟,此事果然与王氏无关,一开始我便想错了方向。

我奇道:“耶律沙为什么会答应你?”

师父容笑淡淡,眸中深意乍起,“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交易。”

“什么交易?”

“传说燕国的草原上埋藏着燕□□开国时留下的宝藏,谁能寻得宝藏,谁便能问鼎中原。耶律沙想要寻得宝藏献给国主耶律修,我可以帮他找到宝藏,但作为交换条件,他要替我照料陆家的人。”

我大吃一惊,道:“你知道宝藏在哪儿?”

他将一枚温凉的物什塞到我手上,微笑道:“这个就是燕国的宝藏。”

我低头一看,竟是那支白玉珠钗,不由惊讶道:“真的吗?”

师父点头,解释道:“其实燕国根本没有□□宝藏,一切不过是人们以讹传讹罢了。若真要说有什么宝藏,那便应该是母妃了吧。母妃口衔明珠而生,有预知国之兴衰的能力。她很早便知道燕国将亡,所以老国王才会将她嫁给父皇,希望以此巩固邦交,求得许国庇佑,使燕国的国祚能有所延长。这枚珍珠便是母妃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我恍然大悟,不禁啧啧称奇,问道:“原来如此,那你拿什么给耶律沙呢?”

“燕国的荒漠中有一种黑色的油,遇火能燃,可用来制造兵器。我骗耶律沙,那便是燕国的宝藏。”

“他信了吗?”

“当然,耶律修生性好战,得之欣喜若狂。”

我点了点头,待要说话,忽听帐外有人道:“启禀将军,东路军送来急报。”

我忙收起珠钗,起身站到一旁,随手拿起一句书册摆出正在阅读的样子。

师父含笑瞥了我一眼,正色道:“进来。”

一名士兵走进来,奉上一本折子,转身退了下去。师父打开折子,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我忙凑上去,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始安之子王跃率领东路军从太原府进攻燕国,三天前在夏州遭到燕军阻击,死伤惨重,派人传信请求支援。”

我沉吟道:“可是斛律涛就要来攻城了,我们尚且自顾不暇,如何分散兵力去支援东路军?”

他走到我身旁,轻轻啄了啄我的额头,柔声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有打算。我会尽快结束这场战场,然后就带你回家。”

回家?我下意识地想到了相府,遂不假思索道:“不是决定要离开帝都了吗?”

“不回帝都,你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是家。”他忽然收紧臂膀,将我牢牢禁锢在胸前。我有些透不过气来,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地拥抱我,可我却无法抗拒他的怀抱,便放任自己渐渐沉沦。

湿热的呼吸肆意喷洒,他的声线格外格外低沉,哑声说:“嫣儿,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矮油,整个人像是泡在蜜糖水里面,幸福得直要冒泡了…

我满足地笑道:“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69醉卧沙场君莫笑(5)

九月初,斛律涛率三万大军攻城。

第一日,燕军趁夜袭击,架了木梯想要爬上城墙。师父亲自登城守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命人从百尺城墙上推下滚石檑木,燕军大部死伤无数。

第二日,燕军在西平城外摆出弓弩阵,万箭齐发,密密麻麻的箭雨破空而来,守城将士死伤过半。我建议师父效仿孔明草船借箭,在城楼上摆上一派稻草人,伪装成士兵的模样。就这样,我军平白获得了上万支羽箭。

第三日,燕军试图从城外挖掘地道,偷袭守城士兵,不料被师父及时发现。他命人从城内向外反挖地道,并埋上大缸,只要伏在大缸上听声便可得知燕军的大概方位,再设下埋伏,一旦有燕军挖过来,便即刻取其首级。

第四日…

总而言之,燕军的攻城之法可谓千变万化,每天变着法子折腾,却都被师父一一破解。我不得不佩服斛律涛,他的思路之奇葩,方法之怪诞,简直闻所未闻。收集起来,大概可以编成一部媲美《孙子兵法》的《斛律氏攻城大全》了。

半个月之后,三万燕军折损过半,西平府却依然坚若磐石,守而不失。

这日清早,我刚起床洗漱完毕,准备去主帐找师父。

文涛摇着扇子走进来,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你快去城楼上看,斛律涛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找了一堆舞剑士在城外表演舞剑!哈哈哈哈,还搞出各种花样,哎嘛,笑死我了,这是打仗还是杂耍啊,哈哈哈哈…”

我听得满头黑线,跑上城楼一看,果不其然,数千名舞剑士正舞剑舞得不亦乐乎,非但有剑术表演,还有花样舞剑。舞剑士们齐刷刷地将手中的剑抛上天空,再以各种姿势接住,场面之壮观,堪堪令人叹为观止。

师父、李坤与另一名副将并肩站在城墙上,皆是忍俊不禁的神色。我无奈地扶额道:“斛律涛今天又是玩得哪一出?”

师父解释道:“先帝在位时,我朝曾派使臣出使燕国,在国宴上,燕国王命人表演这种花样舞剑术。据说,我朝使臣看后吓得两股战战,冷汗直流,燕国王以为这是害怕的表现,遂龙颜大悦。斛律涛大概是听说了这个典故,所以派人在城下舞剑,想要以此威吓我方将士。”

李坤哈哈大笑,道:“殊不知,我朝使臣并不是因燕国的剑术高明而好怕,只是担心那些舞剑士一个没接稳,剑就飞到自己这儿来了。”

“…”,我只觉头顶上有几只乌鸦列队飞过。

恰在此时,一名士兵急匆匆来报,“将军,东路军送来急报,道是我军被燕军围困在夏州城内,王将军身受重伤,目前危在旦夕,请您出兵支援。”

师父剑眉紧蹙,道:“怎么会这样?十天前不是派人过去支援了吗?没有救得了他们吗?”

那士兵摇头,只道不知。

师父沉吟不语,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教我也跟着莫名的揪心。半晌,他对李坤道:“看来夏州那边的情况不甚乐观,横竖西平府一时半会攻不下来,我亲自带兵过去支援。夏州必须拿下,否则后患无穷。李大人,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李坤点头道好。

“等下!”一阵强烈的不安如潮水般倏然涌上心头,我急切地抓住师父的衣袖,沉声道:“将军,小心有诈!”

“我知道。”师父点了点头,向我投来一个安心的目光,笑容柔若春风,用唇形对我说:好好照顾自己,我很快回来。

我静静站在原地,目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下暗暗祈祷他能平安归来。

师父走后,我在城楼上站了许久,城下,燕军的舞剑士依然兴致盎然地表演花样剑术,仿佛不知疲乏。我军的守城将士看得津津有味,甚是欢乐,可我却再也无心取笑他们。

时近晌午,我垂头丧气地往营地方向走去,师父不在,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些什么,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

忽闻身后有人唤我,“扶相。”

我扭头一看,那厢李坤手奉一卷圣旨,缓步向我走来,朗声道:“皇上有旨,扶相接旨。”

心下骤然一紧,我忙跪下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丞相扶嫣即刻启程返京,朕有要事相商,不得有误。钦此。”

原来如此…

事到如今,若我再想不明白未免也太蠢笨了。我低头接过圣旨,笑道:“调虎离山之计?夏州根本没有告急,你们故意支开师父,是想借此机会把我带回帝都,对吗?这的确是裴少卿的作风。”

李坤笑道:“扶相是个聪明人。”

“若我不回去呢?”

他摊手,“那就很难说睿王殿下会怎么样了。”

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生疼一片。我咬牙切齿地笑道:“好,我跟你走。”

70尾声:清风聚散空回首(上)

半个月之后,帝都。

初秋的夜晚,带了些许如水的凉意。无风,夜色分外晴朗。又是一轮皎洁的满月,清辉盈盈。御花园中,满园桂花树青葱蓊郁,淡黄色的小花点缀其间,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甜美的桂花香味。

时隔两月,再次站在御书房外,我竟恍然而生隔世之感。

推门而入,只见裴少卿身着一袭白衣,正端坐案前批阅奏章。暖黄的烛光映着他略显憔悴的侧脸,看起来比从前清减了不少。

他微微挑了挑剑眉,眼皮一掀,向我投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目光,“本事越发大了,竟敢不辞而别,还一走就是两个月。怎么,终于舍得回来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向他比了个中指,暗自腹诽:我呸,要不是你用师父威胁我,我才不回来呢!遂硬着头皮挪过去,磕了个头,道:“民女扶嫣参见皇上。”

“民女?”他将我扶起来,笑得依然如从前那般欠揍,道:“哦,你那封辞官奏折朕看了,行文欠流畅,感情欠真挚,理由欠充足,所以不予批准!”

我满头黑线道:“那我回去重写…”

“不行,你当相位是什么?说干就干,说不干就不干?朕听说你在西北智勇破敌,如此人才,朕怎么能放你辞官?”说着,裴少卿摊手,一脸我就是不同意你奈我何的无赖神情。

尽管只是一瞬的功夫,我分明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不易觉察的伤痛。那双曾经流光溢彩的凤眸,好似珠宝蒙上了尘埃,光芒不再。我知道他在强颜欢笑,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个月他过得有多么艰难。

我叹了口气,温言道:“皇上,强扭的瓜不甜。”

裴少卿微微一愣,终于收起了先前的伪装,神色迅速黯淡下来。

垂眸缄默许久,他伸手扶住我的肩,认真道:“扶嫣,你是许国开国以来第一位女丞相,你注定要留名青史。你在位期间,政绩斐然,百姓有目共睹,大家都赞你清正廉洁,是民之青天。难道你不想名垂千古,像周旦孔明那般受千秋万世的顶礼膜拜吗?”

我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不想。皇上,我不是圣人,没有那么广阔的心胸去容纳苍生社稷。我不要高官厚禄,也不想名垂千古,只求能与我爱的人归隐世外,携手共度余生。”

“是吗?”他的身子僵了僵,双手终究是无力地垂了下去,哑声道:“他就那么好?我到底哪里不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