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鹿和鸣鹤对视一眼,都垂下眼屏住呼吸装死。却听窗外传来小丫头的说笑声:“你去看过了么?客人们可真好看呢,有匹马用了七彩璎珞装饰,有匹马的辔头是银的……还有个小娘子的马鞭上镶嵌得有玉,还是胡服好看……”

冒氏突然多了几分活气,问道:“怎么回事?家里有客人?我怎么不知道?”心里就怨上了姚氏,家里要请客也不和她说一声,还瞒着,这是真正不把她放在眼里呢,难道要把她与外人隔绝起来么。

鸣鹿忙道:“回三夫人的话,是二娘子请客,来的都是往日与她交好的小娘子们。听说是都穿了胡服,骑了马来,打扮得十分好看,明日还要去冯将军府上的别院里打马球呢。”

冒氏睁大眼睛沉默半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又是恨的,讥讽道:“她倒是过得舒服自在。早些时候夹着尾巴做人,门都不敢出,恨不得人家都记不得有她这样一号人才好。如今倒好,外头的名声才刚好点,便又这般张狂!”

鸣鹿与鸣鹤都不敢答话,冒氏独坐了片刻,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更没有法子似上次武家请客那回一样厚着脸皮硬混进去玩耍。但青春年华,这样日日在房里对着镜子枯坐委实是没意思,不由又想起了错过的永乐公主府的邀约,把个姚氏和许樱哥母女俩恨得牙痒痒的。

但她再恨再怨,也是拿姚氏和许樱哥没有任何办法,分家是不可能的,一是许徕不许,她还记着自己撒娇撒泼拿这个威胁来许徕时,一贯温和好脾气的许徕那副要吃人的模样;二来她也晓得就凭着自己夫妻俩,单独开户出去过日子,永远也不可能似现在这般风光宽裕——这会儿出去,人家总要说是学士府的三夫人,等出去了,谁晓得她是谁?只认得是个小小的举人娘子,经济钱财上更不要说似现在的宽裕。

想到这里,她便说不出的恨许徕那条瘸腿,要是许徕的腿没瘸,就凭着他十四岁就能中举,那天资才气还能只是个小小的举人?少不得也是位列朝堂的官儿,还轮得着姚氏、许杏哥在她面前猖狂?

第54章 对手(一)

许樱哥着了一身火红的胡服,神清气爽地朝着自己那匹大白马走去。大白马是许扶送她的生辰礼物,来的时候还是小马驹,现在已经长成了极通人性的漂亮大马。看见主人,它欣喜而温顺地将大头垂下,在许樱哥的身上蹭了蹭。许樱哥抱着它的大头蹂躏了一会儿,喂了它一块糖。

梨哥在一旁艳羡地看着,小声道:“二姐姐,你是要骑马去吗?”

许樱哥心想自己来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小心谨慎,还从未像唐媛等人昨日那般肆意风光张扬过,既然她们都可以这样,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试试?正要说是,就见许揭朝她挤眼睛,回头一瞧,但见孙氏神色严肃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便将那句话咽了回去,笑道:“不,我和你一起坐车。”又干笑着道:“还是坐车比较像样。”

孙氏上前两步,正色道:“正是这个道理。你可别同昨日来的那些小姑娘们学,一个女儿家像男人一样的扬鞭飞马而过,引得众人侧目,像什么样子?现在的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二婶娘放心,我晓得轻重。”许樱哥只好把大白马交给小厮双子牵着,自己在孙氏的监督下老老实实的上了车,和梨哥坐到了一处。梨哥见她蔫头巴脑的,不由掩口而笑:“叫你在我面前现。”

“等着稍后收拾你。”许樱哥瞪了她一眼,吩咐许揭:“辛苦四弟。走罢。”

许揭一笑,调皮地小声道:“不辛苦,多谢二姐姐给机会让我出来玩耍。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可不要便宜了其他人,记得一定要留给我。”他是姚氏最小的一个孩子,秉承家族遗传,是个非常安静温和体贴大度的男孩子,小时候总是像条尾巴似的跟在许樱哥和许杏哥的身后,轻易不哭,大气得很,许樱哥很是喜欢他,一直到年纪大了,许揭读书并搬到外院居住,二人才不似从前那般总在一处玩。

“小心叫父亲知道打不死你。”许樱哥微笑,她不知道许揭究竟晓不晓得她的真实身份,但不管怎么样,他从来没有因为许衡和姚氏对她的疼宠而敌视过她,对她一贯的体贴温和。她想,他兴许也是知道的,所以就连孩子间最爱做的,普通的争宠他都没有做过。

行不多远,就听有人在车前道:“四弟,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原来是许扶一身素青长袍独立在街边,他脸上虽然带着温和的笑意,但却莫名透出几分冷清来。

许樱哥好久不曾看到兄长,心中很是激动,连忙掀起车帘,笑眯眯地喊了一声:“五哥。”

许揭日常虽与许扶接触不多,幼年却承蒙许扶救助才从荷花池里捡得了一条小命,是以对许扶别样的敬重。才看到人就赶紧下了马,认真同许扶行礼见过,说明因由。

许扶闻言,微蹙了眉头,拍拍大白马被扎缚起来的尾巴,担忧地看着许樱哥道:“这是要骑着马打么?”

许樱哥晓得他担心自己,但这场球赛是怎么都躲不过去的,便含笑道:“不是结队打,只是单门球赛。”眼瞅着许扶竟像是又瘦了些,不由很是心酸,有心想劝他两句,却又碍于当着这许多人不好开口。

许扶听说只是单门球赛,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担忧,非常隐晦地道:“都商量好了?”

“商量好了。昨日都请了来家,整整商量了一日。”许樱哥明白他的意思。这单门球赛不似那分组对抗的双门球赛般激烈,需要同一个球队的队员马匹互相配合,这只是争夺个人优胜的多局赛事。也就是一群人上场,各凭本事争抢,能在第一局中率先把球击入球门的人便算拔得“第一筹”,随即此人退出球赛,余下的人继续进行第二局比赛,在第二局中得球入球者便算拔得“第二筹”。以此类推,每一局球赛只进一个球只有一个优胜者,然后按先后顺序排列名次,拔得第一筹之人自然就是最终胜利者。

明面上是她与冯宝儿争夺这第一筹,众人都是各为其政,但实际上两方阵营的人都要上场,所以还是两个队伍间的比赛。为了让队友率先赢出,彼此间的配合是少不了的,到时候肯定有各种算计,各种拦阻,光靠一个人不要想赢。是以许扶才会有此一问。

许扶颇有些忧虑,但看到清晨的日光落在许樱哥自信的笑脸上,照得她的头发一片金黄,亮亮的眼睛里犹如洒入了一片金子,他的心情突然轻松了许多,便道:“小心些。”眼睛看向负责给许樱哥照看马匹的小厮双子,双子沉默地抿了抿唇,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许樱哥不曾瞧见,只认真应了,以开玩笑的口吻道:“五哥最近都没吃饭的么?”

许扶不明白:“嗯?”

许揭却晓得许樱哥的意思,便解释道:“五哥,她是说你又瘦了。”

许扶心中一暖,晓得妹妹这是在委婉地劝自己注意保养,却也找不到什么可说的,便笑笑,让到一旁:“天色不早,不耽误你们了。”

马车走出老远,许樱哥回过头去瞧,看到许扶瘦高挺拔的身影犹自停在远处朝这边张望。

梨哥抱着樱哥的胳膊,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跟着她一起往后看,好奇地道:“这就是他们经常说的那个开了和合楼的族兄吧,他家的首饰可真好看。”

“嗯。”许樱哥收回心神,把今日的战术又仔细斟酌了一遍。

冯将军府的别院坐落在离京郊十多里远的地方,与武家一样的都是御赐且可以继承的,却又比武家的别院离上京近了许多。今上为了表示一碗水端平,中间便作了平衡——这别院比武家的别院近,面积却小了好些,更没有引入活水做湖的好事儿。但冯家岂是甘于落后之人?引活水不便,那总可以修大些,修得精美些吧?于是把别院周围的地不拘手段地弄来,广置花木奇石,亭台楼阁不说,还修了个特别大气精美,夜间可以照明打球的马球场。

这球场有来历,曾得过御驾亲临,至今讲武榭正中那个今上坐过的,高高在上的位置还是特别用黄绸围覆起来的,周围用了绸带隔离,并不许人靠近。

此刻一身象牙白绣金线骑装的冯宝儿正领着早到的武玉玉、阮珠娘、赵窈娘等人站在球场上,用看似漫不经心,实际无一不是炫耀的语气向她们描述当初御驾亲临时的那场盛大的球赛。也就是在那场球赛中,她第一次见识到表里不一,球技精湛的张仪正,从此魂牵梦系,就想嫁给他。

冯宝儿回想着当年在球场后头的柳树下,高大俊朗的张仪正对着自己含情脉脉的那一瞥,温和体贴的那一句问话,不由脸红心跳,颇有些魂不守舍。忽听得管事禀告道:“大娘子,许府的二娘子,唐府的四娘子等人来了。”

冯宝儿忙敛了心神,道:“快请进来。”然后笑着同武玉玉等人道:“想来她们是结伴来了,你们要同我一起去接她们么?”

严格说来,今日早到的这一群人里头,武玉玉与许樱哥等人是没有半点芥蒂的,而莫名被请来,然后发现自己很孤独的赵窈娘则是早就盼着这一刻。其他人等则自来都唯冯宝儿马首是瞻,当下一群人都含笑迎了出去。

许樱哥最先看到的冯宝儿那身与众不同的骑装。其他女子穿的要么是胡服,要么就是那种仿男款的窄袖长袍并长裤、长靴,冯宝儿却不同,她身上这身骑装款式实在新颖,上头是用金线挑绣的交领窄袖短襦,下头系着只及脚踝的宽幅长裙,脚下一对精工制作,小巧玲珑的红皮靴子。她身材本就纤细高挑,这样看着是亭亭玉立,想来骑在马上更是裙摆飞扬,好看得紧,倒显得许樱哥身上这套火红的胡服有些俗了。

冯宝儿看到许樱哥的装扮硬生生被自己比了下去,要说不得意是假的,但她惯会装,先是热情地把许樱哥等人挨个儿赞了一通,又持了梨哥的小手亲热地道:“没想着你会来,姐姐可真欢喜。”又把自己的两个妹妹介绍给梨哥认识:“这是月儿,是我二妹妹,这是珍儿,是我三妹妹。你们年纪相仿,想来会很谈得来。”

梨哥有些不适应,微红了脸,笑着只往许樱哥身边靠。许樱哥拉着她,把她往前推,同时也亲热无比地同冯宝儿的两个妹妹说些面子话。接着又从武玉玉身后发现了赵窈娘,不由露出些惊奇来:“窈娘你也来啦?要是晓得你要来,咱们就该一同约着来的。”

周围人等见她同赵窈娘说话,便都停下来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她二人,侧耳听她二人说话,尤其是差点就与赵璀议了亲的阮珠娘更是含了一丝别有意味的笑在一旁看着。

赵窈娘心想,这事儿怎么都是自己的老娘对不起人,便是成不了亲家也不该断了这多年的情分。自己因为身体孱弱的缘故,平日并不参与这种活动,与冯宝儿等人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交情,今日人家突然把她请了来,又请了阮珠娘,想来都是不怀好意,欲看好戏的多。

第55章 对手(二)

赵窈娘心里怨怪着冯宝儿不怀好意,脸上发着热,笑容却是比什么时候都灿烂,亲亲热热大大方方地迎上去执了许樱哥的手道:“我是不知道你们也要来,不然可不约着你们一起来?省得我一路上孤零零的。”

许樱哥就道:“上次你要我替你画的小像已经画好了,等裱好就使人给你送过去。”

二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起之前的不愉快,就如从前每一次见面时那般亲热无间,并无任何局促或是不自在,倒叫想看笑话的人们都歇了心思。

唐媛委实看不惯冯宝儿这些小气巴拉的手段,把马缰潇洒利落地扔给专司马匹的小厮,嚷嚷道:“别磨叽了,快弄些茶水吃吃,歇口气,趁着天色还早,日头还不算辣,该动手就动手了。”

“请,请。”冯宝儿一笑,将众人引入了球场旁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里。

与冯宝儿互为对手多年,许樱哥还是第一次到她家里做客,更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冯家人的富贵。地上铺的地衣是所谓“一丈毯,千两丝”的厚重加丝毯,一脚踩上便觉着脚陷入了一半,茵席更是讲究,乃是冰蚕丝织就,隐然现出芙蓉花纹,触之冰凉。另有几个散放在四周的杌子,华贵非同凡响,不但凳面衬以宫样锦缎,四周更是用的前朝金框宝钿工艺,金子、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交相辉映,闪闪发光。

冯宝儿傲然打量着许樱哥等人的神情,隐然自得。冯氏新贵,这些东西多是她家中父兄军功累积所得赏赐,今日拣着可用的尽数搬了来放在这里,为的就是让许樱哥、唐媛等这些所谓的旧朝世家女见识见识,省得她们总是轻视自己这群人等。这般富贵之物,也许她们曾经见识过,但不过是旧日黄花,历经两朝,她们早穷了,想必只能心生不平吧?

果然唐媛等人面上多少露出些鄙薄加愤恨的神色来,梨哥则是微微露了新奇惊异之色到处张望。阮珠娘自来按下手惯了的,晓得冯宝儿这会儿最需要什么,当下便笑道:“宝儿,你这茵席可真好瞧,且触之生凉,想必是冰蚕丝织造的吧?”

冯宝儿“嗯”了一声。却听一直没出声的许樱哥突然感叹道:“哎呀呀,这就是那什么一丈毯千两丝的地衣吧?还有那金框宝钿的杌子,闪得我眼花。这得多少钱啊,宝儿,你们家果然富贵至极!”

阮珠娘自赵家寻她家议亲并拒绝了赵家,再传出许家想与赵家结亲而不得的流言后,她便自觉着打败了许樱哥,面对着许樱哥就有些高高在上之感。此刻因着许樱哥大惊小怪的这一嚷嚷,更觉着许樱哥村了,当下掩口笑道:“樱哥,你真不愧是大学士府出来的,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是没认出来,想必你们日常在家也经常用的。”

明知道人家没有,还故意这样寒碜人。唐媛等人不由忿忿,许樱哥的脸皮却厚,半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坦然自若地道:“哪里,我家用不起这样华贵的宝贝。一大家子人就靠着父兄的俸禄过日子呢,有点儿余钱都买了我们喜欢的书纸笔墨了。便是有御赐之物,家父也是郑重藏之,不敢拿出来用。是以我识得,却不曾用过。”

全场鸦雀无声。两府都是高官,一户清贫恭敬,不以家贫为耻而以书香为荣,一户奢华张狂,以豪奢为荣大肆炫耀,彼此间高下立现。在场众人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这个道理都是懂的,许樱哥这话说是酸吧,她那表情不像,满脸的羡慕,说她是暗讽,别有用意吧,她又一脸的诚恳。

不知是谁“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冯宝儿大怒,迅速扫视了全场一遍,却见人人神情严肃,根本看不出是谁在偷笑,由不得暗骂了一声装模作样的臭穷酸。

冯宝儿脸皮虽没许樱哥厚,但也不是省油的灯,当下淡淡一笑:“我家也是靠着父兄的俸禄过日子,宽裕不到哪里去。这些都是父兄凭着军功得的赏赐,只因难得请到诸位姐妹上门做客,我怕失礼被人笑话,就拿出来给大家用了。”话锋一转,望着许樱哥道:“姐姐若是觉着我张狂,我便收了换上日常用的来。”

许樱哥连连摆手:“哪里,哪里,宝儿错了,我是感叹你太好客了。我是平日没有机会,如今有了这机会,怎能不尝尝这富贵的滋味儿?”笑着把冯宝儿按在了主位上,道:“你这个当主人的不坐,我们便是想坐也不敢坐。现在好了,终于可以坐啦。”自己跟着坐下,舒服地眯了眼自来熟地招呼唐媛等人:“你们还站着干嘛?不要辜负了宝儿的一番心意。”

唐媛等人眼看着她不动声色就华丽丽地掰回了一局,心情大好,笑嘻嘻地跟着坐下,很有风度地恭维了冯宝儿一通,安心享受冯宝儿免费提供的豪华用具,还喊着要吃好的喝好的。

把人损一顿,该享受的还不落,这个女人脸皮真是厚到没底儿了。她才不和小人斗呢,冯宝儿腹诽着,暗想今日在口舌上是无法占到许樱哥便宜的了,索性不再耍小花样,大大方方地命人上茶水果子,言语间也不再暗含机锋,热情待客,展现为主之道。许樱哥等人是来应战打球的,不是来和她吵架生气的,见她收敛,自不会张狂,该说就说,该笑就笑,宾主间倒也显出几分和煦来。

茶水添第二回的时候,就有人进来在冯宝儿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冯宝儿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有些黯然愤恨,忍不住看了许樱哥一眼。

许樱哥自进了冯府始,便一直密切注意着周围的情形,见冯宝儿神色复杂地莫名看向自己,便笑嘻嘻地举着茶杯朝她敬了敬。冯宝儿挤出一个笑来,告了声罪,走了出去。须臾,又进来,脸上已经换了开心的神色,道:“姐妹们歇息得差不多了吧?”

得到众人肯定的回答后,冯宝儿就道:“那差不多啦,咱们也该开赛了。”

唐媛笑道:“慢着,先说好了规矩再动手也不迟。”

冯宝儿风情万种地朝许樱哥乜斜了一眼,慢吞吞地道:“要什么特别的规矩?就是单门赛的规矩。不组队,不论人数,一人一队,各扫门前雪,谁先拔得头筹就算是今日的赢家。至于彩头么,各凭心意。”

“得有人裁判才行,不然起了纷争伤了和气可怎么好?”安谧纤指点向梨哥并赵窈娘:“就她们俩吧。”

阮珠娘见她挑的都是与她们有利的人选,肯定不服气:“不成!她们都不懂得规矩,一次球赛也没打过呢。”

安谧挑着眉毛笑:“那就再添一个懂的,玉玉来吧。珍儿也跟着。”

武玉玉是两边都占着好的,谁也没意见,她自己也乐得不掺和进去,当下道:“好,既然姐妹们信得过我,我就上了!但咱们先说在前头,是怎样就怎样,可别要我偏袒谁或者又是怪我偏着谁什么的。”将手拉过梨哥、赵窈娘、冯珍儿来,郑重道:“三位妹妹不曾打过球,但也是看过的,晓得是怎么回事儿。你们就来监督我,要是我徇私舞弊,偏着谁了,只管朝我脸上吐唾沫。”

她话说得死,其他人等就没什么好说的,纷纷表示不会。阮珠娘算了算人数,去了武玉玉一个,她们这边就比许樱哥那边少了一个人,四比五,肯定要吃亏。当下道:“好事成双,再来一个人添上才好。”

京兆尹家的女儿杨七娘是属于她们这个阵营的,当下便道:“那让谁添上呢?今日这里左右就这么几个人。”

冯宝儿指了指她庶妹冯月儿身后一个二十来岁的婢子,道:“香香来罢,她日常是陪我们姐妹骑马玩球的,她的彩头由我添上。”

许樱哥这边一个叫高蓝的,见那婢子身强体壮如男子一般,晓得不是个善角儿,更怕冯宝儿使诈,便不屑冷笑:“你们乐意和个丫头一起玩,我却不乐意。我不打了。”言罢自去放彩头的盘子里取走了自己的东西。左右她是一群人里最弱的一个,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只要能去了这劲敌,便是赚着了。

冯宝儿从善如流:“那也好。就八个人,打七局。”

许樱哥又笑道:“我还有一句话要说。今日说来不过是为了玩乐,但若是为了玩乐伤了人,那伤的可就不仅仅只是人,伤的更是两家人的和气。我是个粗鲁的,手脚比心眼快得多,姐妹们悠着点,离我远些,小心我伤着了你们,可不是罪过?”其他人她不怕,都是些胆子小顾惜命和容貌的,独怕这深藏不露的冯宝儿姐妹二人。冯宝儿倒也罢了,杨柳腰肢纤细身材,想来灵活居多,力量大不到哪里去,但她那个庶妹冯月儿却是高大丰满之人,想来极为辣手。

冯宝儿只觉着许樱哥等一群人明里暗里都在防备自己,口里说的也尽是威胁话。但她们哪里又能猜着自己其实是要做什么?遂不以为然地一笑,道:“樱哥说得是,姐妹们挥杖的时候可都小心谨慎些,休要惊了马匹伤了人。一旦发现不对就要赶紧停下来,知道了么?”

第56章 暗算(一)

众人齐齐出了帐篷,各自提杖上马奔入场中,武玉玉则带着梨哥、赵窈娘一起上了讲武榭,寻了个阴凉的地方坐定了,接过仆妇递来的铜锣,先重重地敲了那锣一下,随即把球抛入场中。众女皆发一声喊,纷纷策马持杖奔向那个球,努力想率先争到那球。

许樱哥按着早前商量好的,不理前来围追堵截她的阮珠娘等人,不管不顾地只是纵马朝着那球冲过去,其他善后工作全交给唐媛等人处理。冯宝儿不甘落后,在她那个丰满有力的庶妹的护持下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冯月儿的马上技术着实好,力气又大,凶悍十足,将那球杖抡圆了左右一扫,便吓得唐媛等人花容失色,纷纷乱了阵脚,喊道:“这蛮子懂不懂规矩?哪儿能这样打球?冯宝儿,你管不管?不打了!”

阮珠娘与杨七娘见状不由大笑起来,唐媛并安谧,还有另一个叫李秋华的气得要死,互相使了个眼色,同样抡圆了球杖冲将上去。谁怕谁啊?

转眼间冯宝儿已经率先抢到了那球,运杖往前流星赶月般的朝着球门处一击,提马再次跟进。许樱哥从斜刺里冲将过来,举起球杖,看似轻巧,实则精确无比,力度极大的将那球拦腰截住,往旁边带了过去。冯月儿见状,凶悍地纵马往许樱哥身边靠过去,与冯宝儿一道呈夹击之势,将许樱哥给挤在了中间。

唐媛见状,娇叱一声,双脚一磕马腹,硬生生地挤了进去,将手里的球杖同样凶蛮地撞击上了冯宝儿伸出去的球杖。带得冯宝儿纤瘦的身子剧烈的一歪,险些从马上跌落下来。与此同时,安谧并李秋华壮着胆子挤上去隔开了冯月儿与许樱哥。见唐媛等三人围攻一个冯月儿,冯月儿再是勇猛也抵挡不住了,阮珠娘和杨七娘不可能一直在旁边看笑话,当然也纵马追了上去。

梨哥和赵窈娘见势头不好,忙看向武玉玉,不等她们开口,武玉玉已经急得大喊:“不是这样的,犯规了!”许杏哥是她的亲嫂子,她便是不会偏帮许樱哥也不会让许樱哥吃亏。然而场上人等却是谁都没听见似的,闷着头往前冲的照旧往前冲,互相赌气较劲的照旧互相较劲赌气。

只是阮珠娘二人平日虽爱骑马,但却没怎么玩这马上打球的技术,更是爱惜自己,于是看似尽了全力,却只是做个花样子,比不过唐媛等人心眼实在,往往都是刚靠近便又躲了开去。

如此再三,冯宝儿姐妹二人如何不懂得这中间的玄机?冯宝儿虽然心中暗骂阮珠娘等人狡诈,不堪重用,却也并不多么生气,不顾许樱哥的球杖已经触到地上的球,反倒主动提缰站住了,举起手里的球杖拦住她妹子冯月儿,笑道:“二妹妹,不该这样打球的,你这样要是惊了马,又或是伤了人怎么办?快把球杖收起来。”

冯月儿果然依言收了球杖,勒马停住,学着男子般的抱拳给众女子团团赔礼道歉:“小妹我从前只是和家里人随便瞎打,原不懂得规矩,各位姐妹休要和小妹一般见识。小妹这里给各位姐妹赔礼啦。”

见她们如此作为,众人都吃了一惊。阮珠娘和杨七娘是不明白一向争强好胜惯了的冯宝儿今日怎地轻易就放了手,但却不敢问,只能暗自庆幸,不需要再似之前那般拼命——她们虽然只是装装样子,但那样野蛮的打法,谁知道接下来会出什么意外?

许樱哥虽然想赢冯宝儿,却不耐烦授人以柄,将手中的球杖猛地把那球击了出去,接着也站定了,含笑眯眼看着冯宝儿姐妹接下来如何作为。

唐媛则是直截了当地道:“冯宝儿,你们姐妹太不厚道啦!明明之前就说好了的,不许胡来。月儿却上场就胡来,你们姐妹俩以二对樱哥一个,眼看着便是如此也争不过樱哥,樱哥已经抢到了球,却又来这一招缓兵之计,倒叫樱哥这个守着君子之道的人着了你们的道儿。接下来,是不是又要重新开球,然后再来这么一回,直到你率先拔了头筹为止啊?既如此,你明说就好,咱们怎么也得给你这个地主这份脸面,就不必拿姐妹们开玩笑了!”

她这话说得太难听,便是冯月儿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些怒色来,难为冯宝儿脸上一派云淡风轻,和和气气地再次给场上众人团团行了个礼,笑着解释道:“唐媛,你误会啦。我妹子虽然个子高力量足,其实年幼,才不过十四岁都不满。往日就跟着家中下人玩玩,大家都让着她,她就成了习惯,一上场就忘了规矩……”说到这里,冯宝儿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来,用商量的口气道:“要不,我让她先下去,就咱们七个人打如何?”

唐媛张目结舌,冯宝儿今日这样好说话?虽然冯宝儿脸上的笑容很真诚,冯月儿也真的做出了想要退场的模样,但她怎么都觉得似乎这里面隐藏了什么阴谋。她迅速和许樱哥对了一下眼神,很肯定地说:“明说了吧,虽然是单门球赛,但实际上大家都晓得,就是你和樱哥两个争输赢。我们三个是向着樱哥的,她们三个也是向着你的,月儿若是下去,便是以四敌三,便是胜了也是胜之不武。月儿不必下场,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她再犯规便算她提前出局!你们可不许找酸话说!”

冯宝儿感叹道:“真是君子啊。月儿,快给你几位姐姐行礼谢过。”

许樱哥微笑着,心里很不赞同唐媛,但是无力阻止。她就想顺着冯宝儿的意思,让冯月儿出场来着,以便看看突然装扮起知礼明事的淑女来的冯宝儿到底想干嘛。以四敌三很可耻吗?不可耻。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们可是在人家地盘上哇。但多一个冯月儿与否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她也就安然受了冯月儿的礼,半真半假地道:“月儿,你的力量很好,能不能一杖击碎马儿的膝盖啊?”

冯月儿的胖脸一僵,干笑道:“不能。许家姐姐能么?”

“哪能?我可没那本事,只是听人说过而已。”许樱哥摇头轻轻叹息,靠近她耳语一般地低声道:“姐姐不才,最多就能把马儿吓疯。”说完一笑,纵马离开,朝着从讲武榭上下来的武玉玉大呼小叫:“玉玉,重新开球!你这个裁决官半点威风都没有,要是谁要再像月儿那样,你就该直接把她赶下去才是!”

武玉玉尴尬而后怕地重新开球,一群女人继续投入反复争球、击球、运球的斗争中,这次再不似之前的野蛮,大家都凭着真本事,很守规矩,努力不惊旁人的马,不将球杖高高抡起去伤人。

“就这样么?我还以为宝儿会给咱们看一台精彩绝伦的好戏呢。最好是弄场美人堕马遇险,咱们飞身救美的戏码。”马球场附近一座用来燃起大火,以作夜里照明用的高台上,有两个年轻贵公子坐在阴凉之下,专心地关注着马球场里的态势。

其中一人着竹叶青的圆领缺胯袍,戴银色小冠,坐姿端正,手里摇着素折扇,笑容闲适,眼睛里却闪着不高兴的小火苗。他左边坐着的人则穿着玉色宽袖袍服,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上只插着一枝古朴到了极点的沉香木簪子,手里同样拿着一把素折扇,打扮得和个儒雅温润的书生差不多,坐姿却是极其难看的,懒洋洋地摊在椅子上,唇角还带着几丝讽刺一般的笑意。适才那话便是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见同伴不回答他的话,他坐起身子,侧脸看着同伴,琉璃一样的眸子里闪着恶作剧的光芒,探询地道:“四弟,你不高兴我这么说宝儿?你放心啦,我没其他恶意。她要是做我的弟媳,我会很高兴的。”

谁要娶那个心机女做老婆?冯家看不起他们母子,他们也看不起他冯家!张仪端恼火之极,心里的怒火一跳一跳的,恨不得把面前这个闻风而动,不要脸的狗皮膏药张仪正给一针一针地戳死了事。但偏还不能,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叹气哀告:“三哥莫拿弟弟开玩笑。弟弟倒是无妨,但宝儿未曾婚配,不好坏了她的名声。弟弟心里一直都只当她是表妹的。”

张仪正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将手里的折扇潇洒利落地合拢,虚虚一指场中来回奔跑的诸女,笑道:“四弟一大早就和做贼似的偷偷跑到这里来看她们打球玩耍,总不会只是想看马球赛了罢?既不是为了宝儿来的,那肯定是来看其他女子的。让我猜猜,你这是为了谁?”眼睛狡猾地瞟了张仪端一眼,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张仪端哪里肯告诉他自己是为了许樱哥来的?自是不肯承认,只管打哈哈:“那三哥巴巴儿地跟着小弟来,又是为了谁?”

张仪正微笑着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道:“我么,你不知道啊?我最是贪花好色,自然是来看女人的。”

第57章 暗算(二)

张仪端尴尬地干笑了两声,不再言语。其实他很怀疑,张仪正就是防着他,特意跟着他来看许樱哥的,他还怀疑,自己身边大概被安插进了什么人,这才使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张仪正的眼里,处处受制。但张仪正不承认,他也不能主动提及。何况张仪正接下来很忠实地显现着他那“贪花好色”的本色,一会儿说冯宝儿的腰细风一吹就会断,一会儿说冯月儿的胸大不知跑得动跑不动,不停地追问冯月儿是不是真的还未满十四岁,一会儿又夸唐媛的腿长就不知是否直溜,最后还说阮珠娘的表情风骚,不晓得手段如何。

张仪端心里鄙夷着,咒骂着,但同时又不能不承认这花花太岁的眼真毒,面上还得维持着一个合适的表情表示自己在倾听,而且有点赞同。为什么要保持合适的表情呢?因为如果表现得太附和,就显得他和这花花太岁是一个德行,要是表现得不屑呢,那明显就是想得罪这花花太岁了。他暂时两样都不想,所以就只好专心地维持那个度,祈祷着最好突然发生点什么事儿把这太岁给弄走。

张仪正却是全无自觉性,越说越开心,眉飞色舞,和当年的荒唐样儿比起来越发荒唐。

张仪端受不了,只觉得耳旁有一千只麻雀在乱飞乱叫,让人心烦意乱,难以忍受。突然间,他注意到张仪正把场中所有女子都品评了一遍,唯独就没有提到过许樱哥,便来了精神,笑道:“三哥,你怎么独不品评许二娘子?虽然隔得远,但许二娘子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儿!你看她,胸大腰细腿长……”他清晰地看到张仪正的眼底有一点红色慢慢地浸了上来,唇角原本放荡不羁的笑意也逐渐变得冷冰,然后凝结。

张仪端立刻聪明地闭了嘴,沉默而专注地看着张仪正。他能感受到,来自张仪正眼里深处那种冰寒,很吓人,但是同样让人兴奋。要知道,在此之前,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张仪正对那个女人感兴趣,但他自己是从来都不肯承认也未曾当众提及的,现在总算是露出马脚来了吧?那到底是个什么程度呢?是和他从前那些女人一样?还是一个不一样的存在?又或者,只是为了父王那远大的筹谋和理想?

张仪端一点一点地笑开了,畅快地继续刚才的话题:“肤色也白净,容貌很甜美,我看她马上技术也不错,腰部很有力……”他满意地看到张仪正的整个眼球如同发狂的公牛一样全红了,接着张仪正黑着脸朝他扑了过来,高高举起的擂钵大小的拳头夹杂着一阵风,飞速朝着他的头脸砸了下来。

张仪端害怕得两股战战,背心里全是冷汗,却仍然不改初衷,反而微微有些得意和期待地把脸对着张仪正的拳头迎了过去。很久没挨张仪正打了,在他的记忆中,虽然每次挨打之后张仪正不一定会被父王厌弃,但一定会挨罚,同时他也会得到父王更多的怜悯和关爱——他的前面有三个各有特色的兄长,使得他就像一个只会吃饭呼吸玩耍的东西,除了是康王四子,证明康王正妃贤良淑德外外没有任何作用。

正是张仪正一次次的暴打,才让父王把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然后发现了他的优秀孝顺并开始培养他,让他有了更多的希望。所以挨张仪正的打是有好处的,这种好处很直接。如今,就为了他夸了个不相干的女子两句,这当哥哥的就要毒打弟弟,这是多么不可原谅的啊……

张仪端痛苦并快乐地感叹着,期待着,可是这一次,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落到他的脸上,张仪正的拳头堪堪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一拳砸在了他头顶那个小巧精致的银冠上。银冠被砸得凄惨地哀鸣了一声,然后变形,脱落,“呛啷”一声跌落在地,咕噜噜不知滚到哪里去了。接着他的头发散落了满脸满肩,同时头皮也仿佛是被碾压过一般的疼。

张仪正好整以暇地收回拳头,掏出一块洁白的丝帕,细心地擦拭着手,看也不看他,微微带着些让人憎恶恼火的得意淡淡地道:“四弟你怎么会想起戴这么个发冠的?实在太难看了,就像是一坨屎一样的,让人看了就想把它砸扁。怎样,哥哥给你开的这个玩笑没吓着你吧?”不等他回答,便又理所当然地道:“想来也不会,你是张氏子孙,又不是孬种,怎可能会被这么一下子就吓破了胆?若真是那样,可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真是白挨了这一下,头皮火辣辣的疼,但一定看不出伤痕来!告状肯定无门。张仪端握紧拳头,愤怒地瞪着张仪正。张仪正眼里先前浮现出的那点红色已经渐渐淡去,再也看不见。这人自从病了那场之后,似是真比从前稳重多了,便是这般被激怒,也还能收发自如……机会已经错失,不可再来,于是张仪端半真半假地喊道:“三哥你又欺负我!我这样子可怎么去会美人?”

张仪正转身准备离开,淡淡丢下一句:“什么美人?都是些蛇蝎心肠的红粉骷髅而已。”

看在瘟神终于要走的份上,张仪端重新拾起了好心情,惬意地示意贴身伺候的小厮上前给自己整理头发,自己舒舒服服地往椅子上一靠。

马球场上一声清叱,许樱哥冲破冯氏姐妹的封锁,旋风般地把抢到的球连击十几下,最后一次举起球杖,预备向着球门击过去,然后拔得头筹。而此时,阮珠娘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胭脂马不受控制地朝着许樱哥的大白马冲了过去,她拼命想要把马拨开,一向温顺听话的胭脂马却似发了狂,根本不听她的指挥。女人的直觉让她觉得很不妙,她正要大声示警,一直跟在许樱哥身旁、如影随形的冯氏姐妹也挤了过来,接着唐媛等人也到了,一片热闹的混乱。

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两马便已相撞,许樱哥杖下的球飞出一条漂亮的弧线,高高越过球门后落空。冯氏姐妹发出一阵庆幸的欢呼,许樱哥抬起头来诧异地看向阮珠娘,似是想不通她何故突然间就变得如此勇猛了。阮珠娘却顾不上,拼命想要控制住胭脂马,但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肘被人猛地一撞,球杖脱手而出,直直向着许樱哥那匹大白马的脸面上砸了过去。

大白马受惊,长嘶一声,烦躁似有暴怒的迹象,胭脂马却仍然不管不顾地继续逼了过去,冯氏姐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左一右把许樱哥的退路截断。许樱哥脸上闪过一丝戾气,果断挥动球杖朝着胭脂马砸了过去,阮珠娘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恐惧到喊不出来。胭脂马大概是发现许樱哥厉害不可侵犯,长嘶一声之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奔去。许樱哥抱着大白马的脖子,在它耳边轻声安抚。

这时候所有人都发现不对了,冯宝儿勒住缰绳,立在许樱哥身前高声道:“樱哥,这是怎么回事?”许樱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突然间用力一磕马腹,高举球杖,旋风似地从冯宝儿身边掠过,与此同时,球杖精确狠准地飞快砸下去又扬起,电光火石间,冯宝儿只觉得自己的左臂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疼得好像断了一般的。“啊!”她痛喊出声,却只能看见许樱哥那火红的身影已经离她极远,目标正是险象环生的阮珠娘。冯宝儿死死咬着嘴唇,脸色苍白,愤怒而不甘地朝冯月儿使了个眼色。

阳光灼热起来,但有帷帐遮挡着,再有微风吹过,便只是温暖宜人。果然要坐得高才舒服,张仪端微闭着眼,舒服地享受着小厮手里的梳子不轻不重地在他的头上轻轻刮过,他正想舒服地轻叹口气,梳子就落到了先前被张仪正弄疼的地方。“嘶……”他疼且怒,正要发作就听得场中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尖叫声和马儿的嘶鸣声。出事了!他精神起来,兴奋地一把挥开小厮手里的梳子,飞速起身奔向高台边缘,朝着下面看过去。

已经即将走到楼梯口张仪正则迅速转身,飞快往前走了两步,又硬生生地停住了,背着手往下看过去。

场上马嘶人叫,一片混乱。他们看不清楚具体的细节,却能根据众女所穿的服色分辨出大概是怎么回事——一匹胭脂马嘶鸣着往场地边缘狂奔而去,马背上身穿粉红色衫子的阮珠娘张皇失措地紧紧抱着马颈,几欲被颠落下来,惊险万分。穿着火红色胡服的许樱哥打马跟上,小心谨慎却又十分大胆地挨近了那发狂的胭脂马,随即左手持缰,右臂探过去捞阮珠娘,阮珠娘却只是哭喊着拼命摇头,胭脂马则越发癫狂。如此三番,冯月儿也试探着打马上去,试图帮助许樱哥救助阮珠娘。不知许樱哥大喊了一声什么,阮珠娘终于松开了马颈,侧身朝许樱哥扑过去,许樱哥顺势一带,将她接住横放在身前,催马离开那匹发狂的胭脂马。

第58章 质问

许家这女子的骑术胆识果然过人,果然有些意思,此番这混账东西总算是看对了人,便是他自己也觉着真不错。张仪端虚抹了一把冷汗,看向张仪正笑道:“许家二娘子真是个妙人儿。如此胆识,恐怕能和姑姑年轻时比一比了。真是想不出来,许衡那腐儒怎会养出这样的女儿?”

张仪正神色漠然,一双眼睛幽然深邃,抿得紧紧的嘴唇此时方放松了些,淡淡地道:“她也配和姑姑比?不过玩的巧劲儿和傻大胆。你这话不要让姑姑晓得,省得姑姑说你辱没了她。”

他们说的姑姑,专指与康王一母同胞的长乐公主,而不指其他任何女人所生的任何人。长乐公主得宠并不只是因为她是朱后所出的唯一嫡出公主,更是因为她类似今上的勇猛果敢。用勇猛这么个词形容一位公主似乎有些不妥,但用在长乐公主身上还偏偏很恰当——长乐公主还是如花少女的时候就亲手诛杀了谋刺今上的刺客,虽然身受重伤,却始终不皱眉头,所以几十年的荣宠,她受之无愧。

张仪端讪讪一笑,正要说话,却又听场中再次传来惊呼声,这又是怎么了?二人都敛了神色,迅速朝场中看过去。

只见阮珠娘那匹本已朝着场地另一端奔过去的胭脂马因被冯府的奴仆拦阻,便又折回来,朝着许樱哥和阮珠娘狂奔而去。而许樱哥却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坐在马背上,右臂无力地下垂着,不见提缰避开,仿佛是任人宰割一般的。能下场打球的马儿都是温顺的性子,也通人性,懂得自己闪避,但今日大白马的情形也很古怪,虽然暴怒地长嘶着,动作却不灵活,往旁闪避的动作也显得很笨拙。

“这是怎么了?难道竟然避不开?”眼看着这如花似玉,骑术精良,胆识过人的勇敢女子遇险,张仪端很是替许樱哥着急,也顾不上张仪正就在一旁看着,下意识地就喊了出来,只恨自己离得太远,不能飞身去救佳人。

“那些吃屎的奴仆是干什么的?就这么干看着?”张仪端觉着自己已经不敢再看,便把一腔怒火都发到球场周围乱成一团的各府奴仆身上去。却见一条青灰色的身影矫健地自人群中奔出,飞身朝着那匹暴烈的胭脂马扑过去,堪堪拦在了许樱哥的跟前,紧接着双手如铁爪一般紧紧扣住了胭脂马的辔头,胭脂马无论怎么挣扎,那人都像是一颗钉在地上的钉子,牢固不可轻移。

尘埃落定,有惊无险。

许樱哥俯身安抚大白马,大白马平静下来,安然地载着她与阮珠娘二人向一旁走去,有人迅速把二人接下来并把大白马牵下去治疗。但已经没有人关注许樱哥这里,包括许樱哥在内,目光都被球场正中搏斗的一人一马给吸引了。那人身形魁梧,却异常灵活有力,不屈不挠地和胭脂马比着勇气和力量,胭脂马终于败下阵来,软绵绵地侧翻倒地,大口喘气。众人齐齐发出一阵欢呼。

“许二娘子的右臂一定是在接阮珠娘的时候脱臼了!虽然神勇,到底只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哪里能有男子的膂力?她那白马肯定是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想必是腿伤。那个小厮身手不错,胆识过人,不知是谁家的奴仆?有意思啊,有意思。今日总算没白跑这一趟。”张仪端也是个玩家,这会儿见惊险已过,便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点评推论着刚才的事情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