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的好日子将近,当前人多事多,孩子们就不要去了,我就带你和你二嫂还有敏娘去。”婆媳二人又说了一回话,许樱哥也就告辞回去。

次日,宫中果然下诏申斥贺王妃及安六,每人各五十大板,只不过侧重点各不相同。先骂贺王妃未能尽嫡母之责,不能教养好子女,总之是把贺王世子的疯癫全都怪到了贺王妃身上。又骂安六狂悖无礼,不敬长辈,但念其有功,功过相抵,再罚俸一年,同时加封王七娘为安国公夫人。这还不算完,接着宗正寺便将原本幽禁在贺王府的贺王世子带走,不过半日功夫,贺王世子从前做的丑事恶事都被翻了出来,虽还未定罪,却已是声名狼藉,拔出萝卜带出泥,连着他几个同胞兄弟和舅家那边也有牵扯。

皇帝虽未表态,康王府中却已见热闹,各色人等川流不息,又有宣侧妃的娘家亲戚日日上门做客说笑,这个去看看新房,那个又出出主意的,这中间少不得都要去康王妃那里拜见说话,小孩子也要讨封赏。康王妃烦不胜烦,索性将府中诸般事宜扔给世子妃,借了早前说下要还愿的话,自带了王氏、敏娘同许樱哥直往香积寺而去。

时隔年余再见香积寺,许樱哥百感交集,趁了康王妃和王氏等人午睡的功夫带了青玉、紫霭自去寺中晃悠。如今却不比当年她与姚氏来时,康王府中早将香积寺中的闲杂人等扫荡一空,再不怕哪棵树上,或是哪丛花里会突然钻出个张仪正之流的恶徒来。主仆三人顺着当年那片芍药圃游了一圈,道起当年之事都是不胜唏嘘。

许樱哥叹道:“那时怎会想到我最后竟嫁了他?”

因着四下无人,又出了王府,没那么多规矩,紫霭忍不住道:“说来婢子一直不明白,三爷为何初次见面就那般发作?喊打喊杀的,不知道还以为奶奶和赵四爷是他的仇人呢。”

青玉见她提起赵璀来,便瞪了她一眼:“要你多嘴。三爷向来就是个急躁性子,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许樱哥仰头看了看彼时张仪正藏身的那株树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也不知当初三爷是为谁做的法事。若是他的朋友,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正该为他们添些香烛纸钱,也算是为三爷了一场心愿。”

紫霭忙道:“那婢子去问?”

许樱哥允了,自带了青玉继续往前走,绕过芍药花圃行不多时,便看见一方浅浅的池塘,里头荷叶田田,碧绿晶莹,池塘前方有一间小小的草亭,里头有两个人正在下棋。其中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许樱哥认得,正是这香积寺的方丈性空长老,而另一人却是个俗家装扮的年轻男子。那年轻男子身着白色长衫,坐姿优雅,身形挺拔瘦削,神态清雅不似凡人,许樱哥虽觉着养眼,却也只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青玉少不得抱怨:“不是说早就将闲杂人等清除干净的?怎地这里还有这样的人?”

许樱哥笑道:“方丈的客人,自是不在闲杂人等之列。他又没碍着我们,倒是我们扰了人家的清净,走罢。”往前行了一回,突然觉着不对,忙忙地转身往回去。

青玉赶紧跟上道:“奶奶,怎么了?可是掉了东西?”

许樱哥不语,只顾快步走回荷塘前,却见草亭里只剩了性空长老一人而已,另一人已经不见所踪。许樱哥心中不甘,索性顺着荷塘疾行一圈,但日光艳艳下,哪里还有其他人的影踪!

忽听得不远处草亭里有人朗声道:“女施主,天气热,日头毒,即是到了此地,不如进亭子来喝一杯清热解暑的荷叶清茶如何?”

许樱哥回头,但见须发皆白的老和尚端坐其中,满面慈悲。石桌上的棋盘尚未收拾干净,黑白棋子交错散放,又有半杯残茶犹自留在之前白衣男子所坐之方位。许樱哥想了想,对着性空长老盈盈一礼,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待入草亭,老和尚也不收拾棋盘,只将残茶收去,另给许樱哥斟了一杯茶,笑道:“荷叶清暑利湿,升阳发散,祛瘀止血,夏日饮用最好不过。这是老衲自制的,却又比外头的好喝许多,女施主不妨一试。”

第194章 牌位

“多谢长老。”许樱哥笑着将杯中荷叶茶汤饮过,直截了当地问道:“适才小妇人见长老同人下棋,那人颇有些面熟,不知是为何人?”

性空长老回道:“有缘人。”

谁的有缘人?许樱哥微怔:“小妇人愚钝,请长老明示。”

性空长老将桌上散放的棋子收起,微笑道:“有缘人便是有缘人,此时不知日后可知。”

看来这个问题是得不到答案了,许樱哥就又换了另一个问题:“不知长老是否还记得小妇人?”

性空长老道:“当然记得,许二娘子去年春天在这寺里惹出好大一番动静,坏了老衲一圃芍药。阿弥陀佛。”

许樱哥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忙起身行礼致歉:“是我的不是。”

性空长老笑着将最后一粒白棋收入盒中:“草木秋华,春萌冬枯,也当不得什么。今春芍药开得更好,只是张三爷来赏芍药之时女施主没能跟了来,不然女施主也不会愧疚了。”

张仪正今年春天又来过这香积寺里?许樱哥心中一动,趁势道:“是,我们三爷说是要来祭拜故人,彼时我们府中有事,小妇人便没跟来。不知可否方便?小妇人也想给他们添些香油。”

性空长老并不疑虑其他:“女施主先行回去,稍后自有人来引。”

许樱哥敛衽为礼,告辞离去。青玉随她走了一回,实在忍耐不住,便问道:“奶奶,您适才看到那人像谁?”

许樱哥反问道:“你没觉得眼熟?”

青玉摇头:“才看了一眼呢,又隔了那么远,还没看清楚您就走了,婢子哪里顾得上去看?”

许樱哥道:“我也看不真切,不敢乱说。回去后你便去寻双子,让他想法子查探一下。”

待回了居处不久,紫霭也回来了:“问不着呢。”

“没事儿。”许樱哥心头又是一突,幸亏她之前在性空长老面前演了一回,不然只怕又是白来一趟。

过不多时果然有小沙弥来寻,道是方丈派来给许樱哥带路的。

许樱哥忙交代了逢夏两句,自领了青玉同紫霭随那小沙弥去。去的却是人烟稀少的后寺,寺中沿着山墙修了一排房子,房子四周全是高大的古柏,本不到申时,太阳正辣,偏此地感受不到半点炎热,颇有几分冷幽之意,更不见行人。

青玉与紫霭都有些不太适应,紫霭小声道:“奶奶,要不咱们就在这外头看看?回去把香油钱交给寺里的大和尚也就是了。”

“你们要是害怕就在这外头看着,我得进去瞧瞧才是,不然心不诚。”许樱哥却是又兴奋又紧张,她终于可以朝张仪正的秘密靠近一步了。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人他在去年春天从王府里跑出来特意为他(她)做法事,又在今年春天瞒着府里悄悄跑来?

小沙弥听到她主仆二人的对话,由不得笑道:“这可是寺里,佛法无边,不怕。这边日日都有人来清扫供奉的,干净得很。”说着取了钥匙去开最右边一间房屋的门。

许樱哥见那门上挂着一把大锁,由不得奇道:“小师傅,怎地还要上锁?是怕这寺里的松鼠进来偷油吃还是怎地?”

小沙弥笑了笑,道:“女施主真会开玩笑。不过是寺中来往的香客多,又都好奇寺中风物,少不得四处游玩,有那不知的,见门开着总会不小心扰了逝者的清净。”

这倒是,许樱哥仔细打量了这一排房子,觉着少说也有七八间,间间如此,俱都是门窗紧闭,便又道:“这边都是供奉的逝者亡灵?”

小沙弥含糊道:“嗯那。”

“那都是些什么人?寻常人家供奉牌位不都是要供在功德堂里的?怎地藏在这地方?”紫霭也好奇起来。

小沙弥挠挠刮得光亮的圆脑袋,为难道:“女施主可是为难小僧了,总是香客们供奉的人罢了,他们说要如何,我们便如何,都是超度亡灵,总要与人方便。兴许是贪图清净?”

许樱哥想到这寺院的前身来历,隐约猜着这些见不得光的牌位只怕都与前朝有些关系,便淡淡地道:“带眼睛带耳朵就行了。”

紫霭吐了吐舌头,却见许樱哥已经先进去了,于是赶紧拉了青玉一把,快步跟着入内。

一间房里只空荡荡地供着五六个牌位,每一个牌位都是上好柏木所制,精工细作。以张仪正的身份来看,这样安排倒也正常,但令人觉得诡异的是,这些牌位上该书写死者名号生卒年月的地方全部空着,一字全无。日光透过顶上的明瓦射将进来照在牌位上,那牌位便似是有了生命一般,睁着眼睛默默地看着众人,许樱哥突然间觉着有股寒气从脚底升了起来,背心里都是凉幽幽一片,心里更是说不出来的难受。她猛地回头,大声道:“小师傅,怎地这上头没有字?是谁都不知道呢。”

小沙弥正低头给旁边供着的长明灯里添油,闻言吓了一跳,待听清楚她的问题,由不得笑了:“张施主说了,这几位救了他命的恩公他都不知其姓氏名号生卒年月,只能这么着,不过是一份心意罢了。难道女施主不知道的?”

许樱哥干笑一声,胡扯道:“他怕吓着我,没怎么说。”心中却知道这里头必有古怪,真是感恩,便是不知对方名号也该写个“恩公”,又怎会这样一字不留?倒显得遮遮掩掩的,令人探究。到底是谁?许樱哥一边在心里默默念着“我才不怕,才不怕”,一边咬着牙走近了,将每块牌位都认认真真看了一回,眼睛都瞪酸了才仿佛觉着自己胜利了一般地道:“我们回去罢。”

紫霭忙道:“奶奶不是说要祭拜的?”

这供的什么人她都不知道,怎能胡乱祭拜?许樱哥装作没听见,青玉忙扯了扯紫霭的袖子,紫霭惊觉失言,忙垂了头自袖中取出一串钱递给小沙弥,笑道:“小师傅辛苦了。”

小沙弥坦然自若地收了,道:“小僧替女施主往香油缸里添几勺香油。”

这小和尚真有趣,许樱哥忍不住露了一丝笑容:“之前说过给的香油钱稍后自会送到知客那里,这是给小师傅买糖吃的。”

小沙弥欢欢喜喜地关了门,殷勤道:“小僧送女施主回去。”言罢跑在前头殷勤引路,一会儿和许樱哥说哪位长老讲经讲得好,一忽儿又说这附近谁家的花开得好。

许樱哥含笑听着,冷不丁问道:“小师傅,我们三爷只怕经常来吧?”

小沙弥想了想,很肯定地道:“不曾,张施主就来过三次,一次是去年春天,一次是去年秋天,再就是今年春天。”

待许樱哥几人走远,正中一间紧闭的屋子里走出一个白衣人来,安静地注视了许樱哥的背影片刻,转身自行离去。

许樱哥回到居所,只见逢夏早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这才得知她离去这些时候康王妃已是使人来寻过两遭,忙忙地收拾干净了往康王妃那里去。

康王妃正同王氏说闲话,见许樱哥一张脸晒得红扑扑的,便有些不太高兴。王氏察言观色,连忙笑道:“三弟妹这是往哪里去来?看这脸晒得,也不怕蜕皮。要是还没好三叔就回来了,看你不后悔!”一边说,一边递了盏茶给许樱哥,悄悄朝康王妃呶了呶嘴。

许樱哥忙双手将茶捧给康王妃,小意笑道:“本是想随便走走的,谁想无意间就走到了去年和三爷偶遇的芍药圃边。在那附近却又发现一个荷塘,遇着了性空方丈,觍颜喝了方丈一杯荷叶茶,听方丈讲了会子禅语。回来见四周清净,就又四处走了走,这香积寺果然好地方呢,母妃和二嫂若是有精神,都该四处走走才是。”

康王妃接了她的茶,淡淡地道:“虽是好地方,佛门清净地,但你也不该去这么久,更该多带几个人才是,青玉同紫霭还年轻,遇事总没老人们妥当。”

许樱哥忙束手立了,小心翼翼地应道:“是,媳妇记住母妃的吩咐了。”见康王妃喝了一口茶,忙眼巴巴地接了茶盏放下。康王妃看过来,她便讨好地朝着康王妃笑。

王氏看得好笑,忙轻声劝道:“母妃,三弟妹前些日子憋坏了,想四处走走也是常理。这寺中是来惯的,和尚们都晓得规矩,谁也不敢乱来。”又叮嘱许樱哥:“母妃也是心疼你,牵挂你,为你好。”

许樱哥忙应道:“是,我都知道的,是我没良心。”

康王妃被她弄得没有脾气,只得叹息一声,道:“总是冤家。”

许樱哥见康王妃的眉毛放平了,忙腻着上去歪缠:“母妃,说起来去年春天三爷如何会跑到这寺里头来做法事?”

康王妃想了片刻才道:“他当时和我说,他在病中多见冤魂,曾发下宏愿,道是只要他病好了便做一场法事超度他们。怎么了?”

“没什么,媳妇好奇来着。”许樱哥心里越发迷茫,若真是这样,张仪正怎会偷偷摸摸跑出来?禀明了康王妃,堂堂正正地做法事不是更好?若真是这样,他去年秋天和今年春天又怎会独自悄悄跑到这里来?若真是这样,那间屋子里供着的那几个无字的牌位又是什么?

第195章 奉承

香积寺中再清净,终于也是要回去。康王妃婆媳三人在寺中住到第三日,便有康王府总管与张仪端按了康王的吩咐来接,康王妃猜着是自己出来得够久,宣侧妃那边的客人来了不见主母生了闲话,虽然觉着厌烦也只得打道回府履行职责。

张仪端小意奉承,鞍前马后地安排出行事宜,亲自服侍康王妃上马车,一说就笑,一口一个“母妃”,倒比从前还未定亲之时还要恭敬几分,恭敬里还带着几分很自然的亲热之意,全无之前的畏缩讨好之态。不要说康王妃,便是王氏也忍不住和许樱哥感叹:“四叔自定亲之后便变了个人似的。”

许樱哥想起自己之前在冯家别院里见过的那个死缠烂打、装腔作势的张仪端,再看看现在这个温顺恭谨,面面俱到的张仪端,也叹道:“孩子们在长大,三爷这样的人都在变,四叔当然也在变。”

正说着,就见张仪端笑嘻嘻地过来对着二人深施一礼:“这些日子辛苦两位嫂嫂了,日后也还要辛苦两位嫂嫂。”

知他说的是这些日子为他筹备婚礼一事,王氏和许樱哥就笑着还了他一礼,纷纷道:“我们不辛苦,真正辛苦的是母妃和大嫂,还有侧妃娘娘。”

张仪端笑眯眯的:“谁说不辛苦?纵观这上京城中各府,再也没有这样好的嫂子。母妃和大嫂更是辛苦慈爱,我都牢牢记在心中的,越到这后头越知福惜福。”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满怀歉意地道:“说来,侧妃有时候很是小心眼,又小气,还要请嫂嫂们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她一般见识。”言罢又是深深一礼。

许樱哥和王氏少不得又回了他一礼,叔嫂几个正在那里你作揖我还礼,客气来客气去的,曲嬷嬷板着块脸过来道:“王妃问,时辰不早了,什么时候出发?”

张仪端这才夸张地拍了拍脑袋,笑道:“看我,从前没什么机会同嫂嫂们道谢,这一说起来就忘了时辰。两位嫂嫂请上车,这就走了。”言罢屁颠屁颠地又往康王妃的车驾前奔,笑眯眯地探着个脖子同康王妃说话,不知情的只当是嫡亲母子。

王氏微微不屑地看了一回,叹道:“三叔现下虽还无甚建树,但这人都有开窍早晚一说。从前敏娘父亲就和我说过,日后等三叔开窍懂事必是杀伐果断的猛将一名。”

许樱哥晓得她看不惯张仪端的得意样儿,又有些感激张仪正去寻张仪先,所以巴不得张仪正比张仪端得意才好,便笑道:“二嫂虽是好意,但我自知,这人天生该吃哪碗饭是早就注定的,强求不了。二嫂您请上车。”王氏欲言又止,终是含笑携了敏娘的手上了自己的车。

许樱哥上车,待得马车起动才问前头赶车的双子:“这两日查探得如何?”

双子忙道:“奶奶,这两日小的又四处打探去来,还是不曾见着那人的下落。这穿白衣的人太多了,您又说不清长相,再有人刻意混淆,那是真问不出来。”

俗话说的,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只有空气才能无声无息地消失。寻常百姓无功名在身者多着白衣,这虽是事实,但康王府女眷来香积寺上香还愿,能在这寺里停留的人屈指可数。双子做事自来谨慎细心,又有王府侍卫想帮,但便是这样也问不清楚,那只能说明这事儿的确蹊跷了。许樱哥撑着下颌想了一回,道:“好几天不曾听到五爷的消息,也不知他的伤势恢复得如何,回去后我备一份礼,双子你替我去探五爷。”

双子自应了不提。

待回到康王府,本已近傍晚,人却丝毫不见减少的趋势,才看到康王妃一行人的车马前来,立刻便有人等在一旁表达要见康王妃的愿望。这回却不用康王妃想法子去推脱了,张仪端先就十分体贴恭敬地上前去挨着告罪,说康王妃长途跋涉,已是十分疲累,请客人见谅云云。他温文儒雅,十二分的有礼,自是博得交口称赞。

青玉经过当初的冯府事件,对张仪端的印象也是深刻得很,见状忍不住低声道:“四爷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多嘴。”许樱哥不知前方马车里一直保持沉默的康王妃是个什么心情,但就她自己看来,张仪端现在的表现实在远胜张仪正许多。换过来一想,若是今日去接她们回来的人是张仪正,甚至都不用多话,只需黑着一块脸蛮横无理地在这些人面前晃上两圈,耳根便全都清净了。所以呢,平日待人温和有礼,做事狠辣有力的张仪端和平日蛮横无理,做事心软无力的张仪正简直就是鲜明的对比啊。张某人要是再不努力,只怕越来越人嫌狗憎。

正想着,马车已近二门,张仪端忽地跑到她车前低声笑道:“先前忘了问三嫂,可知二哥和三哥的行程?我很是期盼他们能赶回来吃我的喜酒。”

切,他要打听这些事情在哪里问不到?偏来问她一个深闺妇人,无非是无话找话而已,后头多半还有其他话要讲。许樱哥也不点破他,只笑道:“我也是盼望着他们早日归来呢,但这路上的事情谁说得清?”

“三嫂不用担心,必定十分顺利的。”张仪端快步跟上马车,低声道:“三嫂,宝儿不日就要进门,还请您多多关照她,她若有不是之处,请您直和我说,我自会教训于她。”

什么意思?他凭什么这样笃定自己将来一定会和冯宝儿产生矛盾?许樱哥默了默,笑道:“四叔过虑了,家和才能万事兴,宝儿也是出身望族高门的女儿,怎会有不是之处?”若有不是之处,她直接就替张仪端管教了,哪里用得着去劳动他张仪端?有事儿只管去扯男人出头的可不是好女子。

张仪端眼看着马车就要驶近二门,忙急急地道:“不论如何,有劳三嫂了,请您多包涵,小弟感激不尽。”言罢停留在原处,不再跟上。

许樱哥将车帘子掀开一条细缝看回去,只见张仪端立在不远处和一个仆役说话,神态温煦,唇角含笑,果然是个对新生活充满了希望的新郎模样。

世子妃候在二门处,见了康王妃也不诉苦,就一径的嘘寒问暖,又拉着敏娘的手问长问短。见了许樱哥也还是照旧的温和有礼,丝毫不曾表露出此番康王妃独留她一人在府里辛劳,却带了王氏与许樱哥出行游玩的不满。许樱哥也笑嘻嘻地和她开玩笑,说自己给世子的几个孩子分别求了开过光的手串,稍后使人送过去。

世子妃见她一切如常,越发亲热:“有个事情要烦劳三弟妹,过两日便是正日子,人多事多,嫂嫂我真是分身乏术。非要请你帮着管一下事才行,不许推脱,你进门这么久也该做些事啦,可不能再偷懒啦。”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还是世子妃第一次这样郑重的主动邀请她参与到康王府的家务事中来。许樱哥抬眼瞟了瞟前方的康王妃,只见康王妃虽然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头颈却微微倾侧,显然是在倾听的模样。再看世子妃,虽然表情十分真诚地在等她回答,眼角的余光却是盯着康王妃的,便笑道:“承蒙嫂嫂心疼我,让我闲了这么久。为家里出力是应该的,但只恐我年轻不懂事,做错了事反而不美呢。”

世子妃亲热地拉起她的手笑道:“你休要瞒我,从前你在家之时就经常跟在许候夫人身后学理家务的,能干是出名的。当然,你进门时日尚短,对府中事宜不太熟悉也是有的。但一回生二回熟嘛,也不要你做别的,就帮着看看厨房里的事,采买进出,不用你多操心,都有下头人去做,你盯着些,把把关就成!”

好大一块肥肉呢,又似是合情合理,正好发挥她爱厨事的专长,可人都是世子妃的,若是一个不对,宣侧妃不得找她闹翻了天。若是从前,许樱哥也就应了,但才经过贺王府一事,她傻了才接手,世子妃的心眼九转十八弯,惹不得。许樱哥笑着反握了世子妃的手:“不怕大嫂笑话,这事儿太考验人了,我做不了。”

世子妃还要再说,就听康王妃突地道:“这事儿虽说简单,却是整场宴席的关键点,她年纪轻没经过事,不能给她办!我看她还是跟在我身边,学着认人处事,再替我打打杂的好。老二媳妇照旧跟着你,左右你俩是老搭档,这事儿一定要给我办好了,出了错两个都逃不掉。”

一锤定音。世子妃含笑道:“母妃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了。虽是如此,三弟妹也不能偷懒,该学着啦。”心情却是又轻松又复杂,她并非就是要借此拾掇许樱哥,不过是想确认某些东西罢了。王氏在一旁插科打诨,眼睛从世子妃同许樱哥身上来回扫了个遍,无声叹息而已。

许樱哥回了随园,第一件事就是坐下写信,命青玉将适宜外伤患者和孕妇所需的药品滋补品等物收拾齐了四色礼品,连带着用火漆密封了的信交给青玉:“你亲自交给双子,让他马上往常福街五爷家里去一趟,务必带回来信。”

第196章 不安

许扶放下手中的信纸,问道:“你们奶奶还好?”

双子恭恭敬敬地答道:“回五爷的话,我们奶奶很好。”

许扶又道:“这么说,你们三爷很快就要回来了?”

双子露出些由衷的笑容来:“是。”

许扶看到他的神情,默了默,转头吩咐腊月:“你先领双子下去吃饭,然后过来,我有差事要你去办。”

“小的谢五爷赐饭。”双子谨慎地瞟了眼许扶,试图看看他脸上的伤恢复得如何了。可此时已是黄昏,屋内光线本来就暗,许扶又是逆光而坐,他竟然看不清,依稀只觉着许扶比从前又瘦了许多,眼神却似是更冷淡锐利了。

许扶察觉到他的目光,十分温和地露出一个笑容:“让你们奶奶放心,我好多了。再将养半个月左右便要回兵部继续当差的。”

双子听闻,乱草似的两道浓眉扬了起来,咧嘴露出一排大粒白牙:“那敢情好。小的也是一直挂怀着五爷的。”

“知道了。”许扶转身望着窗外初升的月亮,轻轻蹙起了眉头。须臾,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也不回头,只道:“你去把何长生请过来,就说我有事要问。”

腊月应了一声,飞快地奔了出去。许扶叹了口气,将手在桌上轻轻叩了叩,陷入到沉思中。门“吱呀”一声轻响,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随着女子轻盈的脚步声传入,卢清娘进来,将手轻轻放在许扶的肩膀上低声道:“在想什么?怎地也不点灯?”

许扶将她的手温柔握在掌心,低声道:“没什么,在想那恶贼究竟会得什么一个下场。”

卢清娘将头靠在他的背上低声道:“夫君不要去想这个了,都说这恶贼必不得好的,干了那么多的恶事,若是这般都平安无事,那可是没天理了。”

许扶淡淡一笑:“那可不一定。当初张仪正那般对待二妹妹,便是以族伯之力,最后也不能不把二妹妹嫁给他。”

卢清娘小心翼翼地触上他脸上初结的伤疤,有些难过地道:“不管怎么样,夫君好好儿的就好了。我实在是有些害怕。”

许扶叹息了一声,转身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不用怕,有你们母子在,我什么事都不会有。你安心养胎,休要伤神。”二人依偎着坐了片刻,许扶察觉到卢清娘仍是紧张不安,便起身将火烛点亮,牵了她的手走到桌旁笑道:“过来看看这个,二妹妹使人送过来的东西。”

药材并不少见,那日许扶归家侯府便送了若干过来,唯有两匹颜色素雅的布料倒是很惹卢清娘喜欢:“这是白绁布吧,真是柔软呢。”

许扶面上的表情越是温柔:“是二妹妹特意替你寻的,说是吸汗保暖,柔软舒服,最是适合你现在穿用。”

卢清娘颇有些不好意思:“上次才知有喜,她便托了侯府大奶奶送了厚礼过来,怎地又送来了?总拿人家的,倒叫妾身不安呢。”

许扶安慰道:“不用操心,外面的礼自有我去还,你拿去寻了母亲和姨娘,看看怎么裁罢。”

卢清娘垂头将那白绁布摆弄了一回,有些欢喜又有些忧愁地道:“夫君,婆婆说做了个好梦,大抵是个儿子呢。可我担心,若是个女儿,那可怎么好?”

许扶替她理了理鬓发,认真地道:“我们家里人丁单薄,头胎若是个儿子固然最好。但若是女儿,那也是福气,以后日子且长着呢,想生多少不能生?你安安心心的,不要胡思乱想。总是自己骨肉,我都心疼稀罕。”

卢清娘心里甜滋滋的,本还想再和丈夫温存片刻,却听外间已有人报:“五爷,何掌柜的来了。”再看许扶,目光已是瞟到了外面,只得福了一福,柔声道:“那妾身去了。夫君也要保重身体,不要太为生意的事情操劳了。钱财够用就得了。”

“好。”许扶见妻子要俯身去抱那两匹棉布,忙按住了,大声喊丫头菡萏:“菡萏,进来帮你们奶奶拿东西。”又嗔怪道:“双身子的人比不得平日,怎地又忘了?”

“知道了。”卢清娘心满意足地随着菡萏走了出去,与候在外间的何长生打了个招呼,目送何长生入内,却还不走,默默立在外头听里间的谈话。只听得许扶低声问了句什么,何长生回道:“是,这些日子东家在家养病,铺子里的生意一般,早前累下的活计做得差不多了。小迟师傅便同小人告假,道是来京多日,还不曾出去游玩过。听闻香积寺百年古刹,香火灵验,欲去寺中为迟伯与他姑母、姑父祈求长寿平安。小人依着东家的吩咐,准了,又与他盘缠干粮,租了驴。他回来道是,险些被老和尚拉着做了和尚,他不得不扯谎逃了。”

卢清娘见说的是铺子里的事情,也就把心放下一多半,自领着菡萏去了公婆所居的正房。许彻见儿媳进来,便找了个借口去了外头溜达,邹氏在灯光下抬起头来,把手里的针线活交给妾室梁氏,拉了个杌子递给卢清娘,问道:“怎地,五郎还是不肯歇着?”

卢清娘在杌子上坐下来,叹道:“可不是么?也不听劝。这天都要黑了呢,又寻了何长生问铺子里的生意。娘有空了说他几句,他还肯听些。”

邹氏叹道:“儿大不由娘,他自来是个有主意的,哪里劝得了。”眼看着菡萏抱进来的白绁布,便又问:“这又是什么?”

卢清娘忙道:“是康王府那边的二娘子送过来的白绁布,道是给我做里衣穿。”

“啧啧!”梁氏上前去摸摸看看,咂嘴道:“这可不是一般的木绵布,可贵着呢,到底是王府,拿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论起来,虽只是族亲,但这二娘子隔三岔五总要送东西过来,心肠真是再好也不过了。听说这位二娘子真是个天仙似的人物,是不是这样的?”

卢清娘笑道:“上次她出门时我曾见过,实在很和气,一说一笑,人也长得极好的。”

邹氏的目光闪了闪,板了脸不高兴地大声道:“五爷救了她和她男人的命呢!她要是不闻不问,侯爷和侯夫人也不会轻饶了她!”

梁氏唬了一跳,再不敢多语。卢清娘不知婆婆何故会突然发火,赶紧站起身来。邹氏心情恶劣地道:“都下去,明日再看黄历挑日子裁衣。”待得梁氏与卢清娘退出去,邹氏将手抚上那两匹白绁布,面前浮现出许樱哥那张与许扶极为酷似的脸,心里既不安又迷惑。

如今许扶留了胡子,再被破了相,寻常人是不太看得出来,但她却清楚地记得当初许扶才过继来时的清秀文雅模样,和许樱哥实在是像极了!不仅仅只是眉眼像,神态举止也像。想到关于这位二娘子早年的传说,再想到这些年来自己竟然只知许樱哥此人,却从不曾亲眼见过接触过……似乎是在每一个本可能会面的场合都是很巧合地错开了。那一日许扶出事,竟然是她第一次近距离与许樱哥碰面!邹氏突然间冷汗涔涔,万分的不安。

许衡夫妇虽说对族人一直都很关心照顾,可纵观居住在上京城的这些族人中,可没见他们夫妻对谁家这样另眼相看,照顾得这般仔细周到的,便是至亲骨肉也不过如此了。莫非这里头真是有什么她们所不知道的秘密?生恐失去许扶的心令得邹氏害怕不已,她猛地站起身来,冲动地往外走:“五郎!五郎!”

书房内,许扶目光炯炯地追问何长生:“他可曾说过自己会下棋?可曾与你说过他在香积寺中遇到什么人?”