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他认字不出?”穆清问。

“那便即刻给你办户碟,你就可立马上路了。”字都认不出,见了人更认不出。

穆清知道太傅家里子侄夫妇三年前出了意外,成婚没多久小两口双双走了,巧合的是太傅子侄也是个色母后代,这才是源印大师将她送到太傅府里的原因,老早就有了让她顶替太傅子侄夫妇的打算,只是没想到后来城门把守严成那样,户籍登记也森严,更何况她的脸还未彻底改变。

然眼下,她的脸,怕是父母都认不出了,户碟再森严还是可以办下来的,脸变了,有了户碟,她便能出得城去看看散在外面的家人都如何了。

“那便依着太傅罢。”穆清终于下定决心,再不是个躲在这里的时候了,倘若家人真的走了,两年前她尝过以为自己是世上孤儿的滋味,这时候再不愿意尝。

于是最终便有了月前那点灯时分的伤心绝望和惊魂未定。

眼下,那一晚过去已经月余,宫里再未有任何讯息。穆清一个人呆呆坐在屋里,肩膀消瘦形单影只,满天下的人都在过节,仿佛她是个局外人。

“我回来了。”野夫在院里喊了一句,穆清一个激灵回神,四下里一看屋内,这屋子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个带了床榻的书房,更不消说有过节的气氛,一时心里就过不得,再怎么苦痛,所有的事情都是她自己的,野夫原是与这烂摊子毫无干系的人,怎么就连个节都过不成了。

带了歉意迎上去“你回来了,今天我们也过节罢,”

野夫意外,穆清自来就不是个注重节日的人,怎么今天主动说要过节,不由探寻的看她。

“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做的,今日本就是节日,我们也过节罢。”说着话就要往厨房走。

“外面街上甚是热闹,不如我们也去街上逛逛。”野夫拉住要去厨房的人,穆清不甚擅长干厨房的活,让她去忙活,不知吃饭时辰要待到几时。

穆清却是不知野夫心思,想起每逢中秋天下陋寠巷贫之人,解衣市酒,勉强迎欢,不肯虚度,天街买卖,直至五鼓,玩月游人,婆娑于市,至晓不绝,这些生来与她无关的热闹确实是有的,索性暂且抛下那些个,给野夫过个节日罢。

第17章 逛吃

夏历八月十五日,三秋恰半,当是中秋节,当朝把新年,端午,中秋列为三大节日,人们惯常赏月、赏桂、赏灯、观潮、吃小饼、饮酒赋诗,倾城人家子女,不以贫富,自能行至十二三,皆以成人服服饰之,遂当穆清跟着野夫将将出了张府偏门,未及走到正街上,就已经被满大街的行人骇住了。

她自幼是深闺教习,后到皇宫中自是见过各种朝中大礼大宴,然这两年间一次见人从未超过十人,遂乍一看见街上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一时惊慌不已,不自觉就拉上野夫衣角。

因为要出门缘故,穆清换上了平日里习惯穿的窄袖交颈长袍,像是妇人穿的衣服可又不像,像是丈夫穿的衣服可又多了绣花,看着似乎是个改良款,将妇人的裙裙裾裾袖袖带带改良成个雌雄不辨的款式,看着就多了些男儿的飒爽英气,她又是个高挑袖长的身量,穿着这身衣服就多了许多精神,一个人在屋里的单薄消瘦也淡了许多,反倒因为消瘦五官清晰深刻起来,肤色黑是黑了些,到底是骨头变的少,有了精神便很是漂亮俊秀,在那么许多的人群里,仍是扎眼的。

野夫又是个高大身材,两人走在街上,便是个登对漂亮极了的夫妇。

穆清心里惊慌失措,拉着野夫衣服往前走,身边不时擦过嘻嘻哈哈的小孩儿还有衣着妍丽的少男少女,看小孩儿快乐,少年少女快乐,心中的愁苦便少去很多。一开始还是小心翼翼的看周围,看周围的人里有谁是不是不应该出现,等走出十几米之后旁人的快乐就沾染了她,不由脸上也晴朗起来。

“街上人真是多呢。”穆清说,像是与世隔绝了两年,白日里上街简直让她新奇极了。

“嗯,今天大家都出来了,家里大人也不拘着孩子们。”野夫感觉穆清攥着他的衣角,是个依赖他的样子,脸上神情柔和,连嘴角都要上翘了。

“真好。”穆清由衷说道,真好,真的。

中秋节前,诸店皆卖新酒,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竿醉仙锦旆,市人争饮,至午未间,家家无酒,是时螯蟹新出,石榴、漓勃、梨、枣、栗、孛萄、弄色枨桔,皆新上市,满街满市都是新酒和吃食,穆清看的眼花缭乱,忘情间简直要回到幼时在萧府的那几年,一时指着这个问是什么,一时又指着那个问,野夫自然是有问必答。

“前面有新出的小饼要尝一尝么?”野夫身高腿长视野阔,看见两三米前的小饼刚出了一锅热乎的饼,便问穆清。

“好,尝一尝罢。”穆清本着要给野夫过个节的念头出来的,野夫说要尝一尝,她自然是好。

“刚出锅的蟹黄小饼喽,固河的螯蟹,江淮的面,热乎的小饼喽,吃了一口想两口,吃了两口想一锅哟,小娘子,尝一尝.”

穆清二人缓行至小饼摊儿前,隔了一点距离老板就大声招呼让穆清尝一尝。穆清素来是没有在这许多人中被大声的招呼过,那老板还在手里拿着一个小饼眼看着是要喂给她吃,不由便难为情。

“尝一尝罢。”野夫说,穆清推却不过也就就着老板的手尝了一尝,虽不过是寻常的蟹黄小饼,可胜在刚出锅热乎,蟹黄也是新鲜的,便觉得口齿留香很是好吃,她近两年总也没觉得有什么真的好吃的东西,方才一口却是觉着了,不由就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她脸蛋清减许多,原先不很清楚的酒窝这个时候就清晰的很了,于是这个酒窝看在有人的眼里简直就想立时拿筷子给戳出个血窟窿方觉着好。

此际金风荐爽,玉露生凉之佳节,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楼,临轩玩月,因要玩月,也要喝酒,遂京里最大的酒楼醉霄楼不到午时跑堂的小子就已经满头大汗恨不能生出四只手来,然大堂里人声鼎沸,醉霄楼三楼却是一点声音也无,偌大的厅里只有靠窗的一桌坐了客人。

客人有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坐着的着宽肩窄腰长腿一身玄衣,站着的那个单薄瘦弱穿一身描金画银的衣服。

玄衣的是当朝皇上,描金画银的是当朝皇上身边的严大总管。

却说今日宫里一大早就开始四处张罗着挂新络子准备晚宴的事儿,到处都有新开的酒香,平日里愁眉苦脸的太监宫女们今日走路也轻盈了许多,虽然是比往日里忙,可到底是过节,遂满宫里的人脸上都有个好颜色,只皇上惯常是黑着脸,皇上黑着脸已经有一月了。

严五儿这一个月战战兢兢时时也要挨打,皇上这一月里发疯了好几回,他压根是没想着要过节,且今日休沐,朝臣们都不在他连个分担训斥的人都没有,一早上起来就欲哭,不料皇上洗漱之后端坐良久却说他要出宫,与民同乐,看看老百姓生活如何。

本朝有中秋皇上出宫与民同乐的说法,只是皇帝出行过于费劲,便慢慢改成在宫里宴请朝臣们了,皇上今日这么说,严五儿一开始还欣喜,可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便又欲哭,此时天色都未亮,皇上这时候出宫,显然不是同他说的那样要与民同乐。

好是一通劝说,期间还被连打带骂好一顿才让皇上等到天亮了再出宫,于是等天亮了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严五儿哭哭啼啼的拾掇好跟着谁也不告诉一声的皇上出宫去了。

出宫之后皇上便选了这家酒楼不等人家刚开店还未营业便拍了一堆的大银锭子说是三层他包下了,今日谁都不许上来。这店里跑堂的伙计初始不愿意,看见银锭子之后便勉为其难的跑去跟老板说了,得老板首肯,就让两位客人上去了。

两人上了三楼,要了酒菜便就一直那么坐着,从街上鸦雀无声坐到人声鼎沸,从一早坐到快中午了皇上还不走。

不走便不走罢,严五儿早上挨打的地方还疼着,也不管皇帝,只自己站在临街的窗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各色冒着热气的吃食摊子还有那各种杂耍玩意儿,看的津津有味之际,冷不丁便见快要从他记忆里消失的人从街那头出现了。

哎哟我的天神,哎哟我的佛祖,严五儿在内心里呼天抢地,这个时候方往远处看过去,隐约便见不远处像是太傅家的院墙,不由便想以头抢地立时昏过去,偷偷看一眼皇上,却见一直弓腰塌背坐在凳子上的人这个时候已经直起腰来了。

“皇上,眼看要午时了,我们也该回宫了,找不见您,宫里该着急了。”严五儿急的要疯,皇上这一个月以来的异常还没消失,这又是看见人了,该如何是好,看一回发疯一个月,看两回要发疯半年么。

“滚边儿上去!”严五儿好说歹说,皇帝却是一声将人斥到了一边,漫不经心倒了一杯酒仰头灌下去,剩下时间里便面朝着窗户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穆清尝罢小饼买了一包抱在怀里,自此就开始了平生头一回的沿街当众吃东西,往日里的她怎么可能当街吃食,就是当街走在这么多男子里都没有过,这时候却是置身人海中,看见那许多没见过的没吃过的,一时忘情放开了之后就都想试试,野夫全由着她,两人走走停停,说了许多平日里说不上的话,一时间满街都是人气,热气,节气,热闹极了。

“给,拿好。”野夫递给穆清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糖人,叮嘱穆清拿好。

满街女儿家的东西穆清甚少感兴趣,毕竟先前她是昭阳殿静妃,什么没见过?然那许多个风俗玩物却是新奇,野夫递予她的糖人她也爱,她被接到刘家之后从来就没有逛街的经历,今日野夫全由着她,穆清接过糖人不由看野夫一眼,心下有些悸动,想来世间女子,所求也不过是个能由着你尊重你陪着你的良人了罢。

“你有想要的么,今日我便满足你罢。”穆清四处找找,想找一个东西给予野夫。

“必然是有的,只是今日怕是你给不了我。”穆清等了半天,得了这么一句话。

“那什么时候我能给你,你一定要说呀。”

“好。”

街上的人过于多了,就算有人在头顶上看你你也感觉不到,身边到处都是吸引注意力的地方,寻常人哪里还能注意有人看你。

只野夫时不时不着痕迹往不远处高地瞟一眼,这个时候也不隐藏自己气息,只护着穆清往前走。

及至回到张府放下一大堆街上买来的东西穆清从新奇里回神之后便有不真实感,今日她竟然毫发无伤的出去了一趟还回来了,街上再没有满街都是神态可怖的兵士抓她了。

下午时候野夫出去了一趟,穆清无所事事,便去太傅的书房,前两日拿的书到今日该换新了,遂她自然没看见好端端出去的野夫回来时候脸上带了土色。

太傅书房大,书房三层的屋顶本来就低,按着屋顶斜坡越到靠窗的地方越矮,约莫只有半人那么高,加上许多书架,于是整层都是昏昏暗暗的,只三层的窗户前,是穆清最爱来的地儿。这里有一大片向阳的地方,她长年浑身发冷,要是没有事情,拿本书她能在这点儿地方坐一天,今日她在一楼大箱子里挑了本前朝孟元老所著的一本风土人情的书,打算下午时候就在这里打发了。

安安静静上了楼直奔她常来的地方,等靠窗户坐下之后不久,便觉着暗处老有人在看自己,四处查看一眼,到处都是书架,哪里都是安静的,便就作罢,不多时又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

“有人在吗?”不由出声,半天了自然得不到回复。

兴许是今日乍见了那许多人的缘故,穆清不再疑心,只低头看书,可心里总也不踏实,总也有股头发都要炸起来的紧绷感。因了今日见了那许多新奇的,见的东西又能在书上看见,虽想立时下楼去,可回去了别人在过节,她又得一个人,且书里所讲着实有趣,于是慢慢也就坐下看书。

她身体发寒,午后的阳光异常烈,照在身上时间一长她周身便是暖洋洋的,过不多时迷迷瞪瞪想要发睡,想着看完最后几页就回去歇会儿,却是睁不开眼,最后闭眼睡过去,想来今日走了许多路累着了。

穆清睡去良久,她斜对过的书架后面有个人跪在地上猫腰缓缓挪动,安静的书房里简直能将人吓死。

那跪在地上挪动的人终于走进光里,原是当今皇上,皇上先前还崭新的衣服这个时候肩膀胸腹处破成一条一条露出底下的中衣来,原本硬挺的五官也是变形的厉害,只两只眼睛亮的惊人。

穆清鼻息均匀沉沉睡去,皇上两腿着地跪在穆清两尺外的地方,双手拄地眼睛发亮,就那么维持了个撅着屁股瞪眼睛看人的动作半天,他张嘴,他瞪眼睛,他还将挨着地的两只手攥的恁紧,不多时竟然嘴角流口水了,同那要发疯的野狗一般无二。

第18章 乱斗

皇上两眼发红狠狠盯着已经熟睡的人,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他本来离穆清有两尺远,两尺该是个不远的距离,可他还是想往前凑凑,想仔细的再看一眼,然他不敢动,他怕他一动就惊醒睡着的人,那样,他想找的人就又不见了。

时间真的是这世上最最神奇的东西,两年间有人一丁点都没有变,可有的人确乎是已经变了,穆清确乎是变了的,她的容貌变了,神态变了,连整个人的气韵都变了,变了的穆清不是皇帝要找的那个。然眼下,安静熟睡的人就突然间,就那么的仿佛瞬间倒回去了两年前,穆清熟睡时候身上露出的东西和之前一模一样。

寻常人认人看脸,可皇帝认人不是看脸,他有他认人的方法,尤其对着穆清,这个头一回让他产生将一个人占为己有的想法的女人,即便她和亿万东西一起烧成灰,他也能在灰堆里扒拉出她的,所以一个月前就算黑灯瞎火隔了老远的距离,人影一露不用看脸,他就知道那是他的东西。

他的东西在躲着他,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将自己整的面目全非,有那么一瞬间皇帝愤怒的不能自已,然同时又手足无措彷徨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世上他从来不认为有哪一个人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他是皇上,他可以取任何人性命,可他不认为他能轻易的取走谁的性命人家就属于他,而且他也不稀得要那些个肮脏的东西。可穆清不一样,她是属于他的,不管谁说,她就是属于他的,他根深蒂固的这么认为,那是他的玩意儿,就是他的。

他的东西拼了命的要逃离他,人家不愿意当他的东西,这在以往根本管你愿意不愿意,我想要你你便就是我的了,可现在,我的东西是我的东西又不是我的东西,不再是我想要时候的样子,他又是要怎么办,不要了?不要了?那便不要了罢,纵然这东西仿佛心魔似的魇了他整整两年,算上之前的时间魇了他五年,可不要了该是不再魇他了罢。

可是突然间,你以为不是你的东西又变成了你当初想要时候的样子,你该是要怎么办?

皇帝将眼睛睁的眼角都绷的生疼,张着嘴口水滴滴答答的也顾不上管了,对着睡着之后同往日气息相同的人气的浑身发抖。

我不要你了,怎的你就是不放开我,我该是要将背叛我的东西处理了去,我该是要每天能睡个好觉了,该是快快活活的当一个皇帝了,可我为什么还要将城门看的严严实实的怕你跑了,不敢将那一个个同你一道的碎尸万段了去,我怕你再跑,怕你冷冰冰的同我说皇上民妇不敢,皇上,民妇不敢。你怎的就不放过,怎的就存了心的想出那一个个的借口要摆脱我?若是你将那些个你认为的万全计量那些个心思放在我身上,我们该是个快活的样子,你怎的就存心不让我快活,存心不让我过好日子,存心要害我?

皇帝生平最恨别人的欺侮,他小时候被欺侮怕了。皇帝生平最怕失去,他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东西真正属于过他。

然眼下,只要穆清醒来,与以往判若两人的穆清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皇帝,他生平最恨的东西就摆在他眼前。

心里有一万个恨的皇帝该是劈手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砸出个脑浆四溅以解心头之恨才好,然皇帝只将自己绷出了那么个模样,撅着屁股一动也不敢动,两眼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四处巡视睡着的人。

怎的就瘦成这个样子,怎的就变成这样个黑鬼模样,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这世界上顶顶难看顶顶丑了,简直丑的人要作呕,皇帝心说。

兴许是皇帝的目光过于恶狠狠强烈,睡着的人一个呓语手脚微动,能摆出这世界上最凶神恶煞嘴脸的人就僵硬的同那冰棱柱子一样了。

索性睡着的人只是一个呓语又睡过去了,冰棱柱子慢慢化了点,依旧张着嘴一丁点一丁点的往人家身前挪,同那痴傻子一模一样。看样子该是想要摸摸人家,想要在人家身上动手动脚了,只是手张开,不敢落下来,张开的手就是个无处着落的样。

穆清先前睡着的时候是将自己鞋脱下来的,刻意将自己脚放在太阳底下晒晒,望着那太阳光能将脚上的淤血乌青给晒得散散,她只是将鞋脱了,袜是万万不敢脱的,虽说这地方只有自己一个,但到底是外面,袜自然是不能脱,因了姿势的缘故,那袜口就稍稍有点张开,张开的一点缝儿里露出的皮肤竟然白得刺眼。

那点白怎么能逃得过皇帝的眼睛,皇帝无处着落的手,终于着落在人家脚边儿上了。他原是个正面跪着的姿势,这时候就侧了身体转过去头对着人家脚,臀腿对着人家头脸,姿势甚是滑稽,他无所觉,只小心翼翼的抬起一手伸出一根手指慢慢的将那开口的布袜勾到人脚踝上。

于是大片的白就露了出来,在太眼光底下简直能白得要滴出奶汁来的样子,白嫩渲乎,同那露在外面的头脸双手像是两个人的身体。

看见这脚踝,再想起那头脸,皇帝心头一阵恼恨连并滔天怒火又烧起来,然还是个不敢大动得样子,只咬牙切齿的咽着口水将那布袜子一点点从别人脚上褪去,然后骤然不动了,那脚面上大片的乌青和紫黄将个女儿家的脚画成个沾染恶疾的模样。

皇帝是想不起这脚上的颜色是他的杰作的,可是仔细看那颜色半天方确认只是寻常淤血,怎的就将自己弄成个这样,怎的就非要从宫里出来,为什么要从宫里出来,怎的就…想着想着就又全是愤恨全是要抽身就走的想法了,皇帝于是再没往下想,只是顺着心意再不管能不能将人扰醒还是怎的,只干脆利落的一把捏住了人家露出来的脚。

穆清再是装不下去,闭着眼睛奋力将自己脚抽出来,皇帝一个不察,攥在他手里的脚竟然就那么被抽出去了。

他还维持个撅屁股对着人家头脸的姿势,睡着的人已经一咕噜坐起来,手忙脚乱就要将鞋袜套上。

“你干什么,给我打住!”皇上直觉就是呵斥,可是穆清哪里是管那些个的,只低头将袜子套脚上,手刚一沾上鞋那鞋就被劈手夺走了,然后穆清瞪大眼睛看着皇帝一扬手将自己的一只鞋扔了个老远。

“皇上,皇上恕罪,民妇圣前失仪,请皇上赎罪。”穆清不敢置信自己的鞋竟然被夺走扔出了,,不敢置信的同时理智又回来了,连忙起身跪好,央着皇帝赎罪。

一瞬间皇帝气的就要发疯,也不管什么,也不起身,就那么一把将还跪着的人拖死狗一样的拖起来,抓着穆清肩膀不顾人家身体还未站起来就那么拖在地上走,一瞬间被重新又阴阴沉沉端庄本分已经变脸的人气的胸口发疼。两年前对着穆清不敢做的动作仿佛这个时候都敢了,对着一张这样的脸他就真能下的去手要打要折腾。

于是就那么提溜着人往三楼的楼梯口走,沿途将那挡路的书架推了个四仰八叉乒乒乓乓,只将穆清骇的面如纸色,一时连惊呼都出不来。

“你让朕恕罪,朕便恕你的罪。”皇上恶狠狠地说话,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手里拖着的人给撕碎了生啖。

穆清已经彻底是软了身体,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先前在宫里的时候她只恨她死不了,这个时候她却是不能死的,老父还在苦寒之地,兄长叔伯都在遥远地方充军,能接济他们的就只有她了,她怎么能死,于是就奋力求饶。

“皇上,皇上民妇圣前失仪,罪当该死,皇上,这是太傅府,万不是行刑的地方…”穆清只是一叠声的说这些个,皇上脸上已经狰狞了。

“你确实罪该万死,今日朕便成全你,死在朕手里也是家族荣光,刘家我会善待。”皇帝说完话,人已经是站在楼梯口,下面便是二层。

穆清只觉自己身体已经腾空,皇帝抓着她的肩膀就那么单手将她举高是个要扔下去的举动。

“皇上…民妇罪该万死…民妇…”穆清剩下的话还含在嘴里,皇帝听着她一口一句的“民妇”恼恨的忍耐不住,胳膊一使力就将人扔出去,显是个不摔死人不罢休的力道。

穆清闭着眼睛感觉自己的脸被空气划得生疼,这回该是要死掉了罢,却不料将要落下的时候打斜里飞出一条影张开双臂就将人划拉进自己怀里。

范宝和被落下来的人撞得肋巴骨一阵生疼,蹙着眉头还未及看怀里脸煞白的人,人就被从上面飞下来的身影横着甩出去了,原本抱在怀里的身体自然是落到别人怀里。

“小五你个小王八羔子,有你这么对你亲舅舅的么?!”在空中打了好几个璇子才险险站定的宝和看见将自己甩出去的人时气了个倒仰,边骂手心里就攥了一把针要射他那外甥皇帝。

“范宝和你给朕滚蛋,少在这瞎掺和。”却是一向话不多的皇帝也是张口骂宝和,同那街上的流民也似的。

“老子打死你个不孝龟孙。”宝和一时被气的胸口发疼,手里的针就再是不吝惜,一根不留的射皇帝。

“朕哪有个饿死鬼舅舅,姓都改了,还姓饭。”皇帝手里托着个大活人这时候嘴里伶牙俐齿的不得了,左旋右飞的躲着银针,只心里是真的要急死,他这个麻烦精舅父一来,不把天搅翻就不是他舅舅。

“老子平生就怕饿死,怎么着,就要姓饭,也轮不到你个毛都没齐的小王八羔子管!”宝和听闻个当外甥的回回见他就这么说,一时也生气,追着外甥就开始打。

舅甥两人漫天的来回过招,险些是要将这书房拆掉,于是太傅府里一干学生门客连同府里的人终于是吸引来了。

听闻底下人声传上来,皇帝终于是一脚将范宝和踢的从窗户里飞出去,范宝和被踢出去也没落地,众人眼睛一花就见从窗户里飞出来的人踩着树尖又飞走了。

从始至终,穆清闭着眼睛脸如白纸,她被皇帝夹在腋下耍杂耍一样的来回折腾,再加上将将从三楼被扔下来的记忆,这时候胸口一阵翻腾,连惊带吓带翻腾,张嘴一股脑的吐了皇帝一身。

第19章 丢人

“皇上赎罪,民妇不是…不是故意的。”皇帝黑着脸低头看自己胸前,上面完完整整的显出来之前这人吃的东西,里面的东西他都认得,是他看着吃下的。

穆清气息奄奄浑身都是痛苦,这时候嘴也顾不上擦又是一股脑的告饶,简直将毕生的无奈和失仪都显在今日了。

太傅从一楼上来的时候目瞪口呆,看着皇帝单手将穆清夹在腋下,皇帝胸膛上还有一滩东西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流,胸腹腰腿上衣服被撕扯的破破烂烂,一时间顾不上已经被拆掉的书房,只是想让皇上先把他腋下夹着的人给放下来。

“皇上,府里是有看门的人的…不知家里妇人又犯了什么罪让皇上这样生气…”张载实在是对这样擅自闯入府里的皇帝生气,可更是担心穆清,眼见着穆清面无人色,皇上胸膛上的秽物必然是穆清吐的,一时痛心疾首,皇帝作何是将一个好端端的孩子折腾成这样。

“中秋佳节,朕本欲到府上同太傅一起过节,看太傅客人太多想着要看几本书同你这女先生讨教两句,恰好先生也在书房,不料太傅府里竟然闯了歹人进来,将女先生折腾成这样,还是朕救了她呢。”

穆清昏昏沉沉听见皇帝“嗡嗡嗡”舔着一张大脸一本正经的说胡话,一时也顾不得,只身体有意识的往地上溜,这时候楼下的人也往上走,有人探头探脑的在楼梯口看。

太傅在,这里又是有许多人,皇帝感觉腋下的人正要往地上出溜,本来胳膊上使了力道不放人,却是不知怎的又松开了,于是穆清便“叭唧”一声滑掉到地上撞得臀腿一阵生疼,可是楼下又有外人,遂木着脑袋重新爬起来跪好。

皇帝那样说话,太傅张嘴却是说不出什么了,好端端的他府里怎的会有歹人,最大的歹人便是皇帝自己了,可这话哪里能说,于是太傅就憋着气上前,本欲叫穆清告罪回去的,可上前两步皇帝灼灼看着他,他胸前又是一阵阵的味道,于是太傅就作罢,只看着皇帝待他要怎样。

“往后太傅家里护院的须得多几个了,别叫歹人进府害了太傅。”皇帝说话,转身就要走,也不管跪在地上的那个,也不管太傅是怎个。

“老臣张载恭送皇上。”太傅眼看皇帝要走,连忙跪地恭送,却不料皇帝走两步杀了个回马枪又回来了,太傅半抬头看去,就见皇上重新将穆清一胳膊夹在腋下往出走,穆清脚上还有一只鞋也不知踪影。

太傅不敢多言语什么,只就跪着,底下的靠楼梯口近的听见太傅说话哗啦啦跪了一地,后面没听见太傅话的学生门人都好奇的看着前面的人,有人在问太傅家里在中秋这天是遭匪了还是遭盗了,正互相议论就看见有一鼻青嘴歪的九尺年轻人腋下拖着眼睛紧闭的一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众人不知所谓,只是好奇的对这两人行注目礼。

皇上大摇大摆的从人群中穿过,因为被穆清吐了一身的缘故后面人自动分开像是夹道欢迎他,穆清已然心如死灰,绝望的恨不能将将被摔死,她披头散发一只脚上还未穿鞋就这样在大庭广众满是男人堆里走了一遭,脑里全是逃避现实的想法,可不时有身体擦过旁边人再再提醒她以那么个样子丢人现眼了。

很多人不认识皇帝,可府里还是有少数几个见过穆清的,见过穆清的几个人里有耳聪目明的看见前面一堆人的举动心里有了谱,他们自然不会同别人说这就是一个月前引起轰动的女先生,也不会说这男子就是当朝皇帝。只是在心里诧异,看来传言到底是有几分可信的,眼下皇帝这样抱着女先生出来,恐两人真的是有什么,说不定那肚里有胎儿的传言也是真的,要不然皇帝身上怎么就被吐上了呢,那是害喜啊!

皇帝先前还是个恼恨脸,夹着穆清在人堆里走了一遭脸上突然就放晴了,还有些得意洋洋,径直就往穆清的偏院走去。

“皇上,皇上还请放下民妇。”穆清眼见着皇帝是要将自己送到屋里去,恐没人的时候更不好打发皇帝,连忙出声。

皇帝听她一句一句的说话,这时候是充耳不闻,大步往院里走,及至进了偏院,看见从屋里迎出来的人时脸色就沉了下来,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要走。

“皇上!请将民妇放下来罢!”穆清这时候顾不上那许多,连忙出声。

有那胆大包天没来及听别人说这是皇帝的好事者跟着皇帝在穆清院外盘旋,皇帝有心要将人就这样掠走,他自是管不了那许多不相干人的目光,只是站在檐下的人却是棘手,他又没带帮手来,要不然能将檐下的人眼珠子给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