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景春自然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银票去了哪里,哑巴吃了黄连般地将郁闷咽回了肚子里。

后来想想却也释然,左右是横财,那自然有横财的去法。不是自个儿的东西,总归在手里拿不久。

何况菽园也已经落在了沈英手里,她即便有钱亦是买不回来。只是沈英为何要买这宅子,她心中倒是存了疑。那一日陈庭方说兴许沈英与孟家有什么渊源,如今想起来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她当真是记不得许多事,亦无从求证,只能暂时作罢。

又在府中歇了几日,她琢磨着得去衙门了。但官袍已被扯烂,总不能随随便便套件外袍便往衙门去。

她正苦恼,当晚沈英却带了个包袱回来。她拆开一看,里面躺着套崭新官袍,便高兴接下了。

第二日一早,更鼓声刚过,天才微微亮,她睡得正香,沈英却已是过来敲她的门。

她闻声,卷着毯子坐起来,揉了揉眼道:“下官再睡一个时辰去衙门也不迟的,相爷若要上朝还是赶早罢……”

说完便直直倒下,搂着毯子接着睡。

沈英又敲了敲门:“城西不比官舍,去大理寺要远得多,你若走过去恐怕连点卯都赶不上。”

孟景春闻之立刻爬了起来,匆匆忙忙套上官袍便往外走。沈英见她这迷迷糊糊的模样,却也没说什么,只由得她去。

孟景春匆匆洗漱,匆匆吃饭,末了要出门时,却被沈英拖住。

沈英将她胡乱套上的官袍理平整,这丫头连左右交领压反了都不知道,过得真是马虎凑合。

孟景春低头揉揉鼻子。

沈英道:“新官袍,好好穿着,别再弄坏了。”

孟景春点点头。

沈英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启了启唇,一个字也未说出口。他松了手,只道:“走罢。”

孟景春这才闷头爬上马车,缩在角落里继续睡。

这时的城西街道空荡无人,孟景春合眼假寐,马车穿行过清寂将醒的街道,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清晰,各种感官都异常敏锐。

赶早上朝也有好处,能体会这人世难得清净,且还是在这清醒的晨间。

到大理寺时,衙门里还没有人,沈英未下车,只叮嘱她傍晚离了衙门别一个人走,管事届时会来接她。

孟景春自从夜遇过歹人,胆子也是变小了,应下后便匆匆下了马车,一个人往衙门中去。

她许久不来大理寺,同僚们见了自是嘘寒问暖一番,她便只道身体已然养好,无大碍了。

倒是徐正达这只老狐狸,见了她跟见了鬼似的,也不同她说话,自然也不分派事情给她做,让孟景春无所事事了近乎一整日。

最后孟景春自推丞大人那儿接了个小案子打发时间,看完案卷天色已昏,同僚们陆陆续续都走了,她这才走到门口,等着牛管事。

京城夏日短,这天气已是渐渐凉了,晚上更甚。牛管事来得有些迟,与她解释道,自己先去了政事堂,结果相爷有事耽搁了,得晚些回去,便交代先接孟大人。

孟景春表示了然,便上了马车同牛管事一道回了府。

伙房的晚饭已是做好,孟景春面对着一桌子的菜心中慌慌。自她来后,伙房像是换了厨工般,每日饭食都能翻出花样,让人总有期待。

一盏灯火苗轻晃,孟景春索性伏在桌上,脸贴着桌面,看着门外头发呆。其实她饿得很,但沈英还未回来,总不能先开吃,末了将剩饭剩菜留给他。

她看着外头一株大树走了神,忽然开口问旁边的牛管事:“这棵树许多年了么?”

牛管事便回她:“许多年了,以至于这树都已经被虫子蛀空了。”

孟景春略惊讶:“蛀空了?”可看起来长得好好的啊。

“不细看瞧不出的,孟大人若白日里留意一番,便能看出其树心已死。”

孟景春神思竟有些恍惚。树心已死,只靠这表皮与地下庞大根须撑着,却依然枝繁叶茂,葱葱郁郁。她于是莫名地想起沈英来。

在她眼里,沈英大约就是这样一株空心树,心死多年,性子里透着孤僻,外头却装得诸事皆繁茂。

沈英的一切于她而言,大抵都是未知。她没有问过他所想,不知他喜好什么,亦不清楚他卸下面具后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甚至连他家乡哪里,家中是否还有亲人,都一概不知。

夜已深,也不知他还在忙些什么,如何还没有回府。

孟景春将头转了个方向,脸仍是贴在桌面上耐着性子等,却觉得有些哽。

***

沈英处理完公事,正要赶着回去,政事堂小吏却匆匆喊住了他,将一封书信交至他手上。那小吏道:“江州刺史朱大人加急送来的,恐有要紧事,下官不敢怠慢,便赶紧送了过来。”

沈英说知道了,便又拿着信折回屋内。

那年沈英第一次做春闱主考,朱廷伟便是考生之一,故而也算得上是他门生。这次朱廷伟外放江州刺史,他便托朱廷伟打听一番孟景春的事。

本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却没料到他会加急送来,沈英对着烛火拆开那封信,朱廷伟密密麻麻写了许多,他从头看到尾,手却僵住了。

朱廷伟写道,他只打探到孟景春是借宿在江州舅舅家,母亲前年离世,父亲应是很早就走了,家境很是寻常,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若说奇怪,便是这孟景春在入学堂之前还有另一个名字,且还是个姑娘家的名字——

孟绾罗。

沈英顿觉胸闷,十分难过。

三四 难得好眠

孟景春等了他许久,沈英却迟迟没有回府,最后她便趴在桌子上饿着肚子睡着了。

牛管事怕孟景春会着凉,刚想上前喊醒她,却见沈英已是回来了。沈英进屋见孟景春这般趴在桌上睡得沉沉,饭菜竟是一口也没动,便同牛管事低声道:“撤下去罢,热一热再送过来。”

牛管事应声收拾了餐碟,正要走时,沈英却又喊住他,慢慢道:“带些酒过来。”

牛管事虽然在这府里待的时间不长,可也知沈英素来滴酒不沾,且又见他今日脸色极差,料想定是出了什么事。

待牛管事离开后,沈英也不急着喊醒孟景春。这孩子睡颜看起来太好,让人不忍心去吵醒她。

孟景春似是自己听到动静,伸手揉揉鼻子坐正了,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沈英,半醒不醒道:“唔,相爷回来了。”

沈英脸上倦色难掩,低着声道:“如何不先吃呢?饭菜凉了再热便不好吃了。”

孟景春仍是有些脑子不清楚一般,抬手揉了揉脸,醒过神盯着沈英瞧了一会儿,回说:“不要紧啊,反正也不饿。”

话这样说出去,肚子却咕咕响了,孟景春低头按住肚子,恍然道:“睡了一觉好像是饿了。”

她见沈英脸色沉沉,以为他不高兴,便也不敢太放肆,拿过一边的茶壶倒了杯水递过去。

沈英手指搭上那杯子,却丝毫察觉不到温度。

孟景春连忙反应过来:“哦,茶水凉了,相爷还是别喝了。”说罢便伸手要拿回那杯子,沈英却按住那杯子没有动。

孟景春讪讪收回手。

她脸上尚有趴着睡觉弄出来的压痕,沈英看着竟有些恍惚。他们初见时,孟景春不过八岁,惊弓之鸟般胆怯,时隔十余年再见,她身上却再看不到当时的惊慌害怕,笑意明媚又带着热忱的正气。若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不过是闺中待嫁少女,兴许已是许了人家,一生无虞。

他下意识地伸过手去,却未碰到她的脸,尴尬停在半空,皱巴巴的一颗心好似被千万斤的巨石碾过,难过得让人快撑不住。

孟景春见他这怪异举动,小心翼翼地问:“相爷是哪里不舒服?”

沈英眉头紧蹙,心中似是闷着一口气,手终于搁回桌上,想回却没有回她。

孟景春偏头看看门外,说:“要去请张太医么?”

沈英声音略哑:“不必。”

孟景春便抿抿唇,当他是饿了或是太累,又遇上些不大好的事,大约是心里不舒服。她又看向门外,那株空心树的叶子被夜风吹得簌簌响,在这不凉不热的安静夜晚中倒让人觉着分外平和。

牛管事将热好的饭菜重新送上来时,顺道将一壶酒摆在了桌上。孟景春一愣,道:“我未说要喝酒呀。”

牛管事不语,拿着漆盘便低头退下。沈英伸手取过白瓷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看得孟景春愣住了。

他不是不喝酒么?上一回不过误饮了一口,眼神便像是要杀了她一样,今日这般又是做什么?

沈英看着那杯酒走了神,似是想到了许多事,却又无法言说,只能放在心中烂掉。这世间的酒,有些让人醉,有些却让人死。即便已参透生死不过是被人轻易握在手中的牌,却仍然不知道这杯能让自己的死的酒何时会到来,也不知从自己手中还要送出多少杯这样的酒。

孟景春瞧他这样子竟有些担心,悄悄移开那酒壶,小声道:“若身体不适,相爷还是吃些热粥的好,别碰酒了……”

沈英未抬头,他现下甚至怕见到她。八岁的孟绾罗在狱中的哭声,噩梦一般地缠了他许多年,而时隔这么久,他竟再认不出她。

满心的愧疚都快要溢出来,方才在政事堂,他难过得几乎直不起身。十一年前孟太医的那桩案子,是他心中怎么也过不去的一个坎。年少时以为这世上总有公正清白,以为这生都能活得坦荡赤忱,最终不过得了个“不过如此”的凉薄回应。

孟景春坐在对面悄悄地扒拉着碗中饭菜,瞧他将酒饮下,也不敢多问,只好继续埋头吃。

待她将碗中饭食吃尽,对面的沈英连筷子也未动,却已是空腹喝了好几杯酒。孟景春蹙蹙眉,心道万一相爷喝醉了怎么办?平日里滴酒不沾的人,一旦喝醉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然沈英却好端端地起了身,也未与她说话便出了门。孟景春舒了一口气,心道还好,相爷酒量似乎也还行。然她这口气才刚舒完,便听得外面有什么东西摔了的声音。

她一懵,连忙起身跑出去,却见沈英栽倒在花坛里竟动也不动。

她忙将过去吃力地将他扶起来,伸指探了探他呼吸,还算得上平稳,应当没有事。她长这般大,还是头一回见人喝醉了是这个模样的。

孟景春这般扶着他有些吃力,便想喊牛管事来帮忙。然牛管事正在后院忙着,她喊了好几声,却也没个回应,无奈之下使尽力气将沈英扶着站起来往卧房那边走。沈英一半的重量悉数压在她身上,她暗自嘀咕,这人平日里瞧着挺瘦,怎么这样重的?

好不容易扶他回了卧房,孟景春灯也来不及点,好不容易将他挪到床上,替他将鞋子袜袋脱了,已是出了一身的汗。

她坐在旁边的矮墩上喘口气,屋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看起来凉凉的。

万籁阒寂,孟景春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沈英,心中有话,却也是不知与谁讲。她将矮墩往床边挪了挪,双手支着下巴看着沈英的睡颜。人在喝醉熟睡时,这张脸才是卸下防备与伪装的脸?孟景春觉着这句话定是骗人的。沈英这张脸即便在睡梦中,似乎也是与平日里一个模样,孤单福浅,拒人以千里之外,偶尔温情时,落在她眼中,仍旧是觉得他可怜。

比她多活八年的人生,应当有许多秘密。秘密太多的人,恐怕很难有睡得好的。孟景春想,他这样一醉倒也好,至少今晚上能睡个好觉。

她这般想着,竟无意识地伸了手过去,替他将束起来的头发拆开,手往下移,犹豫了一下还是觉着替他脱了外袍比较好,不然这样睡一晚上,早上起来指不定就感了风寒。

她人小手也不够长,索性踩上矮墩,弯腰替他脱外袍。她正脱到袖子时,沈英动了一下,她身子前倾得太厉害,一时重心不稳,便直接栽在了他身上。

沈英闷哼一声,眉头仍是紧蹙着。孟景春膝盖磕在床沿上,一阵闷疼。她连忙支起身,蜷起腿来伸手揉了揉膝盖,缓了会儿,便蹲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替沈英将外袍除掉,将床里侧的薄被拖过来,仔仔细细替他盖好。忙完这些,她舒一口气,抱腿坐在床沿偏头看了看里侧睡得正沉的沈英。

那紧蹙的眉头看得人真是揪心,孟景春抿抿唇,伸了手过去轻放在他眉间,试图抚平它。

手指不知不觉地自眉心到鼻梁,又划至他唇角,等她反应过来竟觉得有些烫手,连忙缩回手,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孟景春抬手摸摸有些发烫的脸,看一眼地上凉凉的月光,心中这才平静下来。

她陡然间想起某一次梦境来,脸一下子就烧红了。简直要了命了,她都在肖想些什么东西?她连忙拍拍心口,打算下床,然她的脚才刚移至床沿,便有一只手搭住了她的小臂。

孟景春心跳得飞快,即便是隔着单薄的衣料,她仍是感受到了小臂上的温度与力量。

她偏过头去,却见沈英仍是闭着眼。她试探性地轻推了推他:“相爷可是醒了?下官去伙房弄碗醒酒汤来?”

然沈英却毫无反应,只是搭在她小臂上的手依旧没有动。

孟景春又舒一口气,轻轻挪开他搭在她臂上的那只手,干燥又带着热意的触感让她没法平复自己的呼吸,她握着那只手,鬼使神差般地摊开了他的掌心。

她不懂手相,但见那手纹生得乱七八糟,却也猜到不是什么好命。虽是迷信了些,孟景春却愿意相信他入朝为官十一年并不是很顺心。少年时勤学有功名,一路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已是万人之上,腹中多谋略,却不知是不是早已违了心。

他心中的这人世是什么模样,孟景春很想知道。

她有些走神,那只被她摊开的手,此时却轻轻地握起来,将她的拇指包进了掌心中。不是很用力,却暖和非常,隔着皮肤顺着经络似是能传递到她心里。

孟景春被触动了般脑子空了一刻,屋中凉凉的月光竟让人觉着有些冷。她眼眶有些酸胀,心中恻然,握紧了那只手蜷着身子在外侧躺了下来,视线恰好能看到他的唇。

她有些怕看到他仍是蹙着的眉,便不敢往上瞧。她这般侧躺着,能感受到沈英带着轻微酒气的呼吸,不急不忙的,睡得似乎很是安稳。

孟景春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伸了另一只手,隔着被子抱了抱他。

三五 小女儿心态

孟景春背后的汗已经凉了,中衣潮朝的,贴在身上有些不舒服,然她已是困得不行,过了会儿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时沈英却睁了眼,宿醉刚醒,头疼得厉害,且这薄被裹得太严实,闷出一身的汗。他的一只手放在被子外头,被孟景春紧紧反握着,一点要松手的意思也没有。他低头便瞧见她的脸,头发未解外袍也老老实实地套在身上,呼吸绵长均匀,睡得很沉。

她的手是凉的,沈英忍着头疼叹了口气,索性将被子都盖到她身上,他微微偏过头,想要记起一些醉酒后的事来,却一无所获。酒醒后便再难入睡,听着屋外更鼓声响起,他便打算起身。

然孟景春却仍是握着他的手,他低头看一眼,孟景春又嘀嘀咕咕说起梦话来。不知她说的什么,但好似很着急,兴许是在梦里被人追了或是遇着了什么要紧事。

他伸过另一只手将她揽进怀,孟景春动了动,安安稳稳继续睡。

这情境让人沉醉,亦让人越发担心失去,沈英心中是怕她走的。当年孟太医的案子,处理得神神秘秘,人只知大理寺卿朱豫宁是主审,亦知孟太医被卷进后宫倾轧之中,最后落得个惨死狱中的结局。

连这案子到底是什么事情,如何审的,牵涉到的又是宫中哪几位,外人都不甚清楚。就连先前张之青也是不知道沈英参审过这案子。

孟夫人兴许是知道一二的,但她有没有将事情原委都说与孟景春,便不得而知。如今孟景春为探清楚当年的案子,冒险入朝为官,也不是没有可能。

难怪她会问起大理寺卿朱豫宁,会与他说“下官幼年时曾遇过一人,现下虽已不记得他模样,却大约记得他说为人不能失心中赤忱……”,她支离破碎的童年记忆里,竟存着他说过的话。

时间久到连他自己听她说这话时,只觉着似曾相识,都未想起来这是自己当年说与她听的。

他叹口气,孟景春却似乎醒了,她伸手扯了扯领口压着的薄被,有些迷糊不清地想要伸懒腰,手却不小心拍到了他的脸。

被这声响吓得清醒过来的孟景春连忙松开手,挣了挣,松开被子手忙脚乱地爬下床,抬手捋了捋耳际几缕散发,站在床边低着头,一时不知说什么。

沈英撑榻坐起,下了床背对着她将床榻被褥整理好,也未与她说话,便径自往外走。

孟景春自从搬进了相府,便再也未见过沈英这冷淡模样,她安安分分跟在他后头走着,离着约莫两三步的距离,步子放得很轻。然她纵是再小心翼翼,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走在前面的沈英陡然间蹙了蹙眉,却没有回头。

孟景春紧接着又打了个喷嚏,沈英紧抿着唇,仍是往前走。

孟景春抬手揉揉鼻子,想来恐怕是昨晚上着了凉,过会儿得赶紧喝些姜茶驱寒。这喷嚏打起来竟还没了完,她低着头擦鼻子,继续往前走着。

沈英却忽然止住步子转过身来,往前走两步便将她按进了怀里。

光线熹微,晨风略凉,孟景春的脸却陡然间烫得厉害。沈英方才连外袍也未穿便出了卧房,只着一单薄中衣,她整张脸都埋在他胸前,感受到他体温与心跳,脸烧得发红。搭在她脑后的那只手稍稍用了些力气,孟景春正要打喷嚏,脑袋却移也移不开。“阿嚏”一声,有些闷闷的,孟景春心道还好没有鼻涕……

天气已转凉,孟景春想沈英只穿了单薄中衣,竟鬼使神差地伸手去回抱了他。那细细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手掌搭在他背后,沈英身子顿时一僵。

孟景春吸了吸鼻子,也不知自己做得对也不对,红着脸不好意地开口,声音闷闷的:“天真凉啊,京城的夏天过得这样快。”

若是喜欢一个人,不必列陈理由多好。

那她便不需琢磨沈英到底喜欢她什么,亦不必琢磨自己对沈英的这微妙感情是从哪里生的根,如何发的芽,又怎样枝繁叶茂到现在这般情态。

念至此,她放松地叹口气,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相爷还是多穿些罢,这天转眼就凉了,冻着了不好。”

沈英心尖像是被硬毛刷扫过一遍,又疼又麻,不由地轻轻叹出一口气。

孟景春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觉得这么抱着也挺暖和,有些怕他忽然松手似的。

她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小女儿心态给吓了一跳,连忙松开了手。牛管事恰好路过,沈英亦是放开她,伸手揉了揉她头发,转身继续往前走。

牛管事面不改色地拐了个弯,往后头伙房去了。孟景春在原地愣了愣,赶紧跟上沈英,道:“相爷先回去穿衣服啊。”

伙房的早饭做得丰盛,孟景春埋头吃着,却见对面的沈英兴致缺缺,连一碗粥也没吃下。孟景春随口问了一句:“今日都这个时辰了……相爷难道不去上朝么?”

沈英回她:“今日不想去。”

“……”孟景春心说相爷竟也有累了想罢工的时候,又想起他昨晚差得一塌糊涂的脸色,便猜朝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她不敢明着问,吃完了早饭,拿过手巾擦擦嘴,起身鞠了个躬道:“那下官先走了……”

牛管事连忙送她出门,孟景春走了两步,停下来同牛管事道:“我瞧相爷胃口很差,麻烦管事嘱咐伙房煮些陈皮粥罢。”

牛管事回说知道了,孟景春这才继续往外走。

一路上打了无数喷嚏,孟景春这才想起忘了喝点姜茶。许多年未体会过京城的初秋,它竟与记忆中的变得不大一样了。天虽然凉凉的,心里好像反而暖和了。

她刚到衙门不久,没一会儿便见一熟悉身影窜了出来。

孟景春抬头见来人是白存林,竟是愣了一愣。

白存林左看看右看看,惊道:“贤弟如何还养胖了?”

孟景春忙摸摸脸,好像没有啊。

白存林说自己休沐,听闻孟景春已然回了衙门,便过来瞧瞧。孟景春便应付他,推说自己很忙让他改日再来。白存林很是聪明地听出了其中的敷衍意味,但最后仍旧不忘了问最重要的问题:“贤弟如今住到哪里去了?我可是打听了许久也未打听出贤弟的新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